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 楊艾嬌
忙碌的余美珠此刻像魚一樣快步穿行在人滿為患的客棧里,時不時要對照顧生意的老顧客露出職業(yè)而不乏熱情的微笑。
經(jīng)理:美珠姐,電話。
余美珠穿過狹窄的客棧過道走到前臺,如釋重負地接著電話。
余美珠掛掉電話后快步走到經(jīng)理旁:你先看著,我上去一下。
經(jīng)理:好嘞,你放心。
鄭辰拖著行李箱跟著經(jīng)理走到房間,不見母親人影,卻看見桌上有他曾經(jīng)繡得有些舊的手工香囊,他拿出相機拍照。
余美珠拿著背心走進房間:剛剛還在給你爸說呢,這就回來了。是個大小伙子了。
鄭辰:媽,我這么多年沒回來……
余美珠把背心給鄭辰穿上:哎呀,別說有的沒的,來試試,合不合身?
鄭辰剛穿好背心,經(jīng)理就喊他們下去吃飯。
飯桌上,鄭光啟給自己倒酒:既然回來了,就幫著你媽做事,你也不小了。
鄭辰點了點頭,兩人再沒說過話。
鄭辰幾年沒有回到的村里變了模樣,街上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彼伏。瀝青鋪滿原來的泥濘,色彩點綴白凈的土房。
鄭辰光顧著看相機,走著走著,只聽得小蟲的嗡嗡聲,失了方向。
鄭辰抬頭發(fā)現(xiàn)眼前有一座老式的土房,便前去敲門問路。
何澄蘭熱情地請鄭辰進屋坐。
堂屋里的火塘燒得厲害,火塘旁的床和桌子有些發(fā)舊卻擦得很干凈,隱隱約約能看見枕頭和被子的圖案。
鄭辰觀望四周:你們是沒有搬到新村嗎?那邊的房子建得還挺好的。
何澄蘭提著水壺到桌前倒水:我知道,我在這兒住著挺好的,而且我看過了,那邊沒有火塘。
鄭辰點了點頭,接過杯子抿了一口:謝謝。你就一個人?
何澄蘭:沒,還有我兒子,放了學(xué)就在村里亂竄,不是個省油燈。
何澄蘭發(fā)現(xiàn)鄭辰舉著相機在拍她,一下子怒了起來,拽著鄭辰的手臂把他趕出門。
鄭辰呆呆杵在門口,望著剛剛猛關(guān)上的大門。
鄭辰正在前臺幫忙算賬,鄭光啟和朋友坐在桌前喝酒,客人們一堆堆圍著各自的菜肴有說有笑。
椅子歪歪斜斜,服務(wù)員高舉著盤子巧妙地避開一個個人在桌與桌之間狹小的空隙來回穿梭。
張躍峰急匆匆地沖進來,氣喘吁吁:光啟,你兒子呢?
鄭辰停下手中的事,拿了一瓶水:主任,我在這兒。
張躍峰:來,出來一下,邊走邊說。
朋友甲:哎,光啟,你兒子要開培訓(xùn)班你曉得不?
朋友乙:我聽說還是教婦女。
朋友丙:城里回來的是不一樣,我們嘛,搞搞民宿就行了。
朋友甲:張主任不是說要和民宿一樣搞集體經(jīng)濟組織嗎?
朋友丙:過段時間就知道了。
鄭光啟打斷他們,舉起酒杯:喝!
張躍峰:阿辰啊,我就知道你說這事兒能成。那天我匯報上去,第二天就批下來了。上級說了,材料那些都是免費提供,只要你培訓(xùn)班開起來,算是人才和文化振興,政府會引導(dǎo)產(chǎn)業(yè)來投資。
鄭辰的眼睛放起光來,握著張躍峰的手:太好了。要是能成的話,她們也能一起經(jīng)營村莊。真不知道要怎么謝謝你。
張躍峰:都是你點子好,你看看我都愁了多久了,一個法子都出不來。要好好干啊!
