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偉 廈門大學建筑與土木工程學院 助理教授

周 鳴 廈門大學建筑與土木工程學院 碩士研究生（通訊作者）

李嘉越 廈門大學建筑與土木工程學院 碩士研究生

1 “日?！钡慕槿肱c公共性

20 世紀30 年代之前，哲學界更多關注世界的根本問題，即所謂的形而上學。受著名哲學家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思想和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哲學思考開始從抽象層面轉向關注“日常”[1]。胡塞爾提出的“生活世界”闡述了生活世界的兩層含義，提出純粹的主觀生活意識才是擺脫科學危機的有效策略?，F(xiàn)代法國思想大師列斐伏爾撰寫的《日常生活批判》主張改變日常的生活方式、風俗習慣與價值觀念，將人真正地解放出來，擺脫在現(xiàn)實世界中被消費所控制的狀態(tài)。伴隨著“日常”話題在哲學領域的逐漸興起，建筑學也開始關注日常視野下的建筑實踐與理論發(fā)展。在日本建筑設計中產生重要影響、“東工大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坂本一成，提出“日常的詩學”，主張以相對化的方法，突破制度的束縛，獲得自由的空間，關注日常、以人為本。國內明星建筑事務所的代表阿克米星，在近年的設計實踐中試圖從日常生活中捕捉還未被意識到或還未引起重視的、具有普遍意義的建筑設計方法論。

在現(xiàn)代主義建筑出現(xiàn)之前，幾乎所有的政府類建筑都在追求對于權力的表達，這些象征著公權力的建筑總是表現(xiàn)出盛氣凌人的氣質，從北京故宮前朝后寢的布局到古羅馬的宮殿和廣場的形制，其嚴謹?shù)牟季趾涂鋸埖某叨葻o一不讓人望而生畏[2]。隨著商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發(fā)展，西歐市民文化不斷地影響著傳統(tǒng)建筑的氣質與城市格局。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過于圣馬可廣場，因其非對稱的外部空間設計，市政廳、圖書館、教堂等復合功能的置入，較強的聚集性，公共開放的空間以及親切的尺度，被稱為“歐洲最美客廳”（圖1）。

圖1 圣馬可廣場

隨著現(xiàn)代主義建筑思想的啟蒙和發(fā)展，以20世紀最著名的建筑大師、城市規(guī)劃家和作家柯布西耶提出的現(xiàn)代主義建筑五要素：底層架空、橫向長窗、屋頂花園、自由平面、自由立面為代表，人的日常生活和公共趣味在建筑設計過程中占有愈發(fā)重要的地位。在討論行政辦事類建筑時，由日本著名建筑師丹下健三設計的，擺脫了傳統(tǒng)莊嚴政府形象、充分向市民開放的香川縣廳舍，總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與此前日本政府封閉的辦公樓風格不同的是，香川縣廳舍不但平面被設計為開放式的，本身亦屬于服務于當?shù)孛癖?。香川縣廳舍以一棟8 層的塔樓和一棟3 層長條形的建筑構成，塔樓的底層大廳對市民開放，有時候也作為展覽廳使用。公共空間由內部庭園、東樓的架空層、塔樓的底層大廳和屋頂一個露天酒吧和咖啡館共同組成[3]。香川縣廳舍建造的意義不僅僅體現(xiàn)在其本身是一個開放包容的行政服務類建筑，更重要的是為之后行政服務類建筑的建造樹立了典范（圖2、圖3）。

圖2 香川縣廳舍前庭院

圖3 香川縣廳舍內部庭院

2 “宏大的城市性”到“親民的公共性”

政府的職能是對國家的政治、經濟以及社會公共服務進行統(tǒng)一的管理，在傳統(tǒng)職能需求的背景下，政府行政服務類建筑在城市中表現(xiàn)出一種“中心標志”的形象，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巨大的尺度以及典型的“官式建筑形象”拉遠了與普通民眾的距離[4]。試圖讓政府行政服務類建筑逐漸擺脫宏大的主題和夸張的尺度，轉而從普通市民的真實需求出發(fā)，營造出一種更容易讓市民接受的開放、包容、親民的公共場所，筆者認為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來進行思考。

2.1 形象——弱化“象征性”與“標志性”

行政服務中心的職能有別于行政辦公，正由于其強調開放便民的空間屬性，所以弱化其形象的象征性與紀念性，減少傳統(tǒng)元素、符號以及裝飾的過度堆砌，更多地聚焦于建筑的文化屬性和公共趣味就有了更多的現(xiàn)實意義[1]。通過減少建筑師和政府官員的個人趣味、強調建筑的“弱”屬性、弱化符號性的設計以及從日常生活出發(fā)介入設計過程等措施，可以使得行政服務類建筑更好地走向公共趣味。

2.2 尺度——主張“空間適宜”與“人體尺度”

