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歲就白了頭發(fā),全靠染,終于熬到了古稀之年“真相大白”!
從那時起不再染發(fā),非但省下不少時間和金錢,而且頭發(fā)變多了。
跟老朋友們碰面,大家會吃一驚,不知同情還是贊美:“你白頭發(fā)真漂亮,白得純,老遠一眼就看到?!?/p>
白頭發(fā)確實顯眼,而且有很多好處。舉個例子,有一回坐地鐵,我還沒上車,看到一個坐在“博愛座”的小伙子,從車窗窺見我,觸電似的全身一震,立刻站起身。
還有一回我在明水路上走,看見北安國中,進去問能不能穿過校園到北安路去,警衛(wèi)居然扶著我,一路穿過籃球場,還邊走邊提醒我腳下小心。其實我很能走,他一扶我,我反而不敢走快了。
進入古稀,我還請金石大師陳宏勉為我刻了一方“劉墉七十后作”,他老兄太忙,刻了很久,我寫信給他:“再不刻,改成八十后作吧!”隔兩個禮拜東西就到手了。
《禮記》說:“五十仗于家,六十仗于鄉(xiāng),七十仗于國?!?/p>
如果是古時候,我已經(jīng)能仗于國,現(xiàn)在滿街都是古稀之人,快八十歲了還能當總統(tǒng)。不過也對!“八十仗于國”!
我雖然沒有仗于國的意思,還是挺有少年心,首先我不認為老人失去了追求卓越的能力,雖然以前能畫一整天,但我現(xiàn)在每次畫兩小時,體力不濟,就改天繼續(xù),慢工出細活,畫得比年輕時還精細。
所以這幾年,我把故宮三寶和《富春山居圖》都臨摹了一遍,這一點也不稀奇,黃公望七十多歲還臨了一批古畫。老來重讀少年書、重習基本功,常能有不同的收獲。黃公望就是在一番臨古之后,畫出了曠世之作《富春山居圖》。
當然,壽則多辱!
老也有可悲處,尤其是看到以前送給朋友的畫,出現(xiàn)在拍賣公司,心中有千百種滋味:是老朋友死了?他不喜歡我的畫了,還是有困難?
看到自己一屋書、一堆紙、許多收藏,也心慌。所以有年輕人來訪,常會送個小東西給他們,活著送,人家當寶貝,死了再送,是廢物!
我也把書一箱箱運回臺北,捐給從小到大的母校。只是后來發(fā)現(xiàn)會對一些人造成困擾,成為他們的額外工作。連捐名家書畫都得小心,只怕博物館歡迎,博物館的人不歡迎。
還是我的老妻好,先幫我把書畫整理好,再看人裝箱運走,然后高興地說:“柜子一下子空了,好輕松!”
她也陪我參加老人旅行團,那種團每天下午就放鴿子:“自由活動。走得動的自己玩,動不了的睡午覺!”讓我好整以暇,作了不少寫生。
人生就像旅行,走不動的都在路邊休息,身體好的,則跟路邊朋友打個招呼,繼續(xù)前行。
二十歲是青年,四十歲是中年,六十歲進入老年,前面都是每二十年一個階段,只有老年,有人沒兩年,有人幾十年。
每天早晨醒來,我都覺得是從坑里爬出來,走到地面,再去攀上高山。
還能爬多高,我不知道,但是壯心不死,活一天,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