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 江 楊秀琴*

【內(nèi)容提要】 絕大多數(shù)阿富汗人支持其政府與塔利班談判，希望借此實現(xiàn)和平。但阿富汗人普遍認為，該國家近20年的發(fā)展成果必須保留。多份民調(diào)顯示，絕大多數(shù)阿富汗人支持其政府，對塔利班較為反感。隨著阿富汗和談進入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的內(nèi)部談判階段，阿富汗人擔心塔利班的嚴酷統(tǒng)治再次出現(xiàn)。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迫于國人壓力不得不維持和談的氛圍。而這種壓力又導致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難以達成彼此都會遵循的協(xié)議。

阿富汗和平進程關(guān)乎美國“印太戰(zhàn)略”推進，對我國西部地區(qū)乃至國家整體發(fā)展影響深遠。在中國崛起背景下，2010年美國轉(zhuǎn)變對阿富汗塔利班一貫的打擊政策，主張運用和談方式解決阿富汗問題，將各種資源轉(zhuǎn)移到東亞。此后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對阿富汗和解的研究日益升溫。針對阿富汗和解進程的研究，大多集中于解讀和平進程現(xiàn)狀及走向。(1)朱永彪、武兵科：“阿富汗和解進程：現(xiàn)狀、原因與前景”，《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第78-83頁； Anthony Cordesman，“Afghanistan：The Prospects for a Real Peace”， 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2020. https：∥csis-website-prod.s3.amazonaws.com/s3fs-public/publication/200708_Afghan_Peace_GH3.pdf.(2020-7-30)如2015年蘭州大學朱永彪老師與武兵科老師發(fā)表的期刊論文《阿富汗和解進程：現(xiàn)狀、原因與前景》認為，基于實力對比與意愿分析，在雙方實力沒有發(fā)生根本性變化的前提下，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2)本文所指塔利班均為阿富汗塔利班。的沖突仍會繼續(xù)，和解道路漫長而曲折。2017年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上臺，美國開始轉(zhuǎn)變對阿富汗政策。這一時期國內(nèi)外對阿富汗和解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分析特朗普的對阿政策及其產(chǎn)生的影響。(3)田光強：“特朗普政府的阿富汗新戰(zhàn)略：內(nèi)容、背景與挑戰(zhàn)”，《學術(shù)探索》，2018年第5期，第56-62頁；The Atlantic Council，“Review of President Trump's South Asia Strategy”，2018.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in-depth-research-reports/report/review-of-president-trump-s-south-asia-strategy/.(2019-11-11)如2018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田光強老師發(fā)表的期刊論文《特朗普政府的阿富汗新戰(zhàn)略：內(nèi)容、背景與挑戰(zhàn)》，深度剖析了特朗普政府的阿富汗戰(zhàn)略。作為阿富汗內(nèi)部和解兩大主角，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也是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的研究重點，(4)何明：“塔利班重返阿富汗政治生活的目標及前景”，《南亞研究》，2019年第4期，第134-154頁。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Taking Stock of the Taliban's Perspectives on Peace”，August 11，2020.https：∥d2071andvip0wj.cloudfront.net/311-taking-stock-of-taliban-perspectives.pdf.(2020-9-20)如2020年國際危機小組(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發(fā)布研究報告《總結(jié)塔利班對和平的看法》。該報告從塔利班視角分析其行為動機與目的，認為塔利班加入和談的主要目標是奪取阿富汗中央政府的權(quán)力。阿富汗是大國競技場，其周邊中小國家以及美俄中等國都是影響阿富汗和談的重要因素。大國對阿富汗和平進程的影響也是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關(guān)注的重點，(5)胡賈圖拉·齊亞：“中國在阿富汗和平進程中的角色”，《中國投資》，2018年第21期，第82-85頁；林以鳴：“巴基斯坦、塔利班與阿富汗和平進程”，《世界知識》，2016年第13期，第65-67頁；Moeed Yusuf，“Afghanistan-Pakistan Relations：The Prospect of Reviving Taliban Talks”，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December 2015. https：∥www.usip.org/publications/2015/12/afghanistan-pakistan-relations-prospect-reviving-taliban-talks.(2019-11-11)如林以鳴老師發(fā)表的期刊論文《巴基斯坦、塔利班與阿富汗和平進程》，揭示了巴基斯坦在阿富汗和平進程中扮演的角色。以上學者已經(jīng)從美國、阿富汗政府、塔利班等視角研究阿富汗和平進程，為后續(xù)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但是既有研究阿富汗和平進程的學術(shù)成果始終忽略了一個本不該忽略的關(guān)鍵群體，即阿富汗人。國內(nèi)外關(guān)于阿富汗人對和平進程態(tài)度的研究極少。阿富汗人是其國家主體，他們的態(tài)度、訴求對阿富汗和平進程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值得進行深入研究。本文將運用大量民調(diào)與其它資料解析阿富汗人對和解進程的態(tài)度、訴求與影響，以預測阿富汗和解進程的未來。

一、阿富汗人對和談的態(tài)度

20世紀70年代以來，阿富汗始終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阿富汗人飽受戰(zhàn)爭折磨。無論是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的抗蘇戰(zhàn)爭，還是20世紀90年代的內(nèi)戰(zhàn)，抑或是21世紀初的反恐戰(zhàn)爭，都給阿富汗人帶來了巨大傷痛。隨著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展開和平談判，阿富汗人對和平的期待日益增大。

(一)多數(shù)阿富汗人支持和平談判

2020年2月29日，美國與塔利班簽訂和平協(xié)議，宣布雙方暫時停止戰(zhàn)爭。2019年亞洲基金會(The Asia Foundation)的民調(diào)顯示：88.7%阿富汗人支持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談判，并認為雙方有可能實現(xiàn)和解。(6)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75.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多數(shù)阿富汗人希望用和平談判結(jié)束本國持續(xù)多年的戰(zhàn)爭，保證自己與家人的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

