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看，那個女學員立過二等功……”

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瘦弱的女生，大概一米六的個頭，短發(fā)齊耳，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暗暗咂舌。2010年，我在大連艦艇學院讀大二時，學校第一次招全日制女學員——她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名偶然“圍觀”新生的普通男學員，我沒想到自己日后將和她結(jié)下不解之緣。

我從小喜歡大海，入校后報名了學校的舢板隊、帆船隊。2012年4月，我和4名隊友代表中國海軍院校學員赴意大利參加國際帆船賽。我們一舉獲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我也因此榮立了我人生的第一個三等功。

學校帆船隊頓時名聲大噪，年底報名的人陡增，其中有5名女學員，經(jīng)過篩選，留下了2人。其中，就有那個立過二等功的她。那時，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汪靜。

帆船隊的訓練時間主要在周末和寒暑假。2013年正月初四，我與4名男學員、2名女學員在海南海口進行為期1個月的集訓。每天，我們都要穿上厚厚的帆船訓練服，先在海邊組裝帆船，再入水訓練，學校還特意邀請了國家帆船隊的專業(yè)隊員一對一指導。

記得第一天出海訓練結(jié)束后上岸講評，她的帆船指導對我們帶隊教員說：“汪靜暈船也太厲害了，一直在吐，這能參加訓練嗎？”我心想，暈船干嗎來參加帆船隊？

接下來的訓練中，每天我都在被汪靜刷新認識，她真的是一邊吐、一邊操船。一個人操控的小帆船，稍微操縱不當就會讓帆船成“翻船”。每天都能看到她掉進水里，那么小的身軀，一個浪過來，我都看不見她，她卻硬是一遍遍把帆船扶正，繼續(xù)訓練，沒有半點氣餒。

有時，男學員都覺得又曬又累，可汪靜渾身透露出一股說不上來的勁頭。而且，每天她寫的訓練總結(jié)最詳細，讓教員贊不絕口，也讓我一直被她感動著。我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但總會不自覺地去幫她組裝帆船，或者給她傳授一點經(jīng)驗。

集訓結(jié)束，我們返回學校，開始多人一起配合的帆船訓練。我是舵手，汪靜是前帆手，我們的交流也多了起來。

從學校到帆船訓練基地大概40分鐘車程，我發(fā)現(xiàn)汪靜還暈車，每次下車都是臉色蒼白，要緩半天才恢復正常，實在搞不明白這個女孩腦瓜里在想什么，暈船這么厲害卻偏偏一再挑戰(zhàn)大海。

一次天氣不好，無法出海訓練，我們在碼頭整理保養(yǎng)帆船裝具，我忍不住問汪靜：“參加帆船隊之前，你知道自己暈船嗎？”

她笑笑說：“當然知道啊，我大二時曾跟著‘鄭和號’遠洋航海訓練艦執(zhí)行出海任務(wù)，頂峰時期一天吐了11次?？晌揖褪窍矚g大海，當海軍不就是要劈波斬浪嗎？”

我愣了半天。這個理由我竟無法反駁。我繼續(xù)問：“聽說你立過二等功？”

她爽朗地笑了笑，說：“上高中時怕遲到，所以都是一路狂奔去學校，體能就這樣打下了基礎(chǔ)。在廣東當兵時，我被選中參加全軍軍事三項比武，一不小心拿了幾個名次，就立功啦?！?/p>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其實，我心里明白，她這么有拼勁，立二等功也不足為奇。

2014年4月，我、汪靜還有另外3名隊員，赴意大利參加國際帆船賽，我是舵手，汪靜是替補隊員。我們不負重望，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

經(jīng)過近半年的交流和了解，我突然覺察到，愛情的萌芽在一起拼搏和成長中破土而出，后來我們由隊友變成了戀人。

二

2014年6月，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福建的一個艦艇單位，汪靜比我低一屆，還需要學習一年。考慮到她的身體狀況，我勸她去學有線通信，畢業(yè)后就不用去艦艇單位了。再說，我已經(jīng)上艦了，如果兩人都上艦，以后就顧不了家了。她猶豫再三，答應(yīng)了。

