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

2019年5月，為配合廣州市胸科醫(yī)院的提升改造工程，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廣州市胸科醫(yī)院肺科病房樓西南部發(fā)掘了南漢大有元年（公元928年）李紓墓，出土一方石墓志[1]。（封二）這是目前除了南漢王陵外，在南漢墓葬中出土的第一方墓志，具有重要的斷代意義。志主李紓為唐惠莊太子五代孫，志文對李紓家族譜系、歷官、卒年、葬地等記載清晰，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今不揣淺陋，結(jié)合文獻，就李紓墓志內(nèi)容略作考釋，不當之處，請專家指正。

一、墓志簡述

李紓墓志，長82.5厘米，寬59厘米，厚6厘米，志文界以方格，楷書29行，滿行44字，共854字。首題“大漢太中大夫守御史中丞兼尚書兵部侍郎上柱國賜紫金魚袋隴西李府君墓志銘并序”，次題“集賢殿學(xué)士文林郎守尚書戶部郎中史館修撰賜紫金魚袋薛絳撰”。銘文除少數(shù)漫漶不清外，絕大部分清晰可辨。現(xiàn)將志文移錄標點整理如下①文中無法辨認的字用“□”表示，“/”表示另行，各種異體字、俗體字、繁體字均已改成通行字體，原墓志中空格未予保留。：

大漢太中大夫守御史中丞兼尚書兵部侍郎上柱國賜紫金魚袋/隴西李府君墓志銘并序/

集賢殿學(xué)士文林郎守尚書戶部郎中史館修撰賜紫金魚袋薛絳撰/

龍梭顯雷澤之征，鵲印示孝侯之貴。鐘茲嘉瑞，非英則賢。雅繼伊人，惟/隴西府君而矣。公諱紓，字文達，唐朝申王追贈惠莊太子五代孫也。曾祖桋，朝散大夫、京兆興平縣令。祖翧，/朝散大夫、鳳嘉二州牧、宗正少卿、衡州刺史。父弘實，許州錄事參軍、賜緋魚袋、贈工部郎中。母河?xùn)|縣君柳氏，有淑/德而歸于許州。府君生三子，長曰蠻，次曰絢。公則府君之季子也。公生葉豳詩之夢，幼有老/成之風(fēng)，未弱冠舉宗正寺明經(jīng)。期年，辟天德防御推官、試秘書省校書郎。尋□朔□搔擾，公舉家南游。/圣上藩邸潛淵，廣招賓彥。首辟公為觀察支使、試大理評事，俄遷國子廣文博士、賜緋魚袋，次任諸道供軍/指揮判官。洎我朝授命上玄，奄有中夏，拜給事中、判尚書刑部事，轉(zhuǎn)右諫議大夫、判太常寺事，加左諫議大夫、判匭使，遷御史中/丞，兼戶部侍郎，尋轉(zhuǎn)兼兵部侍郎。公義路康莊，情田浸潤。玉蘊十德，居□瑩澈之容；松挺四時，藹有清涼之/韻。器貯達人之量，道弘君子之儒。策名高踵于蘭成，振舉□從于蓮幕。始蕓香而踐位，遽椹服/以承榮。爰自赤雀，啟符黃龍。瑞/我汪洋，/渥澤揚歷。階資之簡色申威，棲日之鳥群著美。舜誥而方咨注□，莊椿而忽嘆凋零。劉禎初困于/臥漳，陶侃俄悲于吊鶴。以大有元年四月十四日薨于京師之里第，享年五十有三。/皇情軫悼，朝野纏哀，豈比夫秦人不相其眷，鄭郊獨罷其織。以其年八月十日窆于興王府咸康縣石子徑，/禮也。夫人馮翊嚴氏，禮葉雞鳴之則，□□難踓之風(fēng)。生一男二女：男景胤，左拾遺。天上石麟，謝家玉梼。侍/公之恙也，逾月不解其帶；洎公之薨也，一慟幾至于終。泣血寢苫，槁形骨立。長女適左補闕竇光裕。/人之師表，士之準繩。鵠管鳴弦，早擅貫心之譽；龍墀鏘珮，咸推造膝之謀。次女未及笄年，皆有父風(fēng)，俱明女/則。初公之□疾也，而謂其親族曰：“余始自從知驟登朝列，位既高矣，身亦貴焉，雖不享年，瞑目何恨榢?！惫爝_命，其孰方之，焉得不慮谷變陵遷，聲沉響滅。愛葺不以絳，才非金墏，譽愧鐵錢，稱命為文，/乃為銘曰：