張躍峰帶鄭辰走到會議室參觀,會議室不大,為了方便打掃,地上鋪了瓷磚,幾個嶄新風(fēng)扇掛在頭頂。
正午的陽光直射在會議室的桌上,鄭辰卻是一點都不覺得晃眼。
一家人坐在擦得锃亮的桌前,雖然菜品鮮艷得讓人垂涎三尺,但鄭光啟自顧自喝著酒,鄭辰埋頭一口一口吃著飯。
余美珠悄悄咳了一下。
鄭辰在母親的示意下猶豫地給父親夾肉,剛夾起肉,鄭光啟就迅速換了一個角度用筷子擋住碗。
尷尬的鄭辰只好大口吃肉,大口吃飯,在種種不忿化作了碗筷間的乒乓時,飯桌的氣氛也尷尬到了極點。
余美珠看了看父子倆,似乎要說什么卻沒有說出來似的,嘴皮微微抖動了兩下。
鄭辰把筷子甩在桌上匆匆上樓。
鄭光啟見狀冷哼一聲:哼。
余美珠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唉。
鄭辰早早到了會議室,他把包里的東西拿出來,挨個給每個位置都發(fā)了針線、布樣等物品。
鄭辰坐在前面,時不時看看手表,又在會議室里打轉(zhuǎn),直到太陽漸西,不太寬敞的房間里只聽得鞋子在地板上由近而遠、由遠而近的橐橐聲。
鄭辰挨家挨戶敲門,脾氣好的村民會和他聊兩句,更多人連門都不開。
鄭辰走完最后一戶人家,已經(jīng)口干舌燥,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往會議室走去。
鄭辰坐在空蕩的會議室里,不知不覺趴在桌子上睡去。
張躍峰輕輕拍醒鄭辰:你也不用太在意,她們因為之前的事,就不太相信了。
鄭辰:這我知道,也理解她們。
張躍峰:再想想其他法子吧。對了,如果下周還是沒有人來,就得停了,免費的可經(jīng)不起一直耗。
鄭辰一手撐著沉重的腦袋,另一只手翻看相機里一個個留守婦女在自家站著的照片,沒有聽到余美珠在叫他。
鄭辰翻到何澄蘭模糊的照片時,余美珠走過來在他邊上坐下。
余美珠:是培訓(xùn)班出了什么事嗎?給媽說說。
鄭辰:這周開了兩次課,沒有一個人來,我去敲門不是被各種理由拒絕就是閉門不見。而且這周最后一次還沒有人的話,就得停課。
余美珠想了想:沒事,你媽我?guī)讉€朋友給你撐場子。雖然我手法一般,但比我那幾個朋友還是要好些,你都是我教出來的。
鄭辰:可是你的身體……
余美珠:我這些年管客棧,身子可硬朗了。
鄭辰:謝謝媽。
窗外下著大雨,雨乘著風(fēng)如亂箭一般急一陣緩一陣,四處迸射。
客棧里沒什么人,風(fēng)把樹葉吹得嘩嘩作響的聲音從窗戶縫里擠進房間,鄭辰在房間專心研究著圖案和配色。
余美珠關(guān)上房間的窗:光啟,咱兒子不是在搞培訓(xùn)班嘛,我想去幫他。
鄭光啟:那小子,從小不干正事。你要去我不攔你,但出了事別怪我沒提醒你。
余美珠:知道了,你說你這倔脾氣什么時候能改。
鄭光啟:好了好了,睡吧。
鄭辰和余美珠在教授余美珠帶來幾個朋友配色與圖案。
下課后,鄭辰收拾好東西正要出去,隔著墻聽到有人在給余美珠抱怨。
婦女甲:美珠,我們來是看在你的分上,但是就現(xiàn)在這樣子搞,掙不了錢。家里娃還要帶,老人要養(yǎng),你勸勸你兒子讓他別干了,行不通的。
婦女乙:年輕人做事沖動不考慮后果,都理解。你就別摻和了,小心身子吃不消,虧吃過一次就不要吃第二次。
頭頂風(fēng)扇吱呀吱呀的聲音越發(fā)響亮,鄭辰想逃卻又遲遲不動,任憑刺耳的機械聲一股一股涌入耳朵。
余美珠:孩子做這件事情,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然張主任也不會同意,政府也不會給材料來支持他。他一個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斷,我這個做媽的,不幫孩子都還好,怎么能給他潑冷水?你們要走就走吧。
鄭辰踩著自己的影子敲了一扇又一扇的門,影子越拖越長,人也跟著慢慢矮下去,走到何澄蘭家門前,敲門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在鄭辰最后鼓起勇氣時,門忽然開了,意外的是從門口潑了一盆水。
陸謝揚氣鼓鼓地看著鄭辰:讓你敲門!
