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振才 孫月紅

姚佐唐，1928年10月在南京雨花臺犧牲的著名工人領袖，江蘇省第一個地方黨組織的創(chuàng)建人。由于他犧牲年代較早，史料缺失嚴重，給后人留下諸多謎團。如，他究竟是哪年出生，有無在“上海扶輪中學”學習，有無參加共產(chǎn)國際第五次大會;他在北伐戰(zhàn)爭中是腿部受傷，還是“失去一條腿”，又是如何從事地下斗爭的，等等。通過對史料的深入研究和走訪，筆者取得重大發(fā)現(xiàn)，厘清了許多過去不被重視或沒有發(fā)現(xiàn)的史料。特撰此文，緬懷姚佐唐彪炳史冊的光輝業(yè)績。

一、姚佐唐的年齡及身世

在中共黨史上，多數(shù)學者關于姚的身世和年齡均認為：“姚佐唐，1898年生于安徽桐城。中共早期黨員，我國早期工人運動的組織者和領導者，革命烈士。姚佐唐出身工人家庭，自幼跟隨在江南造船廠工作的父親生活在上海?！保?）雨花臺烈士紀念館現(xiàn)展陳：“姚佐唐（1898—1928），安徽桐城人，中共黨員。”《南京英烈·姚佐唐》云： 姚佐唐1898年生，“在上海扶輪中學畢業(yè)后，為了維持家中艱窘的生計，來到隴海鐵路徐州站（銅山站）大廠當學徒工”。（2）諸多人物辭典也持有同樣的觀點。但是，近年來通過與麻溪姚氏聯(lián)誼會姚大彬、姚中祥等多位知情人座談，并查閱《桐城續(xù)修縣志》《桐城麻溪姚氏宗譜》等資料，了解的情況，與前述截然不同。

姚佐唐父親姚永沂，字仲和，號少初，散文大家姚鼐的四世孫，道光丙午年五月五日（1846年5月29日）生，卒于光緒癸巳二月十二日（1893年3月29日）;母親姚張氏，監(jiān)生張連陞的千金，咸豐癸丑年九月二日（1853年10月2日）生，卒不詳。（3）《桐城續(xù)修縣志》記載，姚氏先祖自浙江余姚遷居縣城，稱“麻溪姚家”，傳至姚鼐這一代時，已在縣城定居300余年。明代，姚家人文蔚起，成為文化世家和仕宦望族，第16世公姚鼐是為家族中聲名顯赫的代表人物。姚鼐（1731-1815），字姬傳，一字夢谷，與方苞、劉大櫆并稱為“桐城三祖”，先后主講于揚州梅花、南京鐘山等地書院，著有《惜抱軒全集》等。

姚永沂育有4子3女，長子姚佐亮，字墨齋，光緒戊寅（1878年）十一月十五日生;二子姚佐輝，字樸齋，光緒甲申（1884年）九月五日生;三子姚佐唐，字琴齋，光緒丁亥四月二十八日（1887年5月20日）生;四子姚佐虞，戊寅年（1890年）正月十七日生，嗣其叔父姚永熄。長女婚配余姚人汪大經(jīng)，次女婚配張訓詁，次女早殤。（4）由于生活窘迫，自二子姚佐輝出生后，姚永沂就與族人一道到處打工，姚母帶著兒女在桐城生活。姚佐唐的父母去世較早，據(jù)其族人口述，其父于1893年去世，不久其母姚張氏也因病去世，姚佐唐在大哥姚佐亮照料下長大。也就是說，按前述記載的年齡，姚父去世時姚佐唐還沒有出生，顯然違背常理。按家譜記載，姚佐唐年齡也僅6歲。據(jù)此，關于“姚佐唐出生于1898年”的認定，無疑是錯誤的，說“姚佐唐出身工人家庭”也十分牽強。

二、姚佐唐從事工人運動的起點

由于家境困難，父母雙故，姚佐唐很早就外出打工。但是他打工的第一站是哪里？徐州北站是否為他打工的起點？不少學者還認為，姚在徐州北站（銅山站）機廠學徒時，“拜有名的技術工人，后成為中國最早期的工人黨員史文彬為師。”（5）事實真的如此嗎？答案是否定的。

