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曄
作家邵麗根據家族經歷寫的長篇小說《金枝》,講述了父親當年因為反抗包辦婚姻出逃,投身革命,半個多世紀后悄然退出時代舞臺,但留下的兩個同根家庭和在這場困局中纏斗不休的妻子、兒女卻無法走出漫長濃重陰影的故事。
小說以父親的葬禮開篇,作為長女的周語同舉止得體,應對周全,撐起整個場面,與另一個肥胖的“她”形成鮮明對比。這個面目可憎的“她”,正是父親鄉(xiāng)下前妻的女兒周拴妮。
幾十年來,父親像一棵老樹,歷經歲月滄桑洗禮,呈現出枝繁葉茂的盛景,實際上卻和子女們陷入各自的人生和人性困境中。周語同是敏感、糾結的,因為童年無心犯下的錯誤,招致父親的冷落輕視,讓她時刻覺得孤單恐懼,而周拴妮的突然出現,對母親和家庭無休止的糾纏,又引發(fā)了她的仇恨。于是,成年后,周語同與父母相處時更多的表現出冷酷。但是,父女間多年愛恨交加的微妙關系,讓她總是不自覺地想極力維護周家的血脈和榮譽,努力證明自己才是周家的擔當,比周拴妮要強很多倍。
葬禮上,看著癱在椅子上的周拴妮,周語同在一剎那被溫情擊中——她是我的姐姐。周語同開始重新審視父親、母親的一生,甚至開始體會周拴妮和她母親的一生。
周家祖孫三代反抗包辦婚姻、追求婚姻自由的婚變史如出一轍,曾祖母、祖母和父親鄉(xiāng)下前妻離婚不離家的生活態(tài)度也驚人相似,三代女性在不同時代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下,做出了相同的決絕選擇,用自己認定的方式保衛(wèi)已然無名無實的婚姻。而帶來生活巨變的幾個男人卻不約而同選擇了逃避,比如“我”的父親,他把更多的家庭責任和矛盾拋給了妻子,“父親在,父性不在”的局面,導致對周拴妮和她母親的強烈恨意,一直陪伴“我”成長。可以說,“我”心中日益增長的隱秘仇恨,完全來自父親對混亂現狀的刻意忽略。
現實生活中,邵麗的母親無辜承受了幾十年被仇恨的日子,卻既不抱怨,也不反抗,“長此以往,支撐整個家的并不是父親,而是被我們忽略的對我父親、對孩子們千依百順的母親”。對這種堅韌的女性力量,作者滿懷敬佩,于是小說最后,周語同幾十年的較勁終于被母親點醒。母親說:“老周家跟你有什么關系呢?你過你的日子,他過他的生活?!彼蝗幻靼?,母親一輩子似乎與世無爭,但是,誰又曾贏過她呢?母親一輩子所謂的賢良大度,其實是以不變應萬變,以不爭贏萬般。作者對母親的謳歌可謂直抒胸臆:“她不正是以這樣的姿態(tài),不動聲色一點一滴把日子過得扎實綿密嗎?她的胸懷到底有多大才能容下其中的溝溝壑壑?”“殊不知,她正是用她的隱忍,用她的智慧,不戰(zhàn)而勝?!?/p>
作者最終的反省很客觀,她明白周家的繁盛,離不開周拴妮和她母親的抗爭,父親這棵樹上衍生出來的兩個家庭,誰輸誰贏,都沒有意義。
我對書中似乎一直隱形的“我”母親肅然起敬,這個一生平凡而高貴的母親,用她的大智慧疏解了家族的傷痛,也用她不動聲色的韌性,找到了把日子過得既扎扎實實又云淡風輕的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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