尺度與比例是一組建筑的內在屬性，與人的感受息息相關，人體通過自身尺度參照、環(huán)境參照等的對比來感受空間的適宜程度[5]。注重建筑的本身的尺度（層高、平面尺度等）與環(huán)境的緊密聯(lián)系、關注小尺度景觀環(huán)境空間的營造、創(chuàng)造更多激發(fā)人與人交流的行為空間以及注重空間的開放性與曖昧性，這些措施都有助于營造親切的空間環(huán)境，促進更多空間行為的發(fā)生。同時，建筑前廣場空間的尺度對人的行為以及心理也產生著重要的影響，盡可能保持廣場的長度（D）與建筑高度（H）的比值控制在2～3 之間，弱化前廣場的尺度感，從而避免前廣場過于空曠、尺度過大。

2.3 功能——強調“復合功能”與“開放空間”

對于行政服務中心內部空間布局而言，功能空間的復合性和開放性是其兩大主要特點。各個功能分區(qū)的獨立運營和高效集約布置、不同功能空間的可識別度，以及輔助功能空間的可達性等，都對功能的適用性產生重要的影響。其中，開放的公共服務辦理空間作為行政服務中心的主要功能，交流等候區(qū)、公共走道以及辦事窗口的設計需要充分考慮流線設計、人流量以及位置的便利性等因素。服務中心在非工作日以及非運營時間繼續(xù)為周邊社區(qū)和市民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務和活動，有助于進一步從功能的角度強化建筑的開放性，成為一個人人共享的“城市客廳”。

2.4 生態(tài)——提倡“可持續(xù)設計”與“資源利用”

近年來，綠色可持續(xù)建筑理論與實踐對社會和公眾的影響在不斷增強，人們也對建筑的綠色可持續(xù)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建筑設計過程中，應充分考慮行政服務類建筑的功能特點，協(xié)調好朝向、位置和通風采光等的合理需求，注重被動式的可持續(xù)性設計策略，使用可持續(xù)性的建筑材料以及施工工藝，減少能源消耗。注重建筑內部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營造，景觀庭院、底層架空以及屋頂綠化等的設計，這不僅有助于節(jié)能減排，同時也創(chuàng)造了尺度適宜、環(huán)境優(yōu)美、親近宜人的公共趣味空間。

3 從宏大敘事走向公眾需求

3.1 傳統(tǒng)地域特色背景下的建筑營造

長汀縣位于福建省西部與粵贛交界處，距廈門350km，距連城機場81km。作為福建四大名城其中之一，長汀歷史悠久、底蘊深厚，是享譽中外的世界客家文化首府。汀江自北而南穿成而過，形成了“山中有城，城中有水”的獨特格局，見證了客家文化的歷史與變遷。

長汀縣行政服務中心是長汀縣公共服務的辦事窗口，位于長汀縣汀州大道以西、縣紅色文化實踐基地規(guī)劃區(qū)內，靠近城中心?；爻蔜字型，三面環(huán)山，面朝城市主道路，地勢為坡地，周邊建筑多為居民住宅，周邊景觀條件優(yōu)厚，視野空曠。項目總用地面積20hm2，總建筑面積14331m2，其中地上建筑面積10751m2，地下建筑面積3580m2。

3.2 建筑造型的建構

在長汀行政服務中心項目中，外部空間形象的建構策略可以被歸納為兩點：方鼎意向轉譯和傳統(tǒng)空間的抽象表達（圖4）。

圖4 行政服務中心東立面

以商周時期青銅文化的代表——方鼎作為建筑主體的設計意向，其在古代被視為國家和權力的象征，被視為立國重器。建筑主體以位于中心三層高的方盒子所構成，借用方鼎代表公平正義、國家公器的形象，可以被看作裝載著公共生活的容器，展現(xiàn)出當代行政服務中心簡潔大氣的美感。同時，建筑主體以“窗口”為主立面的形象特征，隱喻著服務辦事窗口的功能特性，使其在外部形象上具備了最普遍的日常性和公共性（圖5）。

圖5 行政服務中心西立面

五鳳樓作為客家建筑文化的典型代表，以中軸線左右對稱、主次分明以及廳屋組合式為主要特征。在行政服務中心主體方盒子空間的左右兩側，各附屬一個三層矩形的體量，對客家傳統(tǒng)建筑進行抽象轉譯，形成“兩屋夾一廳”的主從有序、高低錯落的建筑立面形象。同時，主體空間屋頂采用四檐跌落的“四水歸堂”的傳統(tǒng)屋頂形式，營造出內聚、穩(wěn)定、親切的空間感象，使其內部空間的尺度更為貼近人（圖6）。

圖6 行政服務中心鳥瞰圖

3.3 功能空間的復合性

建筑的功能復合旨在有限空間內營造積極的社會關系，促使人們多樣化地利用有限的土地[6]。行政服務中心建筑是一個多功能空間介入，將政府辦公的部分功能有機組織起來進行集中辦公，同時又為辦事的市民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務，開展多樣公共活動的場所。

