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吉林省柳河縣委政法委 尹振賢
剛到長安村,林宏遙是孤獨的。當年父親拼著力氣走出大山,就沒想過再讓兒孫回到那窮鄉(xiāng)僻壤。對村莊的陌生,一如父親當年對村莊貧窮落后的憎惡。2018年7月,脫貧攻堅已經走過兩年。半道上單位突然派駐他到長安村扶貧,林宏遙除了茫然無措,內心還有那么一點不情不愿。初到長安村,林宏遙經常站在村口舉目遠望,除了山,還是山。安口鎮(zhèn)處于柳河縣西南,再向西一點點,就是清王朝入關后修筑的柳條邊遺址。300多年前,大清王朝保護“龍興之地”的同時,也禁錮了民眾的思想。而300多年后,老百姓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能改變嗎?扶貧,是扶物質上的“貧”,還是思想上的“貧”,這是林宏遙反復思考的問題。如今,脫貧攻堅戰(zhàn)駐村工作接近尾聲,林宏遙,一位電力人,給自己,給組織,更是給長安村百姓,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今天值得慶賀一下,我們會用大鍋做飯了!借住的這個農家小院,終于在今晚冒出了第一縷炊煙。大鐵鍋燉排骨豆角。都說柴火灶好吃,真是不假,特別是這柴火灶還是我們自己燒的,我們三個(楊立山、我、杜文鑫)像小時候過大年似的,還沒開鍋,哈喇子都出來了。這頓飯是駐村以來最香的一頓,我們每個人都吃了滿滿兩碗米飯。想想我們三個男人,因為不會做飯,吃盡了苦頭,每天除了面包、麻花就是方便面,煮點凍水餃、面條,打個荷包蛋,都算改善生活了。想想這段時日,除了走戶,一日三餐是我們面臨的最難的問題。關鍵是必須要用大鍋燒火做飯,火點不著吃不上飯不說,天涼就得睡涼炕呀。掌握了點火技巧,和做飯火候,最起碼我們哥幾個不會再餓肚子了。
——摘自林宏遙駐村日志
2018年7月2日,林宏遙終生難忘。做夢也想不到的差事落到他頭上。國網通化供電公司領導親自送林宏遙入村。林宏遙,由一名供電所副所長,變身為駐村扶貧工作隊員。
出發(fā)前,公司領導說,小林,咱公司脫貧攻堅的重任就交給你了,到了長安村,無論如何都得給我干出個樣子。你只管干,我們在后面給你做后盾。
“從事電力行業(yè)十幾年的我,能熟練背誦安規(guī),能在CAD上清晰地繪畫出每一條供電線路,可是面對農村生活,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從何處抓起?!边@話林宏遙只能偷偷寫在日記本上,跟別人說困難,身為退役軍人的林宏遙做不到。
陌生的環(huán)境,從沒有體驗過的生活,吃喝拉撒睡都透著別扭。工作隊借住的房子靠近村邊,原戶主是位孤寡老人,林宏遙他們幾個入住時,老人剛去世不久,村民說,這屋子透著一股“陰氣”。
“一個土坑兩塊磚,三尺土墻圍四邊”,對這種露天旱廁,林宏遙最打怵的就是半夜起來上廁所。有一次半夜起來,迷迷糊糊推開房門,只聽“嗷”地一聲,一道黑影隱入夜幕中,嚇得林宏遙一激靈,頭發(fā)絲“唰”地根根豎起。好容易穩(wěn)住神,只見不遠處一對綠瑩瑩的眼睛正盯著他“喵喵”叫。原來是只野貓。
沒到長安村之前,林宏遙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么瘆人的聲音,時而像小孩哭,時而長一聲短一聲如泣如訴,時而一聲長嚎劃破夜空。后來有村民告訴他,是野貓叫春。
半夜還總鬧老鼠。柜子里窸窸窣窣,格外刺耳。林宏遙懶得起來理會,伸腳踹幾下柜門,老鼠能消停一小會兒。
早上起來,桌子上一片狼藉,方便面、小食品一應吃食被老鼠啃成碎渣。更惱火的是,掛在柜子里的衣服被咬了幾個洞。
“燒柴禾,燉大鍋,蚊蠅相伴,老鼠一窩?!绷趾赀b順口編幾句打油詩算作對這種苦日子的調侃。
這是啥鬼地方啊,想想不知道在這里還要待多久,林宏遙心里就毛毛的。
這農村環(huán)境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怪不得年輕人都往外跑。平時想找?guī)讉€同齡人聊聊天,卻寥寥無幾。年過七旬的老支書劉景明說,都跑出去打工了,想找個接班人都難哪。
