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民
(贛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西贛州341000)
武英殿大學士朱國祚與其兄子刑部侍郎朱大啟是秀水朱氏家族官位最高的兩人。朱休度是朱大啟的六世孫,他與朱國祚曾孫朱彝尊是朱氏家族文學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的兩人。
朱休度(1732-1812),字介裴,號梓廬,又號小木子、壺山長、壺山舊史、范湖病漁、新愈病人。在秀水朱氏家族的詩人中,于聲律一道最為精深的當數(shù)朱休度。如果將該家族的詩人按詩歌成就排個座次的話,朱休度當在朱彝尊之后享有次席的位置?!秲烧爿捾幚m(xù)錄》引《府志》曰:“休度,明文恪裔孫,淵源家學,該洽宏通,詩文并造上乘?!盵1]郭麐《靈芬館詩話》卷八曰:“朱梓廬先生休度,今之詩人之良藥也,其詩不為俗語、熟語、凡近語、公家語,戛然以響,漻然以清,萚石宗風,此其繼別?!盵2]朱休度是秀水派中承前啟后的重要成員,效法錢載,實踐著生澀瘦硬的詩風。朱休度的傳記資料主要見于《山西廣靈知縣名宦朱君事狀》(1)載錢儀吉《衎石齋記事稿》卷八?!肚迨妨袀鳌肪砥呤健吨煨荻葌鳌贰秶全I類征》卷二二九等。但這些傳記資料都相當簡略,不能使人總覽其生平之大觀。本論文從《秀水朱氏家譜》、朱休度本人詩集及其同時代人的詩文集中勾稽材料,考述其交游事跡,以呈現(xiàn)其一生之總貌。
朱休度生于雍正十年(1732)十月十九日。少年時,曾祖父朱德遴、祖父朱丕戭都還在世。其《我歸行示三子》自言:“幼逮三世雙髻趨,曾大父年九十余。先型舊德恒詔予,未能聰聽聽其粗。大父赍志文藻殊,我先太史亟稱諸。壽未周甲我甫睟,喜我不啼從乳雛。至今披稿流淚珠。我大母孝宗黨孚,七十為婦躬洗牏?!盵3]總角時,朱休度受知于李光地從孫李清時。乾隆十三年(1748),聘國學生沈兆基之女為妻。朱休度到弱冠之年,曾祖父和祖父均已去世。朱休度《我歸行示三子》曰:“我自逾冠兩世殂,天樂漸減人事拘?!盵3]朱德遴死于乾隆十四年(1749),享年九十一歲。朱丕戭死于雍正十二年(1734)春。
朱氏家族文脈到朱休度一輩仍興盛不衰,族中子弟多重視經、史、子、集等古代經典的學習。朱休度早年曾在其書齋“藤花居”苦讀經史?!段覛w行示三子》曰:“憶我鍵坐藤花居,冥搜遐討窮朝晡。思獵經史咀膏腴,上追著作之先儒。秋風一薦慚區(qū)區(qū),歲荒命蹇饑來驅,不殖而落初愿辜?!盵3]由此亦可知,朱休度初應鄉(xiāng)試是落第了。為了家庭生計,不得不更努力地向科舉之途尋覓出路。乾隆十八年(1753),朱休度掩關穴食,專治舉業(yè)。這年鄉(xiāng)試,朱休度中三十三名。
中舉后,朱休度應會試很不順利,自乾隆十九年(1754)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間,朱休度六度應禮部試落第。所謂“六上春官六予罷,少壯意氣銷歸烏”[3]。乾隆十九年(1754),朱休度第一次北上應會試,意氣風發(fā),“日輕世事神睢盱”[3]。入都后,隨伯父朱麟應寓居在鄉(xiāng)試同鄉(xiāng)查禮的碧玉山房。碧玉山房位于東城,別墅前后池水清淺,疊石玲瓏,樹木蒼古,修竹叢聚。朱休度落第后與朱麟應、余楓溪、查禮、查善長、查善和兄弟等在此唱酬。
乾隆二十二年(1757),朱休度再罷禮部試,由津門南歸。此后,他到淮安郡齋看望父親朱振振。他在《我歸行示三子》中論其父之品行說:“痛哉我父生拮據(jù),拮據(jù)力養(yǎng)三紀逾。平生篤行厚有余,考行人言厥字符。無尊無賤無親疏,謂見叔度鄙吝祛。治河治賦經國需,為人必忠曾氏徒。至和而介嚴錙銖,千金聘卻千里途?!盵3]看來,朱振振有治河和辦理財務的能力。朱休度到淮安時,正碰上大舉河工,羽書旁午。淮安府知府五諾璽留他隨父佐理河務。