英英府君，偉量難測。朱絲之弦，比公之□。虹氣之玉，配公之德。/令尹子文，喜慍無色。北宮文子，威儀可則。蓮府從事，柏臺蒞官?！跞?岳峙，雅操霜寒。禍福返掌，榮枯走丸。天不憗老，朝野含酸。人之云□，/里巷沋瀾。郁郁蒿里，蕭蕭松塢。仙鶴指地，靈禽銜土，□□不樹，□□/如岵。瘞公貞魂，千古萬古。

二、志主家族世系

志文云：“公諱紓，字文達，唐朝申王追贈惠莊太子五代孫也?！碧瞥晖踝焚浕萸f太子即唐睿宗次子李撝?！杜f唐書》載：“惠莊太子撝，睿宗第二子也。本名成義……睿宗踐祚，進封申王，遷右衛(wèi)大將軍……開元二年，帶司徒兼幽州刺史。俄避昭成太后之稱，改名撝……十二年，病薨，冊贈惠莊太子，陪葬橋陵。無子。初養(yǎng)讓帝子珣，封同安郡王，先卒。天寶三載，又以讓帝子璹為嗣申王，授鴻臚員外卿?！盵2]3015-3016由此可知，惠莊太子李撝無子，先以讓皇帝李憲之子李珣為繼子，李珣死后，又以李憲之子李璹嗣申王。李紓是李撝五代孫，則其高祖應(yīng)為李璹。根據(jù)《新唐書·宗室世系下》“惠莊太子房”，李璹有四子：“構(gòu)；左散騎常侍秘；贈國子司業(yè)桋；振。 ”[3]2143-2145而志文稱：“曾祖桋，朝散大夫、京兆興平縣令?！惫剩瞽q第三子“贈國子司業(yè)桋”與李紓“曾祖桋”應(yīng)為同一人，其卒前官為朝散大夫、京兆興平縣令，而國子司業(yè)則為其死后贈官。李桋有二子：“嘉、衡二州刺史；扶溝令承方?！盵3]2145墓志云：“祖翧，朝散大夫、鳳嘉二州牧、宗正少卿、衡州刺史?！惫P者認為，李和李翧應(yīng)為同一人。李翧的官職中，朝散大夫為散官，鳳嘉二州牧、宗正少卿、衡州刺史均為職事官。州牧為一州的最高長官，《唐六典》云：“皇朝又置雍州牧。洛州初為都督府，及置都，亦為牧。開元初，復(fù)為京兆、河南尹?！盵4]741《新唐書》載：“西都、東都、北都牧各一人，從二品……親王典州，則歲以上佐巡縣?！盵3]1311《舊唐書》又云：“京兆、河南、太原牧及都督、刺史掌清肅邦畿，考核官吏，宣布德化，撫和齊人，勸課農(nóng)桑，敦敷五教。”[2]1919可見，終李唐一朝僅在西都雍州、東都洛州、北都并州設(shè)州牧，以親王擔(dān)任，掌管京畿地區(qū)政事；玄宗時，改三州牧為京兆、河南、太原三府牧，掌管政事；玄宗開元后，州牧之制遂廢,而在非京畿和非重要的一般地區(qū)設(shè)州級行政區(qū)域，以刺史為地方行政長官。在唐代也有以州牧代指刺史的，如武則天時婁師德“其弟除代州刺史，將行，師德謂曰：‘吾備位宰相，汝復(fù)為州牧，榮寵過盛，人所疾也，將何以自免?’”[5]6490故“鳳嘉二州牧”應(yīng)代指鳳、嘉二州刺史。李職事官為嘉、衡二州刺史，李翧職事官為鳳嘉二州刺史、宗正少卿、衡州刺史。據(jù)《唐刺史考全編》考證，李在文宗時任嘉州刺史[6]3082，約在文宗、武宗間任衡州刺史[6]2443，而未見有李翧之記載。若李、李翧同為李桋之子，則二人所處時代應(yīng)不會相差太遠，而親兄弟在同一時期先后任同一州刺史的情況較為罕見。綜上，李與李翧應(yīng)為同一人，即志主李紓之祖。按唐制，鳳州①《元和郡縣圖志》和兩《唐書》對鳳州的等級評定存有差異,根據(jù)鳳州戶數(shù),本文從兩《唐書》說法。為下州[2]1529,[3]1035,[7]566，下州刺史為正四品下[4]746；嘉州為中州[7]786，中州刺史為正四品上[4]746；衡州為上州[3]1071,[7]704或中州[2]1613，其刺史為從三品[4]745或正四品上；宗正少卿為從四品上[4]465。不同的品階反映了李翧逐漸升遷的情況，《新唐書》中對李官職的記載可能僅記錄了其最高的官職即嘉、衡二州刺史。李（翧）有一子“太原少尹泳”[3]2145，而志文云“父弘[8]實，許州錄事參軍、賜緋魚袋、贈工部郎中”，即李（翧）除李泳外，還有一子李弘實，其卒前官為許州錄事參軍，死后贈工部郎中。墓志云：“府君生三子，長曰蠻，次曰絢。公則府君之季子也。”又云“生一男二女：男景胤，左拾遺?！笨芍?，李弘實有三子，分別為李蠻、李絢、李紓，李紓又有一子為李景胤，據(jù)此，可對《新唐書·宗室世系下》“惠莊太子房”作補正（圖1）。

