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琛
繼《說吧,從頭說起——舒晉瑜文學訪談錄》《以筆為旗——與軍旅作家對話》《深度對話茅獎作家》《學人訪問記》之后,舒晉瑜的又一新作《深度對話魯獎作家》于近日出版。其新作《深度對話魯獎作家》是追蹤采訪了49位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和10位資深魯獎評委的訪談錄,其中有將近百歲的兒童文學翻譯家任溶溶,有“文壇高手”韓少功,有史鐵生、鐵凝、邵燕祥、余秋雨、西川、劉慶邦、南帆、陳思和、孟繁華……稱其為“當下文學活動的一個‘窗口’”,是完全名副其實的。本文要說的是,如何認識舒晉瑜新作《深度對話魯獎作家》在當代文學研究中的作用。
白樺先生在給《深度對話茅獎作家》作序時談道:“但毋庸諱言,有關茅獎的既有獎項,還缺少有關作家的跟蹤紀實,也缺少有關史料的系統(tǒng)爬疏與基本建設。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舒晉瑜的這部《深度對話茅獎作家》,以其現(xiàn)場性兼具史料性,紀實性兼具研究性,具有了自己的獨特價值?!雹偈鏁x瑜:《長篇崛起的一份“檔案”》,《深度對話茅獎作家》,第1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渡疃葘υ掫敧勛骷摇芬伯斎缡怯^?!懊┒芪膶W獎”和“魯迅文學獎”作為中國文學類評獎活動中備受矚目的兩種獎項,無論是在評獎活動前還是評獎結(jié)束后,引發(fā)的爭議之聲不絕于耳,有求全之毀,有不虞之譽,有不以為然,也有遺珠之憾。因此,舒晉瑜以“茅獎”和“魯獎”為切入點,從創(chuàng)作者和評獎人兩個角度透視中國當代文壇,是個重大的“嘗試”,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冒險”;但作為《中華讀書報》資深文化記者的她來說,這種“冒險”是“幸?!钡?。
近年來,貫之以“深度訪問”“深度報道”“深度對話”等的訪談類欄目比比皆是,那么,如何認識《深度對話魯獎作家》中的“深度”當為首要之義。
首先,采訪的“深度”來源于舒晉瑜深厚的文學功底和“新聞人”敏銳的“問題意識”?!盎趹岩桑瑢υ捰辛丝赡?;基于信仰,對話方能繼續(xù)”,作家訪談不同于其他性質(zhì)的訪談在于,她需要面對的是“作家”這樣一類創(chuàng)造“精神”的對象,而且就舒晉瑜的采訪而言,采訪對象囊括了當代文壇幾乎所有著名的作家。這些“文壇高手”性格迥異,或健談,或孤僻,但溝通的必要前提與基礎是對文學本身的理解。因此,白樺先生評論道:“事實上,舒晉瑜的訪談,看起來是針對作家的訪談,其實也是著眼于作品的叩問。她圍繞作品窮原竟委地設問,深入創(chuàng)作底里不厭其詳?shù)靥皆儯瑢嶋H上以探頤索隱的方式,由作家的文學意圖和寫作追求的角度,從構(gòu)思到完成,從意蘊到形式,窮形盡相地解讀了作家與作品的內(nèi)在緣結(jié),以及作品所以獨到的內(nèi)在密碼。”①舒晉瑜:《長篇崛起的一份“檔案”》,《深度對話茅獎作家》,第2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
而要達到此目的,采訪前扎實的知識準備以及長期跟蹤閱讀作家作品就是應有之義,除此之外,舒晉瑜更勝一籌的是她對作家作品獨到和深刻的領悟。就這部書整體而言,每篇采訪的開始部分,都有一篇“采訪手記”,類似于“小引”的性質(zhì)。某種意義上,“采訪手記”的重要性不亞于正文部分。每一篇手記精準地捕捉到每位作家的“特色”所在,且篇篇不一,呈現(xiàn)出色彩斑斕的景況。而且手記部分中不乏精彩之筆,如評論紅柯時有過一段總結(jié)性質(zhì)的評論:“如果說楊爭光的西部傳奇氤氳著陰森的恐怖的殺氣和人性的乖張暴戾,張承志的作品則把西部的苦難、血淚和仇視以激憤的、嚴肅的言語表達了出來,那么,到了紅柯這里,西部的美和干凈,溫情和英雄性格,單純和真摯的童話色彩,粗獷遼闊的畫意,深邃剛美的詩情,成為他個人西部生活感遇之下的真切傾說?!雹谑鏁x瑜:《紅柯:走出大漠很慢,生長期很長》,《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44、48-49頁。這篇手記精準地把握到楊爭光、張承志、紅柯三人描寫西部的不同路徑,并把自身的閱讀感受毫不滯澀地灌注到文字當中,使文字一方面具有了“文學批評”的獨特價值,另一方面又傳達出審美的文學意蘊。