朱氏家族中的窮困書生常以塾師為職業(yè)。乾隆二十三年(1758),朱休度授徒于秀水南湖之濱,有《滮湖紫藤花歌》《病中雜詩》數(shù)首,為盛百二所稱。盛百二時館東門,與朱休度時常見面,多以文章疑義相質,多所討究。這一年,里中有老翁死了孫兒,傷悼不已,請求朱休度作哀辭。朱休度于是集楚辭語,作哀辭一篇相慰。
乾隆二十四年(1759),朱休度到淮安知府李源署中探望其父,被留下為李源的六位公子授課,且負責起草公文書信。是年秋天,陪李源游覽金陵攝山,有五古十二首寄朱休承、錢世錫,皆獲稱許。八月二日,抵江寧承恩寺寓舍,適逢闡上人于初一示寂,于是為上人《南窗集》題詩云:“西竺僧先返,南窗我到遲。雪鴻空有跡,春繭獨抽絲。一覽詩終卷,三更月在枝。煙消鐘磬斷,想見苦吟時。”[3]“煙消鐘磬斷”五字是闡上人的詩句。因為故交李時沛任鹽城縣令,朱休度遂往鹽城相訪,并謁宋陸右丞祠,酹酒憑吊宋末負幼帝跳海的陸秀夫。
乾隆二十五年(1760),朱休度第三次會試又落第了。他在京與盛百二同住,常討論經學。盛百二所著《尚書釋天》早已成書,為京都學者所看重。與群公還往間,朱休度亦得聽聞緒論,有向學之趣,而忘下第之愁。王鳴盛專研漢學,尤習《尚書》,曾對朱休度說,他將纂輯《群說匯通》而將以詳定,以成巨編。過了三十余年,其《尚書后案》才出世。王鳴盛對朱休度的詩歌也很欣賞,常和休度表叔錢載在錢大昕面前稱道朱休度詩歌的佳句。朱休度又應翰林曹學閔之招,教授其子錫齡、祝齡,秋冬孜孜,講習舉業(yè)。冬暮,寫了幾首絕句抒發(fā)感慨。錢載看了這幾首詩后說:“詩忒苦,且場期近矣,不作可也?!盵3]錢載是朱休度在詩學上的老師,錢儀吉《山西廣靈縣名宦朱君事狀》曰:“本朝自君家竹垞太史名重海內,世謂秀水派,乾隆間吾從父籜石(錢載)先生父子、汪厚石、桐石兄弟及比部王谷原孝廉、萬柘坡諸先生繼起,振興古學。君(指朱休度)與同里蔣先生元龍及寓公戚先生蕓生,齒稍后,皆學詩于籜石先生?!盵4]638
乾隆二十六年(1761),朝廷為皇太后七旬萬壽開恩科。朱休度是科應試落第后,準備回浙江桐嶼。此年夏,至臨清州,謁衛(wèi)水神廟。廟在廣濟橋南,建于康熙十四年(1675)。朱休度仰曕塑像,覺得該像酷肖李清時,鬢眉光彩,毫發(fā)無差。朱休度對李清時的知己之感,耿耿不忘。乾隆四十一年(1776),朱休度重過兗州,回憶二十年前在李清時官署內讀書的情景,作《重過兗州有感》,云:“銜感茫茫久益哀,春風五馬記曾陪。古之遺愛誰其嗣,客竟何成此又來。萬里海山雙淚缺,半生杯炙寸心灰。不知夾道青青柳,怎度秋霜二十回。”[3]
多年來,朱休度四處奔走,如水萍風絮。經曹學閔推薦,朱休度到南汝光道張沖之處任事。乾隆二十六年(1761)七月,黃河于楊橋驛決堤,河南四十七州縣受災。張沖之攜朱休度自信陽疾趨開封。開封水勢滔天,六門皆塞,官民梯城出入。正所謂“其歲在巳狂瀾輸,非河伯仁吾其魚”[3]。八月十三日“欽差劉相國、兆將軍、裘司農踵至,始克填道,進北門。亟籌堵御,履勘東西壩基,并勘引河。相公策馬中流,軟沙陷及馬腹,萬人咋舌,遂奏定劉駐東壩,以開歸道承之;兆駐西壩,以南汝道承之;裘主營度疏洩事。又奉命南北河督臣、新舊撫臣、常川臨工設局,工次調遣一切機務,即于八月十八開工,邪許百晝夜。趲十一月初四合龍門”[3]。這段時間,監(jiān)司大小官員竭力效命,霜厲風嚴,靡餐靡宿。朱休度張燈葦舍,握筆趨事,草檄飛書,夙夜辛勞。十月十九日是朱休度三十歲生日。夜宿楊橋客舍,思家念親,作《三十初度楊橋客舍作》,云:“生年三十愧昂藏,七度懸弧滯異鄉(xiāng)。鞍背船唇幾曾歇,杯殘炙冷最能嘗。蕭然伴影天將黑,到此思家夢更長。今夜堂前雙白發(fā),定呼小女說游梁?!盵3]十二月,朱休度回信陽,曾于黑夜跨生馬,顛越于黃流所經之野冰坑凍草間,十分疲憊??蛇^了一天,又冒著大雪,奉六百里之檄趕回省城。