(二)少數(shù)阿富汗人反對和平談判

雖然大部分阿富汗人支持和平談判，但也有少部分阿富汗人持反對態(tài)度。2019年亞洲基金會的民調(diào)顯示：9.7%阿富汗受訪者反對與塔利班進行和平談判。在回答為何反對和平談判的開放式問題時，32.4%受訪者擔心談判會讓戰(zhàn)爭愈演愈烈；17.1%受訪者擔心會死更多人；還有16.1%受訪者擔心談判無果；15.1%受訪者認為塔利班成員天性殘忍；14.3%受訪者認為塔利班腐?。?1.2%受訪者認為巴基斯坦不想要阿富汗實現(xiàn)和平。(7)Ibid.，p.76.雖然只有少數(shù)受訪者因這些顧慮反對進行和平談判，但這些擔憂其實是大多數(shù)受訪者的共同想法。阿富汗人想要和平，又害怕與塔利班談判使其重回權(quán)力中心，重新實行嚴酷統(tǒng)治。阿富汗民眾很在意自己珍惜的價值能否存續(xù)，擔心塔利班踐踏這些價值，因此很關(guān)心塔利班目前的意識形態(tài)。塔利班在歷次和平談判中表示其意識形態(tài)有所松動。阿富汗人對此有期待更有懷疑。雖然像女性的權(quán)利和娛樂等問題得到西方媒體最多關(guān)注，但這只是涉及意識形態(tài)的部分問題。塔利班是否支持宗教寬容、現(xiàn)代教育、法治以及市場經(jīng)濟等理念，都會嚴重影響阿富汗人日常生活。因此，懷疑塔利班會將國家?guī)У藉e誤方向的阿富汗人中，有部分人因強烈反感塔利班而反對和平談判。

(三)阿富汗人對和平談判的底線

渴望和平的阿富汗人絕非沒有底線。20世紀90年代，塔利班興起之初以“還阿富汗和平”為口號贏得民眾支持。然而1996年塔利班上臺執(zhí)政以后，阿富汗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需要和平，還需要公民的基本權(quán)利。2020年2月29日美塔協(xié)議簽訂，讓阿富汗和平似乎近在咫尺，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在美國督促下開啟新一輪談判。在此背景下，阿富汗人在各種渠道中表達對某些價值的珍視。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顯示：大多數(shù)阿富汗受訪者認為未來與塔利班達成的任何協(xié)議都不能越過某些價值底線。具體而言，87.1%受訪者認為遵循現(xiàn)行憲法非常重要；80.1%受訪者表示言論自由非常重要；79%受訪者表示新聞自由非常重要；78.5%受訪者表示女性權(quán)利非常重要。(8)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77.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各大媒體將這些價值稱為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談判的紅線，并聲言如果(塔利班)不能遵循以上價值觀，阿富汗人寧愿不要和平。(9)Omar Sadr，The Fallacy of Peace Processes in Afghanistan：The People's Perspectives，Afghan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2018，p.44. https：∥aiss.af/assets/aiss_publication/The_Fallacy_of_the_Peace_Process_in_Afghanistan_The_People%E2%80%99s_Perspectives (English).pdf.(2019-12-10)阿富汗人基于對塔利班執(zhí)政時期嚴酷統(tǒng)治的慘痛回憶，以及對其上臺再次推行嚴厲政策的強烈恐懼，因此在和談過程中不斷表達自身訴求。阿富汗人不愿成為和平進程的冷漠看客與悲慘祭品，試圖成為和平進程的參與者和受益者。

二、阿富汗人對和談的訴求

久經(jīng)戰(zhàn)亂的阿富汗人期待和談能幫助他們過上幸福生活。近年來阿富汗人主要關(guān)注經(jīng)濟增長、司法公平、政府廉潔以及一些關(guān)乎基本價值的社會熱點話題。他們希望和談可以幫助其實現(xiàn)這些訴求。為爭取民心，各派政治勢力表面上越來越重視阿富汗人這些訴求。

(一)執(zhí)政績效

1.經(jīng)濟增長

阿富汗人渴望經(jīng)濟增速更快，以創(chuàng)造更多就業(yè)機會，提高國民所得。推翻塔利班政權(quán)后直至2014年，阿富汗經(jīng)濟增速始終亮眼，但是近幾年阿富汗經(jīng)濟增長緩慢，始終低于3%。據(jù)2019年世界銀行調(diào)查報告顯示：自2014年阿富汗國民軍從北約聯(lián)軍接管國家安全后，阿富汗經(jīng)濟持續(xù)低迷。2015年阿富汗GDP增長率為1.4%，2016年為2.3%，2017年為2.7%，2018年為1.0%。(10)數(shù)據(jù)來源：The World Bank,Afghanistan Development Update, June 2019: Building Confidence Amid Uncertainty, p.2. 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bitstream/handle/10986/32144/Building-Confidence-Amid-Uncertainty.pdf?sequence=5&isAllowed=y.( 2020-12-23)2018年是阿富汗自2001年以來經(jīng)濟增長最慢的一年。

2015年以來阿富汗經(jīng)濟增長緩慢導致失業(yè)率高，進而讓阿富汗人難以脫貧。經(jīng)濟增長決定阿富汗人就業(yè)質(zhì)量和數(shù)量。2019年國際勞工組織(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的研究報告指出：經(jīng)濟健康增長才能減少貧困。因為經(jīng)濟增長能夠促進廣泛就業(yè)和優(yōu)質(zhì)就業(yè)。就業(yè)在經(jīng)濟增長與減少貧困中起重要作用，因為就業(yè)既增加單個家庭的經(jīng)濟收入，也促進整體經(jīng)濟增長。(11)Anirban Dasgupta，Rohin Anhal，Apurva Bhatnagar，Employment Scenario in Afghanistan from 2007-08 to 2013-14，International Labour Organization，March 2019，p.4. https：∥www.ilo.org/wcmsp5/groups/public/---asia/---ro-bangkok/---sro-new_delhi/documents/publication/wcms_681336.pdf.(2020-2-3)而阿富汗近1/4的勞動力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20.5%勞動力未充分就業(yè)。女性失業(yè)率明顯高于男性。15-24歲和65歲及以上人群失業(yè)率高于其他年齡群體。(12)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81.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

