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emie-羊卷卷
以往的每一次更迭歲月里,6月于我只是不痛不癢又如重大儀式般的存在,炙熱滾燙著大部分人的離別愁緒。只有那一年,我突然間揮掉了無味的6月,咂嘗到了寒冬1月淺淡的味道。
那是我們聯(lián)考結束后,披星戴月歸途后原地離散的味道。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們聚攏在一處的熾烈于寒冬的夜里突然沒有預兆地消沉、洇散、寂靜。很平和,甚至有點兒暖意。
早上7點多的太陽明媚耀眼,鋪灑在身上的時候還有點兒疼,晨跑剛結束,還沒搖上課鈴,校門口有三三兩兩偷溜出來買早餐的同學,汗涔涔的身體束在端莊的校服里似要冒煙。從我家去畫室是要經(jīng)過學校的,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挺直了腰板,目光也僵硬詭異了幾分,似乎要把“自由”和“閑散”幾個字刻在自己腦門上叫大家都看清楚了。而后優(yōu)哉游哉大搖大擺地往畫室走。
還沒踏進畫室門口,比以往安靜的空氣里嗡嗡唧唧的聲音就從大廳課室里傳來,腳步一滯,心涼了半截。
看著大廳中間圍成黑壓壓螞蟻攻食的陣勢山丘,不用猜了,老莫必在中間做示范。
一個冷知識:示范課,又稱吹水瞌睡課,盤蹲坐立看人頭課,3小時極限忍耐課。
今天必是生死難料了……
“嘿!這邊,過來!”黑壓壓的人丘豁然分開一條小縫兒,阿豪乖巧的腦袋在分開的人道中間如沐圣潔的光芒,如降世活佛般向我伸來一只手臂,心中頓時感慨萬千、感激涕零。搭著伸來的手臂往中間預留的位置顫顫巍巍地擠……后腳還未落地,忽覺頭頂一涼,虛空中無聲的冷冷的“錚——”一聲響……
“老,老莫早……”硬著頭皮扯笑,迎上近在咫尺如刀如劍的一雙眼。
那張中年帶威的臉蓄笑嘴角,皮笑肉不笑。老莫長長嘆了一口氣,悠閑地扭頭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又“嘖”地嘆了一口氣,悠悠開口道:“卷卷姐姐,來了???”
“???”不敢挪眼不敢答話。
此人甩甩腦后低束的長發(fā),抬手饒有風姿地捋了一把,又嘆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實在無辜的阿豪,又對我笑笑:“還留著你的位置吶?!彼闹茑渎?,齊齊盯著我。
“……起晚了,不,不知道今天有示范?!焙鷣y應著,實在怕他下一秒就朝我飆來眼刀。
斂笑,他扭過頭去仿若無事發(fā)生。氣定神閑又腕上有力,沙沙地“削”起白紙上那張三分之一側臉的男人頭像來。畫了幾筆,扭頭又饒有興致地和另一個幸運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起來……
是了,這位笑里藏刀的長發(fā)男人就是我們畫室的主教老板了——他一笑,生死難料,他不笑,那就是必死無疑……
深秋已至,距離聯(lián)考不到一個月。
老莫投注了更多時間在畫室,偶爾和大家吃喝歇息在一起。在畫室樓下捉了一回飆車的幾個愣頭青,點著他們的臉面狠而穩(wěn)道:“來年在樓下開摩的時,載我!我多付幾塊錢!”
沒有赴省會參加模擬考,畫室特意挪了一整個星期出來做每日的模擬考,高強度的3個小時接著下一個3小時的連坐,人也麻木了一半。中午吃了午飯,大家都是就著畫室尋個安靜的角落瞇一會兒續(xù)養(yǎng)精神。
“阿豪……你睡了嗎?”我扒著椅子的扶手,輕輕戳了戳蓋著半個腦袋的阿豪。
“沒呢,怎么啦?”阿豪扯下臉上的衣物笑得溫和又無奈:“你怎么不去睡一會兒?等一下可是素描連著速寫考的?!?/p>
“睡不著,你干嗎呢?也睡不著嗎?”探了他手機一眼,他順勢側過來就到我眼前,壓低聲音道:“我自己做的,還行嗎?”白白的一襲禮服,材質講究;從肩及踝,均勻起伏的褶花細節(jié)滿滿而流暢,從上盤繞層疊至下,服帖地落在手掌大的小人臺上。
“這是還行嗎?我家芭比都沒這種待遇!”回想起棄于暗格的芭比,身上那粗制濫造的裹身之物竟出自于我這雙手,頓覺愧為女子……
“咋啦咋啦,我也看看!”剛剛還翹著腿靠坐一旁埋首在手機里精神矍鑠日理萬機的王大哥不知啥時也湊了過來。
早在一個月前我們仨就約好了,一起報考服裝設計專業(yè),一起考北服,以后4年還在一起。
省聯(lián)考那天是寒風料峭的1月初,在離家離畫室5百公里外的省市開考。
后背背著比人還寬的畫袋,里面裝著一塊承托未來的木板,連同亂七八糟的畫具鼓鼓囊囊地塞在里面。手里提的工具箱重如秤砣,裝的顏料是前天晚上剛剛整理過的,不知能涂出未來幾分可期之色。
考完已是夜幕漆黑,坐在歸途的大巴上還有點兒恍惚,松了勁兒的人呼吸平穩(wěn)起伏。凌晨兩點,我們又回到了夜以繼日奮戰(zhàn)的畫室門口,畫友們一個兩個在夜色里散去,阿豪和王大哥目送我穿過十字路口,沒有特別的告別,跟平時一樣,只是壓低了聲音怕吵醒空蕩蕩的街道,說:“看路。”
華燈初上的小城,大車小車川流不息人潮洶涌,今年的6月好像竟有了一絲煙火氣。被阿豪扯了一把才回過神,隨他穿過車流奔向路邊,老王在不遠處叉著腰撓頭:“去老地方吃圣代去?你豪哥請客!”
這一年的6月,我們還在一起,不用舉行重大的儀式。
編輯/王語嫣
實習編輯/張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