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白
30多歲時,驚悉深愛自己的父母竟不是親生父母,上海女白領李小玉的精神世界瞬間坍塌。在撕心裂肺的親情煎熬中,更隱秘的故事被曝光。
通過女主人公的講述,筆者還原了這段有關血脈與親情的驚駭真相……
媽非親媽:女白領的精神世界轟然坍塌
2020年11月4日下午,我接到了弟弟打來的電話,他在那頭哽咽著說:“姐!媽走了?!蔽业哪X子里轟隆一聲,感覺身體一下子被抽空了。
我叫李小玉,今年32歲,在上海一家多媒體公司負責文案策劃工作。我的老家在河南省開封市的一個小村子里。初中畢業(yè)時,我沒有聽父母的話,去報考當?shù)氐膸煼秾W校,而是鉚著一股勁上高中考大學,而后又毅然決然來到上海。
村里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孩,前些年已陸陸續(xù)續(xù)結婚生子,只有我還孑然一身。父母心里很替我著急。可我不甘心回老家隨便找個人嫁掉。我想混出個名堂,為自己爭口氣,也讓父母臉上有光。
我的母親沒能等到這一天,她就這么突然離去。我放下手頭的一切工作,匆匆往回趕。
到家時,已是半夜。院子里已搭起了靈棚,母親那張放大了的黑白照片,被白熾燈照得十分凄涼。3天后,母親在我和弟弟的哀號中躺進了地下。
母親下葬后的第三天,父親突然遞給我一張紙條,他說這個地址是我親生母親的家。我被這句話驚呆了,我的親生母親?難道我不是我爸和我媽親生的?父親的眼淚流了出來。他跟我說,這一直是母親的心病,她好幾次想告訴我真相,但是又怕我接受不了。想著等我一切都好起來后,等我準備結婚的時候,她再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但沒想到她會走得那么急。
父親說,我是被母親從醫(yī)院抱回來的,那時她是鎮(zhèn)醫(yī)院的醫(yī)生。一個晚上,有人送來一個即將臨產的孕婦,是母親給她接的生。一個男人悄悄塞幾張鈔票到母親手里,說萬一這一胎還是個女孩,就不要了。母親這才明白過來,孕婦已經(jīng)生了兩個女兒,肚子里是第三胎,現(xiàn)在他們只盼著有個兒子,這家人是打算留子殺女。
母親冷著臉把男人的手推了回去,匆忙進了手術室。當天,孕婦生下的是個女孩。
母親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抱著渾身是血哇哇大哭的孩子,跟外面的人說,是個健康的女嬰。那些人面面相覷,有個老太太甚至準備把手放到嬰孩的脖子上,母親抱緊孩子轉了個身,說:“如果你們不想要,這孩子我養(yǎng)著!反正我現(xiàn)在沒孩子?!?/p>
母親留下了那個孩子。沒錯,那個孩子就是我。母親說我像玉一樣珍貴,所以給我取名李小玉。
那時候母親剛跟父親結婚不久,她把我抱回家時,抱歉地跟父親說,當時情況緊急,她只能自己先做了決定,希望父親不要怪她。父親是名小學教師,思想開明,愿意接受我。只是如果我進到這個家里,意味著他和母親沒法要自己的孩子,除非以其中一人失去工作為代價。于是兩個人商量著只養(yǎng)我一個。父母的這個決定不但在家里炸開了鍋,方圓幾個村子的人,知道這件事后都說他們倆傻。
因為我,父母頂著很大壓力,尤其母親,奶奶多次勸說未果,十分氣憤,非讓父親跟她離婚。還好父親一直站在母親身邊,堅決支持她,也堅決不跟她離婚。我6歲那年,母親意外懷孕,她說也許這是天意,跟父親商量著,讓他安心教書,自己沒了工作,正好可以在家照顧兩個孩子。
母親最后一次去自己工作的地方,是生弟弟李俊的時候。她說我和弟弟都出生在那間屋子,那張床上,注定血脈相連。
離開醫(yī)院后,母親完完全全成了一位農婦。她每天給我們洗衣做飯,白天下地干農活,手上的繭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厚。我長大高出母親半頭時,她已經(jīng)成了一名干巴瘦弱的老太太。
那一年我考上大學離開家,父母送我,我緊緊擁抱了母親,我把臉頰貼在她臉上,她的皮膚像樹皮一樣,劃得我心里生疼。
我以為未來的路會很開闊,然后可以帶著父母看一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可這些年,我銀行卡里的余額甚至買不起一間廁所,也沒遇到一個心儀的對象。我所有的夢想蟄伏了太久,卻再也無法實現(xiàn)了。
母愛愧疚:藏在最隱秘的角落
我把那張紙條捏在手里,腦子里全是母親的臉。對于所謂的親生母親,我沒有半點好奇。可父親說,他答應過母親,讓我無論如何要去看一看。他說,我的親生母親也是個可憐人,生完兩個女孩后,原本想再拼個兒子,第三胎又是個女孩,她很失望,最后她也沒能生個男孩。
我4歲那年,我的生父去世。生母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孩子,很是艱難。她沒有再嫁。