辦完彈壓護送京兵西征的差事,朱休度病臥開封兩個月,頗為委頓,后又應張沖之的邀請至信陽。是年秋,從固始乘商船,浮淮以歸。抵盱眙后,舍舟而陸?;氐叫闼?,適逢里中大水。七月二十七日,鶴洲草堂在雨中傾倒,朱休度為之慨然不已。久動思靜,朱休度借祥符僧舍,閉關三月,打算溫習舉業(yè),因工夫短,不濟事。
乾隆二十八年(1763),朱休度五罷禮部試,仲夏,過濟寧,留居李清時運河道官舍,三個月后歸里。乾隆三十年(1765),坐關六個月,究心時藝,并與時文名手吳懋政往復討論。
值得慶幸的是,朱休度的仕途追求以“晚遇”而終成正果。乾隆三十一年(1766),六罷禮部試的朱休度始遇特恩,以大挑二等得教諭一職。其堂兄朱休承以大挑一等分發(fā)陜西,于是兩人一同前往陜西。因路途辛勞,朱休度到目的地后即患病,稍稍痊愈,朱休承署理三水縣,朱休度也同往部署。九月,過永壽縣。縣令是其同年孫景燧。此人后任臺灣知府,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正月死于林爽文領導的天地會之手。這一年八月,朱振振病逝,休度于嚴冬奔喪而歸。他在《我歸行示三子》中描述當時的心情說:“痛兮尤痛戌冬初,我從從兄官豳墟。我孽自作天不誅,奔我父喪肝腸屠。五千里號風雪衢,風淚雪血雙眥枯。我無伯叔兄善病,每念門戶我心愈。”[3]因為未能給父親送終,休度慚恨不已。乾隆三十二年(1767),朱休度在山東巡撫李清時幕中。八月十五,夜行泰安山中,思念亡父,有感而賦:“憑高南望霑襟血,腸斷悲歌《陟岵》篇?!盵3]
乾隆三十三年(1768),朱休度與李文藻定交,客居茌平縣,謁馬周墓。冬日,南歸。翌年春,游西湖。不久,署安吉州學正,又以教諭銜管嵊縣學訓導事。朱休度為貧而出仕,但縣學學官位卑祿薄,不能自豪,向稱冷官,朱休度任此卑職,心中仍多失意之感,詩中也常發(fā)“冷官”之嘆。
乾隆三十五年(1770)春,朱休度與李清時相逢于西湖,即送之官南粵,又往嵊縣實性寺,訪凈修上人。晤談之后,朱休度恍然有真性之感,甚至表示要棄官證禪。(2)朱休度《實性寺訪凈修上人》:“修語令我悔,恍然見真性。秋山自逶迤,秋水自明瑩。何當棄儒官,細將禪理證?!陛d《小木子詩三刻》之《梓廬舊稿》。
朱休度在嵊縣時,“四庫館采訪遺書,大吏檄君總其事,四年中得書四千五百二十三種,為卷五萬六千九百五十五,不分卷之書又二千九十二冊,為總目以進于朝。”[4]638乾隆三十八年(1773)閏三月二十六日,浙江巡撫三寶有《奏查訪范氏天一閣等藏書情形折》曰:“曝書亭久經坍廢,書亦散佚無存,但為時較近,尚易蹤跡。其族孫現(xiàn)任嵊縣訓導朱休度,曾經覓送過三十二種,內選取一十二種,已在前二次進呈書目之內?!盵5]
乾隆三十七年(1772),朱休度被征入杭州書局。三十八年(1773)監(jiān)理敷文書院,三十九年(1774)、四十年(1775)監(jiān)理紫陽書院。十七歲的楊蟠謁見朱休度于杭州書局。朱休度首先以讀書敦行勉勵楊蟠,然后談到詩文說:“詩文雖小技,非深入甲里,不能工也?!盵6]乾隆四十年(1775)秋,朱休度秩滿離開嵊縣。
乾隆四十一年(1776)二月十九日,朱休度出杭城鳳山門,由虎跑泉登六和塔,循江干,進云棲,道經理安寺而歸,順道尋訪了石屋、水樂洞諸勝。是年膺薦入都,旨以知縣需次,隨就山東學政幕。在濟南,游趵突泉。秋日,陪錢載及其子世錫、陳梅軒同登泰山。四十二年(1777)春,其母病重,南歸侍母。
乾隆四十二年(1777)秋,朱休度與邵晉涵交往頻繁。(3)朱休度《秋日送邵二云太史入都四首》其四:“昨秋夜夜傾濁醪,煨芋剝栗持蟹螯?!陛d《小木子詩三刻》之《梓廬舊稿》。四十三年(1778),乾隆將要南巡,在杭州城設總局。上司因朱休度熟習掌故,命其住局經理書畫等事,并專撰《三天竺志》以供陳設。是年秋,送邵晉涵入都。他的《秋日送邵二云太史入都四首》其二稱贊了邵晉涵著《爾雅正義》及《孟子說》的學術成就:“先生經義析紛紜,讎討遺文補綴勤。郭璞后身有楊子,趙岐今日折朱云?!盵3]四十四年(1779),朱休度獲皇侃《論語義疏》于海舶,因而著《皇本論語經疏考異》。朱休度“說經不欲自立一說,集漢唐以來諸儒之言而疏通之,至近世窮經家亦多所采取云”[4]638。
