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善

焦墨法是中國繪畫古老的技法，最早可見于仰韶文化陶罐中的狼形紋寫意表現(xiàn)。到兩宋時期，山水畫中焦墨法的運用尤為廣泛，它被用來為畫面立骨，成就了中國美術(shù)史上輝煌的兩宋范式。到清代的程邃和戴本孝則以焦墨表現(xiàn)技法獨立去完成作品，他們減少皴和染的層次，以枯筆線性技巧來讓焦墨線條流露出“干裂秋風，潤含春雨”的審美感受。這一探索啟發(fā)了近代黃賓虹，他晚年對中國畫大徹大悟，嘗試純以焦?jié)庵M行山水畫創(chuàng)作。黃賓虹的焦墨畫不同于前人，他的勾皴更近乎書法，極具書寫性，這在焦墨畫發(fā)展史中是一次重要突破。

近現(xiàn)代是中國畫激進革新的時代，焦墨畫在眾多山水畫創(chuàng)新探索方案中也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而扛起焦墨畫這面旗的旗手正是中國國徽的設(shè)計者張仃。他探索轉(zhuǎn)化傳統(tǒng)的筆墨，讓它更能發(fā)揮焦墨這一媒材的表現(xiàn)力，致力探索以科學的透視法與西畫素描來處理畫面關(guān)系，在寫生中摸索焦墨山水畫表現(xiàn)的新的可能性，這為焦墨畫發(fā)展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

2011年是我僑居華盛頓第18個年頭，也是我藝術(shù)邁上新臺階的一年。畫了45年的畫，臨遍了中國畫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作品，也看多了西方現(xiàn)代藝術(shù)。我也進入個人藝術(shù)創(chuàng)新遭遇瓶頸期的苦惱中，一次我用毛筆舔墨往紙上亂戳亂劃，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焦墨的另一種獨特的表現(xiàn)方法，即將毛筆揉散開來，以散鋒作畫，千毫齊發(fā)，以中鋒之意馭筆，出來的線條虛實兼?zhèn)?，腕底表現(xiàn)出“干裂秋風，潤含春雨”這一美學意境。我將此新技法命名為“焦墨千毫皴”。

新的技法給我?guī)砹艘环N全新的藝術(shù)視角，作品引起了學術(shù)界的強烈反響。次年我被作為“長江學者”候選人引進回國，擔任南京大學中國書畫研究院常務(wù)副院長，2012年受聘為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研究員，2013年又被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聘為碩士研究生導師，開啟了全國高等院校史無前例的第一個焦墨畫學科，開始在國內(nèi)外招收中國焦墨畫碩士研究生，為中國焦墨畫領(lǐng)域輸送專業(yè)人才。

那時我剛回國工作，躊躇滿志，一心想培養(yǎng)出一批優(yōu)秀的焦墨畫人才。招研究生時高要求，打分從不手軟。謝迪畢業(yè)于廈門大學藝術(shù)學院中國畫專業(yè)，為人敦厚、勤于思考，畫畫認“死理”。同齡人中，人物、山水畫得都很出色的并不多，謝迪在全國眾多的考生中成績脫穎而出，成為我遴選帶的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第一批焦墨畫研究生，也是全國第一屆焦墨山水畫碩士研究生。

這幾年，他在傳統(tǒng)中國畫的筆墨研究與實踐上下過不少苦功夫，有著自己深刻的理解和感悟。畫面的一點一線間，能看出他對傳統(tǒng)的敬畏與反叛，學古而不泥于古，追古又不落于古法的枷鎖，他獲得了相當?shù)墓P墨自由，憑意揮灑，隨心生發(fā)。扎實的傳統(tǒng)基本功為他的焦墨畫創(chuàng)作提供了有力的技法保障。

筆墨是中國畫的本體語言，也是焦墨畫的核心。離開了筆墨，焦墨畫便失去強調(diào)用筆所長；失去了筆墨，便同堆砌或拿著毛筆來畫素描無差別。當代不少焦墨畫家皆受困于此，缺少了些意象之美，原因就在于他們對筆墨的學問參不透，弄不明。只有對繪畫材料有充分的認識和感知，對毛筆的順逆?zhèn)绒D(zhuǎn)有隨心所欲的駕馭能力，才能在潑墨揮毫間流露出書寫的審美意趣。這時每一根線條都如同玉石一樣，是一個獨立的審美個體。有了這樣高質(zhì)量的線條，構(gòu)筑起來的畫面才有可能具備其藝術(shù)的“貴族氣”。因此，在我的研究生教學當中，特別強調(diào)引導學生以筆墨進入傳統(tǒng)，以觀念突破傳統(tǒng)，再激進的創(chuàng)新也需守住中國畫的筆墨本體。我的學生中，謝迪是成功的例子之一，他的筆墨功夫在同齡人間處于佼佼者的位置?？梢哉f，他的用筆用墨中所流露出來的蒼勁與老辣，跟他現(xiàn)在的年齡是反差很大的。

焦墨是中國畫的基礎(chǔ)技法之一。依賴一種墨色介質(zhì)，實現(xiàn)畫面的豐富層次，精彩絢爛，非用筆多變不可實現(xiàn)。學習和創(chuàng)作焦墨畫的過程，實質(zhì)就是錘煉用筆的過程，它相較于傳統(tǒng)的水墨畫訓練有更強的針對性和挑戰(zhàn)性。有了焦墨畫的基礎(chǔ)，在行筆用墨時加入用水和暈染的技法，過渡到水墨畫，自然就有居高臨下，駕輕就熟的感受。這時用筆在畫面中是立得住的，一筆之中就有文人氣、山林氣、野逸氣，而非簡單地描畫一個物體的形，一個空殼。

謝迪的水墨畫得益于他的焦墨畫基礎(chǔ)。他作品中的氣韻流動，不僅在濃淡變化間，更在用筆的收放自如間。恣意縱筆，隨濃隨淡自然暈化，不經(jīng)意處仍不失法理，不刻意間仍不失嚴謹。對畫理的深研，讓他的畫面干凈厚重，不火不躁，透著一股子文人氣息。有這樣的手頭功夫，進而談美學追求，就不落于空中浮華的虛談之中。藝術(shù)之路靠的是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出來。謝迪對藝術(shù)的刻苦與精進，昭示青年才俊，其藝可期。我們拭目以待謝迪日后在藝術(shù)上更高的突破，實現(xiàn)他自己的藝術(shù)理想和抱負。

2021年12月于北京九霖軒筆墨勝境

Xie Di graduated from the Col- lege of Arts of Xiamen University， majoring in Chinese painting. He is honest， thoughtful， and persistent in painting. Not many painters among his peers are outstanding in both figure painting and landscape painting. But Xie Di is one of them and was selected for his outstanding performance as one of my first coke ink painting postgraduates in Chinese National Academy of Arts， the first postgraduate students in coke ink landscape painting in China.

Due to his painstaking efforts in the research and practic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he has achieved profound understandings of his own. His reverence for and rebellion against traditions can be seen in every detail of his painting. Learning and seeking the essence of traditions without being confined to the shackles of traditional techniques， he has obtained considerable freedom in the use of ink and brush in his painting. His solid basic skills in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provide a strong technical guarantee for his creation of coke ink painting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