這么多年來,生母的心里是惦記著我的,畢竟我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之所以沒有認我,是因為她養(yǎng)兩個女兒已是不易,根本沒辦法再多負擔一個孩子,且她知道我父母對我很好。
父親說,我離家上大學那天,其實她偷偷來送過我,直到我坐的車子走遠,她才不舍地離開。父親說:“玉??!去吧,孩子。你媽不想你生母離開。如果你不去,你就再也沒有了媽。”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院子里曬衣服,看到我,整個人愣在那兒了。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就那么一直看啊看,看得她淚流滿面?;氐缴虾5哪翘焱砩?,我躺在出租屋的單人床上,蒙著頭大哭。
母親在世的時候,我一年到頭也就回去兩三趟,每次離家時,汽車開出去好遠,我扭頭還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那是我這輩子都不能忘記的畫面。
母親哦!我早該懂您的,您要的從來都不是我想給您的好日子,只要我高高興興,健健康康您就滿足了吧!您什么都不圖,就想我好好活著,您知道我能活下來多不容易。那段時間,我心里一直都沒辦法調整自己,整日處在痛苦中。
過年的時候,我沒有去親生母親那里,我想陪著父親。我跟我爸說,我想我媽,不知道她在地下冷不冷。父親抖著手從衣兜里掏出一支煙,試了幾次,才點燃。他的嘆氣一聲接一聲。他跟母親生活30多年,兩人的感情早已不是幾個成語能概括的。
母親的離去,最傷心的應該是父親。
我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他,默默坐在他身邊,把頭往他肩膀上靠了靠,我說:“爸!我和弟弟只有您了,您要照顧好自己?!备赣H伸出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發(fā),說母親永遠在他心里呢。
年后我回到上海上班,春天剛過了一半,我再次接到了弟弟李俊的電話,他在電話里大哭,說爸瘋了,自從母親生日那天他從墳地回來就不一樣了。
父親是因為太過思念母親,失去了生活的精神支撐,一下子垮了。他時而穿著母親生前的衣服在院子里打掃衛(wèi)生,還哼著母親最喜歡哼的調子,時而突然坐在地上大哭,嘴里叫著母親的名字。
我和李俊陪在父親身邊,但他已經(jīng)不太認得我們倆,總是用陌生的眼光一直盯著我和李俊看,看得我們倆心碎一地。
李俊在家待了幾天,回到市里上班,而我請的假也快到了,但我不想離開。
和我爸單獨待在一起的兩天,他平靜多了。有時候他會突然清醒過來,拉著我的手跟我聊母親,聊他們倆相識相愛的過程,還有母親生活里的點點滴滴。淚水含在眼里,我笑著附和我爸,說:“是啊是啊,這件事我有印象呢?!?/p>
我5歲的時候,媽媽在家蒸饅頭,院子里突然跑來一只兔子,我指著它說,我要抓住它。母親一邊拉風箱一邊說我膽子大,笑著跟我說明天她幫我蒸一只小兔子,我還能用手握住它。
第二天我真的看到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我摸它的身體,瞪著它的眼睛,在它的三瓣嘴上親了一下。然后用手托著兔子饅頭,蹦蹦跳跳地奔向母親,我說:“媽,你明天能不能蒸個我出來?不就有兩個小玉了嗎。”
我媽用手輕輕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說我真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然后把我抱了起來,往她懷里使勁摟了下,說我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
我爸聽我說這些,他的眼睛明顯亮了一下,他說:“這些事情你還記得???你媽真的沒白疼你?!蔽椅樟宋瘴野值氖?,說有關我媽的事都刻在了我腦子里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那天我給公司打了個電話,說我沒法回去工作了。公司替我辦了離職手續(xù),讓我好好在家陪父親。
放下過往:恩怨隨風親情回歸
那段時間,我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父親身上。
我脫下正裝,換上母親年輕時的衣服,也學著她把圍裙套在身上。父親正好走進來,替我從后面系好帶子,說:“以前我每天幫你媽系。”我把頭扭過來,睜著雙眼大聲問他:“爸,您知道我媽去哪兒了嗎?”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他知道我媽已不在了。
我不知道此時是該笑還是該哭。有時候,父親記起了母親已經(jīng)不在;有時候父親也會迷糊,趁我不注意跑到街上,逢人便問,有沒有看到我媽,天這么晚了,她怎么還不回家?