乾隆四十五年(1780),王杰總督浙閩,例赴江南迎駕,命朱休度隨營襄理筆札。乾隆皇帝回鑾,王杰又攝浙撫篆,令朱休度佐幕務。送王杰入都后,朱休度歸里,在城西南金陀里構墻下小軒。小軒有屋三間,軒外梅欹短墻,鳥囀幽林。王杰寫信給諸友人,請大家為小軒繪圖賦詩。
朱休度的家庭較為貧困。乾隆四十六年(1781)元旦,朱休度有《辛丑元旦口號二首》,其二云:“婦無嫁物我無田,舉案今朝共百年。一笑呼兒將酒飲,傳家留得瓦盆圓。”[3]正月八日,曹秉鈞招邀朱休度、王復小飲敘話,三人皆不善飲,但話很投機。朱休度用蘇軾送曹子方韻賦詩云:“執(zhí)壺斟雖淺,呼燭話未闌。君腹富有書,我身輕無官。道貴用所長,術忌趨所難。寧甘驥伏櫪,詎厭鲇上竿。既醉一短謠,相期保歲寒?!盵3]王復是王又曾之子,監(jiān)生,官偃師知縣,有《樹萱堂詩集》二卷、《晚晴軒詩集》八卷、《晚晴軒詞集》一卷等。
乾隆四十六年(1781),朱休度開始掌教剡川書院,所謂“一官博士聊竊糈,剡山青青剡水紆”[3]。在書院,朱休度選《史漢以來文章類要》以教士,還曾舉異文同義數(shù)百條示塾童。因偶患心疾,不能觀書,考金石文字自娛。
高士戴晉,字康侯,號松廠,齋名“松山書屋”,崇禎時人,居嘉興墻頭村。幼孤,慕陸羽為人,尚志隱居不娶。從其叔戴灝至同里項氏窺天籟閣所藏名跡,遂精畫理,善山水、花卉。后寓精嚴寺與方外秋潭、高士殷方叔、高元雅輩交。常游金、焦、北固間,所至必圖其景以贈人。歿后葬于放鶴洲旁。曹溶曾為其作傳。朱休度藏有戴晉所繪《破窗七影圖冊》,圖冊上有金銘寺僧智舷所題七絕句。乾隆四十六年(1781)六月十八日,海上刮來大風,拔樹毀屋,朱休度的小軒窗因此破損,累月不能修理。是秋,適逢翰林院修撰汪如洋假歸,與朱休度、蔣元龍、張訥齋、錢約齋、秋白、王復、菊圃等醵飲小軒中,征題賦詩。朱休度欲為破窗解嘲,拿出《破窗七影圖冊》,舉坐嘆賞不置,遂以《破窗竹影》《破窗蕉影》《破窗松影》《破窗梅影》《破窗燈影》《破窗峰影》《破窗鶴影》為題,分七客吟詠,而朱休度七影全和。
乾隆四十六年(1781)冬,朱休度自剡川回到故里,作有《我歸行示三子》,詩中這樣描述他回到家中的情形:“我自剡歸拂雪帽,迎門兒立身長俱。大兒過頭次肩及,阿虎最小奔如駒。上堂拜母婦攜女,偕至呼婢應者奴。謂我生日羈中孤,欲補巵酒為我娛?!盵3]這一年,朱休度已屆天命之年,他在《我歸行示三子》中檢點平生經歷后,表現(xiàn)了家居的幸福感和對三個兒子的期望:
乾隆四十七年(1782),朱休度掌教金華麗正書院,曾作舉業(yè)文若干篇,請教鄭虎文。鄭虎文,字炳也,號誠齋,秀水人。乾隆七年(1742)進士。歷提督湖南、廣東學政。歸后,與朱筠、程晉芳、王太岳、張九鉞等唱和。著有《吞松閣集》四十卷。
朱休度掌教金華麗正書院期間,與當?shù)匚娜硕嘤薪煌G∷氖四?1783),朱休度有寄樓上層、方元鹍詩各一首。樓上層,金華府東陽縣人。廩膳生。其應乾隆己酉科浙江選拔貢試文有總批曰:“義括程朱之秘,詞羅《史》《漢》之腴。石破天驚,水窮云起,此文境之大凡也。論則奧衍宏深,策則條分縷析,解經則貫穿十三經。不并不猥,排律停勻,彌諧宮呂。揭曉后,始知撰述等身,古詩文俱已名家,是兩浙讀書種子?!盵7]樓上層于此科被取為第一名。方元鹍是浙江金華人。少耽吟詠,為諸生。嘉慶六年(1801)成進士。官工部主事。性孤潔,不耐官事,暇則扃戶長吟,門徑蕭然。詩寓數(shù)十年悲憂愉樂,而博取典籍,約之以性靈,極為朱珪所賞。方元鹍引疾歸里后,流寓太倉。著有《鐵船詩鈔》二十一卷,《涼柵夜話》四卷、《續(xù)編》六卷,《舊雨新談》四卷及《鐵船樂府》四卷;又嘗輯唐、宋、金、元、明七律為《指南甲乙篇》。方元鹍善飲,故朱氏《寄樓子上層方子元鹍各一首》其二云:“多應酒力勝茶力,散卻不平毛孔收?!盵3]
