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春

即便多年過去，我仍然能清晰地憶起小李，憶起那個春天的下午。

小李進校時成績優(yōu)良，但到了高三，卻每況愈下，精神狀態(tài)也愈發(fā)萎靡。我多方打探后才知道，他放學后總是偷偷跑去網吧，父母怎么打罵都不管用。面對這樣執(zhí)拗的少年，父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無力管教。寒假過后，他干脆不來上學了，每天待在網吧里打游戲。

一勸

小李的父母找到我，希望我能幫助孩子，我本來也不想放棄他，幾天的尋找，跑了好幾家網吧，終于找到了“奮戰(zhàn)”中的小李。我把他拉出來，告訴他：“你打游戲，我不反對，放學后偶爾玩玩游戲可以疏解學習壓力，但我反對你沉迷其中?！笨粗荒槆烂C的我，他漲紅了臉，不說話。

路燈下，他沉默許久后，一口氣將心底壓抑已久的情感盡數傾吐：對成績反復波動的不解、對家長頻繁責罵的憤懣、對網絡游戲的情難自禁……針對他的疑惑，我耐心回應。我們聊了許久，小李最終也答應了回學校。第二天早讀時，他背著書包如約出現在了教室門口，還主動和我打了個招呼。

二勸

因為前一段時間的放棄，小李的學習進度比其他同學落下一大截，他的成績一直徘徊在班級后列。一段時間后，他又不肯來學校了。

于是，我開始了一次又一次的家訪，試圖再次勸說他返回學校。一次交談中，我問他為什么不想上學了。他抬起頭，盯著我，直愣愣地說：“考大學沒有用，還不如早點進入社會掙錢?！蔽殷@詫不已，追問道：“你怎么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想法？”他告訴我，他的一個表哥也沒有讀大學，自己開了一家汽車維修店，收入不錯，還在市里買了房。以此為據，他便得出了“讀書無用”的結論。

高中生自主意識較強，單純靠說教是沒有用的。思來想去，我決定從小李的表哥那里尋找突破口。

于是，我主動提出想去見一見小李的表哥。在他表哥店里，我們看到屋棚里四處散落著零件，一股刺鼻的機油味撲面而來。小李的表哥從一輛摩托車旁站起，用黝黑而遍布老繭的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臉上頓時沾滿油污。聽完我們的來意，表哥對小李說：“正好我店里缺人手，要不要來幫忙？”小李遲疑了，沒有回答，而是偷偷瞄向我。我把他拉到一邊，認真地說道：“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留在這里從學徒工干起，或者回到學校繼續(xù)備戰(zhàn)高考。你考慮一下，看看哪個選項更適合你今后的發(fā)展。一旦確定了，就得認真做下去，將來不要后悔?！彼凵裰新冻鰩追知q豫，思考了一會，還是扭過頭，走向了表哥。

一周后，小李又一次主動回到了學校。我沒有過多地詢問緣由，只是鼓勵道：“看來你還是選擇了高考，既然選好了，就認真?zhèn)淇及伞！?/p>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小李雖然人回到了學校，心思卻似乎還游離在校外。上課時，他雖長時間端坐在座位上，卻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樣，有時瞇著眼睛盯一會兒黑板，有時又撓撓頭，托著腮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時提醒他，試圖借提問將他拉回課堂，但他總支吾著答非所問，難以跟上節(jié)奏。課后，我也多次找他談心，語重心長地勸說他，但收效甚微，他還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

三勸

一天，他找到我，又說不想上學了，眼中滿是倔強，表示立即要走。我絞盡腦汁地勸說，也無濟于事。沒有辦法，我只能說：“既然如此，今后我們可能難得一見了，我送送你吧?！蔽覀冏咴诮虒W樓下的石磚小路上，春寒料峭。一路上，我不愿放棄這最后的機會，邊走邊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實在是不忍心在這個早春就與他匆匆告別，更不希望讓那張空蕩的課桌成為他一生的遺憾。正當我一籌莫展時，他突然問我：“周老師，我不參加高考能拿到高中畢業(yè)證書嗎？”我一聽，立刻感覺留住他的機會來了，于是決定撒個謊，語氣堅定地反問道：“不參加高考怎么可能拿到畢業(yè)證書呢？”“啊！”他猶豫了，“那我還是把高考考完吧?！蔽议L舒了一口氣，好歹是把人留下了。

當時，距離高考只剩三個多月。小李的一?？荚嚦煽兛傮w不理想，他很難跟上復習的進度。作為物理老師的我，經常私下把他叫到辦公室，給他“開小灶”。兩周后的月考，小李的物理成績終于有了些進步，看著分數不錯的考卷，他終于展開了久違的笑顏。那之后，我發(fā)現他學習的積極性比之前高了不少，甚至還主動找任課老師詢問仍有困惑的知識點?？粗珰馍裨絹碓胶玫男±?，我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了。

一次晚自習放學后，我發(fā)現小李呆坐在教室里，垂著頭，悶悶不樂的。我仔細詢問，才知道他打算考一所重點大學，但看看自己現在的分數，明顯不夠。我堅定地告訴他：“年輕人做事情，不要瞻前顧后，你只管向前沖，至于結果是什么，不要過多去想，沒有是什么不可能的。不管結果如何，起碼你將來不會后悔?！笔艿搅宋业墓奈瑁±顖远ǖ攸c了點頭，說：“好的，老師！不管結果如何，我也一定會拼盡全力！”

暑假里，我?guī)缀趺刻於荚诮邮罩鴮W生們的錄取信息，為他們高興歡呼。一天，小李給我打來電話，他告訴我他現在在我家樓下。我立刻下樓，一看到我，他就向我快步跑來，興奮地說“：謝謝您，周老師！”同時揚起手中的錄取通知書，他說：“幸虧您當時沒有放棄我！高三最后的那段日子真的很苦，要不是您和我的家人們一直全力支持我，我肯定早就放棄了。曾經，我以為學習無用，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謝謝您！”我笑著對他說：“你還應該感謝一個人。”看著他困惑的神情，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還應該感謝你自己?！彼残α?，用力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