新史料表明，姚佐唐離開家鄉(xiāng)后，最早在鄭州鐵路工廠打工，由于生性豪爽，愛交朋友，經(jīng)常因工友受欺負而打抱不平，受到當局處分，輾轉(zhuǎn)于信陽、彰德等地鐵路系統(tǒng)工作。在《一個革命戰(zhàn)士的回憶》中，姚佐唐親筆寫道：“因為我生性好活動，時常被路局注意，前后調(diào)動工作五次，總不讓在一個地方長期停留?！保?）如此看來，他沒有機會去上海就讀，又如何畢業(yè)于上海扶輪中學？查閱上海普通教育志編纂委員會所編的《上海普通教育志》（上海社會科學院2018年8月版），始終找不到“扶輪中學”的字樣，更找不到姚佐唐在上海入學的痕跡。姚氏宗譜也記載說：“佐唐，仲和公第三子，字琴齋，光緒丁亥四月二十八日（1887年5月20日）生，娶候選未入流宋吉孚之女，光緒丙申年十一月二日（1896年12月6日）生，生二子，鄭生、彰生，殤一女?！标P于 “鄭生、彰生”名字的由來，姚佐唐親屬肯定地說：“鄭生，是在鄭州所生，彰生，是在彰德所生?！?姚佐唐的堂妹姚淑華回憶說：“姚佐唐家住在桐城城關北門，現(xiàn)桐中旁邊，弟兄4人……姚佐唐年輕時在鐵路上工作，和宋杰華結(jié)婚是在信陽州，后到彰德府（安陽火車站）?！保?）這樣看來，姚佐唐從家鄉(xiāng)外出打工，不僅到過鄭州、信陽、彰德，而且到過合肥、徐州等地。其經(jīng)歷不能不說是輾轉(zhuǎn)千里，飽嘗艱辛，徐州并非是姚佐唐工人運動的起點。

那么，他有沒有可能與史文彬共事呢？據(jù)考，史文彬（1887—1942） 字志卿，又名石志清。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工人黨員之一，早期北方工人運動的先驅(qū)和卓越的領導人之一。1907年考進濟南某鐵工廠做工，1912年考入長辛店鐵路工廠做白鐵工，“五四運動”后與陳勵懋、陶善琮等，在長辛店大街北墻縫胡同創(chuàng)辦工人夜班通俗學校，1921年1月，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在長辛店鐵路工廠夜班通俗學校的基礎上組織成立了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當年7月，由鄧中夏、羅章龍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8）這期間，姚佐唐先在鄭州、信陽、彰德打工，后在銅山機廠工作，根本沒有機會與史文彬會面，直到1923年1月京漢鐵路總工會成立前后，姚、史才有密切接觸，共同參與并領導京漢鐵路總同盟大罷工。1926年3月，史被捕出獄后與姚一起參加了國民革命軍鐵道大隊，史文彬任大隊長，姚佐唐、康景星任副大隊長，朝夕相處，合作共事，交誼深厚。因而，姚為“史文彬的高徒”疑為誤傳。

三、姚佐唐是否出席共產(chǎn)國際“五大”

姚佐唐是否出席共產(chǎn)國際“五大”的問題，是黨史學界一直爭論的問題。

1924年5月，共產(chǎn)國際發(fā)出《第三國際致中國共產(chǎn)黨函》，即召開共產(chǎn)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的通知。通知說：第三國際的第五次大會定于6月5日開幕，貴黨應派代表四人到會……代表切不可全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中的分子，必須包含區(qū)域地方的分子在內(nèi)。關于中共出席共產(chǎn)國際“五大”的代表，有多種說法：其一，李大釗、王荷波、彭述之、劉清揚（女）;其二，陳獨秀、李大釗、羅章龍、劉齊佳、彭述之;其三，李大釗、王荷波、姚佐唐、劉清揚、彭述之;其四，李大釗、王荷波、彭澤湘、卜士奇、劉清揚等。陳獨秀因故未能參加，是肯定的。那么其他人呢？值得關注的是，2009年7月，樂亭李大釗紀念館就此事赴莫斯科專門調(diào)研。在《考證李大釗1924年蘇聯(lián)之行》調(diào)研報告中，李敏說：出席會議的代表有李大釗、王荷波、彭述之、劉清揚及在莫斯科學習的趙世炎、卜士奇等，李大釗隨身帶有陳獨秀簽發(fā)的李大釗、王荷波、彭述之、劉清揚4人的代表證書，并分別填寫了出席會議的登記表。（9）這一史料證明，出席會議的中共代表為4名，其他代表為列席代表，或者說是沒有表決權(quán)的代表。不僅當時同在莫斯科的姚佐唐不是正式代表，連羅章龍也不是正式代表。

據(jù)此看來，姚佐唐雖然出席了共產(chǎn)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并被選為青年委員會成員，但他是沒有表決權(quán)、發(fā)言權(quán)的中共代表。