乾隆五十一年(1786)至五十三年(1788),朱休度閑居在家,專門學習風水地理之書。五十二年(1787),曾合葬其父母于城南石頭池,猶自恨察理未精,葬后始知其地得氣而失運,得局而失中。兩年后的正月十五日,朱休度與渾源知府、龍溪人黃照同登恒岳,游懸空寺。展禮后,相山之陰陽。朱休度說:“主山應虛危,針路為至中,直午峰得廉貞象,乃二五妙合天然之正位。惜乎立廟者舍正就偏,且統(tǒng)外勢,亙數(shù)百里如臥,而主山內包如心,故于文從亙從心。”[3]黃照同意這一看法。朱休度又為巖下無名井泉取名為“履一泉”。黃照表示要筑亭榜之。兩人還聯(lián)名鐫于壁上。朱休度題,黃照書。朱休度《登岳一首同黃刺史照作》有云:“側身懷古蒼煙痕,黃君守土古治敦。神之聽之民無冤,邀我登岳謁帝孫。題名岳壁聯(lián)篪塤,勸我作歌辭復溫。我無筆力扛鼎翻,敢繪日月摹乾坤。昌黎遺誡時乃諼,雖欲悔舌不可捫?!盵3]
乾隆五十四年(1789)三月,朱休度北上都城,在京與李本璇相遇。兩人同齡,在嵊縣同為學官六年。六月同謁吏部選官,同赴熱河覲見皇帝。引見時,兩人名字又相連。因此,朱休度口占一詩柬李本璇云:“同生壬子記同官,一別剡溪十五年。忽漫相逢又同選,聯(lián)名引見是前緣?!盵3]
朱休度在部掣得江西臨江府新喻縣知縣缺。引見之日,改山西大同府廣靈縣知縣。九月,到廣靈縣任職。自乾隆四十年(1775)以來,朱休度有除官的資格,但沒有赴吏部謁選。十五年后再出山,對自己“少無媚世嬋娟姿,老學登場傀儡狀”[3]的情形也覺得可笑。在其《絕句二首》其二中,他以“老女羞為新嫁娘”[3]自嘲。
朱休度初到廣靈任職時,正值大荒年,災疫流行,百姓疲乏,人口流亡過半,朱休度采取切實措施,多方安撫招徠,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糧籍舊日未清,朱休度“親履勘山村之遠近,原隰之肥瘠,人民之多寡,順輿情,絕胥擾,奠其居而勸之耕,使地皆有應耕之人,糧皆有承納之戶”,由于措施得力,收效明顯,“一年而荒者墾,三年而土無曠。于是丁糧地糧,歲無逋負,得紀錄如例”。[4]636因為糧清賦辦,朱休度獲優(yōu)敘。
在廣靈任職的七年間,朱休度體恤民情,多善政,尤善決獄,“訴曲直者,數(shù)語處分,民皆悅服。數(shù)年,囹圄一空,舉卓異”[8]10031。朱休度曾經說:“律則一耳。然南方案多情重法輕,北方案多情輕法重,稍忽之,失其情矣。能無慎乎?”[9]因此,終其任,朱休度不枉殺一人。他慈惠誠信,待人以誠,人亦以誠待之。大同府知府索明阿至廣靈縣,聽百姓都稱朱休度為“良心官”,對他甚為看重。
乾隆五十六年(1791)春,朱休度曾赴代州。八月十九日,雨夾霰,遠山已白。二十二日,天氣晴暖,出游壺泉。重陽節(jié),過渾源,黃照攜飲于新建的知樂軒,并借衣以行。九月十二日,朱休度上雁門關。冬十月,休度長子、少子迎家眷至廣靈。
廣靈縣城東南一里有小山,高不滿三丈,頂平處周不滿四十丈,形狀如壺,為流泉叢木所環(huán)繞,面面清佳。昔人根據(jù)山形將此山命名為壺山。壺山西北隅有千福山,山有荒廢已久的恒岳行祠,而朱休度予以重建。壺山舊有水神堂,祀龍母以禱雨。水神堂門額上的“小方壺”三字豎匾是朱休度所題刻。壺山山隅有七級實心磚塔。除此之外,榛荒蔓結,堆礫棄苴,別無寸椽之覆,片席之居,可供游者憇息觀覽。乾隆五十七年(1792)七月十六日,朱休度揆得吉日吉時,審基面勢,召來工匠,建造山堂。前后歷時九旬,辟屋三楹。山堂內外,煥然一新,巒容野色,林影泉光,蕩胸溢目。朱休度在夢中曾見到“巽妙”二字題額,久而未忘,但不得其解。壺山當城之巽位,而山之巽隅,泉石尤為清妙,既于山之佳處作軒以領其要,便把山堂題名為“巽妙軒”。政事之暇,輒呼僚友,及縣之鄉(xiāng)老學官弟子,或攜其子聲和、聲依,其孫孚甲、從辛,汲泉烹茗,諷詠于此。
乾隆五十七年(1792),朱休度一度護理大同府理事同知。乾隆五十八年(1793)臘月,朱休度患了場病,幾乎吃不下飯。第二年春天,氣候轉暖,飯量才勉強加大。二月里,朱休度因公事前往代州。
