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經過料馬河
三月的高原依然寒冷而蕭瑟,
我騎車到十公里遠的超市購物,
途中經過一個河畔公園。
岸邊的櫻花和海棠正在開放,
鮮艷的顏色點綴在干枯的樹林里,
吸引著零散的失業(yè)的游人,
讓他們在午后的晴空下顯得更加失意。
黑色的臃腫的羽絨服是貧窮的,
人到中年的歲月連丑陋的妻子也無法安慰,
身體里的脂肪靜靜地燃燒著
枯燥的時光和卑微的零錢。
我停車坐在河邊的石凳上,看水流逝。
金雞菊沿河鋪展,潔凈而明亮的空氣
卻在長久的靜止中
在我肩上灑落煤塵。整個世界
如果不是充滿霧霾就是在下雪,
讓莫名的淚滴追著水面上的枯葉漂流,
靜靜的,靜靜的
流淌著無法停止的悲傷。
如果年輕的理發(fā)師向你訴苦
理發(fā)師,31歲,向你訴苦:
他的未來是聲嘆息。
燈光把理發(fā)屋照成一間病房,
他向你訴苦但你才是那個病人。
你的眼睛始終在勾引他的悲傷讓他相信
你的痛苦曾經比他的更大。
他需要這樣的對比
讓他能夠用訴苦治療你的心。
電推子在你的腦袋上游走
就像摩托車騎行在海灘上。
白發(fā)和黑發(fā)爭吵著飄落
像濺起的沙子和浪花,呼喚著
理發(fā)屋的吸頂燈變成一朵云,
而你們的身體一起變輕,
變得像兩個朋友到處都是友誼。
但現(xiàn)在你的腦袋是他的玩具,
如果它不是一塊耕地的話,
他會在生意中感受到藝術般的歡愉。
推子換成了剪刀,
剪刀換成了梳子,
然后換成了鏡子里他口罩后的眼睛。
他還在向你訴苦,說起他的房子
還有二十年的貸款,
就像一口深井讓他每天坐井觀天。
這是個比喻。這個比喻
讓他發(fā)覺痛苦的虛無,
竟然和愉悅的虛無沒有兩樣。
推子像割草機修剪著腦袋的表面,
虛無被剃掉但還保留了它的茬子。
但腦袋是結實的,耳朵
聽見推子里有個廚房,煮的水正在沸騰,
讓他的手似乎感覺到一種燙,
不停試探著你頭頂?shù)牟簧啤?/p>
他的故事跟著推子走到結束的地方,表明
每個人的人生都應該是種文學,
比歷史更加哲學
同時比哲學更加歷史,
從小說里進去而從散文里出來。所以,
當他拆下你身上的圍布,
接著將布料在空氣中一抖,
他的散文就變成詩歌和你回到同一個起點。
說,人生就是如此;
或者,不過如此。
拾菌者
在晴天下雨的日子,菌
漫出泥土讓早晨提前了三個小時。
森林里,手電筒照亮落葉
讓菌躲進了大樹的鞋子里。菌在漂移。
落葉叢中劃出了一片海灘
收納了鞋子激起的漣漪。震顫的大地彈簧。
他們在找菌,
帶著他們還在讀書的女兒,讓
學費的拐杖撐住她昏昏欲睡的小身體。
她的塑料袋比不上父母的塑料桶,
那樣充滿了期望,但臟臉上
同樣有雙期望的眼睛。
摩托車在海灘上競賽,沙丘
堆成一朵云,輪子在上面拼命講笑話,
以便讓它的對手麻痹。
轟響的發(fā)動機濺起云中的浪花,兜風在凌晨
就像提著燈籠過河,不是那么一回事兒。
直到他們在不同的森林里安營扎寨,
摩托車才變成稻草人
讓它的靈魂像只狗跟著它們的主人。
村子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
菌子遠得有幾十里路。
當桃子垂落露珠的鏡子,季節(jié)走上餐桌,
村子就會在睡夢中顫抖,抖光夢的內容。他們
曾經貧窮的食物現(xiàn)在成了高級貨,
逼得他們
在手機里的外地人面前表演巨大的熱衷。
比如,小人國讓視覺變紅的時候,棺材蓋
讓木頭變白,讓
整個村子變成森林的獻祭,充滿了葬禮,
證明村子是一個家族。
可以為這種吃而忘記那種死,
真像一個意氣用事的賭注。
但真正的真相卻是
賭注從桌子底下逃走了,菌
像個女人打開傘出現(xiàn)在省城的步行街上,
讓整個城市興奮得為她贖身。
一盆火鍋煮著一座森林,
但拾菌子的人還在吃著他們的苞米。像大象。
當天色變亮,集市里擁擠著二道販子,
年輕父親的女兒將在泥濘中
用她羞澀的笑容出賣自己的收獲,
學費的鞋子也許會讓她感到一絲幸福。
詩人簡介:樓河,1979年生,江西南城人。詩人,兼事評論與小說創(chuàng)作。曾與友人創(chuàng)辦野外詩社,獲第二屆“《詩建設》新銳詩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