如果說文字的審美感受較多出于感性層面的認知,那么設問的專業(yè)性則體現(xiàn)出舒晉瑜對文學的理性思考。仔細審讀舒晉瑜的設問方式,我們可以看到,這些問題的設置是別具匠心、飽含學理的。如在對談池莉環(huán)節(jié),舒晉瑜關注到池莉小說《所以》中的“語言問題”,“在語言處理上,雖然有很多注釋,但沒有感到障礙,相反正是這些括號,及時準確地體現(xiàn)出葉紫的所思所想,更豐滿了葉紫的人物形象。這種寫法不同于您以前的作品,是有意這樣處理的嗎?”③舒晉瑜:《池莉:通過寫作,變成最接近天使的物質(zhì)》,《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25頁。以及關注到劉慶邦小說《黃泥地》的“敘事節(jié)奏問題”,“ 《黃泥地》開始進入比較松緩,越往后越好看,情節(jié)緊湊,高潮起伏。從寫作初就設定這樣的節(jié)奏嗎?”④舒晉瑜:《劉慶邦:英雄幾乎都和悲劇相伴》,《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39頁。這樣的提問方式?jīng)]有止于淺嘗輒止,因此使訪談真正具有了文學研究的價值。與此同時,來自“新聞人”的專業(yè)素養(yǎng)——敏銳的“問題意識”——使得她往往在提問當中能夠單刀直入,直擊要害,甚至有種“步步緊逼”的觀感。如在訪談紅柯的片段中,舒晉瑜首先關注到的是紅柯小說《太陽深處的火焰》中的“作品結(jié)構(gòu)問題”,得到紅柯的解答之后,舒晉瑜“窮追不舍”,繼而提出“您大膽地涉及學界的腐敗等現(xiàn)實問題。您希望作品能起到怎樣的效果?”可以說,這樣的設問對于提問者和被訪者來說都是大膽且犀利的,而紅柯的應答則駕輕就熟且富有象征意味:“這部小說就是要在古老的皮影后邊注入太陽的力量,以曠野的地火與蒼天之上的烈日燒毀一切邪惡與污穢。”⑤舒晉瑜:《紅柯:走出大漠很慢,生長期很長》,《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44、48-49頁。
其次,采訪的深度也源自被訪者思考的深度。作家訪談之所以不同于其他類型的訪談,就在于被訪者是“作家”這一獨特的群體,尤其是“魯迅文學獎”的獲得者,可以說,每一位被訪者的思想深度、思考的維度都是豐富且自足的。如對于史鐵生這樣一個獨特的作家來說,他首先要面對的是為什么寫作的問題,在面對舒晉瑜“您的作品涉及殘疾人”的提問時,史鐵生如是說:“我的殘疾主題總是指向人的殘疾,而不是殘疾人。一切人都有殘疾,這種殘疾指的是生命的困境、生命的局限。每個人都有殘疾,每個人都在這樣的局限中試圖去超越,這好像是生命最根本的東西,人的一切活動都可以歸到這里?!雹偈鏁x瑜:《史鐵生:要為活著找到充分的理由》,《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8頁。史鐵生的回答一定意義上觸及人的有限性這樣一個存在主義的話題,同時對研究者理解與認識史鐵生小說的“殘疾主題”不無裨益。
自20世紀80年代唐弢先生在一篇名為《當代文學不宜寫史》的文章中,開宗明義地提出“我以為當代文學是不宜寫史的”②唐弢《:當代文學不宜寫史》,《文匯報》1985年10月29日。以來,當代文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因其正在發(fā)生、發(fā)展的“未完成性質(zhì)”,其學科的合理性頻頻受到質(zhì)疑。而與此相關的是有研究者注意到最近幾年“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走向‘史學化’的趨勢”③郜元寶:《“ 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史學化”趨勢》,《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7年第2期。。因此也有學者提出“現(xiàn)當代文學史寫作不能滿足于‘重評’或‘填補空白’,而應進入到尋找‘文學史規(guī)律’的研究層次”④陳劍暉:《當代文學學科建構(gòu)與文學史寫作》,《文學評論》2018年第4期。。與現(xiàn)代文學豐富的史料相比,當代文學研究頻頻發(fā)出史料難求的呼聲。在這個意義上,舒晉瑜《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的價值就凸顯出來了。