朱休度一直心系百姓,只要是對百姓有益的事,他再苦再累,也在所不辭。乾隆五十九年(1794)春夏,廣靈旱。每三六九集,有四五十處村民各迎龍神,號呼行雨,朱休度一一虔禮安慰。其時屢屢問卜,都無雨象。五月八日,芒種事急,朱休度率僚庶,連續(xù)三個晚上在恒岳行祠匍匐祈雨。他在詩中說“為民請命職應爾,鞠躬禮禱腰從折”。[3]
嘉慶元年(1796),朱休度因患胃病,痰嗽不止,請求回籍調理。布政使謝啟昆等飭委不同城不同鄉(xiāng)之靈丘縣知縣蘇榮坪驗看屬實。山西巡撫蔣兆奎奏稱:“臣查廣靈縣知縣朱休度為人明白,辦事勤慎,任內并無承辦緊要未完事件。既據(jù)驗明患病屬實,應請準其回籍調理。病痊,堪以起用。由原籍驗看給咨赴部照例辦理,除印甘各結送部并飭將倉庫錢糧交代清楚?!盵10]
朱休度自乾隆五十四年(1789)赴選抵官,至嘉慶元年(1796)離開廣靈縣歸秀水,八年間,宦囊仍空,回鄉(xiāng)時,“妻子咨嗟問歸計,一張驢劵幾錢該?”[3]從山西廣靈回到浙江秀水,千里迢迢,詩人或許連買驢的錢都付不起。但他積詩頗多,去掉其中虛夸浮泛及有聲病者,有詩數(shù)百首。適逢其弟子朱鴻來廣靈縣,為他抄錄成三卷。因為廣靈縣僻陋近邊,士多愿樸,朱休度每成一詩,幾乎沒有人能與之倡和,所以,他自題此間詩稿為《壺山自吟稿》。
嘉慶二年(1797)早春,朱休度應錢寶甫、吳榕園之邀,冒雨攜其子聲依過九豐堂探梅,并以錢載自題墓屋聯(lián)“六藝云備,九谷斯豐”分韻賦詩。朱休度后來為錢載撰寫了《禮部侍郎秀水錢公載傳》。
塞上歸里后,朱休度因為生病,本無意于舊詩。因有人慫恿,其兒輩又零星鈔撮,朱休度便于枕次將舊詩刪存一卷,付工刊刻于《壺山自吟稿》之后,署曰《附錄》。
浙江學政阮元來訪朱彝尊曝書亭,只見滿園荒蕪,池干荷枯,片瓦全無。阮元感慨曝書亭在康熙年間曾名重一時,就此傾圮未免可惜,于是在原址上加以重建。嘉慶二年(1797),曝書亭重新建成。落成之日,朱休度因病未能前往參加慶典,有《儀征阮閣部公視學吾浙,為吾家太史公重繕曝書亭。落成之日,枉駕過梅會里,領多士覽故賞新,題詩亭柱,觀者如堵墻。休度以抱病弗獲步趾迎候,興感莫自已,謹集杜,成二詩志美,且薦后人》詩。
嘉慶三年(1798),朱休度閑居里中,無所事事,很想作詩,希望稍有進境,結果竟然因為生病而不能多作。他曾推行年厄,以為戊午年是自己的厄會之期,幸五行有救,未隨朝露。十二月,朱休度撰《豫盦述略》曰:“豫盦者,小木子之墓也。子姓朱,既因名表字,且號梓廬矣,又稱小木子者何?朱者,赤心木也。吾祖菊塍先生嘗以一字自號,曰朱木小子,因以小木稱也。小木子生而多病,晚益甚,遭母憂,煢煢不岀戶,乃潛究青囊家奧旨,久之豁然?!盵3]從為父母選擇墓地到如今,朱休度增加了十年學力。歸里后,他以郭璞乘金法,按天心,為其長兄休榑夫婦定幽宅。他認為,此幽宅風水很好,其侄子聲希雖缺少兄弟,也一定能蕃其后嗣。朱休度又于秀水縣靈宿鄉(xiāng)幽湖之西為自己相中了八畝地。這塊地呈半橢圓形,雖落脈短,開局隘,但形小氣蓄,尚如一花一果,含欣欣向榮之意。筮之,得豫之上,爻辭曰:“冥豫成,有渝無咎?!蓖嫫湔?,冥訓幽,豫乃安、樂、備先之意。幽冥中安且樂,則此地甚吉。既得此卜,于是他訪尋到這塊地的主人,直截了當?shù)乇硎疽I下這塊地。主人面無難色,同意賣地,但屢約而屢失期,不來簽約。朱休度在病中,占以六壬,得亥、子、丑三奇課。書言此課,禍消福起,凡事吉利統(tǒng)豫之體,上下悅懌之象。過了一天,地的主人來了,同意出售八畝地的一半,而另一半舍不得賣。中間人嘖嘖有言。朱休度說:“無多求,穴在焉,勿失也。”[3]雙方就此達成交易。朱休度“乃就穴處為場百弓,筑以待種樹,遂取卦名名其穴,曰‘豫盦’”。[3]
嘉慶四年(1799)春,當事開志局于郡中,延請朱休度入志局纂輯郡志。其學生楊蟠亦攜席硯入局,朝夕相侍。適逢朱休度《壺山自吟稿》刻竣,楊蟠讀后作跋曰:“自己酉至丙辰,皆宦游之作。其歸里后,及舊日存稿,間附一二。先生喜盤硬語,不蹈襲前人一字,而閔閔有恤人之心,時溢于言外,雖元道州、韋左司不是過也。至于晚律之細,云陸孝廉列之為表;少作之清新,榕園上舍摘之為圖。蟠不敏,何敢復綴一辭哉。惟是二十年來,獨學無友,于詩古文詞未窺涯涘,既請先生之詩而卒業(yè)焉,庶幾得以津逮也?!盵3]