阿富汗人迫切需要政府調(diào)整經(jīng)濟政策以提高國民所得，但阿富汗政府難以在戰(zhàn)亂條件下改善經(jīng)濟形勢。阿富汗人迫切需要政府與塔利班達成和平協(xié)議，為經(jīng)濟發(fā)展營造良好的政治局勢與安全投資環(huán)境。經(jīng)濟增長需要以和平作為前提，而持久和平同樣需要經(jīng)濟健康增長作為保障。美國國際戰(zhàn)略研究中心安東尼·科德斯曼(Anthony H. Cordesman)指出：“即使最好的和平協(xié)議也會受阿富汗經(jīng)濟發(fā)展掣肘?！?13)Anthony H. Cordesman，Afghanistan：The Prospects for a Real Peace，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July 7，2020，p.15. https：∥csis-website-prod.s3.amazonaws.com/s3fs-public/publication/200708_Afghan_Peace_GH3.pdf.(2020-7-30)此次和談的主角之一塔利班尤其受經(jīng)濟發(fā)展制約。即便塔利班未來可能執(zhí)政，但尚未建立穩(wěn)定籌措大量資金的合法渠道。目前阿富汗政府約70%的公共支出資金完全依賴外部援助。塔利班即便重返執(zhí)政，必將面臨相同困境。(14)Special Inspector General for Afghanistan Reconstruction(SIGAR)，Quarterly Report to Congress，July 30，2019，p.135. https：∥www.sigar.mil/pdf/quarterlyreports/2019-07-30qr.pdf.(2020-11-11)彼時，塔利班將會為如何處理經(jīng)濟問題而焦頭爛額。迄今為止沒有任何塔利班成員提出任何執(zhí)政理念及經(jīng)濟構(gòu)想。阿富汗經(jīng)濟現(xiàn)狀迫使塔利班必須面對與其意識形態(tài)相左的市場經(jīng)濟。安東尼·科德斯曼認為：“塔利班必須找到某種方式將現(xiàn)代經(jīng)濟和治理方式與其意識形態(tài)相協(xié)調(diào)?！?15)Anthony H. Cordesman，Afghanistan：No Real Peace Process and No Progress towards Defining a Real Peace，August 31，2020. https：∥csis-website-prod.s3.amazonaws.com/s3fs-public/publication/200831_Afghanistan_No_Peace_Process.GH4_.pdf.(2020-9-20)

2.政府廉潔

阿富汗人期待政府更為廉潔，因為阿富汗政府存在嚴重腐敗問題。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顯示：絕大多數(shù)阿富汗人認為腐敗是關(guān)鍵問題，81.5%的受訪者表示腐敗是阿富汗面臨的主要問題；(16)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142.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75.6%城市居民與65.3%農(nóng)村居民將腐敗視為主要問題；71.7%男性與64.2%女性認為阿富汗腐敗極為嚴重。(17)Ibid.，p.143.城鄉(xiāng)受訪者之間存在10.3%的差異，可能源于城市居民與政府官員和政府機構(gòu)來往更加頻繁，(18)Ibid.，p.144.因此阿富汗城市受訪者較諸農(nóng)村受訪者更容易接觸到腐敗現(xiàn)象。在“透明國際”(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2019年腐敗指數(shù)排名榜上，阿富汗在180個國家中排第173名，敬陪末座。(19)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Country Date：Afghanistan，2019. https：∥www.transparency.org/en/countries/afghanistan?redirected=1.(2020-11-23)腐敗嚴重侵蝕阿富汗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不但吞沒他們的錢財，還讓阿富汗人對政府產(chǎn)生負面觀感，迫切希望政府解決腐敗問題。

3.司法改革

阿富汗渴望司法體系更為公正、獨立與高效。由于阿富汗司法體系存在腐敗嚴重、成本高昂和過程繁瑣等弊端，非官方習慣法體系在阿富汗人的日常生活中居于主導地位。阿富汗人在解決日常糾紛時訴諸司法程序絕非明智之選。雖然阿富汗有模仿西方的現(xiàn)代法律體系，但其民眾并不習于在遇到糾紛時對簿公堂。阿富汗司法專家指出：阿富汗法院存在腐敗、缺乏獨立性、審判草率以及過度使用審前拘留等嚴重問題。(20)Lindsey Bock，Amy Gryskiewicz，ect，The Rule of Law in Afghanistan：Key Findings from 2019，World Justice Project，2020，p.7.https：∥worldjusticeproject.org/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Final-Afghanistan-Report-2019.pdf.(2020-11-20)2019年世界“司法項目”(World Justice Project)關(guān)于阿富汗法治的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阿富汗人對司法體系的信任度很低。(21)Ibid.，p.6.即便在民間形象不佳，阿富汗法院還并非各地皆有。2018年美國一份關(guān)于阿富汗的報告顯示：阿富汗法院僅在378個區(qū)中的232個區(qū)運作。(22)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147.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換言之，阿富汗僅有6成左右的區(qū)才有法院。連如此腐敗低效的法院都未全面覆蓋，阿富汗人唯有求助于非官方司法渠道。阿富汗人對貪婪的法官望而生畏，加之多數(shù)人習慣于采取非官方習慣法解決爭端，都令阿富汗人對官方司法機構(gòu)敬謝不敏。種種因素促使阿富汗人偏向于通過非官方司法渠道解決糾紛。(23)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 Bureau of Democracy，Human Rights and Labor，Afghanistan 2018 Human Rights Report，2018. https：∥af.usembassy.gov/wp-content/uploads/sites/268/HRR_Afghanistan_English.pdf.(2019-12-15)

(二)社會進步

1.女性權(quán)利

女性權(quán)利是阿富汗社會進步的風向標。由于阿富汗人普遍關(guān)注女性議題，而且塔利班在此議題上較為失分，因此阿富汗政府選擇將女性權(quán)利作為談判的重點議題。阿富汗女性權(quán)利長期不彰，政府曾進行過一些女權(quán)改革，但遭到傳統(tǒng)部落和宗教人士的強烈反對，改革成效不佳。1996年塔利班上臺后，阿富汗女性權(quán)利進一步受到侵蝕。塔利班執(zhí)政時期，女性不具獨立人格，被視為男性家長的私人物品。(24)錢雪梅：《普什圖社會的政治生活》，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第121頁。2001年塔利班政府倒臺以來，隨著國際社會關(guān)注與阿富汗女性政策完善，女性在受教育和參加工作等方面處境有所改善。阿富汗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觀念有所改變，許多阿富汗人對女性的看法漸趨開明，開始承認女性擁有獨立人格和基本權(quán)利。

