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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分配制度的構建原則、理論突破與政策著力點

2022-02-13 15:40董志勇李亞飛
改革 2022年12期
關鍵詞:分配制度公益活動共同富裕

董志勇 李亞飛

黨的十九大以來,我們黨對第三次分配的認識不斷深化發(fā)展。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提出,“重視發(fā)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fā)展慈善等社會公益事業(yè)”。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要發(fā)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fā)展慈善事業(yè),改善收入和財富分配格局”。2021年8月17日,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提出“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協(xié)調配套的基礎性制度安排”。黨的二十大進一步提出“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xié)調配套的制度體系”。在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發(fā)展和共同富裕取得明顯實質性進展的新發(fā)展階段,把第三次分配納入分配制度體系改革的整體設計之中,深入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第三次分配制度構建的理論和實踐依據、構建原則、理論突破、政策著力點等基本問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價值。

“第三次分配”的概念最早由厲以寧提出[1],并被普遍看作一個中國本土化的概念[2-3]。厲以寧等學者認為,不同于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第三次分配是基于道德信念而進行的收入分配。時至今日,學術界對第三次分配的爭論仍然較大,依然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觀點,自然也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第三次分配理論。由于第三次分配主要依靠社會力量發(fā)揮作用,因而也被認為是“托起社會的第三只手”[4],是不同于政府和市場資源配置手段的“仁慈之手”[5]。 在概念內涵上,狹義的觀點將第三次分配和慈善捐贈等同起來[6],廣義的觀點則認為第三分配還包括志愿服務、公共事業(yè)、社會企業(yè)等[7],亦有學者將共享經濟也納入廣義的第三次分配的范疇[8]。

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理論和實踐并沒有“第三次分配”的概念,與之相關或者相近的是“第三部門”的概念[9-10]和關于慈善捐贈的理論研究。資本主義國家的“第三部門”是為了應對社會再分配中出現的政治失靈或政策失靈而作出的一種制度安排[11],主要通過“非營利組織”提高一部分弱勢群體的福利水平[12],本質上是資本主義國家的資產階級政府為壯大資本力量和控制兩極分化的被動選擇[13],而非主動地針對全部弱勢群體或全體人民的福利措施。西方經濟學中關于慈善捐贈的理論研究多見諸利益相關者理論和ESG(環(huán)境、社會、治理)理論等的研究,更加強調慈善捐贈背后的市場力量和政府力量,通常將慈善捐贈看作一種特殊的投資。通過發(fā)揮廣告效應,慈善捐贈可以改善企業(yè)的外部環(huán)境,并提高其財務績效[14-15];通過稅收激勵政策,政府可以改變企業(yè)投資慈善活動的成本與收益,從而促進慈善事業(yè)發(fā)展,提高地方政府績效和外部形象[16-17]。

近年來,中國的第三次分配實踐快速發(fā)展,與之相匹配的制度體系逐步建立起來,成為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與西方的理論和實踐相比,中國的第三次分配更加依靠社會力量、更加強調“共同富?!钡谋举|要求,是一種基礎性的收入分配手段。新的政策實踐促進了第三次分配理論的研究,使之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嶄新命題。

一、第三次分配制度構建的理論與實踐依據

正確理解現階段中國提出第三次分配制度的重要性,需從歷史與現實相結合的角度出發(fā)。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上指出,“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理念,改革開放以來,根據中國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判斷,創(chuàng)新性地提出了“先富論”,帶領中國人民實現了經濟的巨大發(fā)展和財富的快速積累。通過“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先富帶動后富”,找到了一條科學的、漸進式的富裕路徑,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共同富裕理論。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性制度?;诮洕l(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要求和現階段的客觀情況,我們進一步提出了第三次分配制度,這是繼初次分配和再分配制度之后的又一重要基礎性分配制度,體現了新發(fā)展階段中國分配制度變遷的理論特征和實踐訴求。