鄭辰發(fā)梢的水落到地上,拉得老長的影子消融在水里,他看著關(guān)上的大門,人似乎又矮了一大截。
窗外的雨還在下,閃電橫劈映在窗簾上。
鄭辰把自己最近畫的圖案草稿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趴在桌子上,將香囊拿在手中顛來倒去地玩弄著。
余美珠小心翼翼把垃圾桶里揉皺的紙撿起來,一張一張仔細看后把它們鋪平疊成一摞放在柜子上。
余美珠:雨快停了,日子過了就好了。
鄭辰?jīng)]有回答,等余美珠出去后才扭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草稿被疊好放在柜子上。
鄭辰陷入沉思。
鄭辰下課后背著相機走在街上,周圍的人小聲議論他,他渾身不自在,加快腳步,腳下淌了水也沒在意,一股腦走到?jīng)]人的地方。
前面是一片清澈的湖,旁邊有塊地是荒著的,另外一邊是片林子,能看見一叢叢的花彎著身子,迎風(fēng)搖曳,含苞待放。
鄭辰鼓起腮幫子吐了一口長氣,拿起相機轉(zhuǎn)動鏡頭。
鏡頭中的湖面激起一陣陣水花,鄭辰這才聽見有人喊“救命”。
鄭辰放下相機朝著剛剛鏡頭的方向瞪大眼睛尋望,看清了是陸謝揚。
陸謝揚在水中掙扎,全身僵硬,揮起的手臂不著方向,托著他的鄭辰被幾次按下水面,嗆了好幾口水。
花了很大的力氣,鄭辰終于將陸謝揚拖上岸。
鄭辰試著把水給陸謝揚按出來,又把相機掛在脖子上,隨后背著已經(jīng)昏過去的陸謝揚走向何澄蘭家。
屋頂破了幾處洞,滴下的水在盆子里聚集,表面還浮著些柴草。
陸謝揚躺在床上,何澄蘭請來張躍峰給他帶藥。
何澄蘭讓鄭辰坐在火塘前烤火,又給他倒了杯水。
何澄蘭焦急地走來走去:要是他也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鄭辰:也?
何澄蘭:哦,沒事。之前實在是抱歉,那樣對你,你還能救我兒子,謝謝。
鄭辰捧著水點點頭:沒事沒事。
張躍峰:阿辰,謝揚是在哪兒落的水?
鄭辰:有塊荒地的一片湖。
陸謝揚醒了,坐起來穿鞋子。
張躍峰:那里是需要修復(fù)的水系,規(guī)劃是建成特色虞美人公園。昨天下那么大的雨,還往那里跑,膽子真大啊你。
陸謝揚一臉無辜:誰知道怎么會這么滑嘛,我平時才不會這樣。
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陸謝揚撇著嘴。
鄭辰趁著氣氛不錯,問道:澄蘭姐,培訓(xùn)班的事……
何澄蘭:我很感謝你救了謝揚,但是一碼歸一碼。
陸謝揚:我們家是建卡戶,政府已經(jīng)幫過我們啦。媽說日子能過就行。
何澄蘭:我現(xiàn)在在家掙點補貼就夠了。之前村里大家就集體繡過,連錢的影子都看不見,上個培訓(xùn)班浪費時間,能多掙幾個錢?
鄭辰不敢再問下去,害怕又被趕出門外,等張躍峰收拾完便一同出門。
艷陽高照,村里各處的“虞美人”爭相綻放,在烈日下,紅得發(fā)亮。
張躍峰在臺上宣布賞花節(jié)活動的開始,幾個黨員干部在廣場引導(dǎo)游客和村民。
村民們帶著游客載歌載舞,圍成一圈,像極了一線繡成的團花,開開合合。
陸謝揚躡手躡腳地冒出來,撓了下正在拍攝的鄭辰,嚇得他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陸謝揚做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九十度鞠躬:對不起,謝謝。
鄭辰的嘴一開一翕,終究是沒說出來話,轉(zhuǎn)移了視線。
鄭辰盯著陸謝揚衣服上的繡花:這是你媽繡的嗎?
陸謝揚扯著自己的衣服炫耀:對呀,我媽繡的花是最好看的,別人想要,我媽還不一定給他繡呢。
鄭辰?jīng)]等陸謝揚說完就去找何澄蘭。
鄭辰好不容易才找到何澄蘭,因為人多擁擠,撞到了一位老人。
鄭辰焦急地看著何澄蘭越走越遠,只好作罷。
陸謝揚正在屋里坐著修屋頂,鄭辰提著苞谷酒和肉到何澄蘭家。
鄭辰:陸謝揚,你在上面干嗎?