自2001年阿富汗臨時政府成立以來，女性的地位持續(xù)得到改善，但距離兩性平權(quán)還差得很遠。阿富汗政府已經(jīng)建立了健全的政策框架保障女性權(quán)利。該框架的核心文件包括《阿富汗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Afghanistan National Development Strategy)和《阿富汗女性行動計劃》(National Action Plan for the Women of Afghanistan)。這些政策將改善阿富汗女性權(quán)利納入(國家)發(fā)展議程。(25)Crisis Group，Women and Conflict in Afghanistan，2013，p.9. https：∥d2071andvip0wj.cloudfront.net/women-and-conflict-in-afghanistan.pdf.(2019-11-20)目前阿富汗關(guān)于女性權(quán)利的看法較諸塔利班執(zhí)政時代更為開明。2019年亞洲基金會的民調(diào)顯示：2019年有86.6%阿富汗受訪者支持女性擁有受教育權(quán)。(26)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200.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盡管阿富汗人的女性觀念有所改觀，但是阿富汗頻發(fā)的天災人禍仍然讓女性受教育困難重重。聯(lián)合國阿富汗援助團統(tǒng)計顯示：戰(zhàn)亂、暴力、貧困和干旱等因素導致阿富汗自2002—2019年約有370萬兒童失學，其中女孩占60%。(27)Mohammad Kabir Haqmal，The Government of Afghanistan，Education Cannot Wait，UNICEF and a Coalition of UN，NGO Partners and Donors Launch a Multi-Year Education Response Program me to Benefit1/2 Million Children Annually，UNICEF，F(xiàn)ebruary 21，2019. https：∥www.unicef.org/rosa/press-releases/government-afghanistan-education-cannot-wait-unicef-and-coalition-un-ngo-partners.(2020-10-23)多數(shù)阿富汗人對女性的教育現(xiàn)狀不滿意，期待繼續(xù)改善。(28)Education Cannot Wait(ECA)，Women and Girls Take the Lead in Afghanistan，October 11，2020.https：∥www.educationcannotwait.org/girls-day-afghanistan/.(2020-10-23)

塔利班政權(quán)垮臺后，阿富汗女性在經(jīng)濟上逐漸嶄露頭角，但是現(xiàn)狀仍然差強人意。根據(jù)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引用的“阿富汗女性工商會”數(shù)據(jù)顯示：阿富汗女性的投資額已超過7700萬美元，為阿富汗7.7萬人提供了就業(yè)機會。(29)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200.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在阿富汗女性投資取得進展的同時，多數(shù)阿富汗人對女性外出工作的態(tài)度也漸趨正面。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顯示：76%的阿富汗人支持女性外出工作。(30)Ibid.，p.222.盡管如此，但是女性就業(yè)選擇面依然很窄，受到諸多因素限制。阿富汗女性外出工作被限定在少數(shù)特定職業(yè)，阿富汗人對女性外出工作的支持率與女性工作崗位的曝光度呈現(xiàn)負相關(guān)狀態(tài)。阿富汗女性就業(yè)被嚴格限定在曝光度低以及純女性工作環(huán)境的職位。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顯示：阿富汗受訪者中88.7%支持女性在女子學校工作；87.5%支持女性在女子醫(yī)院或女子診所工作；52.9%支持女性在女性創(chuàng)辦的公司工作。(31)Ibid.，p.224.很明顯，阿富汗人最支持女性在純女性環(huán)境中工作，避免其接觸非家族成員的男性。因此，即便是女性創(chuàng)辦并主導的企業(yè)，由于可能雇傭男性員工，阿富汗人對其支持較諸純女性環(huán)境的學校、醫(yī)院和診所減少超過三成。較諸比較開放的阿富汗城市，農(nóng)村女性就業(yè)更加艱難。由于農(nóng)村保守的社會氛圍，以及農(nóng)村一些工作需要長途跋涉和危險性高等原因，女性外出就業(yè)受到極大限制，就業(yè)更加艱難。(32)Ibid.，p.225.盡管仍需改進，但是阿富汗女性在教育與就業(yè)方面較諸塔利班執(zhí)政時期進步明顯。因此在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和談過程中，阿富汗女性普遍擔憂近20年的權(quán)利改善得而復失，重回黑暗時期。(33)Khaled Nikzad，Afghan Women Demand Protection of Rights in Peace Process，TOLO News，October 11，2020. https：∥tolonews.com/afghanistan-166970.(2020-11-20)

2.社會寬容

阿富汗政府對社會治理較為寬容。阿富汗政府尊重各族群的文化價值，允許文化多樣性發(fā)展，尊重各族群利益。每個族群都可以參與國家治理，各族群平等相處。目前阿富汗是一個兼容并包、多元共存的社會。阿富汗政府的互聯(lián)網(wǎng)政策較為自由。據(jù)美國2018年阿富汗人權(quán)報告顯示：阿富汗政府沒有限制或破壞民眾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34)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Bureau of Democracy，Human Rights and Labor，Afghanistan 2018 Human Rights Report，2018，p.20. https：∥af.usembassy.gov/wp-content/uploads/sites/268/HRR_Afghanistan_English.pdf.(2019-12-15)阿富汗人可以自由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該報告指出：阿富汗政府對學術(shù)自由或文化活動沒有任何限制，(35)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State，Bureau of Democracy，Human Rights and Labor，Afghanistan 2018 Human Rights Report，2018，p.20. https：∥af.usembassy.gov/wp-content/uploads/sites/268/HRR_Afghanistan_English.pdf.(2019-12-15)阿富汗人可以自由討論學術(shù)問題與從事文化交流，不會受到迫害。