(一)新發(fā)展階段對完善和補充初次分配和再分配制度提出了新要求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收入分配制度和收入分配理論保持著連續(xù)的漸進式演變。在總結國內外社會主義建設正反兩方面經驗的基礎上,我們提出貧窮不是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絕非平均主義,指出“一部分地區(qū)、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來,帶動和幫助其他地區(qū)、其他的人,逐步達到共同富裕”[18]。經過改革開放 40余年的發(fā)展,中國從一個貧窮落后的國家發(fā)展成為穩(wěn)居世界第二的經濟體,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物質財富,2021年GDP總量達到114.92萬億元。社會財富的不斷積累一方面推動了社會發(fā)展、改善了人民生活,另一方面也帶來了一些社會問題,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財富差距的擴大。雖然我們已經歷史性地消滅絕對貧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有了較快提高,但是高收入群體的收入增長更快,中等收入群體的規(guī)模仍然較小[19]。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據,2012—2021年,中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基尼系數長期處于0.4的警戒線以上,其中2021年基尼系數為0.466,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1.26萬美元。而歐美等發(fā)達國家基尼系數達到0.4左右時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基本都超過了5萬美元,中國則遠低于這一水平。因此,在現階段,中國的相對貧困問題和收入差距問題仍然比較突出。

第三次分配是高質量發(fā)展階段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制度的重要補充,對于縮小居民收入差距、解決相對貧困問題、維護公平正義具有重要意義。發(fā)展是中國解決一切問題的基礎和關鍵。構建第三次分配制度體現了高質量發(fā)展階段兩個方面的制度需求。一方面,完善中國基本分配制度需要第三次分配。在中國的收入分配制度體系中,初次分配強調效率優(yōu)先,主要由市場主導;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注重公平并兼顧效率,前者主要依靠政府,后者則主要依靠社會力量。這種制度安排體現了共享發(fā)展理念,符合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另一方面,克服市場分配失靈和政府分配失靈需要第三次分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分別強調市場和政府的作用,然而市場和政府都存在失靈的可能,不能完全滿足越來越多樣化的分配需求。因此,有學者提出發(fā)揮第三次分配“托起社會的第三只手”的作用,彌補政府和市場的失靈領域[4]。

(二)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要求解決發(fā)展不平衡問題

當前中國社會財富還存在著分配不均和覆蓋不足等問題,第三次分配理論在指導解決這些問題方面表現出巨大的潛力?!跋雀徽摗钡闹贫劝才旁谟诓粩嘧龃蟮案?,但是初次分配制度如果不能及時完善要素報酬機制,就容易出現分配不均持續(xù)擴大的問題;運用再分配手段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維護公平,但無法面面俱到。中國式現代化是以人民為中心的現代化,要求解決發(fā)展中的不公平現象,讓廣大人民群眾共享發(fā)展成果。第三次分配制度能夠滿足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需要,也能滿足先富群體回饋社會的需求。一方面,當前中國解決了14億人口的溫飽問題,實現了全面小康,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愈發(fā)突出。第三次分配有助于將整個社會的物質導向需求轉向精神文明導向需求,盡管它在整個分配體系中只是補充性的制度安排,但會對整個社會的精神文明建設和公平正義產生較大影響。另一方面,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向來不缺乏“利他”思想和理念,改革開放以來先富起來的那部分群體中的相當一部分人有著回饋社會的需求。第三次分配制度的發(fā)展為社會提供了“先富帶動后富”的機制,會產生良好的示范效應,催生“利他經濟”“善經濟”的產生和壯大。

(三)扎實推進共同富裕催生了優(yōu)化中國收入分配結構的現實需求

共同富裕的豐富內涵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富?!笔腔A,需要堅持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把財富水平提高上來;其二,“共同”是關鍵,共同富裕不是少數人的富裕,而是全體人民的富裕。因此,在新發(fā)展階段,共同富裕的本質要求催生了調整和優(yōu)化中國收入分配格局的新需要。第三次分配注重運用社會公益手段引導財富流動,對調整中國財富分配格局和國民收入結構將產生積極影響。另外,第三次分配主要是中高收入群體自發(fā)、由道德驅動的,通過捐款捐物、社會公益、志愿服務等非生產性手段和教育慈善、就業(yè)幫扶等生產性手段,帶動低收入群體走向富裕。第三次分配可以實現效率與公平的協(xié)調、發(fā)展與平衡的協(xié)調,進而推動經濟高質量發(fā)展。通過一系列合理的制度安排,第三次分配能夠逐漸形成社會成員共識,使社會主義德治理念深入人心,為共同富裕提供源源不斷的力量。因此,第三次分配有利于緩解甚至避免兩極分化,加速收入分配結構由金字塔型向橄欖型轉變,促進實現共同富裕。