陸謝揚:補屋頂,我家漏雨,漏得好厲害。
鄭辰放下手里的東西,沿著梯子爬上屋頂:我來幫你。
陸謝揚:干嗎非得要我補,我還想去玩的,麻煩死了。
鄭辰拿出一個新繡的香囊給陸謝揚:幫你媽干活嘛,這個拿去,做獎勵。
陸謝揚:不行不行,媽說了不能拿別人東西。
鄭辰把香囊塞到陸謝揚的包里:送你的,你當(dāng)個掛件。
陸謝揚:好吧。你干嗎要搞刺繡呀,沒見過男的搞這個的。
鄭辰:我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只能在家待著,起初是學(xué)著玩,打發(fā)時間。后來我爸去城里打工,媽白天去地里,晚上燈就沒滅過。我經(jīng)??匆娢覌屚低的ㄑ蹨I,就覺得只要學(xué)會刺繡,哪怕我只能在家里,都能幫到媽,媽就能睡個好覺。
陸謝揚:抹眼淚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村里好些人的衣服都是我媽縫的,可好看了。你不讀書嗎?
鄭辰:讀啊,考上縣里的高中之后,基本也都是一個人。
陸謝揚:咦,那不得憋死。幸好幸好。
鄭辰拍了拍陸謝揚的頭:是啊,班里的女生會來幫我,所以我想……
陸謝揚看見何澄蘭回家,朝何澄蘭招手:媽。
鄭辰跟著陸謝揚下了屋頂,把苞谷酒和肉提給何澄蘭:等等,澄蘭姐,給你看個東西。
鄭辰從包里拿出自己的繡樣給何澄蘭:這些都是我新設(shè)計的圖案和配色,賞花會開幕那天我看見陸謝揚衣服上花的繡法……
何澄蘭拿在手里一張一張看過:這些我就留下了,你回去吧。
陸謝揚追出門,把鄭辰的籃子還給他后迅速關(guān)門。
鄭辰低頭才看見籃子里放著他送給陸謝揚的香囊。
何澄蘭叫住準(zhǔn)備上屋頂?shù)年懼x揚:別上去了,過來收東西,明天去新村住。
陸謝揚高興地從梯子跳下來,哼著小曲去收東西。
會議室里少了兩個人,鄭辰仍在上面講著。
何澄蘭突然拿著鄭辰的繡樣走進來:還有位置嗎?
眾人轉(zhuǎn)過頭驚訝地看著何澄蘭。
鄭辰把何澄蘭請上前。
何澄蘭拿著打好底線的半成品現(xiàn)場示范繡法,幾個婦女照著模仿。
何澄蘭走下去指著窗外的“虞美人”給一個婦女指導(dǎo)。
余美珠在一旁看著,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
鄭辰默默走到門口,拿出相機拍攝,會議室里人不多卻氣氛融洽。
張躍峰站在村兩委的臺階前:正所謂萬事開頭難,我們的刺繡培訓(xùn)班經(jīng)歷了一些坎坷后現(xiàn)在是逐步走上正軌,市婦聯(lián)與縣總工會開展的“架花繡”項目在我們村正式落地,在經(jīng)費上也是給予了重點支持。這是廣大婦女靠勤勞增收,為我們村的振興發(fā)揮主體作用的大好機會。
廣場上鼓掌的人很多,但很快也就各自散去。
培訓(xùn)班里的婦女人數(shù)沒有變化,其他的留守婦女沒有因為張主任的鼓動而去培訓(xùn)班。
鄭辰:政府把城市回收消毒后的舊衣物給我們,我們要進行二次加工,工錢是按訂單來算的。
鄭辰把設(shè)計好的圖案和配色展示出來,打好底線。
何澄蘭正帶著婦女刺繡。
余美珠從客棧趕到會議室,剛準(zhǔn)備給一個婦女示范,突然暈了過去。
鄭辰連忙把余美珠扶到凳子上靠著。
何澄蘭給醫(yī)院打電話。
在等救護車的過程中,鄭辰抬頭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大家已經(jīng)疲憊不堪,不少人都打著呵欠,掛著熊貓眼。
鄭辰:我等救護車來了就送媽去醫(yī)院,今天你們就回家休息吧。
婦女們結(jié)伴互相攙扶著出門,鄭辰緊緊握著余美珠的手,用紙巾按住她手指被扎破的地方。
余美珠躺在病床上輸著點滴。
赤紅的夕陽快要降落山頭,周遭染上一層紅暈,鄭辰的衣服也泛起夕輝。
余美珠醒來,看著鄭辰:阿辰,你還在這兒干嗎,繡品呢?