在阿富汗和談進程中，阿富汗人在塔利班卷土重來的氛圍中，更加渴望捍衛(wèi)寬容的社會氛圍。相較于阿富汗政府的寬容政策，塔利班執(zhí)政時則較為嚴酷。上世紀末塔利班執(zhí)政后實行嚴酷的伊斯蘭教法，使阿富汗民眾生活在窒息的社會氛圍中。(36)何明：《塔利班政權(quán)的興亡及其對世界的影響》，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5頁。在外貌衣著方面，1996年塔利班占領(lǐng)首都喀布爾后，規(guī)定女性無故不得離開住所，如需要外出需穿將全身嚴密遮住的布爾卡罩袍，否則不但該女性會遭受嚴厲懲罰，家人亦會被株連。1996年12月塔利班在喀布爾的宗教警察總部發(fā)布命令禁止男性剃須，法令發(fā)布一個半月后，如果男性胡須沒有長到規(guī)定長度將被收押監(jiān)禁。(37)Ahmed Rashid，Taliban Militant Islam，Oil and Fundamentalism in Central Asia，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p.218.塔利班統(tǒng)治時期，喀布爾的宗教警察常在街上截獲并毆打胡子不到規(guī)定長度的男性或沒有穿規(guī)定罩袍的女性。(38)Ibid.，p.106.

塔利班禁止一切娛樂。阿富汗貧窮和戰(zhàn)亂頻發(fā)，娛樂資源本就稀少。塔利班還將電影、電視、錄像帶、音樂和舞蹈通通逐出阿富汗人的日常生活。(39)Ibid.，p.115.此外，塔利班還禁止養(yǎng)鴿、賞玩禽鳥、放風箏等娛樂。塔利班不但禁止在商店、飯店和汽車等場所播放磁帶和音樂，就連婚禮上也禁止音樂和舞蹈。如有違反，塔利班便將逮捕并懲罰相關(guān)人員及其家長。塔利班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養(yǎng)鴿和賞玩禽鳥，涉案動物將被處死，并關(guān)閉了阿富汗所有的風箏店。塔利班還規(guī)定阿富汗人必須按時禱告，禱告時城市交通必須停止，所有人都必須立刻前往清真寺完成禱告，違者將被羈押。(40)Ahmed Rashid，Taliban Militant Islam，Oil and Fundamentalism in Central Asia，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pp.218-219.塔利班剝奪阿富汗人的娛樂和基本自由，上世紀末阿富汗人生活在塔利班的高壓統(tǒng)治下，被迫過著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這讓阿富汗人不愿重回彼時的悲慘生活。

3.族群和解

族群問題是困擾阿富汗和平談判的重要因素。阿富汗族群矛盾嚴重，渴望族群平等與和睦。阿富汗戰(zhàn)略研究所(Afghan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報告顯示：87%阿富汗受訪者支持國家所有族群平等。(41)Yaqub Ibrahimi，Political Settlement and Post-Conflict Order in Afghanistan People's Views，Afghan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2020，p.69.https：∥aiss.af/assets/aiss_publication/Political_Settlement_and_Post-Conflict_Order_in_Afghanistan_People%E2%80%99s_Views_(English).pdf.(2020-5-20)族群矛盾導致阿富汗族群間相互歧視和仇殺。身份政治導致普什圖人以中央政府名義統(tǒng)治其他族群、阿富汗政府中族群聯(lián)盟脆弱，以及權(quán)力中心之外的人遭到排斥，導致社會進一步分裂。(42)Ibid.2001年塔利班政權(quán)垮臺后，阿富汗政府兩任總統(tǒng)均為普什圖人。2001年《波恩協(xié)議》考慮到阿富汗存在多元族群，因而根據(jù)族群大小分配權(quán)力。塔利班垮臺后阿富汗政府第一任總統(tǒng)哈米德·卡爾扎伊(Hamid Karzai)將中央政府的權(quán)力集中到普什圖人手中，這導致抗蘇戰(zhàn)爭中崛起的塔吉克人被迫團結(jié)其他族群抵制普什圖人，并在政府中獲得大權(quán)。詹妮弗·布里克·穆爾塔扎什維利指出：現(xiàn)有政黨不是傳統(tǒng)政治集團，而是由抗蘇與反塔利班的圣戰(zhàn)者指揮官領(lǐng)導的地域和族群團體。(43)Jennifer Brick Murtazashvili，Afghanistan in 2014：Year of Transition，Asian Survey，Vol.55，No.1，pp.21-32.塔利班政權(quán)垮臺后阿富汗第二任總統(tǒng)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與首席執(zhí)行官阿卜杜拉(Abdullah Abdullah)矛盾重重。除去個人政治利益沖突，他們的對立折射出深刻的族群矛盾，即加尼代表的普什圖人和阿卜杜拉代表的塔吉克人存在嚴重族群利益沖突。阿卜杜拉代表的塔吉克人和阿富汗第二副總統(tǒng)卡里姆·哈利利(Karim Khalili)代表的哈扎拉人對阿富汗政府權(quán)力分配嚴重不滿，不斷向加尼總統(tǒng)施壓，試圖為本族群爭取更多權(quán)力。(44)王世達：“阿富汗國家重建進程與前景展望”，《當代世界》，2020年第5期。在阿富汗政治和解進程中，由于其政府內(nèi)部族群沖突導致釋放塔利班囚犯進程緩慢。塔利班興起之初宣稱其主要目的之一是把少數(shù)族群，即塔吉克人、烏茲別克人和哈扎拉人從政府關(guān)鍵崗位拔除。(45)A·霍利亞夫斯基：《阿富汗戰(zhàn)爭的悲劇》，劉憲平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第419頁。相較于阿富汗政府權(quán)力分配不合理引發(fā)族群矛盾，塔利班實行族群歧視對阿富汗族群分裂要負更大責任。