嘉慶六年(1801)春,朱文藻自杭州至嘉興,招朱休度、曹秉鈞小飲于花下。朱休度《辛酉春家朗齋自杭來禾,招同曹種梅花下小飲,朗齋有詩見貽次答》云:“老病逢春耿索居,一樽草接笑談余。新花品第勞相及,舊學商量赧不如。胸握珍珠能記事,手編鐵網竟成書。古交非必敦同姓,三十年來祗似初。”[3]朱文藻是浙江仁和人,號朗齋,精六書金石之學。詩中所說“竟成書”指的是朱文藻與畢沅、阮元等合作,撰成八十巨冊的《山左金石錄》。詩中自注曰:“交朗齋自壬辰始。”朱休度與朱文藻訂交始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至此已有三十年,而交情不衰如初。
嘉慶七年(1802)春,朱休度過合峰園。園中峰石為宋代焦氏故物,相傳是花石綱所遺。其《壬戌春過合峰園有作兼柬北枝明府二首》其一云:“巋立雙峰翠欲流,煙霞悵望幾春秋。舊游曾訪梁園去,不見宣和盤固侯。”[3]是年秋,朱休度與海鹽人吳修同游蘇州獅子林,見其基地隆阜,其上眾峰迤邐林立,一一靈峭,都是嵌空太湖石。雖然數(shù)以百十計,未免復沓。獅子林腹內洞戶窈渺,可容一人入內,其徑高下往復盤回,凡數(shù)十折。洞底洼處,有水泓然。踏蹬以度,使人迷不知所岀。一旦出林,又失入口。朱休度周覽完畢,不覺慨然對吳修道:“余觀此林,匠作巧而傷雅,必非名手所結撰。此乃奇技淫巧,岀于侈心者之為,靡金錢不知算也?!盵3]朱休度又證諸蘇州府志所采史籍各條,益發(fā)感嘆,于是應吳修的請求,摘敘獅子林的由來,并系以三絕句。
嘉慶十年(1805),郭麐至秀水,訪朱休度于墻下小軒,休度出《仙家詩意圖》囑題。郭麐和朱休度情誼深厚。朱休度去世后,郭麐親至墻下小軒,吊唁故友。
休度從祖朱稻孫六十六歲時,曾為沈奉宜寫八分千文冊。沈奉宜謙謹有文,為桑調元的弟子,可惜的是畢其一生,在童子試場上竟未能獲得秀才資格。其子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中舉,后入贅于京城某人家中,乾隆四十一年(1776)與朱休度在京師相遇,此后莫識所歸。嘉慶十三年(1808)春分日,朱休度閱朱稻孫所寫該八分千文冊,頗有感慨?;厮既豕谥?,朱休度隨侍稻孫問詩法,宛宛如昨日,遂作《題芋坡從祖為沈翁寫八分千文冊》,云:“小冊東陽夙所藏,墨花零落硯池浜。八分字字元和腳,蝴蝶窗前舊夢長?!盵3]硯池浜是沈奉宜所居。蝴蝶窗指醧舫之窗,因為醧舫舊有小額“蝴蝶局”。
諺語稱“百年難遇歲朝春”,意思是說元旦恰逢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立春,這是百年難遇。而朱休度一生遇到三次這樣的年度,即雍正十二年(1734)甲寅、乾隆三十七年(1772)壬辰及嘉慶十五年(1810)庚午。嘉慶十五年(1810)元旦兼立春日,天氣甚寒,朱休度睡午覺時,口占二首:
憶著搖籃一夢才,茲晨羅立有孫孩。春逢元旦百年幸,我及今生三度來。白墮未消深臘雪,黃香且插去冬梅。若由新宅懸先像,瞻禮稍親色笑陪。
背曲腰酸晝據(jù)床,今年奇冷破天荒。吳田無恙豐將兆,燕炕如人暖不忘。南北候殊潛欲轉,陰陽道浸見而章。弱魂杳渺歸何處,猶記冬閨學母妝。[3]
“南北候殊潛欲轉,陰陽道浸見而章”句下自注云:“迎來南方間,歲寒如北地。北京間歲熱如南省。豈列子所謂陰陽之道浸者然歟?”“弱魂”指其亡女聲安。朱休度午睡之處原來是聲安的居室。此時女兒一家已蕩析無存。此年,朱休度曾重游泮宮。