一方面,舒晉瑜聚焦于“茅盾文學獎”和“魯迅文學獎”,而這兩種獎項的評價具有一定的“指標”意義,有學者講道:“魯獎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對話過程,批評家、作家、讀者之間的對話和互動,由此可以集中地見出文學體制、文學生活諸因素的關系和變遷?!雹菔鏁x瑜:《關于魯迅文學獎——答舒晉瑜》,《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8頁。就舒晉瑜的采訪對象而言,如果把每位被訪者思考的問題進行整體的考察,那么可以發(fā)現(xiàn)當代文學的某些癥候,其共性與差異足以豐富當代文學史的構(gòu)成。另一方面,舒晉瑜的采訪是一對一的形式,類似于“口述史”的收集,其鮮活性、現(xiàn)場性是不可替代的。近些年來,“口述史”不僅應用于社會學、歷史學、語言學等學科的研究,同時對文學學科也有極大的輔助作用。正如“口述史”研究專家所言:“口述史是圍繞著人民而建構(gòu)起來的歷史。它為歷史本身帶來了活力,也拓寬了歷史的范圍。”⑥[英]保爾·湯普遜:《過去的聲音——口述史》,覃方明等譯,第24頁,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0年?!翱谑鍪贰币虼艘脖环Q為“人”的歷史和“活”的歷史。而就舒晉瑜的采訪對象來說,這些“人”并不“普通”,他們以其特殊的歷史表達方式思考歷史、記錄歷史進而影響歷史的構(gòu)成,因此,對他們的訪談是必須且必要的。
以邵燕祥的采訪為例,這個采訪以其豐富的歷史感,使采訪具有了獨一無二的史料價值。在談到自己的處女作之時,邵燕祥說:“1947年9月28日,我第一次在正式報刊發(fā)表詩作,是《失去譬喻的人們》。最初發(fā)表的《失去譬喻的人們》《偶感》《橘頌》《病》這幾首詩都是寄給沈從文先生,沈從文先生轉(zhuǎn)給周定一先生的。由此開始,我受到鼓勵,不歇手地寫詩并及于其他體裁,在1948年有個課余寫作的小高潮,不叫花期,算是含苞待放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稱沈從文和周定一兩位為恩師?!雹呤鏁x瑜:《邵燕祥:我的淬過了火的客觀主義》,《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297、299頁。這樣的回憶性訪談既豐富了歷史的質(zhì)感,也提供給研究者邵燕祥創(chuàng)作時間上的完整性,而且由當事人明確地自我指認,其真實性有了一定程度的保障。以及在談到“詩歌和雜文寫作受誰影響”一節(jié),邵燕祥如是說:“這首詩(《苦難中打造的金薔薇》)的寫作受穆旦影響,對我是有里程碑意義的。在詩歌的寫作和風格上,我最初受臧克家的影響很深。他的《罪惡的黑手》《運河》是我特別欣賞的長詩。我的新詩創(chuàng)作主要受‘七月派’的影響,如艾青、田間、冀?jīng)P、綠原。國外的詩,讀的比較多的是普希金的詩,其人其詩給我一些影響?!雹嗍鏁x瑜:《邵燕祥:我的淬過了火的客觀主義》,《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297、299頁。采訪當中,被訪者能夠準確無誤地提供自己對作品的理解、所受域內(nèi)外資源的影響,這樣的采訪是理想的,無疑,邵燕祥的采訪是一個難得的范型。他不僅提供了自己受到哪些作家的影響,同時以其橫跨現(xiàn)代文學與當代文學的特殊性,給研究者提供了現(xiàn)代文學作家的資源如何被當代文學作家所吸收的珍貴史料,并以自身為方法,確證了當代文學的起點在“延安文藝”——“我當時并沒有讀到毛澤東在延安時期的講話,但是我這個靠攏了地下黨的年輕人,受他們影響,我的詩表現(xiàn)出三種傾向:一是政治傾向;二是傾向現(xiàn)實;三是傾向于共產(chǎn)黨的號召?!雹偈鏁x瑜:《邵燕祥:我的淬過了火的客觀主義》,《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300頁。