一年后，汪靜畢業(yè)了。她的成績排名是專業(yè)第一，可以第一個選單位。當時，可選單位只有一個艦艇單位，其余全是通信站。我以為，她一定會去通信站。可是，我收到她這樣一段信息：“我暈船，而且一直未能克服。我怕我上艦，是怕自己在艦上無法盡職盡責。所以，一度做好去通信站的準備?？梢幌氲揭院蠛团炌г贌o半分關(guān)系，我竟非常失落。”

那一刻，我才真正讀懂了汪靜。她不同于別的女孩，她對大海有著近乎執(zhí)念的愛。我終于意識到，她有多么愛那片藍色的海洋。我還能說什么呢？

于是，汪靜再次選擇了藍色海疆，分配到了浙江的一個艦艇單位。

2016年4月，由湘潭艦、舟山艦以及巢湖艦組成的第23批護航編隊在舟山某軍港解纜起航。汪靜就在編隊中，她是幸運的，畢業(yè)第二年就圓了護航夢。但我也擔心，畢竟要出去那么久。

汪靜執(zhí)行護航任務(wù)的209個日日夜夜，我們有5個小時的時差，雖然每次通話，她都說一切都好，可是我知道，她肯定經(jīng)歷了不少難受的暈船。

當護航任務(wù)結(jié)束時，我捧著鮮花到碼頭迎接汪靜——她黑了，也瘦了。我鄭重地向她求婚，誓詞只有一句話——藍色海洋，有你有我。她笑著點了點頭。那年11月，我們領(lǐng)取了結(jié)婚證。

我們約定，不管多忙，每個月我都會給她寫一封信，和她聊聊工作和生活，我曾不止一次寫道：“我多么想每天下班后，牽著你的手去菜市場買菜，卻無法實現(xiàn)。因為我們都是軍人，奉獻是軍人的價值所在。我相信生活終會越來越美好，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海洋夢?！?/p>

汪靜去執(zhí)行護航任務(wù)時，我被調(diào)到大隊機關(guān)任作訓參謀，2016年底榮立了第二個三等功。我對她開玩笑：“兩個三等功，快趕上你了，不然壓力太大。”

三

2017年3月，我被選調(diào)到舟山的一個新組建單位，與汪靜難以置信地團聚了。不過準確地說，那時只是團聚“一面”。我剛調(diào)過去，她又立即踏上了新的遠航征程——跟隨巢湖艦執(zhí)行出海任務(wù)，約半年后才回來。

任務(wù)期間，汪靜從不提暈船的事，只說自己擔任英語小廣播組長、圖書館管理員，還做各種比武競賽內(nèi)容的幻燈片，無比充實。但我經(jīng)常聽其他戰(zhàn)友說，風浪大時，她在駕駛室蹲著值班，艦領(lǐng)導讓她去休息，她硬是不動。艦上組織“四會”教學比武，她打電話問我講什么好，我說就講你最喜歡的海洋啊。她笑道，懂我者莫若君也。一遍遍改稿、試講，最終她以《藍色國土，萬里海疆》為題，取得了干部組第一名的好成績。10月底，任務(wù)歸來，汪靜因表現(xiàn)突出，年底榮立三等功——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枚軍功章，也是我們家的第四枚軍功章。

雖然，我又被比下去了，但我心甘情愿。

2020年5月9日，我們的家庭小成員誕生了。當時，我所在單位正值演習演訓，我只在醫(yī)院陪了5天，就匆匆趕回單位。那個月，我給汪靜的信里寫道：“感謝你，老婆，寶寶出生的那一刻，我在產(chǎn)房外面熱淚盈眶。以前我們一年只見一次面，現(xiàn)在雖只隔著幾條街，相見還是不容易，更多的是匆匆相聚，又匆匆離別。從來沒有好好陪伴過你，至今婚紗照都還沒拍，感謝你的包容和付出……”

當時，領(lǐng)導知道汪靜剛剛分娩，讓我有空多回家看看?？伤齾s說，以后有的是機會看孩子，當務(wù)之急是演習演訓任務(wù)，并發(fā)了一張她和寶寶的合影。于是，我全身心撲在演習演訓中，年底榮立三等功。拿著我們家的第五枚軍功章，我對汪靜說：“這枚軍功章，你占一大半?！?/p>

（作者單位：海軍某部）

編輯/張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