二、關于第三次分配的認識誤區(qū)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首次正式提出第三次分配,掀起了學術界的再次熱議。然而,由于目前學術界對第三次分配的內涵、體制構建、作用機理和實施路徑等基本問題仍然有較大爭論,還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觀點和系統(tǒng)的理論,導致社會上和學術界對第三次分配的理解和認識存在著一些明顯的誤區(qū)。

(一)錯誤地認為第三次分配制度是“劫富濟貧”的制度安排

產生這種誤解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們質疑第三次分配是否是基于“自愿”原則而作出的,具體指捐款捐物和社會公益等第三次分配手段是否受到強迫,或者是否是功利行為。一方面,由于中國的公益慈善事業(yè)發(fā)展還處于初級階段,在現實生活中難免會出現一些道德綁架性、非自愿性、強迫性的捐贈,突出表現為攤捐、索捐、逼捐等現象,從而導致人們質疑第三次分配的“自愿性”原則。另一方面,一些地方可能存在將社會公益與資源利益進行綁架的現象,甚至出現官商勾結、官民勾結等問題,導致人們認為第三次分配往往伴隨著利益輸送和利益交換行為,從而將第三次分配看作一種功利性行為。這兩類問題的出現導致人們認為第三次分配本質上是一種“劫富濟貧”的制度安排。事實上,公益慈善事業(yè)發(fā)展的背后是道德力量在起作用,而非政府行政力量。這些違背慈善事業(yè)初衷的行為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公益慈善,更不是我們想要的第三次分配手段,應在第三次分配制度構建的過程中予以避免。

(二)錯誤地認為第三次分配是要回到“平均主義”“吃大鍋飯”

一部分人將第三次分配錯誤地與“平均主義”“吃大鍋飯”聯系甚至是對等起來,本質上是對共同富裕中“共同”的誤解。第三次分配只是對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補充性”制度安排,絕不是實現共同富裕的主流方式。將第三次分配看作實現共同富裕的根本途徑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是錯誤的。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共同”側重于促進社會公平公正,有一個漸進式的過程,不是“平均主義”“一起富裕”“同時富?!?。歷史的經驗已經證明搞“平均主義”和“吃大鍋飯”只會死路一條,要注重協(xié)調公平與效率,在發(fā)展中走向共同富裕。理論上,在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xié)調配套的制度體系中,初次分配更加強調效率,旨在將蛋糕做大;再分配更加側重公平;第三次分配是建立在初次分配和再分配使人民物質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的基礎上的,是對二者還不足以覆蓋甚至失靈的領域所作的有益補充和完善,絕非“平均主義”和“吃大鍋飯”。

(三)錯誤地認為第三次分配制度是“養(yǎng)懶人”的福利制度

社會捐贈、公益基金、社會救助和志愿服務等公益慈善事業(yè)自古就有,也并非只存在于中國或社會主義國家,西方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也普遍存在這些公益活動。一部分人將中國想要實施和完善的第三次分配制度看作一種福利制度,擔心這種制度安排會降低低收入水平群體的工作意愿,從而淪為“養(yǎng)懶人”的制度;還有人將其比作西方發(fā)達福利國家的資本主義再分配制度。實際上,北歐國家的福利水平是在實現現代化以后達到的水平,中國現在的社會保障水平與其還有著不小差距。而且,資本主義社會的再分配本質上是資產階級政府壯大資本力量和控制兩極分化的被動選擇,而社會主義國家的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本質上則是實現共同富裕的手段[13],二者的本質區(qū)別在于是否堅持“共同富?!?。我們要在實現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提供具有社會主義性質和中國特色的第三次分配制度,堅決避免資本主義制度下“被動選擇”出現的“養(yǎng)懶人”現象。