邵燕祥式的采訪可遇不可求,但在舒晉瑜精心設置的提問下,以及舒晉瑜親切從容的采訪狀態(tài),被訪者得以以一種輕松的、愉悅的心理狀態(tài)說出“真”話,使得其他采訪也具有了不可替代的“口述史”的價值。遍觀舒晉瑜的采訪,我們可以看到,她往往關注作家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型”“轉(zhuǎn)變”等特殊的時刻,與此同時,“轉(zhuǎn)型”或“轉(zhuǎn)變”不止提供了作家自身創(chuàng)作的某種重要時刻,也顯示出了某種時代的癥候。如紅柯在談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轉(zhuǎn)向時說:“后來我以《石頭與時間》寫了小長篇,算是從詩歌到小說的轉(zhuǎn)變,也是從抒情到寫實的轉(zhuǎn)化?!雹谑鏁x瑜:《紅柯:走出大漠很慢,生長期很長》,《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45頁。更有采訪對象直接與研究者對話的案例,如西川講:“在網(wǎng)絡媒體,甚至有一些據(jù)說是具有學術(shù)價值的書中,讀者或者批評家或者教授、博士們,會引述別人對我后來創(chuàng)作的還算靠譜的評論,但所舉的例子又是我學徒期的作品。他們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這其中評論和作品的錯位。”③舒晉瑜:《西川:我的詩歌越來越直截了當》,《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244頁。這樣的應答是極具挑戰(zhàn)意味的,給部分研究者以當頭棒喝。在采訪劉恒之時,劉恒講到自己:“我的語言風格受到魯迅影響最大。魯迅和周作人都愛用相同的文言虛字,我到現(xiàn)在寫文章,還喜歡用虛字。這個時候,魯迅的那個味兒就出來了。”④舒晉瑜:《劉恒:文學一旦喪失鋒芒,也將同時失去誘惑》,《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98頁。眾所周知,劉恒被譽為“中國第一編劇”,他從文學轉(zhuǎn)向電影,一方面源于自身文學理念的調(diào)整,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文學遭遇市場化沖擊之后作家的“轉(zhuǎn)型”。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對當代文學的理解始終與市場化的運作糾纏在一起。
文學不止在記錄歷史,同時也在記錄當下,采訪的對象當中也有緊跟時代步伐的寫作,如何建明以上海“抗疫”為主題的作品,關仁山對“新”農(nóng)民的描寫等。關仁山在談到掛職經(jīng)歷時說:“體驗生活是不錯的方式,但不能走馬觀花,主要體驗內(nèi)心的變化,尊重農(nóng)民的生活邏輯和尊嚴”,“故事可以編,可是普通勞動者的感覺編不出來”。⑤舒晉瑜:《關仁山:作家應與所處的時代肝膽相照》,《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204-205頁。
《深度對話魯獎作家》不僅以“口述史”的方式提供了豐富的當代文學史料,而且還涉及當代文學“經(jīng)典化”的相關議題。“魯迅文學獎”無疑是中國文學類評獎活動中較為重要的獎項之一,作為國家公器的評獎活動,它本身就具有形成共識的作用,甚至可以說,“魯獎”本身就是當代文學構(gòu)成的一個重要部分。因此,評獎的標準、作家得獎后的心態(tài)以及后續(xù)的發(fā)展等都是值得關注的話題。在“缺少有關作家的跟蹤紀實”的背景下,作為“魯迅文學獎”的第一手資料,舒晉瑜的作家訪談輔助研究者解答了相關的問題。一定意義上,舒晉瑜的采訪記錄以及作家及評獎人的部分觀點具有了“方向標”的作用,如孟繁華先生所言:“特別是她的采訪,不容你脫口而出漫不經(jīng)心,你必須經(jīng)過認真的思考?!雹廾戏比A《:從舒晉瑜的訪談說起》,《芒種》2018年第11期。在“嚴苛”的提問下呈現(xiàn)出的文本對于理解當代文學的“經(jīng)典化”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在關注作家作品與地域性的關系上,舒晉瑜思慮頗多。池莉在談到與武漢的“精神血脈”聯(lián)系時說:“我和武漢的關系,是狗與狗窩的關系……如果說我的文字中有一股血脈流淌,我以為那只能是長江或者無數(shù)湖澤?!雹呤鏁x瑜:《池莉:通過寫作,變成最接近天使的物質(zhì)》,《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29頁。范小青在回答“小巷文學”或“蘇州地域風情作家”的指認時談道:“蘇州的性格也許是有些柔弱的,但絕不懦弱……這些都是‘我城’對我做人和為文上的影響?!雹偈鏁x瑜:《范小青:寫作慢慢地走向自由王國》,《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54頁。