李俊經(jīng)?;貋?,每次回來都會塞些錢給我,可我不要。父親有時候也會突然過來,讓李俊把錢拿好。他說他們一家三口過日子也不容易,不用擔心我們父女倆。
那天,李俊離開前,我們三個抱頭哭了一場。
我在家照顧我爸的時候,我的生母來過,她看看時而神志不清的父親,又看著一臉憔悴的我,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她說從前是她對不起我,她知道再怎么也彌補不了,也沒想過代替我媽在我心里的位置。但是現(xiàn)在她想為我做點什么,希望能和我一起照顧我爸。我拒絕了,我說我爸有我這個女兒照顧就夠了。
后來她經(jīng)常過來,偶爾還會帶些東西。我再拒絕時,她恨不得跪下求我。她說如果她不能替我分擔,就等于又加重了她這輩子對我她愧疚。我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算是默許了她的請求。
她過來家里,會幫著我做家務,陪父親聊天。趁著父親清醒就追問我小時候的事兒。每次講到我小時候那些淘氣的過往,父親的精神頭就會格外的好。而生母也聽得入了迷,兩只眼里閃閃發(fā)光。
那段日子,父親吃得好睡得香,心情也好了很多。從我的生母那里了解到,我的兩個姐姐,一個在深圳,一個也在上海,她們都已結婚生子。她們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她一直都掛念著我。
我爸的狀態(tài)確實好多了,他時不時會在院子里擺弄自己的菜,走在街上還會主動跟過往的人打招呼。偶爾,父親還是會犯糊涂。有一次,他突然從屋子里跑出來,手里拿著衣服,追問我,我媽干啥去了,他的這件衣服想讓她縫一下。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我的生母會過來從他手里接過衣服,然后不聲不響一針一線地縫好。
這時候他就會把她當作我媽,一邊夸她手藝好,一邊幫她整理亂了的頭發(fā)。她來的次數(shù)多了,父親跟她越來越熟悉,尤其他清醒的時候,也能正常地跟她聊我媽我還有我弟。聊著聊著,眼泛淚花。
這樣的場景一遍遍地重現(xiàn)。有一天,我爸叫了她的名字,問她介不介意跟他一起生活。他覺得她和我媽一樣,都是難得的好女人。
她愣了一下,點頭同意了。她說她當然知道我爸是個善良可靠的人,如果能和我爸在一起,那是她的福氣。他們同時把臉扭向我,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我。我咳嗽了一聲,頓了頓,說:“我爸也算幸福,陪在您身邊的一直都是我媽。”她懂了我的意思,沉默了一下,然后悶悶地哭了起來。
那天中午,我一邊盛飯一邊遞給她,說:“媽,吃飯?!彼贿叴饝?,一邊含著淚笑,一連說了好幾聲:“玉叫我媽了,玉叫我媽了!”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爸說。我爸點了點頭,說我又有媽了。
我把這件事告訴李俊,他很開心,說:“姐,我的媽是你的媽,你的媽又成了我的媽,真好!”
那天我站在院子里,抬頭看著天空,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出來。是?。∵@一切真好。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