鄭辰:是我太心急,沒有注意到大家已經(jīng)很累了。今天不用繡,你好好休息。
余美珠:你也別放在心上,你爸來過了嗎?
鄭辰搖搖頭。
余美珠:你爸他一直就那樣,你回去好好和他聊聊,沒問題的。
鄭光啟走進來,把飯放在床頭柜后在鄭辰對面坐下。
鄭辰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鄭光啟。
鄭辰抿著嘴:媽,你先休息,我出去了。
鄭光啟打開飯盒一勺一勺喂余美珠喝了小半碗粥,正夾著菜要給她,余美珠抬手拒絕。
余美珠:你說你,在外面打工10年,你一句話就把兒子全否了,你們兩個說過幾句話?阿辰還年輕,你呢,還有幾個10年給你折騰?
夕陽的余暉把鄭光啟本來就有些消瘦的臉頰分割成明顯的兩半。
余美珠看鄭光啟不出聲,把頭撇過一邊閉上眼睛。
鄭辰一個人在會議室里整理布料繡線等,只有何澄蘭準(zhǔn)時進來。
何澄蘭:其他的人呢?
鄭辰:不會來了。
何澄蘭:這怎么行,馬上就要交貨了。
鄭辰:算了吧,她們本來就是因為我媽在才來的,現(xiàn)在她都累倒了,她們還來干嗎?你也回去吧。
何澄蘭:我去叫些人來。
鄭辰:真的不用了,來不及的。
何澄蘭:你總得試試啊。
鄭辰:再來幾個然后也送進醫(yī)院嗎?我負不了這個責(zé),走吧。
何澄蘭拿著東西,頭也不回出了門:沒出息的東西!
已經(jīng)過了飯點的客棧里依舊人聲鼎沸,鄭辰提著兩壺酒在門口徘徊踱步,最終鼓足勇氣走進去。
鄭光啟正拿著手機看新聞。
鄭辰小心翼翼推開半掩著的房門,解開酒上的繩子,拿起酒杯參上酒。
鄭辰:爸,這兩壺都是20年的,你要不……
鄭光啟劃動著手機:出去!
鄭辰端著酒杯沒有動,不敢說話。
鄭光啟把桌上的酒壺扔到地上:出去!
鄭辰放下手里端著的杯子,想要蹲下去撿起酒壺的碎片。
鄭光啟:聽不見嗎?我叫你出去!
鄭辰走到門口,轉(zhuǎn)過身:我去叫保潔來。
鄭光啟坐在桌邊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泥瓷,最后望向柜子上留下的那壺酒。
鄭辰趔趔趄趄地走過村子來到湖邊,找了個石頭墩坐下。
月亮像一盆冷水,迎面潑下來,沒了太陽的炙烤,澆得他連打幾個寒噤。
陸謝揚:阿辰哥,你怎么在這兒?
鄭辰:我出來散散步。
陸謝揚:你跟我來,我?guī)闳€好地方。
陸謝揚帶著鄭辰來到一棵大樹下。
陸謝揚:阿辰哥,我們上去。
鄭辰:爬樹?我沒爬過樹。
陸謝揚:屋頂都能上還上不了樹?也是,你小時候沒出過門,我扶你。
月亮?xí)r不時被云層遮擋,變成一團白影。
兩人坐在枝頭,風(fēng)吹落花瓣,徐徐飄到湖面上,泛起漣漪。
陸謝揚:等公園建成,這里人就會變得很多很多。
鄭辰:這里確實是個好地方,風(fēng)景也美。
陸謝揚:我快要記不得我爸是什么樣子的了。
鄭辰:你有多久沒見過你爸?