四、姚佐唐如何負傷、傷勢如何

姚佐唐是在北伐戰(zhàn)爭攻占武昌時負傷的。據(jù)考，攻打武昌的主力是葉挺所率的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獨立團。1926年9月1日，攻堅戰(zhàn)打響，由于城墻堅固，吳軍在蛇山上居高炮擊，連續(xù)數(shù)日，部隊傷亡過大。后奉命先掃清外圍敵堡，對武昌暫取包圍態(tài)勢。9月7日，龜山和漢陽兵工廠及漢口已被國民革命軍占領，武昌依然沒有拿下。姚佐唐帶領鐵道隊員們冒著生命危險，搶修遭吳軍破壞的鐵路，將前方急需的鐵甲車運送到前沿陣地。見到從遠處開來的鐵甲車，葉挺團長大聲叫道：“戰(zhàn)后要為鐵道隊請功！”《中國鐵路工人運動史大事記》記載：“北伐軍進攻武昌時，鐵路工人及家屬在粵漢路工會的領導下，冒著槍林彈雨，為革命軍送給養(yǎng)、運彈藥、救護傷員，工人秘密修好城旁的鐵路，把從南方開來的火車駛赴徐家棚火車站，拖送鐵甲車和部隊到前方陣地……協(xié)助北伐軍很快占領了武昌。”（10）不幸的是，在這次戰(zhàn)斗中姚佐唐受傷。但是，他的傷勢如何？傷的是左肢還是右肢？有的說姚佐唐“失了一條腿”，有的說他的腿“被槍彈打跛了”，有人還煞有其事地說，北伐時不可能為他裝上假肢，只是受點傷而已，不然不可能傷好后重回鐵道大隊。眾說紛紜。

事實究竟怎樣的呢？據(jù)當時與姚佐唐同在鐵道車隊工作、介紹他加入黨組織、并任南京市委委員的何正泉回憶：“鐵道隊屬東路軍何應欽部……大隊副姚佐唐（當時三四十歲）是共產(chǎn)黨員，在隴海鐵路當過工人，參后作戰(zhàn)十分英勇，北伐中立了許多戰(zhàn)功，左腿在戰(zhàn)斗中被槍彈打跛了?！保?1） 又據(jù)姚的姻弟，時在桐城汽車隊的宋厚成回憶：“假腿子是白色的鐵等制成的，聽說1954年發(fā)大水沖走了……”（12）這就說明，姚負傷的是左腿的下肢，而且裝了假肢，雖然行走有些困難，但裝假肢后還是可以自如行走的。

五、姚佐唐在南京究竟住在哪里

1927年3月，姚佐唐隨北伐革命軍回到南京的住處，過去一直認為他的住處在“下關黃泥塘”;《南京革命史》認為在“下關大江路58號”?？甲C民國時期出版的地圖，卻查不到“黃泥塘”，也沒有“大江路”。查閱史料后，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姚的同鄉(xiāng)回憶：“我叫李連生，今年74歲（1913生）。5歲時，我跟父親來到南京，在下關區(qū)虹門口開縫紉店，……姚佐唐大約1924年搬到南京兆慶里（南京解放初期為益美醬園所在地），和我家相距里把路，就這樣我們與姚佐唐一家相識，且很要好?！保?3）由于多年的城市建設，兆慶里今已不存。據(jù)久居下關的吳寶祥老人說，兆慶里就在下關熱河路與建寧路的夾角附近，即今靜海寺紀念館對面的楊家花園居民小區(qū)。吳先生對益美醬園印象深刻，他說，20世紀90年代，益美醬菜廠改制關停后，這里還有個頗有名氣的“大江浴室”。

姚佐唐在雨花臺就義距今近100年了，值此之際，緬懷烈士光榮事跡，還歷史的真實是黨史工作者責無旁貸的任務，特撰此文以求教于方家。

（1）張磊著：《姚佐唐：喋血雨花的工運領袖》，載于人民網(wǎng)和中國共產(chǎn)黨新聞網(wǎng)，2018年08月29日。

（2）《南京英烈·姚佐唐》，中共南京市委黨史辦、雨花臺烈士陵園管理局編，南京工學院出版社第124頁。

（3）姚國楨主編：《桐城麻溪姚氏宗譜》第十二冊，民國22年編。2019年桐城姚氏宗親聯(lián)誼會重修，內(nèi)部出版。

（4）同上。

（5）《南京英烈·姚佐唐》，中共南京市委黨史辦、雨花臺烈士陵園管理局編，南京工學院出版社第124頁。

（6）姚佐唐： 《一個革命戰(zhàn)士的回憶》，載于《河北文史資料》，1982年第8期，第31-36頁。

（7）姚淑華口述：《我所知道的姚佐唐烈士一些情況》，1983年11月21日于銅陵，存雨花臺紀念館。

（8）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編：《中共北京黨史人物傳》第二卷，69—78頁，中共黨史出版社1994年版。

（9）李敏：《考證李大釗1924年蘇聯(lián)之行》，載于《黨史博采（紀實）》 2011年第7期。

（10）中國鐵路總工會工運史研究室，中共鐵道部黨校教研室編：《中國鐵路工人運動史1881-1949》，第128頁。

（11）何正泉：《黨在我們工人中間——早期南京工人斗爭瑣憶》，載《南京黨史資料》1983年9月第5期，第9頁。

（12）宋厚成口述：《關于姚佐唐烈士的一點事實》，1991年1月13日，于桐城縣汽車隊。

（13）李連生口述：《談姚佐唐情況》，1987年8月30日，存桐城市史志檔辦公室。

（肖振才：學者、作家。著述獲省市“五個一”、社會科學和文學等多項獎勵。）

（責任編輯 孫月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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