三、阿富汗人對和平進程的影響

塔利班卷土重來后，阿富汗人長期生活在恐怖、戰(zhàn)亂與沖突中，時刻都在忍受痛苦。因此，阿富汗人渴望政府與塔利班達成和平協(xié)議，政府與塔利班都無法忽視阿富汗人的期盼，阿富汗人已經(jīng)成為和平進程的重要因素。阿富汗人有許多訴求，政府或塔利班能否滿足這些訴求是爭取普通阿富汗人支持的關(guān)鍵。而阿富汗人是否支持某政治團體即民心向背，會左右政府命運，更會影響和平進程進展。阿富汗政府比塔利班更有能力實現(xiàn)這些訴求，而塔利班僅僅在政府廉潔和司法改革方面有望得分。大多數(shù)阿富汗人將站在其政府一邊，成為政府的堅強后盾。阿富汗人的和平渴望讓政府和塔利班都不敢輕易讓談判破局，但是阿富汗人的底線和訴求將導致談判難以達成協(xié)議，這種吊詭狀況讓阿富汗和平進程的前景極為黯淡。

(一)政府和塔利班都避免和判輕易破局

政府和塔利班內(nèi)部都有反對談判的力量，但迫于阿富汗人渴望和平，都不敢率先中止談判。換言之，阿富汗人的壓力是政府和塔利班終止談判的阻力。由于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部分成員可從延續(xù)戰(zhàn)爭和沖突中受益，因此反對并破壞政府與塔利班達成協(xié)議。(46)Mona Kanwal Sheikh，Amina Khan，Prospects of a Settlement will the Afghan Taliban：Exit，Peace and Governance from the Taliban Perspective，Danish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2019，p.5.https：∥pure.diis.dk/ws/files/2635559/DIIS_Report_2019_1_Final.pdf.(2020-5-15)阿富汗政府許多官員反對與塔利班達成協(xié)議，因為他們依靠國際社會援助才得以維持工作，他們認為政府與塔利班達成協(xié)議會導致他們丟失有利可圖的職位。(47)Ibid.，p.50.換言之，政府部分官員因為擔心喪失既得利益而不愿與塔利班達成協(xié)議。大多數(shù)阿富汗人渴求的和平理想竟然成為許多阿富汗官員眼中的夢魘，讓人對阿富汗和平進程的前景難以樂觀。這些官員甚至可能包括阿富汗總統(tǒng)加尼，《華盛頓郵報》的一篇文章直接質(zhì)疑阿富汗政府最高政務(wù)官——加尼總統(tǒng)的和談?wù)\意。該文指出：加尼于2020年8月初舉行支爾格大會是為阻礙釋放塔利班囚犯，進而延緩和平進程。(48)Rahim Faiez，Afghan president names council for peace deal with Taliban，Washington Post，August 30，2020.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asia_pacific/afghan-president-names-council-for-peace-deal-with-taliban/2020/08/30/fda84c62-ea9c-11ea-bd08-1b10132b458f_story.html.(2020-9-2)塔利班內(nèi)部同樣存在反對和談的力量。塔利班部分成員反對與政府和談，他們認為與政府和談是軟弱的表現(xiàn)。(49)Mona Kanwal Sheikh，Amina Khan，Prospects of a Settlement will the Afghan Taliban：Exit，Peace and Governance from the Taliban Perspective，Danish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2019，p.30.https：∥pure.diis.dk/ws/files/2635559/DIIS_Report_2019_1_Final.pdf.(2020-5-15)2020年2月塔利班與美國簽訂協(xié)議后，并未停止或減少暴力襲擊，反而增加了針對阿富汗國民軍的暴力襲擊。2020年10月28日路透社報道指出，美國特使扎爾邁·哈利勒扎德(Zalmay Khalilzad)呼吁塔利班減少襲擊。他坦承“盡管(塔利班)承諾減少暴力，但承諾并未兌現(xiàn)”。(50)Jonathan Landay，U.S. special envoy calls for urgent reduction of violence in Afghanistan，Reuters，October 28，2020.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idUSL1N2HI1NQ.(2020-10-30)盡管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都有反對和平談判的勢力，但他們擔心終止和平談判會激怒渴望和平的阿富汗人。因此，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背負著阿富汗人的巨大壓力，不敢輕易讓和談破局，以免自己背負破壞和談的罪名，成為阿富汗人眼中的罪人。

(二)阿富汗人的正面態(tài)度增加政府談判底氣導致和談難以達成協(xié)議

阿富汗人對政府的正面態(tài)度，增強了政府執(zhí)政的合法性，同時也增加了政府與塔利班談判籌碼，進而導致和談難以達成協(xié)議。和平談判的核心議題包括阿富汗女性與經(jīng)濟。(51)Sandy Feinzig，Afghanistan Flash Surveys to Glean Data on Perceptions of Women，Peace，the Economy，and Covid-19，September 16，2020. https：∥asiafoundation.org/2020/09/16/afghanistan-flash-surveys-to-glean-data-on-perceptions-of-women-peace-the-economy-and-covid-19/.(2020-10-5)阿富汗政府在女性與經(jīng)濟議題上的政績遠勝塔利班。阿富汗人對此頗為認可，政府試圖利用女性與經(jīng)濟問題增加談判籌碼。阿富汗人對政府的正面態(tài)度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首先，阿富汗人對政府總體評價較為正面。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顯示：過去5年中阿富汗人對各級政府工作滿意度不斷提高。2019年，65.7%阿富汗人認為政府做得很好，比2018年滿意度59.6%增加了6個百分點，比2017年滿意度56.2%增加了9.5個百分點。(52)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22.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對各省政府執(zhí)政的滿意度為64.5%，高于2018年的61.3%。該民調(diào)還指出：69.3%阿富汗人認為政府在改善人民生活方面極為努力。(53)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22.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這是自2004年以來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中關(guān)于阿富汗政府的最高滿意度。2020年世界銀行報告指出：2001年以來阿富汗政府執(zhí)政成績極為顯著，特別是與其他低收入國家相比更是如此。(54)Tobias Haque，Manuela Francisco，ect，Afghanistan's Development Gains：Progress and challenges，2020，p.1. 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bitstream/handle/10986/33209/Afghanistans-Development-Gains-Progress-and-Challenges.pdf?sequence=1&isAllowed=y.(2020-11-20)國內(nèi)外的肯定讓阿富汗政府在談判時更有信心。