三、第三次分配制度的構建原則

第三次分配雖然是一個中國本土的新概念,但是其具體形式并非中國獨有,也不是近年來才出現的。中國自古就不缺乏第三次分配手段,資本主義國家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也存在第三次分配。與資本主義國家現有的第三次分配手段和中國古代的第三次分配實踐相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第三次分配的特色和制度優(yōu)勢集中體現在“補充性”和“自愿性”原則上。

一方面,中國要實施的第三次分配是承接初次分配與再分配的一種制度安排,與前二者一起構成“協(xié)調配套的制度體系”,將成為中國的一種基本制度安排,其作為“補充性”制度安排的特征使其區(qū)別于中國以往的或資本主義國家的慈善捐贈和公益活動?;仡櫺轮袊闪?0余年來的經濟建設不難發(fā)現,中國的收入分配制度有著一條清晰的演變邏輯,即始終是以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為理論基礎,圍繞著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的根本點,凝聚中國特色、逐步形成以三次分配制度為主要內容的社會主義收入分配理論架構。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整個經濟體制的市場化變遷,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也在不斷深化和推進[20]。三次收入分配體系的發(fā)展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第三次分配是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發(fā)展到了一定基礎上實施的。不同于再分配主要依靠政府提供公共品,第三次分配主要依靠私人提供公共品[21]。由于私人提供公共品普遍面臨著激勵不足的難題,因而第三次分配制度目前更多地發(fā)揮著“補充性”作用。

另一方面,絕大部分公益活動都具有自愿性特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的第三次分配手段更多地表現出非功利的特征,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的公益活動往往是一種帶有功利性質的“社會投資”“聲譽投資”。這并不是說中國目前的慈善捐贈和公益活動不存在功利性質的出發(fā)點,而是社會主義“共同富?!钡谋举|要求決定了社會主義國家發(fā)展第三次分配更加強調非功利特征。同時,中國幾千年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的共同富裕思想和中國社會主義的制度優(yōu)勢也使得中國的第三次分配活動區(qū)別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的公益活動。

(一)補充性原則

第三次分配是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一種有益補充。構建第三次分配制度實質上是在社會財富水平有了一定提高、經濟進入高質量發(fā)展階段后,針對收入分配領域出現的一系列新問題,依靠社會力量和道德力量糾正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失靈,或彌補二者沒有覆蓋到的領域,進一步協(xié)調收入分配中的效率與公平關系。因此,必須要正確處理第三次分配與前兩次分配之間的關系。根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發(fā)布的《慈善藍皮書:中國慈善發(fā)展報告(2022)》的數據,截至2021年底,全國社會組織總量為90.09萬個,較2020年同期增長0.73%;全國累計慈善信托的財產規(guī)模為39.35億元。該報告同時估算2021年全國社會公益資源總量為4 466億元,其中社會捐贈、彩票公益和志愿者服務折價分別為1 450億元、1 062億元和1 954億元,分別較2020 年增長-5.48%、10.64%和 20.62%[22]。 雖然有些第三次分配方式增長迅速,但是這些分配手段的總量并不大。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期內,第三次分配還只是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一種補充形式[23]。

雖然中國目前已經初步建立第三次分配制度,但其激勵機制、承諾機制和信念機制還不成熟,發(fā)揮的作用還比較有限[24]。因此,在解決當前收入分配領域出現的問題,尤其是相對貧困和收入差距擴大等復雜問題時,決不能過度依靠和夸大第三次分配的作用?,F階段第三次分配應該主要在市場和政府作用發(fā)揮不到、發(fā)揮不充分的領域,以社會力量和道德力量在非生產性公益活動和生產性公益活動領域發(fā)揮作用。未來,可以通過不斷完善體制機制、發(fā)揮政府的良好引導作用,不斷擴大第三次分配的作用領域、作用范圍和作用效果,探索公益活動參與市場活動的可能機制,開發(fā)“善經濟”、公益經濟,形成三次分配體系協(xié)調配套,市場、政府和社會協(xié)調互動的有益局面。

