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過荒草地
久違的兩通未知來電,邀請我前往
兩片反方向的荒草地,一個在湖澤里
另一個,在狗熊柔軟的皮毛上
我一路驅車,汽油耗盡,停在
一座石碑的背面,此地無銀
無月光。只有七只白猿,在跳房子
咬緊牙關地跳,而其他六只捂著眼睛
我脫了鞋走過去,腳有冰涼之感
輪到我了便縱身一躍,接著摔在
一座二層小樓里。我往門外看
看到了那座石碑的正面,還有我的
四驅車,變成了四足馬,還有鬃
它把草踏矮的幾秒里,我平靜地想起
飲茶記
暗火、貧瘠的土,我們對坐在低處
或無草的填埋場。已經約好,今夜
用一壺溫水成全自己。半醒未醒的茶
半澀不澀的苦。第一次聽說醉茶
我們就嘗試用醉酒的眩暈,釀造新感覺
去碰杯、碰壁、碰運氣。頭不破
血卻汩汩地流。想起那些清醒的人
在草木茂盛的地鐵中,彎腰采茶
流水卻沖不散,關節(jié)里的癢與痛
他們能理解醉與醉的兩面性嗎
這杯飲盡,我們不再咀嚼零散的葉
興許是醉了,爐火撐不過這無眠之夜
蜂刺
蜜蜂或蜂蜜,這甜蜜的毒性令人警惕
在昨天,他最后一次將手伸向蜂箱
深處。這讓他想起了溫暖的蜂窩煤旁
拿著蠟筆畫莫比烏斯環(huán)的兒子
此時妻子面壁而眠,背部隱約有切除
蜂刺的傷疤。他生活在詭異的甘甜中
愛、臟睫毛、灼熱的痛,這一切構成了
山外的城市,以及山中。望著
半山坡上那些鮮紅的雞冠,像火
又像花,只需要一步,就可以進入
傳統的反面。他將五指張開,晚歸的
野蜂,悄悄落在他的脖子上,等待
一次撫摸,輕輕地,簡單又致命
山客
在雞足山,或任何幾座山
我是一個砍柴人,一個用斧子
給指甲雕花的乞丐。前些天,因為
不夠先鋒,被遣送至這棟茅草屋
門前栽種一些苦瓜、苦蕎,長熟了
就拿來熬藥,無味、無功效
只是逼著我把無用的解藥,倒進
似空非空的懸崖,接著便席地而坐
嘗試對面前的崖壁,使用飛行術
這就像對山頭,另一個掘佛像的人
山澗荒涼的痛寫在我們的指縫中
攥緊一把貧瘠土,無法滲出它自身
弄濕我們手腳的是流亡的江河海
還鄉(xiāng)術
那天夜里,她從一個敞開的郵箱
談起。我們不曾見過里面的好景色
長草、結果,都與黑色落款無關
幾個形容詞是爛蘋果,氧化
才是我們在烹制的藥,就像你跟我
說,返鄉(xiāng),不過是逃向自我的開墾地
遲緩的痛,在野花的熱吻中發(fā)生
你還說了其他,比如在呼和浩特踩雪泥
也記得要往窗外看,那么多造物渺小如燈
我們繪制的地圖,不過是幻覺術
那些潦草的線,引我們畫不等高的愛
小島之戀
海棠剛開不久,她就說要走了
還舉起胳膊,用食指對自己開了一槍
濺了滿地紅太陽。這都太過俗套
就像她留在屋里的草紙,畫了個小島
恍惚時,能看到一頭麋鹿泅水上岸
吃及膝的草,吃我們放的鳥巢
這磨人的六月,請再慢點啃食我們
給你我枕頭下的半塊餅,讓我繼續(xù)想
想到夜里,她告訴我一個咒語,要大聲
念出來,這樣煙火就會把暗擠出房間
我就能看清她的細絨毛,和干燥的嘴唇
這些細節(jié)隱藏反作用力,反對、反擊
我短暫的受想行識,長久的是她的離去
臨走之前,她最后一次念咒語:歸去
來兮,島嶼之愛終將浸濕我們的信
胡同深處
下起雨了,你還站在那條瘦胡同里嗎
雨季來后,我們在巷尾第一次擦肩而過
你門前的兩棵柿子樹,依舊無葉無果
它的花,開在一個比胡同更隱秘的季節(jié)
小的大的許多事物,也溫暖了許多
那些年我們踩著腳踏車,從匿名的胡同
穿堂而過,長風摘去了耳中的草
影壁不言,卻能聽見北中國的低語
這讓我緩緩想起,你最后一次去理發(fā)
頭發(fā)像流水一樣滑走,這不亞于流血
把肉體的一部分,交給你腳下的泥
也許,死亡被畫在一張紙上,我們都明白
你不在之后,我看穿這條胡同,只需
一秒。柿子花開了,又一瓣瓣凋零
春日傷心筆記
她叫琳,一個不讀詩的人
同我光著腳,在半山坡上放風箏
入春以來,冬天的信開始長草
漫漫長風,獨留蒼天下的兩束瘦影
我們不低頭,瘙癢就來自它們的齒尖
站在大陸北,我在四月就能感受到
秋天,看天上的狗把云吃了
又被葬在另一朵云里面。也許
它們都是偷花賊,在非法的行徑中
為我留下數十根斷了的棉線
她跟我說,沒什么好傷心的
從明天起,半山坡的花都會叫琳
花不讀詩,就不會浪漫的,曇花一現
風雨坐禪人
在馬良鄉(xiāng),他們告訴我一件平常的事
這個暴雨夜,逼出了掉色的黃龍
又一具蒼涼的肉體,被布老虎啃剩一半
我在床榻冥想的這些天,靈魂的舍利子
已骨多肉少,完成了非得道者的圓寂
遠方來客,用一把被沒收的藏刀,填寫
我的不在場證明。在黑天的咒語噤聲前
我要挖出藏匿的六根食指,擺成
平行的六行詩,用這落后的超古典主義
扎起漂向烏云海的野草船,找一個
直立的影子,和另一個垂直的人
讓他們嗅嗅我發(fā)芽的顱骨,類似木魚
翎風,本名孟琳峰,90后,祖籍湖南,生在四川,長在深圳?,F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碩士研究生。曾在《詩刊》《作家》《星星》《青春》等刊物發(fā)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