尹維伊
我記得老家門口那一把破舊的木椅,放置木椅的地面上總殘留著酒漬。
外公喝的酒從來都是自己親自釀制,他不喜歡市面上花里胡哨、良莠不齊的品類。他總是親手挑選枝頭最飽滿的果子放進(jìn)米酒里,做這些的時候,他眉頭微皺,眼神專注,好像是進(jìn)行一項神圣的儀式。
那時我和妹妹們都還小,外公挑選果子的時候,我們就在一旁四處奔跑,大喊大叫。外公聽不見我們的喧鬧,他那被時間渾濁的眼中只有果實圓潤飽滿的輪廓。
回家后,肆意發(fā)泄了精力的我們站在屋里突然感到一絲慚愧——剛剛是不是太過于吵鬧了?于是我們幾個緊盯著外公在屋子里穿梭的身影,擔(dān)心他會不會拿竹竿抽我們一頓。
外公卻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三本字帖,分別遞給我和妹妹們,用溫暖粗礪的大手輕撫過我們的腦袋?!澳銈?nèi)齻€,”他沙啞的嗓音中帶著笑,“也該收收心了?!?/p>
于是就有了以下一個場景:每天下午三個小孩圍坐在桌旁,握著筆,壓著紙,埋頭苦苦練字。門外傾瀉的陽光灑在桌面,像金色的羽毛逗弄著我們,于是我們?nèi)滩蛔⊥低低饪?。彼時,在田野里站立著一個蒼老的身影,頭頂著正午的驕陽,身披著褪色的藍(lán)外衣,比鋤頭柄還細(xì)的雙腿屹立在田間,那個身影不懈地一下一下地挖著腳下的土地,毫不在意空氣裹挾著的滾滾熱浪。
漸漸的,沒有人再往外偷看了,紙上是漸漸收斂端正的字跡。
下午,外公回來了,我們爭先恐后地將自己練習(xí)的字遞給他看,同時懷著敬畏與心疼打量著他那被汗水浸成深藍(lán)的外衣。外公一手拿著字,一手端著酒,滿意地點著頭。他似乎感覺不到剛剛在地里操勞的疲憊,而是欣慰地看著我們。起先只是低沉的笑,后來笑聲逐漸放大,充滿了整個農(nóng)家小屋。他甚至沒端穩(wěn)手中的碗,碗中的酒灑了出來,在夕陽中閃著光。
于是我們也笑了,暢快的笑聲洗凈了疲勞,洗凈了浮躁,灑在地上,留在碗中,那是每天不盡的歡喜。
(指導(dǎo)教師:劉正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