宋元易代之間,岳飛后裔岳琳遭亂畏禍,奉岳飛像及劵冊、鼎爵諸器藏于諸暨山中。岳琳臨終前,遣其夫人程氏攜二子歸嘉興,變姓為樂,匿于外家。萬歷十一年(1583),岳飛第十四世孫岳元聲登朱國祚榜,成進士。當時,岳元聲還姓樂。待樂元聲之弟樂和聲成進士后,樂家才于萬歷三十三年(1605)疏請復姓,而岳元聲于萬歷三十四年(1606)在山中訪得岳家的像器故物,遂建祠迎祀??上髂┰乐椅渫蹯舯粴?,像器都被盜。嘉慶十六年(1811),岳和聲的六世孫岳鑒奮志重建岳忠武王祠。朱休度作《郡西郊重建岳忠武王祠落成二首》。此詩的自注說明了嘉興岳氏的來源。
朱彝尊的著書硯,形制特別瑰異,制作時有意不同于尋常石品。關于著書硯的情形,朱休度少時從其曾祖父朱德遴那里聽說過,成人后又聽堂伯父朱麟應說過。時光荏苒,到朱休度時,已不知著書硯原石的去處。嘉慶十四年(1809),嘉興詩人曹言純客居揚州,見到著書硯,很詫異,就購買下來。關于這塊著書硯的真?zhèn)危娬f紛紜。曹言純請朱休度定其真贗。朱休度觀其形狀,離圓遁方,勃窣尊嚴,奧峭嵚崎,邊緣凹凸,純任自然。面有洼處,作天然小圓池,以水注之,宛然是一泓泉水。受墨處寬平大圓暈,暈外石紋抱如云縵,背則歧作兩峰,右突而斜岀,左銳直而短。兩峰間,豁然成凹,其下迤廣如山麓,中間所刻朱彝尊戴笠像,肖其本人,像上的朱彝尊用左手撫馬,屈右足而坐。像右刻銘文曰:“北垞南,南垞北,中有曝書亭,空明無四壁。八萬卷,家所儲。鼠銜姜,獺祭魚,壯而不學老著書。一泓端州石,晨夕心相于。審厥象,授孫子,千秋名,身后事。丁亥三月朔日,秀水朱彝尊?!盵3]銘文隨石勢作參差七行。丁亥為康熙四十五年(1706),朱彝尊時年七十九歲,所作銘文小隸精雅不茍,非仿書所及。峰突起處參差刻有查慎行銘文:“不雕不琢,還返于樸。日日著書,字字奇璞。惟此佳硯,先生先覺。置之幾席,如對喬岳?!盵3]款稱“后學查慎行敬識”,行押。書硯匣面刻有厲鶚跋,乾隆四年(1739)題。出售的人說,此硯是馬氏小玲瓏山館所藏。朱休度將此硯諦審完畢,認為其曾祖父朱德遴及堂伯父朱麟應言之不爽。他很高興真硯出世,不禁拍著曹言純的肩膀說:“幸哉幸哉!此是祖石?!?/p>
嘉慶二年(1797)至嘉慶十七年(1812)十六年間,朱休度主要閑居在家,有詩二卷,集為《俟寧居偶詠》。《俟寧居偶詠》和先前所刻《壺山自吟稿》都是朱休度的晚年詩稿。而《壺山自吟稿附錄》匯集了其前期詩作。把《壺山自吟稿附錄》中的詩置于晚年兩刻之間,殊覺失倫。于是,朱休度將自己的詩作重新厘為《小木子詩三刻》,收詩1080首。其乾隆十七年(1752)至乾隆五十三年(1788)間創(chuàng)作的一百五十四首詩被編為《梓廬舊稿》,列于《小木子詩三刻》之首,追系以年。嘉慶十七年(1812)夏,朱休度手書《檢存舊詩述略》,總結自己生平詩歌創(chuàng)作經歷說:“今既髦,神明惝恍,無能為也已。獨念自未冠學詩,而壯而衰,以逮登籍,相隔且四十年,中間宜有詩,而竟寥寥,鮮可存者,堪自悼也。蓋余于詩,未嘗無會悟,未嘗無志趣,未嘗無家教,未嘗無師資友益,未嘗無壯游之助,卒蹉跎以流于廢。無他,動與愿乖,為饑驅,為病纏,為姿性弱不能強記以供屬比,又為治舉業(yè)苦役其心脾,課徒分其日力,或依幕勾管簿書,參詳札奏,其事更與風雅殊。即時有篇什,不過坼補獻酬,為人作嫁衣,替人歌哭,以作慶吊辭,未謀面以題人照。其詩徒徇一時悅俗,都囂然無真性情語,往往脫稿即棄,聽其散亡。冀他日杜門卻軌,當痛讀書,以沉研六藝之歸,然后自運爐錘,磨洗以出之,庶無負師友誨,孰意其終于不振哉?”[3]
嘉慶十七年(1812)十月二十七日,朱休度卒,享年八十一歲。道光六年(1826),離開廣靈三十年的朱休度被崇祀山西名宦?,F(xiàn)存于廣靈縣水神堂的一副朱休度手書對聯(lián)是“乃圣乃賢,坦白澄清如此水;作霖作雨,聰明正直謂之神”,其中的“坦白澄清”“聰明正直”既是他對為官者的勉勵,也是他的自我寫照。
朱休度工于書畫。晚年書多自署,雖然手有些顫抖,但腕力更遒勁。除《小木子詩三刻》外,朱休度還著有《三天竺志》《石藥記》《學海觀漚錄》《紫荊花下閑鈔》《游筆》,選有《史漢以來文章類要》《宋詩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