(二)自愿性原則

第三次分配應該強調自愿性,激發(fā)市場主體參與的積極性。社會力量和道德引導并非公益活動的唯一驅動力量,以往的研究也發(fā)現政府和市場的力量同樣可以促進公益活動。如利益相關者理論和ESG(環(huán)境、社會、治理)理論的研究發(fā)現,企業(yè)管理者可能會將捐贈和社會責任等具有公益性質的項目當作一種“聲譽”投資,這些投資可能符合利益相關者的價值取向,或在信息不對稱情形下將自身盈利性顯性化,進而為企業(yè)創(chuàng)造更好的投融資環(huán)境,提高其績效。尋租理論的相關研究發(fā)現,企業(yè)有可能通過捐贈等公益活動獲取某些政治資源;地方政府在績效考核、社會形象維護等的壓力下,有動力使其轄區(qū)內的企業(yè)投資公益活動。這些研究說明,政府和市場的力量同樣可以驅動第三次分配活動。

然而,中國現階段提出的第三次分配并非依靠政府行政手段或主要依靠市場力量而進行的活動,而是主要依靠社會力量和道德力量驅動的自愿性公益行為。實際上,社會公益活動可以分為功利性和非功利性兩類。通過政府行政手段實現的強迫性公益活動和市場經濟中出于成本收益核算而作出的投資性公益活動屬于功利性質的。非功利性質的公益行為包括基于自我實現和自由實現的自愿行為,前者更加強調自我的精神滿足,后者則是一種實現“行動自由”的“自然”狀態(tài)[23],符合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各盡所能,按需分配”的原則。馬克思說:“功利論一開始就帶有公益論的性質……在分工的情況下,單個人的私人活動變成了公益的活動”[25]。功利性公益活動中的非強迫性公益活動和非功利性公益活動都滿足“自愿性”原則,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第三次分配制度應該激發(fā)市場主體參與公益活動的積極性,同時越來越強調非功利性質的自愿公益行為的作用。

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第三次分配制度的理論突破

第三次分配作用的充分發(fā)揮離不開政策實踐創(chuàng)新和理論創(chuàng)新。構建第三次分配制度體系需要第三次分配理論的支撐,尤其是在第三次分配的內涵與范疇、政策目標、發(fā)生機制、作用機制、作用基礎等方面需要最新的理論總結和突破。因此,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下構建系統(tǒng)的第三次分配理論成為一個嶄新的理論命題。新發(fā)展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第三次分配制度需要在三個方面進行理論突破。

(一)辨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第三次分配與資本主義國家公益活動的異同

在內涵和研究范疇上,中國的第三次分配手段和資本主義國家的公益慈善活動不能等同。第三次分配具有多樣、靈活、豐富的手段,包括各種類型的公益慈善活動。同時,隨著中國近年來大力發(fā)展和應用數字技術與互聯網技術,通過賦能第三次分配,提高了精確識別弱勢群體及其需求的能力,進而催生了一系列的第三次分配新形式和新渠道,如網絡捐贈、網絡眾籌和社交平臺公益活動等。

在作用目的上,中國的第三次分配屬于收入分配的調節(jié)手段,旨在促進實現共同富裕;而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的公益慈善活動很多時候是一種特殊的投資行為,旨在實現市場主體的利益最大化。將第三次分配納入收入分配的手段范疇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分配理論的創(chuàng)舉,能夠發(fā)揮不同于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作用。一方面,第三次分配更加強調收入分配的公平性,依靠社會德治機制可以發(fā)揮更好的示范作用,提高整個社會的文明水平;另一方面,第三次分配手段比初次分配和再分配更強調精準性,通過建立與數字技術等相適應的收入分配制度,可以實現更高質量的分配,保障收入分配的公平性。

在驅動力上,中國的第三次分配主要依靠社會力量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而資本主義國家的公益活動則主要依靠市場力量和個人道德驅動。政府、市場和社會是資源配置的主要力量,在收入分配過程中即使充分發(fā)揮“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作用,也可能因人們陷入貧困的復雜性和特殊性,而出現政府和市場同時失靈的情形。特殊的和突發(fā)的困難很多時候更需要關系型、情感性、利他性分配的手段,這個時候第三次分配就成為不可替代的手段。而產生第三次分配的內在驅動力有賴于不斷提高的社會道德水平和慈善文化氛圍,在這方面,社會主義制度具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