三、李紓生平及歷官

志文記載，李紓薨于南漢大有元年（公元928年）四月十四日，享年53歲，由此可推知他應(yīng)出生于唐僖宗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墓志詳細記載了李紓的一生，重點記述了其歷官經(jīng)過。

李紓自幼頗有文采，少年老成，“未弱冠舉宗正寺明經(jīng)”。按古禮，男子二十歲加冠表示成年，這說明李紓未成年便通過了宗正寺明經(jīng)考試，獲得了舉子身份。唐代宗正寺主要負責(zé)管理皇室宗親的婚喪嫁娶、舉薦才俊、授官任職等各種事務(wù)。而明經(jīng)則是唐代科舉中常舉科目之一，其考試之法：“凡明經(jīng)，先帖文，然后口試，經(jīng)問大義十條，答時務(wù)策三道，亦為四等?！盵3]1161宗正寺明經(jīng)就是宗室通過宗正寺考試之后，取得了參加尚書省試明經(jīng)科的資格。唐中宗時，“詔宗室三等以下、五等以上未出身，愿宿衛(wèi)及任國子生，聽之。其家居業(yè)成而堪貢者，宗正寺試，送監(jiān)舉如常法”[3]1164。據(jù)唐武宗會昌五年《加尊號后郊天赦文》載：“宗子每因恩澤，皆賜出身，自幼授官，多不求學(xué)，未詳?shù)浞?，頗有愆違。委宗正寺收補明經(jīng)，每年許參三十人出身，同兩館例與補。各搜圖籍，精驗源流，明為保舉，不得容有逾濫。仍一季一度試帖經(jīng)，余并進士明經(jīng)條例處分。”[9]又見《會昌五年舉格節(jié)文》載：“公卿百寮子弟及京畿內(nèi)士人寄客外州府舉士人等修明經(jīng)、進士業(yè)者，并隸名所在監(jiān)及官學(xué)，仍精加考試。所送人數(shù)：其國子監(jiān)明經(jīng)，舊格每年送三百五十人，今請送三百人；進士，依舊格送三十人；其隸名明經(jīng)，亦請送二百人；其宗正寺進士，送二十人；其東監(jiān)同華、河中所送進士，不得過三十人，明經(jīng)不得過五十人。”[10]可見，唐中后期，部分宗室可以先參加宗正寺考試，取解后，再參加省試，并對每年所送宗正寺明經(jīng)解額有明確的規(guī)定。志文又云：“期年，辟天德防御推官、試秘書省校書郎?！薄捌谀辍保匆荒?，原拓作“朞年”，“朞”為“期”的異體字。“天德”，即天德軍，是中晚唐時期北方邊疆的一個重要軍鎮(zhèn)。“夫所謂方鎮(zhèn)者，節(jié)度使之兵也。原其始，起于邊將之屯防者。唐初，兵之戍邊者，大曰軍，小曰守捉，曰城，曰鎮(zhèn)，而總之者曰道……朔方經(jīng)略、豐安、定遠、新昌、天柱、宥州經(jīng)略、橫塞、天德、天安軍九，三受降、豐寧、保寧、烏延等六城，新泉守捉一，曰關(guān)內(nèi)道。”