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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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陽,你這山之陰水之陽的翩翩君子呵
可愿重讀煮粟烹茶的煌煌史簡
聽一聲起自息地的嘆息,如同曠世的雞鳴
在這個春天的凌晨,時隱時現(xiàn)
看一個息人的后裔,餓殍的遺孫
用土生土長的熱血浸透經(jīng)年勞作的老繭
撫摩這山川河流的童年
體味楚之興屈之哀的泱泱悲歡
1
大中原腹地千里之后,終于開始起伏了
只一灣清淚,孕育了細雨千年
千萬民眾在黏土路上默默無語
任憑來自遠古的風云,披堅執(zhí)銳
躍馬揚鞭
這是
最為柔軟而堅硬的土地
最為封閉而開放的土地
最為貧瘠而富有的土地
最為單純而神秘的土地
這是
淮河故道那些沉思入眠的鏃鏃鐵戟
以甲胄之外的睿智,以義與氣的坦蕩胸襟
連綴山地丘陵,湖泊平原
還有多少無法排遣的憂郁與期待呵
掩蓋著大中原鼓蕩千里的苦楚與甘甜
八千年了,十種禾苗的青韻
一如那部歷史長卷,于七子之前
指點政經(jīng)人主,扼控兩淮江漢
通衢三省的官道之上,鼎食鐘鳴
可曾走出了布衣素裝的長臺一關(guān)
千乘之國的千萬土著,摯愛于隱身的土地
子路問津落寞之后,碩儒狂士黯然望川
那條悠然生息于植物名錄之中的民生大道
成就了青山綠水的書外嫡傳
2
足食之邑的千萬子民
以自給自足的坦然努力繁衍
青草與溪水并肩遠行,高山與平原隨遇而安
一個世外的中原之緣
千里熟地,林木遮天
江南北國,北國江南
千年之后
當一連茬的青山布滿刀痕,有多少傷口赫然隆起
窮人的血真是太熱了呵
總是要燎醒夢中自足的土地
于是,那些鮮艷的翠色
在大中原的版圖上,潺潺流動
千里突襲
百萬顆紅星如歌
百萬粒秕谷如泣
一個民族大悲大愛的黃泉與浮云
一個國度大水大火的高傲與羞愧
沉淀在這塊土地上了。永遠
用白骨,用熱血,用磷火,用淤泥
埋下了定時而爆的曠世驚雷
3
紀念碑存在的形式,在信陽
在大別山,在息縣,在英雄與平民之間
在我的祖輩與父輩之間
在革命烈士與非正常死亡之間
信陽是一道無邊無垠的鴻溝呵
深不可測的宿命,在泥土的心臟失聲吶喊
歷史還是太近了,那些墳塋不遠
兩代人的忠誠竟然無法餓斃
像鐮刀、鐵錘,鋒利而敦厚的好漢
像楚淮大地上的五谷,豐歉無饑,足食百年
百萬烈士與百萬餓殍一樣光榮呵
在生與死、血與火,壓迫與饑寒中
挺起了大中原唯一一片依舊湛藍的天
4
《國殤》不能寄托的
那些思想飽滿肌體羸弱的英靈
在泥土的一隅
親近濃香的麥地,頭枕青翠的稻田
我們兄弟姐妹試圖用饅頭、用大肉、用水酒
壓下飛揚如雨的土色紙錢
幸存者臨終的囈語那么輕松,如同一場電影
在追思“人相食”的細節(jié)里
那偷偷飄逸的縷縷輕煙
在藍天上描繪人性的死亡與休眠
生的希望來得太快,也太慢
熬到八千年后不再交稅的農(nóng)民
是多么容易滿足啊,他們甚至感謝自己喂飽的蛀蟲
忘記兩代人的痛苦,只在瞬間
他們那么寬厚,他們用汗水
洗滌了悔恨,洗滌了墳土之中的沉沉悲怨
5
關(guān)于饑餓的細節(jié),已在人間的荊棘叢中失落
解決溫飽之后踏步而去,再次證明赤腳者膽子最小
魚米之鄉(xiāng)的水溫開始上升了
一群又一群流浪的工蜂飛遍全國
對現(xiàn)代生活的無限憧憬
成為睡夢里也不能停息的辛勤勞作
千里路途上,他們已不再注意泛濫成災的農(nóng)家肥
他們把土地像鞋子一樣脫在家里
光著雙腳便開始了新的奔跑
大中原的歷史應當在此時停頓
一個時代卷起了由農(nóng)民工改變世界的滾滾浪潮