在作用機制上,第三次分配可以與初次分配、再分配協(xié)調配合,發(fā)揮政府、市場和社會機制的聯動效應,從而成為一種收入分配調節(jié)機制;而大部分資本主義國家不將公益慈善活動看作調節(jié)收入分配的政策手段。第三次分配本身主要依靠社會機制,但是第三次分配體制和機制的建設和完善可以依靠政府和市場的作用。例如,可以通過教育宣傳方式、政治激勵手段等政府力量引導社會主體參與到第三次分配中去;也可以通過成立共同富?;?、慈善捐贈稅收減免和抵扣等方式引導市場培育“善經濟”、公益經濟。反過來,社會機制的完善會進一步兼顧收入分配的效率和公平、促進共同富裕,支持政府和市場作用的發(fā)揮。

(二)厘清第三次分配與初次分配、再分配的關系

中國現行的收入分配體系是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xié)調配套的制度體系,構建第三次分配理論不能將其與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理論割裂開,要找到三者之間的理論關聯。這種理論關聯至少需要從理論上厘清兩個方面的關系:一是三種分配手段各自的作用邊界,二是三者協(xié)調配合的方式?,F有的研究和政策實踐多認為三種分配方式分別主要由市場、政府和社會力量起主導作用,側重于效率和公平的不同方面。從理論溯源上來看,初次分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都屬于馬克思主義收入分配理論,而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又構成馬克思主義收入分配理論的核心。因此,需要在理論上厘清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與馬克思主義收入分配理論的關聯,及其實現中國化的理論邏輯和歷史邏輯。具體地,可以進一步分析市場、政府和社會力量是否分別是初次分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的作用邊界,以及三者協(xié)調配合的空間在哪里。另外,收入分配理論的政策落腳點是合理分配社會生產過程中創(chuàng)造的價值。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分配堅持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原則分配社會生產創(chuàng)造的價值,將勞動作為價值分配的核心,且兼顧多種因素。那么,初次分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如何共同完善要素報酬機制、鞏固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尤其是在第三次分配是一種非要素報酬分配方式的前提下,如何發(fā)揮其作用鞏固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背后的理論基礎和理論邏輯是什么?這些問題都有待深入研究。

(三)實現第三次分配的理論構建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有機結合

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蘊含著豐富的慈善文化,這與第三次分配背后的驅動因素高度相關,關系到第三次分配制度的質量。另外,發(fā)展和完善第三次分配離不開對社會公益和慈善活動的有益引導,需要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這也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息息相關。在理論研究上,需要明晰財富分配正義導向的理論基礎,探索德治引導機制、稅收激勵機制、榮譽激勵機制、慈善動員機制等的理論可行性,從而促使全社會形成良法善治的局面。尤其是近年來各種互聯網慈善平臺層出不窮,一方面揭示了中國新的第三次分配方式發(fā)展的巨大潛力,另一方面也引發(fā)了互聯網環(huán)境下法治與德治的新爭論,產生了一系列新的監(jiān)管難題。為此,需要在關于第三次分配的理論研究中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的分析,尤其在數字經濟時代下,探討傳播與發(fā)展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新路徑。如何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第三次分配理論結合起來,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一個重要理論命題,也是完善和發(fā)展中國基本分配理論無法繞開的一個問題。

五、新發(fā)展格局下第三次分配的政策著力點

經過改革開放40余年的快速發(fā)展,中國的經濟發(fā)展水平有了很大的提升,但城鄉(xiāng)發(fā)展不平衡、區(qū)域發(fā)展不平衡和行業(yè)發(fā)展不平衡引致的財富差距拉大和相對貧困問題也日益突出。解決這些問題既要通過發(fā)展“做大蛋糕”,又要通過合理的分配制度“分好蛋糕”。作為一種補充性的分配方式,第三次分配可以發(fā)揮不同于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的作用,其政策著力點也應該有所不同?;谘a充性原則和自愿性原則,政府可以通過合理的體制機制建設完善第三次分配制度,政策的著力點在于根據不同的收入群體構建不同的體制機制、出臺相應的制度安排。第三次分配制度在解決相對貧困和財富差距擴大等問題上的具體機制是發(fā)揮生產性和非生產性公益活動的調節(jié)作用,提高勞動報酬率;最終目的是在實現人的全面發(fā)展的情況下形成良好的社會幫扶機制,優(yōu)化全社會收入結構,有效促進共同富裕的實現。