[3]1328其長官為都防御使?！疤斓路烙乒佟保瑸樘斓萝娔桓抛?。唐代藩鎮(zhèn)官員的任用，多以表奏辟署制度延請文人士子擔(dān)任幕職，而推官在幕府僚佐中屬于較低等的幕職，掌推鞫獄訟之事。如《通典》所言：“大唐無州府之名，而有采訪使及節(jié)度使。采訪使有判官二人，分判尚書六行事及州縣簿書。支使二人，分使出入，職如節(jié)度使之隨軍。推官一人，推鞫獄訟。皆使自辟召，然后上聞。其未奉報者稱攝。其節(jié)度、防御等使寮佐辟奏之例，亦如之。”[11]890“試秘書省校書郎”，是李紓的階官。試，一般指擔(dān)任某官職，但未正式任命。在藩鎮(zhèn)幕府中，因幕官無品秩，試官則多是試假其銜，使府幕官多試大理評事、校書郎之類[12]，以試官為階官?！霸嚸貢⌒伞?，官階同于秘書省校書郎，為正九品上[4]298，一般多授予初入幕府的士人。其后，為避戰(zhàn)亂，李紓舉家南遷至廣州，“圣上藩邸潛淵，廣招賓彥”。李紓逝于大有元年（公元928年），“大有”是南漢高祖劉巖第三個年號，“圣上”應(yīng)指劉巖，“藩邸潛淵”說明劉巖此時已為藩鎮(zhèn)幕主，但尚未稱帝自立，此時應(yīng)在公元911—916年間。李紓先被劉巖征召為幕府僚佐，任“觀察支使、試大理評事”。觀察支使，是觀察使的僚佐，而觀察使則位次于節(jié)度使，且多以節(jié)度使兼領(lǐng)其職。在幕府的幕職中，以諸使副使副貳使為最高，行軍司馬、諸使判官次之。這些通常被稱為“上介”。其次是參謀、掌書記、采訪支使，再次則是推官、巡官、隨軍要籍等，為下僚[13]?？梢姡罴偝跞雱r幕府便為中等幕職，其品階同大理評事，即從八品下[4]503。“俄遷國子廣文博士、賜緋魚袋”。不久，李紓晉升為國子監(jiān)廣文館博士。廣文館于唐天寶九載始設(shè)，“領(lǐng)學(xué)生為進士業(yè)者。置博士、助教各一人，品秩與太學(xué)同”[11]764-765，而太學(xué)博士為正六品上[4]560，故廣文博士亦為正六品上。同時，李紓又被賜“緋魚袋”，即賜緋服和銀魚袋。按唐制，“文武三品以上服紫……四品服深緋……五品服淺緋”[14]569“魚袋，著紫者金裝，著緋者銀裝”[14]580。 故，“緋魚袋”本是散官品級在四品五品官員的章服，根據(jù)此時李紓之歷官，其散官品級必在五品以下，因此“賜緋魚袋”是幕主劉巖對李紓的表彰與恩寵。其后，李紓“任諸道供軍指揮判官”。“供軍”，即供軍使，“唐中后期在調(diào)師征伐、屯守等情況下，往往設(shè)立供軍使，其主要負責(zé)饋餉行營”。供軍使一職，多由節(jié)度使、招討使等地方最高長官兼任?！