3.3.1 建筑功能的集約化布置

長汀縣行政服務中心的功能可分為行政審批服務大廳、市民服務大廳、公共資源交易中心、中心管委會、便民服務平臺管理中心、政府采購中心、職工食堂。建筑的一層主要被設計為架空空間直接對外開放，方便市民的公共活動，同時布置24 小時自助的公共服務設施，可以直接對外營業(yè)避免對內部功能的干擾。二層空間主要設計為行政審批服務和市民服務大廳，作為行政服務中心的主要功能空間，以通高的中庭為中心周圍環(huán)繞布置辦事窗口和等候辦理空間。三層空間以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的布置為核心，設計有交易廳、業(yè)務受理區(qū)以及相對封閉的評標區(qū)、專家休息區(qū)和抽取室，專家的活動區(qū)域需要獨立的門禁系統(tǒng)并與交易廳分隔開，方便獨立管理，既保證功能的相對獨立又方便緊密聯(lián)系。四層空間主要被設計為必要的辦公空間和12345 便民服務平臺，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辦公區(qū)的獨立與安靜的環(huán)境。同時，功能空間的均質化設計和預留空間都對將來可能的功能置換與新功能置入提供了有利的條件。

3.3.2 平面流線的高效組織

行政服務中心平面空間的流線組織以通高中庭的“回”字形布局為核心，服務辦事窗口圍繞通高中庭布置。同時，建筑平面功能按照垂直方向進行分布，將人流量密集的行政審批和市民服務大廳布置在建筑的低層，而相對需要安靜環(huán)境的辦公區(qū)則布置在建筑的頂層，在不同功能便捷可達的基礎上提供高效的公共服務[7]。

3.4 空間的公共性與多樣性

在行政服務中心項目中，通過弱化建筑空間室內外的界限，盡可能吸引市民的公共活動提升公共空間的多樣性。建筑通過底層架空的建筑形式，一方面弱化了建筑體量的厚重感讓建筑顯得更為輕盈通透；另一方面通過置入兒童活動場地、老年人活動場地、室外健身設施以及部分非機動車停車位等功能活化架空空間的功能，不僅和周圍自然景觀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更以“日常”的姿態(tài)融入了市民的公共生活（圖7）。

圖7 行政服務中心

對于行政服務中心建筑，注重不同尺度景觀空間的營造有助于更好地提升建筑的公共性與多樣性。建筑的廣場空間作為建筑與城市溝通的橋梁，往往因其大尺度的寬闊空間給人以敬而遠之的心理感受。在項目設計中，利用行列狀樹陣、鋪裝設計和景觀小品等的布置將完整的矩形廣場空間分割成中央大空間、左右兩側條狀小空間的布局，盡可能通過減小廣場的空間尺度來激發(fā)更多的空間可能性。同時，在小尺度景觀空間的營造上，建筑西側由地形高差所帶來的小尺度景觀草坪又附以燈柱、休閑座椅等設施，創(chuàng)造出更利于日常的休閑聚集地（圖8）。

圖8 行政服務中心架空層

3.5 可持續(xù)設計觀的表達

福建屬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在可持續(xù)設計過程中，針對氣候條件應采取因地制宜的設計策略?；诮ㄖ啬媳遍L東西短的現(xiàn)狀，在項目的設計過程中將建筑的房間型空間南北向布局，爭取有利的采光條件，避免東西日照對使用功能的影響。同時，建筑的主體方盒子空間外包裹著豎向的金屬百葉，在展示建筑豎向線條美感的同時避免了東西面日照對建筑的影響，外墻玻璃采用Low-E 超白中空玻璃，進一步阻止了能量的傳遞，改善室內的熱環(huán)境。中庭天窗則使用了電動鋁百葉的設計，可根據(jù)太陽入射角度自動調整，為室內空間帶來舒適的照明條件。通過兩個生態(tài)景觀庭院的置入，不僅為室內空間帶來了充足的自然通風以及自然景觀，同時也改善了底層架空空間的照明條件。屋頂綠化、雨水回收與污水處理系統(tǒng)、太陽能建筑一體化等技術的應用，有效地改善了建筑的微環(huán)境和景觀風貌，力求為市民創(chuàng)造一個綠色舒適的公共服務平臺。

結語

隨著社會轉型進入了存量發(fā)展階段，以日常公共需求為核心的建筑必將成為社會的主流。行政服務中心建筑作為一個地區(qū)行政和辦事的“窗口”，承載著地方精神和市民的日常需求，筆者希望在這個項目中重新喚起市民對公共服務場所的深厚情感，更多地關注使用功能的復合性、公共空間的多元開放以及使用的便利性，讓行政服務中心真正成為城市生活和文化的一部分。

圖片來源：

圖1：參考文獻[8]

圖2、圖3：丹下健三作品集

圖4—圖8：作者自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