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宜龍

這天早飯后，沙河鎮(zhèn)金華廠廠長李順剛想出門，手機響了，來電話的是他的高中同學，新上任的市環(huán)保局局長王大壯。當年，大壯跟著下放的父母在沙河待了十年，從小學到中學，和李順都是一個班級，兩人處得不錯。王大壯考上大學后，家也搬走了，兩人便斷了往來。

“哈！局長大人怎么想起跟我聯(lián)系了？”

“我正在去你家的路上，想和你一起找找小時候的感覺。”王大壯在電話里說。

不一會兒，一輛電瓶車在金華廠大門前停下，一位衣著簡樸的男子下車走了過來。

“哎呀，大局長還騎電瓶車啊！”李順笑著迎上去。

兩人一同到屋里坐下，李順叫工作人員倒茶，王大壯擺擺手說：“我不是來喝茶的。走，我們一起去挖鱔魚?！?/p>

“行啊，挖就挖，反正你年輕時就挖不過我，現(xiàn)在你更不是我的對手。家伙呢？”李順問。

“都帶來了，你只出個力就行。我們就到沙河邊去挖。好些年沒回來，我常常想起這個美麗的地方?！?/p>

兩人一起往河邊走去。走著走著，王大壯皺起了眉頭，寬闊的水面泛著黑綠的油光，河水散發(fā)出臭味，以往那些有鱔魚洞的地方現(xiàn)在長了很多雜草，連一只青蛙或昆蟲都看不到了。王大壯嘆口氣問道：“李大廠長，這是怎么回事？”

李順苦著臉說：“還不是盲目發(fā)展經濟造成的惡果！這些年鎮(zhèn)上大辦企業(yè)，僅這沙河兩岸，大大小小的企業(yè)就有幾十家，都往這河里排污水，硬生生把一條清水河變成了臭水溝。鳥兒飛到別處去了，魚蝦慢慢都消失了。鱔魚生命力最強又喜歡食臟，不過也好久看不到一條，剛才我想帶你到別處去挖，就是因為擔心你失望?！?/p>

王大壯問：“那怎么不整治一下呀？”“上邊常來人說整治，結果都半途而廢……原因我就不說了?！?/p>

“我這局長雖然是新上任，但也有責任。今天是周末，咱們挖鱔為主，不談工作。走，沿河找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一條?！蓖醮髩堰呎f邊沿著河岸找了起來。

兩人轉了大半天，眼看要到中午了，才在一個往河里排黑水的小溝邊發(fā)現(xiàn)個鱔魚洞。兩人立刻動手挖了起來，很快，就捉到了一條圓滾滾的黑花色的大鱔魚。

他們輪流用手掂了掂，李順說：“這大家伙！怕是有三斤重呢！”

王大壯眉開眼笑地說：“別看少，一條可頂上七八條，中午有鱔魚吃了！我去找草。”

他們小時候比賽挖鱔魚，誰輸了就要去找草，燒鱔魚吃。李順說：“洞是我們兩人挖的，但卻是你發(fā)現(xiàn)的，還算是我輸。不如一起到我家，讓你嫂子燒鱔魚給你吃，她的廚藝蠻不錯的?！蓖醮髩研χf：“我今天過來，也是打算挖到鱔魚后，去你家認個門，順便嘗嘗嫂子的手藝?！?/p>

李順一邊笑著點頭，一邊打電話安排老婆做菜。

兩人把鱔魚交給了李順的愛人，又去附近走了走，回來時桌上已擺好了飯菜，一盤清炒鱔絲色香形俱佳，十分誘人。

王大壯高興地說：“不錯不錯，又找到小時候的感覺了！好久沒吃到野生鱔魚了！”

李順卻笑著搖搖頭說：“這可不是咱們挖的那條，我讓你嫂子做的是我自家養(yǎng)的鱔魚?！痹瓉砝铐樇依镉恤~塘。他一直想發(fā)展鱔魚養(yǎng)殖，帶動鄉(xiāng)親們共同致富，只是環(huán)境污染的問題沒有解決，這個項目遲遲不能上馬。

王大壯擺擺手說：“我們說好了吃自己釣的鱔魚，吃你自家養(yǎng)的還有什么意思？”