陸謝揚:3年了吧,本來去了一趟醫(yī)院以后就不愿回來,媽說他要還錢什么的。后來因為各種事情,過年都回不來。
鄭辰摟著陸謝揚:日子過了就好了。
鄭辰一手攙扶余美珠,一手提了一壺酒在客棧門口停下。
余美珠拍拍鄭辰的手:沒事的,有媽在。
余美珠有些虛弱地朝那些向她寒暄的客人點點頭。
鄭光啟坐在桌前等他們,桌上的菜依舊豐富繁多,還有一壺酒。
鄭辰每每想要開口說些什么都被客人的聊天聲打斷,急得拿起酒杯就往喉嚨里灌,一口氣咕嘟咕嘟將一杯酒飲盡,被辣得直咳嗽,一張臉頓時鮮紅起來。
余美珠趁著給鄭辰遞水的時候使了一個眼色。
鄭辰猶豫片刻,借著酒膽從包里拿出被陸謝揚還回來的香囊給鄭光啟:爸,我……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媽,也沒能聽你的話。
鄭光啟依舊沒說話,也沒接香囊,鄭辰又一次尷尬地坐下把香囊放在桌上。
鄭光啟看鄭辰匆匆吃飯,給他夾了一塊肉,驚得鄭辰滿口包著的米飯都要噴出來。
鄭光啟把香囊揣到包里:陪我喝幾杯吧。
鄭辰:爸!
鄭辰和余美珠一起進入會議室,之前的幾個婦女已經(jīng)坐在位置上刺繡。
鄭辰:陸謝揚,你在這兒干嗎?
陸謝揚生疏地起針數(shù)線:你們不是人手不夠嗎?我來幫忙的。啊,斷了,再給我一塊布唄。
何澄蘭:你快去上學(xué),照你這樣弄,所有的布都不夠你用。
陸謝揚揮揮手,褲腳一甩一甩:好心沒好報。
鄭辰突然聽見外面人聲嘈雜,出去看見眼前烏壓壓站滿了之前沒來的留守婦女,滿臉疑惑。
婦女甲:鄭辰啊,你是個男娃??伤齻兌际俏覀兊慕忝?,你這樣讓她們累著,我們怎么看得下去。
婦女乙:這村里誰沒幫過誰呀,你媽和澄蘭這些年可是幫了我們不少忙。而且你爸還親自過來找我們,就算不參加你這培訓(xùn)班也得幫她們把事兒做了。
其他婦女隨聲附和,鄭辰一時不知道如何用言語表達。
何澄蘭:不能讓你爸白忙活吧。
鄭辰把之前打好底線的半成品發(fā)給她們:澄蘭姐會按照需要教你們對應(yīng)的繡法,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不會教太復(fù)雜的,我會告訴你們具體的配色方案和設(shè)計稿。有什么問題隨時問我們。
鄭辰渾身是勁,婦女們?nèi)巳硕荚诿β?,各自做著手頭的事。
張躍峰叫來鄭辰:你們這次的項目很成功。寄到市里之后,上級下發(fā)到電商平臺進行銷售,收益很好。上面也反映咱們刺繡的市場需求是很大的,希望你們可以一直辦下去,同時建立刺繡合作社。
鄭辰:真的嗎?就是說可以和開民宿的一樣了?
張躍峰:是,這些天辛苦你們了。還有,合作社你得想想名字。
鄭辰:得謝謝我媽,我回去問問她們的意見。
張躍峰:好日子都是干出來的。
鄭辰:是啊,坐在那里等是沒有用的。背著娃、繡著花、掙著錢、養(yǎng)著家,對她們來說應(yīng)該是最合適的方式了。
張躍峰:我們就是要以刺繡為抓手,村兩委這邊牽頭,用新思維、新設(shè)計,把刺繡的市場拓展出去,讓她們可以靈活就業(yè)……
鄭辰在會議室里準(zhǔn)備東西,到上課時間,沒去參加培訓(xùn)的婦女一個個走進門坐下。
婦女甲:我們已經(jīng)向張主任提交申請,要入股合作社,你可別看著人多就怕了。
鄭辰給她們發(fā)材料:怎么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剛好有新的項目下來。對了合作社的名字你們有什么想法嗎?
婦女乙:虞美人唄,你看它開花的時候身子挺得多直。
婦女丙:這次就算建不了刺繡文化村,咱女人也能撐起半邊天。
鄭辰:好,那就叫虞美人。
會議室里坐滿了人,婦女們用自己的手繡出一朵朵美麗而輕盈的花,鄭辰站在會議室后面,拿起相機拍攝記錄這一刻。
夏風(fēng)拂過,虞美人朵朵似紅云,亭亭而立。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