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明
(安徽商貿職業(yè)技術學院 文化與法律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2)
智慧城市建設是當前中國城市發(fā)展的熱點,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數據,在規(guī)劃中明確提出建設智慧城市或向智慧城市轉型的各類城市接近600個,智慧城市的發(fā)展固然離不開信息技術,但轟轟烈烈的智慧城市建設如果被技術架空,成為冰冷而空洞的智能化巢穴,這和《國家新型城鎮(zhèn)化規(guī)劃(2014-2020年)》提出的“走以人為本、四化同步、優(yōu)化布局、生態(tài)文明、文化傳承的中國特色新型城鎮(zhèn)化道路”是背道而馳的。智慧城市的“智慧”從本質上來看,是技術和人文的媾和,智慧城市的表征是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人工智能、移動互聯等新技術在人居環(huán)境中的滲透,阿爾伯特·梅耶等人認為包括智能技術、智能人才和智能協(xié)作三個要素。[1]但無論人類文明進化到什么程度,都無法從城市形態(tài)中抹除文化的印跡,文化傳承是一條看不見的伏線,只要人類族群聚居的生活方式不發(fā)生本質性的改變,文化永遠都是衡量城市發(fā)展層次和水平的重要指標。只有在審慎地傳承和改造城市文化內涵的基礎上,才能真正觸摸到智慧城市的內核。
城市的形態(tài)無論發(fā)展到何種程度,都需要一種獨特的文化符號作為支撐。智慧城市以其對資源利用效率和族群生活品質追求的特性,在人類城市發(fā)展的進程中,具有高度的現代性和超越性,構成智慧城市的文化符號也應該體現出接納城市資源配置的包容性和聚力生活品質營造的開放性,這不是簡簡單單地用現成的文化符號進行移植或嫁接,而真正需要從智慧城市建設的本源出發(fā)去凝練。城市文化符號的凝練,是地域化和同質化的共生。所謂地域化,是從城市本身的地域特征出發(fā),任何城市都不可能脫離其地理風貌和社會歷史遺存而發(fā)展,雖然智慧城市已經是人類城市文明發(fā)展進程中較高級的形態(tài),但是形態(tài)上的高級并不能否定其產生的根基,一個以智慧城市作為自身定位的城市,無論其前一階段是生態(tài)城市、技術城市還是知識城市[2],地理印跡和歷史印跡都會為其貼上獨特的文化標簽,而這樣的文化標簽,正是在智慧城市文化符號的凝練過程中最大的憑仗。所謂同質化,是從城市發(fā)展的路徑演變出發(fā),作為智慧城市最關鍵特征的數字化管理平臺和智能感知系統(tǒng),有著高度的可復制性特征,因此,智慧城市的實現路徑,在技術層面高度同質化,無論是歐美的智慧城市,還是亞洲的智慧城市,如果允許其羅列出彰顯智慧城市優(yōu)勢的特征,一定不會缺少高速網絡信息傳遞、城市數據互聯共享、數據分析和智能處理、智慧物聯和高效管理等,這既使智慧城市建設擁有一條模式化的快捷通道,也造成了千城一面的潛在危險。
地域化與同質化,看似矛盾,但從文化的角度卻可以理解為共生的關系。智慧城市的文化符號,從物理空間的層面,應該追求在保持傳統(tǒng)地標建筑風貌的基礎上,用信息技術增強文化表達的效果;或者反其道而行之,在用信息化手段填充各類新型地標建筑的基礎上,增加視覺呈現中的歷史文化元素。這兩種路徑是相反的,也是可以共生的。傳統(tǒng)的地標建筑,已經超越了建筑層面,不僅僅以建筑的形式存在,而且出現在各種文化衍生物中,甚至本身就是城市文化符號的一種具象,天安門之于北京,自由女神像之于紐約,埃菲爾鐵塔之于巴黎,都無須篩選而自然具有城市文化符號的意味,只不過,從文化符號分層的角度出發(fā),偏重于視覺感受,是較為淺層次的文化符號,而深層次的文化符號,則需要從城市發(fā)展歷史中一以貫之的城市精神出發(fā)去進行篩選和凝練。傳統(tǒng)地標建筑作為文化符號不僅存在于有限的物理空間,也存在于無限的虛擬空間,這是智慧城市中信息技術發(fā)揮作用的主陣地,雖然信息技術運用本身的同質化無法杜絕,但技術是手段,文化符號本身是內容,技術手段的同質化并不代表文化內涵的同質化。對于缺少傳統(tǒng)地標建筑的新興城市而言,新型地標建筑的誕生必然伴隨著自動化、信息化、智能化,這足以提升城市的現代感,但無法凸顯城市的文化特質,因此,在視覺呈現層面,必須要融入富有地域色彩的歷史文化元素,這些元素可能是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可能是一種市井俚俗,甚至可能只是一種純粹的城市精神,他們的共性在于空間上的地域色彩和時間上的歷史元素,它們無法獨立地被打造成城市的地標,但是卻可以借助信息技術依附于新興地標建筑,呈現在城市公眾的視野里。
