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松現(xiàn)
一個高空踩鋼絲的人
每一次,總能想起
阿迪力,一個不帶任何防護
高空踩鋼絲的漢子
他邁上峭壁,走向高空
踩上那根細而又長的鋼絲
把自己置于風與云之間,天與地之間
喧囂與沉寂之間
從芙蓉峰,金海湖,瞿塘峽,武陵山,喀納斯
一路走來 把鋼絲走成大道,把忐忑走為坦途
那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美
好像一只懸在半空的蒼鷹
隨時都準備展翅
而我也處在生命的半空
在病床上,聽醫(yī)生囑咐
仿佛在危崖之巔,驚濤之上
雷電之間
不同的是他把揪心留給別人
而我更多的是留給自己
椎管狹窄
這些反叛的骨分子
坦然地在椎管里安營扎寨
他們成群結(jié)隊,壘石為巣
三十年來,打打殺殺,終日操練
以骨為刺,為旗,安營扎寨
我是他們的俘虜,只能聽任擺布
左腿走偏,胳臂麻木
眩暈,步履蹣跚都拜他所賜
折磨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你看不到自己的敵人
他是你親手豢養(yǎng)長大的
我最擔心的事
我最擔心的事,不是鋼絲斷裂
從高空中的墜落
那無非是一聲尖叫之后
世界又復歸于平靜
我最擔心的事,不是平靜
而是尚有呻吟,鼻息,而后還有鼾聲
和刺目的光
我最擔心的事,不是刺目的光
而是還能靜靜的躺著,還能睜眼
還能數(shù)完星星數(shù)月亮
還能細數(shù)鐘表的嘀嗒和歲月的緩慢
我最擔心的事,不是歲月緩慢
一把輪椅,就足以看到
滿街的紅男綠女
我最擔心的事,不是一把輪椅的慢
我只擔心我的胳膊
是否還有抬起的可能
如果那天來臨,我該怎么辦
我還有那么多的愛
比如,右手握筆
左手持簫
我擔心,我是那個走鋼絲的人
每一步,都驚心動魄
我慶幸,我就像那個走鋼絲的人
驚險之后,我還完好如初
這是個雷雨的夜晚
我加入他們之間的第一晚
隱隱一場雷雨不約而至
我新入的病房,在六樓
北邊一個病人
南邊一個病人
我在他倆中間
他們都比我來得早
北邊正值壯年,來有兩個月了
癱瘓,得靠輪椅行走
八年抗戰(zhàn),五次入院,常常感染
南邊是個學生,十七歲
腰部到頸部脊柱變形
剛做完手術(shù),背部有38針的縫線
因為疼,徹夜叫喊
——這個時候,雷聲總是不約而至
仿佛呵斥,也仿佛安慰
我不敢面對,只能呆望白色的房頂
我苦!他們比我更苦!
我只能背過臉,悄悄地擦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