其次，經(jīng)濟狀況不斷改善。2020年世界銀行報告顯示：2001年以來阿富汗經(jīng)濟不斷改善。首先，阿富汗經(jīng)濟快速增長，推動國民收入大幅提高；其次，相較于其他低收入國家，阿富汗通貨膨脹保持在較低水平。(55)Tobias Haque，Manuela Francisco，ect，Afghanistan's Development Gains：Progress and challenges，The World Bank，2020，pp.3-5. 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bitstream/handle/10986/33209/Afghanistans-Development-Gains-Progress-and-Challenges.pdf?sequence=1&isAllowed=y.(2020-11-20)2001—2018年，阿富汗平均每年GDP增長近7%，在所有低收入國家中增速最快。阿富汗在這18年中實際人均收入增長75%，人均收入從占低收入國家平均水平的70%增至107%左右。(56)Ibid.，p.1.與其他欠發(fā)達國家相比較為亮麗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讓阿富汗政府更有底氣。

最后，堅持把女性權(quán)利做為重要的談判議題。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談判中利用國人對女性權(quán)利的重視，堅持把女性議題作為談判的重要議題。這不但彰顯政府尊重女性的進步取向，更凸顯塔利班未脫歧視女性的傳統(tǒng)窠臼。阿富汗政府如此可謂一舉兩得，一方面成功增加談判籌碼，同時也將對手釘上恥辱柱。塔利班自2001年下臺以來，關(guān)于阿富汗女性問題的立場有所微調(diào)。(57)Ashley Jackson，Rahmatullah Amiri，Insurgent Bureaucracy：How the Taliban Makes Policy，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November 2019. https：∥www.usip.org/sites/default/files/2019-11/pw_153-insurgent_bureaucracy_how_the_taliban_makes_policy.pdf.(2020-11-20)此外，阿富汗政府推行男女教育平等和就業(yè)平等政策，與塔利班禁止女性受教育與出門工作形成鮮明對比。阿富汗政府的女性發(fā)展成就遠遠超過塔利班的細微讓步。阿富汗女性已然成為政府最堅定的支持者。2019年2月4日，阿富汗女性網(wǎng)在政府與塔利班在莫斯科舉行和談前夕發(fā)布聲明《阿富汗婦女為莫斯科和談設(shè)置的六個議題》。該聲明要求和談必須涉及以下6個議題：不改變當前政治秩序、不損害該國法律和秩序、允許女性參與和談、沒有人權(quán)就不會選擇和平、直面女性權(quán)利、不能阻隔女性與國際社會往來。(58)Afghan Women's Network，Afghan Women Six Point Agenda for Moscow Peace Talks，F(xiàn)ebruary 4，2019.http：∥awn-af.net/index.php/cms/press_detail/1500/12. (2020-12-9)這些議題無疑對政府較為有利而對塔利班較為不利。

(三)阿富汗人對塔利班構(gòu)成壓力導致和談難以達成協(xié)議

阿富汗人對塔利班的壓力導致和談難以達成協(xié)議。阿富汗人質(zhì)疑塔利班在是否接受現(xiàn)行憲法、是否保護女性和少數(shù)族群權(quán)利、阿富汗國民軍如何重組等關(guān)鍵問題上的立場，擔心塔利班重返執(zhí)政會故態(tài)復萌，施行嚴酷統(tǒng)治，再次讓阿富汗人陷入悲慘境地。(59)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77.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阿富汗政策研究所民調(diào)顯示，77%阿富汗受訪者反對塔利班執(zhí)政，只有15%支持。阿富汗女性相較于男性更加反對塔利班統(tǒng)治?？傮w上有70%的阿富汗女性與55%的阿富汗男性反對塔利班執(zhí)政；89%哈扎拉人、87%烏茲別克人、86%塔吉克人、60%普什圖人和75%其他族群反對塔利班執(zhí)政。(60)Yaqub Ibrahimi，Political Settlement and Post-Conflict Order in Afghanistan People's Views，Afghan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2020，p.58.https：∥aiss.af/assets/aiss_publication/Political_Settlement_and_Post-Conflict_Order_in_Afghanistan_People%E2%80%99s_Views_(English).pdf.(2020-5-20)塔利班知道阿富汗人對自己的質(zhì)疑和反感，但囿于意識形態(tài)難以給出令阿富汗人滿意的答案。這導致塔利班在關(guān)鍵問題上一味閃躲，不敢表明態(tài)度，唯恐反對者與日俱增。塔利班對質(zhì)疑采取回避態(tài)度，僅僅表示自己已經(jīng)與時俱進，不會做讓阿富汗人厭惡的事。塔利班當然了解阿富汗人所思所想所求，但是刻意閃躲，不愿坦承自己對諸多關(guān)鍵問題的態(tài)度。這不是因為塔利班沒有態(tài)度，而是因為其答案絕非能讓阿富汗人喜歡或接受。這凸顯阿富汗人的期待對塔利班已然形成壓力，導致其在并用和戰(zhàn)兩手之時不敢開罪阿富汗人。(61)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Taking Stock of the Taliban 's Perspectives on Peace，August 11，2020，p.ii. https：∥d2071andvip0wj.cloudfront.net/311-taking-stock-of-taliban-perspectives.pdf.(2020-5-20)2019年1月，一位不具名的塔利班人士在接受丹麥國際問題研究所采訪時許諾：“塔利班正在發(fā)展，思想更加開放，我們意識到阿富汗及其人民已發(fā)生改變，因此不會要求阿富汗人遵循我們的教義詮釋?！?62)Mona Kanwal Sheikh，Amina Khan，Prospects of a Settlement will the Afghan Taliban：Exit，Peace and Governance from the Taliban Perspective，Danish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ies，2019，p.37.https：∥pure.diis.dk/ws/files/2635559/DIIS_Report_2019_1_Final.pdf.(2020-5-20)塔利班向外傳遞的信號是會尊重阿富汗人的想法和生活方式。(63)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Taking Stock of the Taliban's Perspectives on Peace，August 11，2020，p.31. https：∥d2071andvip0wj.cloudfront.net/311-taking-stock-of-taliban-perspectives.pdf.(2020-9-20)但這種表態(tài)并未轉(zhuǎn)化為塔利班的政策或綱領(lǐng)，僅僅是個別人的模糊暗示和空洞許諾。因此即便阿富汗和平談判已經(jīng)開始，塔利班在一些關(guān)鍵問題上的立場仍然模糊不清，這將導致和談難以達成協(xié)議。