(一)構建非生產性和生產性公益協(xié)調作用的體制機制,盡快提高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

新發(fā)展格局下第三次分配制度的政策著力點首先就是提高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縮小兩極分化,讓更多人享受到發(fā)展的紅利。通過合適的體制機制建設,第三次分配可以通過非生產性和生產性公益活動幫扶低收入群體[26]。一方面,非生產性公益活動通過捐款捐物和志愿服務等活動可以幫扶低收入群體,尤其是永久喪失收入能力的極端貧困群體和暫時喪失收入能力的群體,以及低收入群體面臨的短期波動性困難。另一方面,生產性公益活動則更側重于培養(yǎng)和提高低收入群體獲取收入的能力,通過提高其勞動報酬率使其在初次分配中就能獲得更高的收入,其作用機制更加徹底,且關注到了低收入群體的長期困難,作用方式和形態(tài)更加多樣,包括慈善性質的教育培訓、醫(yī)療衛(wèi)生、用于生產的共同富裕基金等。同時,這兩種公益活動的側重點和作用方式各有不同,能夠協(xié)調配合發(fā)揮作用。尤其是在數字技術不斷發(fā)展的背景下,通過數字技術和互聯網技術,可以更加精準地識別弱勢群體的困難,為慈善行為開辟新渠道。

(二)設計支持生產性公益發(fā)展的制度體系,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guī)模

中等收入群體的擴大是縮小財富差距的結構性手段,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主要特征之一。因此,第三次分配制度的另外一個政策著力點是支持中國的收入結構轉向中等收入群體占大多數的“橄欖型收入結構”。與低收入群體相比,中等收入群體很少面臨收入問題和生活困難,因此,第三次分配的作用重點不是針對中等收入個體本身的困難,而是提高中等收入群體的規(guī)模。在具體的措施上,非生產性的公益活動在幫助低收入群體跨進中等收入群體的作用上可能不大,應使用生產性的公益措施支持更多中低收入群體進一步提高收入水平。政府通過稅收優(yōu)惠和補貼支持等手段引導各種公益基金投資到公益項目或公益產業(yè)中[27],通過教育、培訓和醫(yī)療健康增加低技能勞動力的人力資本,提高其勞動復雜程度,讓他們能夠獲取復雜勞動報酬[19],從而讓更多人進入中等收入群體。特別地,可以通過數字技術賦能第三次分配制度,從而提高勞動復雜度,使中低收入群體在初次分配中就能獲得更多的報酬。當前世界范圍內的數字技術和人工智能技術方興未艾,推動著產業(yè)不斷升級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更多的致富手段和崗位。通過數字技術賦能生產性公益活動,精準識別和解決低收入群體的困難,可以使其獲得復雜勞動技能和開辟致富途徑,進而幫助其進入中等收入群體。

(三)加強人的全面發(fā)展的機制建設,引導高收入群體主動參與公益活動

在新發(fā)展格局下,高收入群體是參與公益活動的中堅力量,第三次分配制度的政策著力點還應該鼓勵和引導更多高收入群體自愿回饋社會、幫扶其他社會群體致富。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不缺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先秦諸子百家“均貧富”的理想主張、儒家的“仁政”思想、歷代農民起義“等貴賤”“均田免賦”的民生訴求等表達了中國自古以來的共同富裕愿景[28];“大同社會”等理念揭示了中國自古就有通過相互幫扶實現共同富裕的傳統(tǒng)。推動人的全面發(fā)展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價值取向和社會主義的價值目標。第三次分配格局下可以通過體制機制設計,建立道德教育體系,充分發(fā)揮道德調節(jié)作用,形成良好的社會慈善氛圍,使得更多高收入群體自愿、主動參與社會公益活動,幫助其他群體實現共同富裕。在具體的政策措施上,一方面可通過教育、宣傳等手段提高人民的思想認知,使人民形成正確的價值觀[29],另一方面可以采取稅收優(yōu)惠、公益捐贈抵免等手段進行調節(jié)[30],發(fā)展壯大“善經濟”、公益經濟。Re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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