每一雙手捧出的愛都滋潤著一個家庭
萬民空宅,又都在過著空前殷實的生活
用艱苦卓絕的打工精神印證一個真理
對土地和疆界的松綁使一個時代得以解脫
6
人口密集的大信陽從此輕盈起來
鐵軌成為大中國的動脈,親情和愛情
被信陽的母親妻子們納成了一雙雙四處漫游的布鞋
從此,雞公山成了清晨的一聲汽笛
南灣湖則是整個大中國夢境中的海
信陽注定是中國歷史的開關(guān)嗎
土生土長的信陽再一次顯示了平民氣概
民工潮流的源頭,爆發(fā)出巖漿的赤熱
一枚核彈的引信擊活了,爆炸的力度
把“世界工廠”往每一塊土地上移栽
一場經(jīng)濟革命的版圖從這里開始動筆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
有多少奇跡在這里萌芽,又開花結(jié)果于信陽之外
只是一個驛站呵,遠離都會的福蔭
大中國的肺部,不必心與腦一般盡享恩澤
勤勞的人民,清澈的流水,茂密的森林
置身于大富貴之外,置身于大權(quán)勢之外
置身于大工業(yè)之外,置身于大發(fā)展之外
信陽的幸與不幸呵
是一種旁人無法理解,需要時間不斷顯影的大境界
7
一個跑步的時代,趕隊者焦灼彷徨
中原南大門閑庭信步的旅者
在大中國南北之間探頭張望
楚王城亡羊補牢的經(jīng)典,在習慣中忍耐
失落的尷尬沉寂如鐵
從鄭州到武漢,在亞熱帶與暖溫帶之間
橫亙著河南的、華中的、東亞的、世界的
茫然四顧的大信陽
富庶的渴望也是一柄柄人性的利劍
當流鶯棲樹啼聲凄厲,村莊與城市
便開始了最為殘酷的經(jīng)濟角力
粗糲的利潤鏈條,摩擦著剛剛返利的道德積蓄
一種苦難深重的無辜
因為時代車輪的碾壓,可會再次三年不語
流浪者終將回歸
數(shù)百萬游子帶回的就是整個世界
在最為貧窮的村莊,有多少樓舍跋涉而至
而那些鎮(zhèn)守鄉(xiāng)村前沿的“智者”
早已黯然后退,那些風云之外的風箏
成為山山水水靈動飛揚的羽翼
8
僅僅是一襲春風呵,吹奏我的信陽
桃花雪飄動著大淮河的雁鳴,荻花零落
暖風飛舞著碎夢,春蟬自深邃的草根出口成章
一棵棵隱喻的薺菜
步入錯落的農(nóng)田,爬上濕潤的山岡
陪伴著山村古井邊那泛著淚光的青苔
我深入了你的清韻 你洞穿了我的心臟
一個遠游經(jīng)年的赤子,無法說出時光的憂傷
螞蚱的咀嚼,麻雀的尖叫,蒿草的晃蕩
還有淮河砂床的大片金黃
一直連綿在我心靈的曠原之上
不能承受八千年五谷相守的重壓了
在村頭的老柳樹下
我是那跌落的一縷,駐足于芒種的麥香
遍地綠色的村落和田野
蘊藏著旅歸之后的悠然與彌合傷口的光芒
睡眠,一個時代的氣息娓娓如訴
一棵青草,用柔韌的身影逆視城市之外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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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犧牲,大死亡與大悲傷扶柩遠去了
只留下了大工業(yè)、大發(fā)展與大和諧的期望
千百萬父老鄉(xiāng)親開始穿越生存與富裕的邊界了
上世紀歷經(jīng)吶喊與沉默的數(shù)百萬靈骨已
經(jīng)彌漫著幽香
勃動不息。山川流水依然凝思不語
一個喜于遠行的書生能否駐足于故鄉(xiāng)
一個經(jīng)年流浪的民工能否執(zhí)業(yè)于故鄉(xiāng)
一個反復吟唱的詩人呵,只能反復凝噎于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