李順卻說：“老同學，你聽過望月鱔的故事嗎？”

王大壯一愣，說：“當然聽過，望月鱔有毒，吃了會死人的啊。嘿，咱們今天挖的不會是一條望月鱔吧？”

李順點點頭，說：“是啊，咱們不能因為想吃戰(zhàn)利品就不顧死活吧。你看，為什么別的鱔魚都跑了，只有它還在這污臭的河里存活？說明它體內有了相應的抗體，吃了它對人體能有好處嗎？”

王大壯點點頭，兩人推杯換盞喝了起來，為盡興，李順還親自到廚房炒了一盤藕片。酒到半酣，李順的愛人忽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不好了，我做鱔魚時沒注意，做的是你們新挖回來的那條！”

兩人大吃一驚，李順立即捂著肚子呻吟起來，連說肚子疼。王大壯雖然肚子沒有疼，但也緊張得冒了汗，他急忙扶著李順出門，打車去了醫(yī)院。

到醫(yī)院觀察了一個多小時，見沒什么事兩人才回去。這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李順的愛人把菜熱好又端上餐桌，可兩人的酒興已跑得無影無蹤，草草吃了幾口飯，王大壯就回了縣城，把沒吃完的鱔魚也帶走了。

三天后，李順接到通知，讓他到縣環(huán)保局開會。

李順趕到會場，找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來。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講臺上放了一個洗臉盆，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

王大壯走上主席臺，拿起話筒說：“今天這個會議有點兒特殊，我們先請沙河鎮(zhèn)金華廠李順廠長來講一個望月鱔的故事。大家歡迎！”

李順聽到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這個老同學，怎么搞突然襲擊？見大家掌聲不斷，他只得硬著頭皮走上講臺開始講起來。

從前，這地方有一個喜歡捉鱔魚的人。有一天，他叫媳婦把捉來的鱔魚炒了給他吃。誰知道，飯沒吃完，人就倒在地上了。他的父母出面狀告媳婦害死了丈夫，由于查不出死因，媳婦死活不肯招認?？h官就胡亂判那婦人秋后問斬。臨刑前夕，有一位官員巡察到此，覺得兇犯作案的證據(jù)不足，于是重審，最后終于挖出真兇，竟然是那條鱔魚，因為那是一條望月鱔。

這地方的窮人得病死了，如果無錢殯葬，人們就習慣把尸體丟進河里，進行“河葬”。鱔魚特別喜歡吃腐肉，慢慢地，毒素沉積在鱔魚體內，變成了“毒鱔魚”。中毒后的鱔魚，每到夜晚喜歡把頭伸出洞外望月亮，所以人們稱其為望月鱔。人吃了這樣的鱔魚，輕則腹痛，重則中毒而亡。

聽完李順講的故事，王大壯站了起來，指著面前洗臉盆里放著的半條鱔魚說：“我接到有人舉報，說沙河鎮(zhèn)的污染非常嚴重。這不，雙休日我和李廠長在沙河鎮(zhèn)挖到了一條大鱔魚，拿回來請有關部門化驗了一下，它的血液中果然含有致病的毒素。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條望月鱔，今后我們一起做環(huán)境污染的終結者，給子孫們留下碧水藍天……”

王大壯說完，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李順偷偷笑了。其實，李順和王大壯吃的半條鱔魚是他自家養(yǎng)的。李順早就對身邊的污染現(xiàn)狀心急如焚，幾次匿名舉報，都沒結果。沒辦法，沙河鎮(zhèn)的發(fā)展，這些大小工廠功不可沒，事關當?shù)亟洕l(fā)展和就業(yè)，處理起來不是一般的棘手。老同學新上任，到底是怎么個施政方案，誰也不知道，多年沒聯(lián)系，他也不敢貿然建言。

王大壯來找自己挖鱔魚，李順就在心里琢磨著該如何反映污染問題。直到吃飯時，王大壯關于“望月鱔”的話讓他靈機一動，他趁著炒藕片的間隙，到廚房和媳婦商量，決定用“苦肉計”來引起王大壯的重視。他喊肚子疼，不過是虛張聲勢。當然，王大壯帶走的那半條鱔魚，的確是他倆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