從人際網絡的層面,智慧城市為城市居民的溝通互聯提供了無限可能,但人和人之間最穩(wěn)固的關系絕不可能是虛擬層面的,因此,要在享受新型人際網絡多元化和便捷化優(yōu)勢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留具有地域化特征的人際網絡的特質。智慧城市,需要構建與之相適應的治理文化,這種治理文化不能靠運用智能技術和引進智能人才來實現,它絕不是斥巨資引入一個智能化的網絡平臺或者利用移動互聯技術接入海量用戶的終端就能實現,也不是培養(yǎng)一批兼具治理經驗和技術特長的城市管理人員就能走出終南捷徑,而恰恰需要關注在城市發(fā)展歷史中經受時間檢驗而不被淘汰的那些較為傳統(tǒng)的社會規(guī)則,我們稱之為非正式居民人際網絡生態(tài)。朱塞佩·格羅西等人認為“城市的作用是理解和傾聽公民的反話語,讓他們參與價值觀和共同目標的定義”[3],城市治理水平要與建筑和技術的進步相匹配,必須延續(xù)一個城市在特定歷史和地理環(huán)境下形成的非正式居民人際網絡生態(tài),在參與城市建設的過程中,這種特定的非正式居民人際網絡生態(tài),可以補足正式的政府治理不便或不能觸及的領域。抽取這種非正式居民人際網絡生態(tài)的特征,用以凝練智慧城市的文化符號,則不必追求手段的標新立異,否則在成本上將會成倍增加,這對于任何一個以建設智慧城市為目標的城市都是一種經濟上的傷害,有損于城市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技術層面的同質化并不會導致地域化社會規(guī)則的變質,相反,沿用成熟的技術模式,反而有助于降低不同地域的非正式居民人際網絡生態(tài)融合的難度,從而進一步推動文化符號的凝練。
人們關注智慧城市,更多地是把注意力放在建筑層面和技術設備層面,或者進而把目光延伸到城市治理層面,但事實上,從整個人類文明的進程來看,城市居民的生活品質才是衡量城市發(fā)展水平的終極指標。關注智慧城市居民的生存狀態(tài)和生活品質,了解其文化意蘊的表達,才是理解并真正把智慧城市建設推向縱深的關鍵所在。
一方面,智慧城市形成的各類新興族群,為城市文化意蘊提供了承受的載體。傳統(tǒng)的城市建設,因為線性的族群關系,人和人之間、空間和空間之間、人和空間之間的分布關系都是二維的,要塑造一種共通的文化意蘊,卻缺少一種可以串接起各個族群的載體,這使得傳統(tǒng)城市的文化特質呈現出一種隱晦性的特質,人們關注的城市文化意蘊,其實只是各個彼此之間相互割裂不發(fā)生勾連的單一族群的文化意蘊,蕪雜、多元、混亂。建立在信息技術基礎上的智慧城市,卻真正可以將價值訴求、審美傾向、志趣秉性、生活方式、消費習慣等方面具有高度趨同性的城市居民篩選出來,為各類新興族群賦能。從“鬼旋族”、“考碗族”、“隱婚族”、“低碳族”,到“H族”、“LOMO族”、“酷摳族”、“極客族”等等,形形色色的新興族群,在智慧城市提供的生存空間里,展示著最為原始的城市底層文化意蘊。各個族群獨具特質的文化意蘊,因為物聯網和大數據等技術手段,打破了以地域區(qū)塊分割為特征的線性的傳統(tǒng)族群限制,構建起了智慧城市的網狀族群文化意蘊,并且這種網狀的族群文化意蘊,在表達層面幾乎是沒有障礙的,它們直接關聯著智慧城市居民的生活品質,每一個細微的表達,都是對居民生存狀態(tài)變化的一種呼應。
另一方面,智慧城市構建的成熟網絡社區(qū),為城市文化意蘊提供了展示的平臺。如果說新興族群的衍生,只是為城市文化意蘊的表達提供了載體,尚且缺少一個對城市文化進行充分解構和重構的著力點,那么智慧城市構建的已經高度成熟的網絡社區(qū),就是應運而生的不可或缺的平臺。城市文化意蘊的展示,視覺層面只是淺表層間,理念層面才是主陣地。現代城市無論如何追求極致的建筑美學,城市的建筑和布局都是高度雷同的,按照美國學者索亞的理論,無論是“福特式”的傳統(tǒng)集聚型城市,還是類似于洛杉磯的“后大都市”[4];無論是保留規(guī)整、集約、向心的傳統(tǒng)結構模式,還是在無序、瑣碎、流動狀態(tài)下對城市空間進行復雜的重構,城市的形態(tài)終究不能超脫人類群居的特性,因此,城市文化意蘊的個性化訴求,更依賴于個性化的理念空間。成熟的網絡社區(qū),既為城市居民文化意蘊的孕育提供了雨露和陽光,也能為文化意蘊的改良和升級提供錘煉的平臺。依托于大數據和云計算的城市網絡社區(qū),可以對城市居民文化意蘊的細微表達做深度的數據挖掘,構建精確的模型,并進行精準的干預,這使得智慧城市的文化意蘊,在理念層面存在著暢通的發(fā)展路徑,有助于提升文化意蘊表達的效率。