(四)部分族群反對和談導致和平談判難以順利進行

阿富汗部分族群對塔利班極為恐懼，他們反對塔利班重回權(quán)力核心，這將導致和平談判不順。普什圖人歧視其他族群，哈扎拉人、塔吉克人和烏茲別克人因之具有歷史悠久的反普什圖人情緒，(64)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Afghanistan：the Problem of Pashtun Alienation，August 5，2003，p.3. https：∥d2071andvip0wj.cloudfront.net/62-afghanistan-the-problem-of-pashtun-alienation.pdf.(2020-10-20)這導致和談難以順利進行。塔利班成員以普什圖人為主，普什圖人多次對哈扎拉人實施大規(guī)模屠殺，這導致哈扎拉人長期仇視普什圖人，對阿富汗和談態(tài)度非常消極。2019年亞洲基金會民調(diào)顯示：以哈扎拉人為主的阿富汗中部地區(qū)支持和平談判者僅占37.7%。(65)Tabasum Akseer，Khadija Hayat，etc，A Survey of the Afghan People，Afghanistan in 2019，Asia Foundation，2019，p.72. https：∥asiafoundation.org/where-we-work/afghanistan/survey/.(2019-12-10)塔利班持續(xù)發(fā)動襲擊，導致阿富汗少數(shù)族群越來越擔憂自身安全。2018年，哈扎拉人強烈抗議政府未能保護其免受塔利班襲擊。(66)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Taking Stock of the Taliban's Perspectives on Peace，August 11，2020，p.31. https：∥d2071andvip0wj.cloudfront.net/311-taking-stock-of-taliban-perspectives.pdf.(2020-9-20)《紐約時報》新聞顯示，潘杰希爾省的塔吉克人厭惡塔利班重回權(quán)力中心，并表示寧愿抗擊塔利班也不愿犧牲阿富汗這19年的進步。許多人認為，2020年7月底潘杰希爾動蕩與當?shù)厮巳艘卜磳推秸勁杏嘘P(guān)。潘杰希爾省副省長穆罕默德·阿明·塞迪奇(Mohammad Amin Sediqi)表示不愿與塔利班和談。(67)Thomas Gibbons-Neff，F(xiàn)atima Faizi，In Proud Corners of Afghanistan，New Calls for Autonomy，News York Times，September 28，2020.https：∥www.nytimes.com/2020/09/28/world/asia/panjshir-afghanistan-taliban.html.(2020-10-1)阿富汗政府中的塔吉克人反對塔利班重回權(quán)力中心。國際新聞社消息稱，2009年阿富汗國民軍中的塔吉克人超過普什圖人，已經(jīng)正式取代普什圖人成為國民軍中最大族群。(68)Gareth Porter，POLITICS：Tajik Grip on Afghan Army Signals New Ethnic War，Inter Press Service，November 28，2009.http：∥www.ipsnews.net/2009/11/politics-tajik-grip-on-afghan-army-signals-new-ethnic-war/.(2020-9-10)塔吉克人在阿富汗國民軍中的地位舉足輕重，足以影響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談判的成敗。塔吉克人在和談中的重要地位可見一斑，其對和談的消極態(tài)度不容忽視。以塔吉克人為代表的少數(shù)族群與普什圖人的矛盾會導致和平談判進展不順。

結(jié) 語

久經(jīng)戰(zhàn)亂的阿富汗人發(fā)自心底渴望和平，多數(shù)人支持政府與塔利班談判，但他們絕非沒有底線。阿富汗人堅持的底線是本國近20年來的社會發(fā)展成果。在此背景下，尚未入主中樞的塔利班不敢公開越過阿富汗人的底線。就阿富汗人的觀感而言，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相比差之遠矣。阿富汗政府無論在執(zhí)政績效還是社會價值方面均贏得了阿富汗人較好評價。目前阿富汗人無論是在經(jīng)濟發(fā)展還是精神面貌上都有很大改善，政府得到阿富汗人廣泛肯定。鑒于和談后塔利班可能重返權(quán)力中心并推行較為嚴苛的社會政策，對此極為恐懼的阿富汗人充滿警惕，準備捍衛(wèi)來之不易的權(quán)利。阿富汗人支持和平談判，試圖贏得和平、實現(xiàn)多方面的訴求。但是阿富汗人在仔細觀察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看他們能否尊重阿富汗人的底線實現(xiàn)這些訴求。阿富汗人堅持的原則勢必給阿富汗和談增添難度。在阿富汗人試圖實現(xiàn)的訴求方面，塔利班除政府廉潔和司法改革勉強有望達成外，其它所有方面均無望實現(xiàn)，塔利班贏得阿富汗多數(shù)民意支持的幾率很低。在阿富汗政府比塔利班更得民心的前提下，雙方很難達成妥協(xié)。因為阿富汗人的支持會鼓勵政府采取強硬態(tài)度。而軍事處于主動的塔利班同樣不甘示弱，這將導致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談判達成妥協(xié)的幾率不斷降低。談判可能在雙方強硬態(tài)度下長期拖延直至無疾而終，即便雙方達成和平協(xié)議，也很難期待雙方會遵守協(xié)議，阿富汗將再次陷入大規(guī)模內(nèi)戰(zhàn)。其實，阿富汗人的和平愿望與他們渴望實現(xiàn)的多方面訴求存在內(nèi)在緊張關(guān)系，多種美好價值未必可以兼得這種哲學命題在今日的阿富汗成為現(xiàn)實。阿富汗人可能無法同時實現(xiàn)和平與其他訴求。阿富汗人可能最終要在實現(xiàn)和平但失去權(quán)利(戰(zhàn)爭贏面更大的塔利班將推翻阿富汗政府重返執(zhí)政)，與陷入戰(zhàn)亂且權(quán)利不知可否維持(塔利班與阿富汗政府展開新一輪全面內(nèi)戰(zhàn))之間做出抉擇。以目前情況而論，后者的幾率似乎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