“長安村需要改變,改變思想,改變行為,改變面貌,等思想開放了,步子邁開了,家鄉(xiāng)富裕了。那些外出漂泊打工的人才愿意回家。我沒有退路,只能往前走,而且一定要作出樣子,才能讓百姓相信我,才能不辜負上級領導的信任。”林宏遙暗暗對自己說。
第一天走戶,林宏遙根本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入手。手里掐著35戶名單挨戶認家門。一天走下來,見到的都是老弱病殘。不懂農村生活,進屋不知道說啥,刻意套近乎兒,又覺得尷尬。一天下來,頭暈暈的,走訪的戶主叫啥都記不起來。
后來林宏遙才知道,農村作息時間跟上班的不一樣,農忙時節(jié)天不亮就上地,天不黑不回家。走戶得起早貪黑。起早,林宏遙起不過村民,只能估摸著農戶吃完飯了,才上門拜訪。
通過走戶,林宏遙結識了王立明。王立明的出現(xiàn),為林宏遙的扶貧之路曝出異樣光彩。
林宏遙和王立明都出生于1984年,但生活軌跡大不相同。上學的時候,王立明成績不錯,但因為家境窘迫,讀完初二就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在外漂泊了一段時間后,他準備重新回家務農。
按說,王立明的小日子即便不富,但也還算滋潤,可妻子的一場大病卻讓這個家庭瀕臨絕境。2015年,王立明的妻子被查出甲狀腺癌,雖然病治好了,但喪失了勞動能力,還得終身服藥。為了給妻子治病,王立明一家背上了沉重的債務,成為了實打實的貧困戶。面對沉重的家庭負擔,曾經性格開朗的王立明一度變得很消沉。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林宏遙來到了長安村。他倆是同齡人,相處中很容易找到共同話題,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從此關系越走越近。
林宏遙十分打怵夜里走戶。長安村主街道原來有路燈,就那么幾盞,因年久失修很少有亮的時候,巷道則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每次從貧困戶家出來,他頭都不敢回地一溜小跑回到駐地。
回到駐地,一頭扎在炕上半天緩不過勁兒。透過沒有遮擋窗簾的玻璃窗,望著一閃一閃的星空,林宏遙大腦飛速旋轉:安路燈。對,就安路燈。我要讓長安村大街小巷亮起來,給長安村的百姓送來光明。
林宏遙當機立斷,第二天就打報告給公司,公司領導表示支持,很快批復項目資金30萬。路燈的前期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真正了解并且想幫助王立明,是林宏遙為村里安裝路燈的時候。
林宏遙鄭重其事地跟村民說,“我們供電局不但要給村里安裝路燈,還要裝全縣最好的路燈?!贝迕衤犨@話撇撇嘴:年輕人不要說大話不辦實事,給安個路燈能咋的,俺們該干啥還干啥,長安村幾輩子“摸瞎糊”也過來了。
明顯是對扶貧工作隊不滿意。
路燈拉來那天,村民抱著膀站一邊看熱鬧,沒一個靠前幫忙。那天是農歷八月初十,眼看到了中秋佳節(jié)。
太陽下山了,面對著七橫八豎一地物件,林宏遙欲哭無淚。這時,剛從地里干活回來的“酒蒙子”王立明來了,二話不說,跟著林宏遙忙前忙后。
第二天雇的工人來給挖坑埋桿了,村民來找事兒了,堵在門口不讓挖,說大燈泡子明晃晃的晚上怎么睡覺!該埋桿的不讓埋,不該埋桿的說,他家門口有路燈,我家門口為什么不能有?不行!我家門口也得埋一個!
面對嚼嘴磨牙蠻不講理的個別村民,林宏遙憋著火,告誡自己不能發(fā)作。給公司打電話說明情況,公司領導說,安,加塞也得安。這樣,原計劃安裝52盞路燈,增加了6盞變成58盞。公司多掏了3萬元錢。
第三天晚上路燈調試完畢,一串串大紅燈籠照亮長安村的大街小巷。全村老少都出來了,小孩子滿大街跑著喊著“過年啦!過年啦!”這時,村民看林宏遙的目光開始有了變化。
路燈下,林宏遙緊緊地握住王立明粗糙的手,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整天醉醺醺的年輕人,眼睛里隱隱有一束光。
長安村的夜,燈火輝煌。而在貧困戶王立明的眼睛里,林宏遙看到了另外一種光明。(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