無論是族群還是社區(qū),都是智慧城市形態(tài)下居民的重要生存狀態(tài)。族群和社區(qū)的分布,關系一個城市居民溝通模式的布局,從藝術的角度出發(fā),可以產生迥異于日常生活經驗的兩種不同效果,即“深層效果”和“表層效果”。[5]如果我們保持對智慧城市居民生活品質提升的關注,就會發(fā)現,無論是“深層效果”還是“表層效果”,探究其影響一個城市宜居性的方式,都離不開創(chuàng)新性的溝通模式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以族群為經,以社區(qū)為緯,交織而成的網狀溝通模式,才是深度挖掘城市文化內涵,準確定義城市文化意蘊的科學布局。
智慧城市是一個復雜的社會空間,按照布迪厄的理論,研究智慧城市建設,并不是對其建筑或道路實體進行剖析,而要將城市的整體發(fā)展放置于“場域”和“慣習”交融的復雜環(huán)境中。對智慧城市居民生存狀態(tài)和生活品質的關注,決定了智慧城市的文化心理一定是以智慧城市居民適應并享受著的特殊的充滿文化表達張力的新場景的構建為基礎。[6]
現代城市的機械疏離,向來是文明進程中物質與精神背離的一種必然結果。技術創(chuàng)新賦予了智慧城市較為復雜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生活品質的可持續(xù)性和生活資源配置的可操作性,都是這種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特性,從“場域”的角度來看,這種生態(tài)系統(tǒng)恰恰就是多種關系疊加的總和。正如布迪厄所言“作為包含各種隱而未發(fā)的力量和正在活動的力量的空間,場域同時也是一個爭奪的空間,這些爭奪旨在繼續(xù)或變更場域中這些力量的構型?!盵7],從文化心理層面,這些爭奪的直接表現是對舊的生活場景的顛覆和新的生活場景的塑造。我們很難用某一兩個名詞去定義智慧城市居民生活的新場景,因為它們是主觀和客觀爭斗的一種妥協(xié),包含了豐富的社會關系結構,涵蓋了對環(huán)境滿意度、物質滿意度和社區(qū)融入度等一系列指標的測度。舊的生活場景所留存的那些固有的關系,在智慧城市建立的技術世界都被認為是可以被數據化、被模擬的,因此,也都是可替代的。以精確的分析和推演為依托的城市生活新場景,正是在對舊場景的固有關系的解構和模擬中,建立起一種心理上的優(yōu)勢。這是城市居民在智慧城市建設的特定邏輯要求下做出的妥協(xié),無關城市居民個體的情感選擇,而是一種經過篩選的集體意識。它使得智慧城市的文化心理,從根本上體現出一種矛盾和對立。
但是我們無法忽略的是,這種主觀和客觀的對立,最終需要在一個臨界點上取得一種平衡,這就是城市居民的“慣習”,“慣習”具有的歷史性因素,使得新技術的接受成為對歷史文化傳承的一種背離。與“場域”的建構不同,城市居民的“慣習”更加側重個性的表達,更加關乎居民個人的情感選擇。它試圖在城市發(fā)展的靈魂塑造中追尋一種“城市精神的重估”[8],因此,不能簡單地把不同城市形態(tài)的“場域”中形成的“慣習”做簡單的空間轉換。智慧城市建設的文化內核,最終要服從文化傳承的需要,正如美國學者劉易斯·芒福德所言,城市“致密而緊湊”的獨特構造,是“專門用來流傳人類文明的成果”,因此,把城市居民的“慣習”視為一個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tǒng),能更加協(xié)調好智慧城市發(fā)展變革中“場域”的變化,在這種交融的關系中,才能追尋到城市居民的心靈走向,合理地對其文化心理進行闡釋。
總之,智慧城市應該是在人文理念的框架下,以適應城市居民實質的或虛擬的物質和精神需求,探索和追求更高資源利用效率、更高族群生活品質的一種城市形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