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杰

近日，國務院頒布《要素市場化配置綜合改革試點總體方案》，這是對2020年《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構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場化配置體制機制的意見》的進一步落實。我國為何在這樣一個時點高規(guī)格出臺要素市場化的政策文件？如何看待這兩個文件對下一步我國要素市場化進程的影響？本文將對此做出一些探索性分析。

“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是市場經濟的本質要求，也是我國“有效市場+有為政府”的核心要件。成熟的市場經濟體系不僅僅是指商品市場和服務市場的充分競爭，也包括勞動、資本、土地、技術等要素的市場定價和自由流動。

經過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生產力極大提升，告別了短缺經濟，商品市場、服務市場的發(fā)展也成為我國經濟成就的主要體現。從邏輯上看，我國商品服務市場的快速發(fā)展來自要素數量的增加，質量的提升和組合方式的優(yōu)化。因為要素是企業(yè)組織生產的投入品，即使沒有技術進步，要素數量的增加也能帶來產出的提高。這種粗放式的增長簡單易行，是經濟起步期的自然選擇。雖然近些年來學術界對我國改革開放初期的粗放式增長模式頗有微詞，但這種模式也有其合理性，它對做大經濟規(guī)模功不可沒。

然而，隨著經濟的進一步發(fā)展，受邊際報酬遞減規(guī)律的作用，由要素數量增加所引致的經濟增長變得不可持續(xù)，資源約束、環(huán)境約束迫切需要社會轉變這種方式，邁向以技術推動的內涵式增長。在此背景下，如何提升要素的質量，優(yōu)化組合方式就變成了非常迫切的改革需求。從這一意義上說，進一步深化改革，推進要素市場化進程，用價格、競爭、供求等市場機制來配置要素，是我國構建現代市場體系的必然選擇。

我國要素市場的改革目標是要素“價格市場決定、流動自主有序、配置高效公平”。然而，要素市場與所有制、收入分配密切相關，情況更復雜，涉及的問題也更敏感?？陀^而言，我國的要素市場化進程相對于商品服務市場來說總體是滯后的，直接影響了宏觀經濟增長的質量和可持續(xù)性。

新制度經濟學在解釋制度變遷時有一個非常有名的“路徑依賴理論”，即一個社會過去的社會經濟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其未來的制度選擇。美國經濟學家諾思用這一理論說明制度變化中的慣性問題，并因此獲得了1993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從路徑依賴理論所揭示的規(guī)律看，我國當下的要素市場改革會受制于我國改革開放前實施的計劃經濟所留下的制度安排。

計劃經濟時期，土地、資本等生產資料“一大二公”，勞動力也是由國家統(tǒng)一調配。這些制度直接決定了要素市場改革的起點，決定了我國經濟轉軌的速度和難度。例如，土地公有是我國經濟制度的一項重要內容，這種特殊的制度安排讓土地要素無法進行實質性的市場交易。進入新世紀后，在我國房地產市場快速發(fā)展的背后，與城市土地的國有制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為地方政府直接掌握著土地供給的數量、位置以及推出的頻次，并最終影響土地“招拍掛”所預期的成交價格。因此，未來我國土地要素的市場化配置中，要解決如何在單一賣方的格局中形成公允價格，既獲得應有的增值，又不加劇樓市泡沫。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巨大的歷史難題。

另外，我國民營經濟發(fā)展中一直未能徹底解決的“融資難融資貴”問題，其根源也有資金市場和資本市場的“公有制偏愛”或“所有制歧視”。近兩年，國務院開始強調競爭性政策的重要性，其目的之一也是用中性的競爭政策消除所有制歧視，為更多的優(yōu)質資本流向民營經濟提供制度支持。

正如我國整體改革的漸進式思路一樣，要素市場也必須采取循序漸進、分類施策的思路。換言之，未來的改革既要激活要素市場，釋放制度改革的紅利，也要妥善處理所有制、收入分配等重大問題。

例如，雖然公有土地無法進行土地所有權交易，但可以構建競爭性的土地使用權市場，探索通過租賃、用地出讓等方式提高土地價值，提高土地要素配置效率。《要素市場化配置綜合改革試點總體方案》提出，推動以市場化方式盤活存量用地，具體措施包括鼓勵通過依法協(xié)商收回、協(xié)議置換、費用獎懲等措施，推動城鎮(zhèn)低效用地騰退出清;推進國有企事業(yè)單位存量用地盤活利用，鼓勵市場主體通過建設用地整理等方式促進城鎮(zhèn)低效用地再開發(fā)，等等。農村的土地制度也應在探索宅基地所有權、資格權、使用權分置實現形式中，堅決守住土地公有制性質不改變、耕地紅線不突破、農民利益不受損三條底線，并在依法自愿有償的前提下，允許將存量集體建設用地依據規(guī)劃改變用途入市交易。

對于勞動市場而言，目前還存在的那些限制勞動力和人才自由流動的戶籍制度、檔案制度、社會保障制度等，則可以大刀闊斧進行變革。只有打破那些已經不合時宜的傳統(tǒng)制度的約束，各類人才才能在市場機制的引導下實現最優(yōu)配置。

另外，技術要素的市場化配置改革，必須深化科技成果使用權、處置權和收益權改革，讓科研人員能從職務科技成果轉讓中獲得更多的激勵，讓市場信號成為引導科研方向的決定力量。

從長期來看，供給是決定經濟增長的主導性力量。推進各種要素的市場化配置，是我國優(yōu)化要素配置結構，提升全要素生產率的關鍵之舉。盡管要素市場的制度改革面臨更為復雜的難題，但每個公民都是這場改革的參與者和推動者。我們既要做好基礎理論的準備，也要大膽在實踐中嘗試，主動學習“他山之石”，最終就可以找到我國要素市場自由流動、公平定價的成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