在現(xiàn)代文學中,沈從文通過以《邊城》為代表的湘西題材寫作塑造了一個審美的烏托邦世界,成為地域文化滋養(yǎng)作家創(chuàng)作的經(jīng)典范例。跟隨沈從文的足跡,王躍文也吮吸著湘西的精神養(yǎng)料,他說:“如果說到湖湘文化,那么民間存活著的生活方式,包括行事方式、語言方式、思維方式,散發(fā)出來的都是湖湘這片土地上人們的精氣神?!雹谑鏁x瑜:《王躍文:文學應是思考生活的重要方式》,《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164頁?!秶嫛肥呛嫖幕嘤鰜淼摹熬窆麑崱?,這一創(chuàng)作使得王躍文徹夜難眠,久久不能平復心情??梢钥吹?,地域文化與文學這一流脈在中國文學中始終沒有中斷,綿延不絕。
在當代女性作家和文學之間的關系上,舒晉瑜顯得尤為深切。徐小斌在談到自己“女性主義”的寫作時說:“女性主義必須要有女性立場、女性視角和女性話語。這些都是評論家的說法,至于我自己,沒想那么多。我的作品中除了《雙魚星座》算女性主義作品外,別的都不能歸類為女性主義。我寫的東西,關乎人性深層的隱秘?!雹凼鏁x瑜:《徐小斌:即使面對黑暗也永不墮落》,《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113頁。在這里,徐小斌以一個女性作家的身份回答了如何理解“女性主義”的話題,自我確認了自己“女性主義”的作品有哪些,并限制了“女性主義”作品的邊界。
與此同時,訪談中舒晉瑜還針對一些當代文壇重大的、有爭議的話題進行拷問。在當代文壇,“主旋律作家”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了“負面”的色彩,或指向“主題好”,或指向“藝術(shù)不佳”,或指向“靠攏政治”等。針對這一話題,舒晉瑜借何建明之口做了回答,他講道:“主旋律其實說的是時代性、現(xiàn)實性和人民性。設想,我們這些作家的作品內(nèi)容,缺少時代性,又不顧及人民性,有誰來理你?!雹苁鏁x瑜:《何建明:四十年專注中國故事》,《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177頁。事實上,文學與時代、文學與政治一直是現(xiàn)當代文學的重要議題之一。當代文學也不應拒絕“主旋律”,由此來看,何建明的警惕與提醒是必須且必要的。我們可以看到在“魯迅文學獎”中不乏“主旋律作品”,尤其在“全國優(yōu)秀散文雜文獎”這一獎項下,作家們從來不回避“主旋律作品”。
在這部書的附錄部分,舒晉瑜采訪了10位資深“魯獎”評獎人,針對“魯獎”評議的質(zhì)疑之聲,眾位評獎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丁帆認為“獲獎之后,作家應該產(chǎn)生一定的壓力,把自己放在焦慮的語境中,而不是從商業(yè)上考慮,無限放大自己的作品。只有思考我的下一部作品能不能比這一部更好,才能對得起這些名利”⑤舒晉瑜:《丁帆:只有在爭論中才能評出真正的好作品》,《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501頁。。這樣的提醒是高屋建瓴且具有挑戰(zhàn)性的。
綜觀《深度對話魯獎作家》,它真正做到了“現(xiàn)場性兼具史料性,紀實性兼具研究性”。毋庸置疑,《深度對話魯獎作家》以及舒晉瑜的作家訪談系列書系將會在當代文學研究中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并顯示出她獨一無二的價值。而她的作家訪談能夠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無疑得益于她采訪前期充分的案頭工作,以及她親切從容的個人魅力。如在采訪史鐵生中,她屢屢問及史鐵生個人的身體狀況,使得采訪能夠在一種平和的狀態(tài)下進行,這樣的采訪無疑是兼具溫度和深度的。但如李敬澤先生在代序中善意的提醒所言:“綜合各種材料展開推敲,有時注釋或者旁白比正文都多。這個推敲的過程才真正重要,‘一面之詞’由此被放回了復雜的歷史語境里。”⑥舒晉瑜:《關于魯迅文學獎——答舒晉瑜》,《深度對話魯獎作家》,第9頁。這樣的工作是極具挑戰(zhàn)性的,但帶來的研究價值將會成倍地放大,期待舒晉瑜的下一部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