肮┸娛古泄倌斯┸娛怪艑?，其職責(zé)亦是供饋軍食”[15]，是供軍使屬官中的“上介”。南漢國建立后，李紓得到重用，不斷升遷，先“拜給事中、判尚書刑部事”。給事中，為正五品上[3]1207，其職掌繁多，能夠參與許多大政方針的重要決策，是較為重要的中級官員，同時，又署理尚書刑部事務(wù)。其后，李紓被晉升為右諫議大夫，官階正四品下[2]1844-1845，并署理太常寺事務(wù)。之后又擔(dān)任左諫議大夫，代行匭使事務(wù)。再后，李紓升任御史中丞，正四品下[14]1050，兼任戶部侍郎，正四品下[4]63，不久轉(zhuǎn)為兼任兵部侍郎，亦為正四品下[4]150。從志文首題“大漢太中大夫守御史中丞兼尚書兵部侍郎上柱國賜紫金魚袋隴西李府君墓志銘并序”來看，太中大夫、御史中丞兼尚書兵部侍郎應(yīng)是李紓的終官，其中太中大夫是李紓的散官，從四品上[4]30，御史中丞兼尚書兵部侍郎是職事官，均為正四品下。按唐制，“凡九品已上職事，皆帶散位，謂之本品……武德令，職事高者解散官，欠一階不至為兼，職事卑者不解散官。貞觀令，以職事高者為守，職事卑者為行，仍各帶散位。其欠一階，依舊為兼，與當階者，皆解散官。永徽已來，欠一階者，或為兼，或帶散官，或為守，參而用之。其兩職事者亦為兼，頗相錯亂。咸亨二年，始一切為守”[2]1785-1786。李紓職事官高于散官，故用“守”，可見，唐代官制中的行守制度在南漢時仍在很大程度上被沿襲。上柱國是勛官，唐代凡有軍功，便授以勛官，而且還擴大到文職和一般百姓，不為士大夫所重。勛級共有十二轉(zhuǎn)，以上柱國最高。五代以來，授勛頗濫，“初敘勛官，即授柱國”[16]。紫金魚袋，即紫服金魚袋，是三品以上高官的章服，李紓官職為從四品上，賜紫金魚袋，表示恩寵和榮譽?？v觀李紓之歷官，由幕府僚佐到諫官再到御史臺，正如志文所言“振舉□從于蓮幕?！薄吧徃畯氖?，柏臺蒞官”。

四、李紓之葬地

志文載：“以大有元年四月十四日薨于京師之里第，享年五十有三……以其年八月十日窆于興王府咸康縣石子徑，禮也。”即李紓于大有元年（公元928年）“卒”于廣州城內(nèi)家中，享年53歲，停喪約4個月后葬于廣州咸康縣石子巷。根據(jù)史籍記載，乾亨元年（公元917年），劉巖稱帝，循唐舊制，升廣州為興王府，將唐南?？h分為咸寧、常康二縣[17-18]，至乾亨四年（公元920年），興王府下轄咸寧、?？怠⒎?、增城、四會、化蒙、懷集、東莞、清遠、洊水、浛洭、新會、義寧共13縣[19]，但唯不見“咸康縣”之稱。廣州博物館典藏一方南漢國馬氏二十四娘買地券，此券刻于南漢國后主大寶五年（公元962年），買地之名為“左金吾街咸寧縣北石鄉(xiāng)石馬保菖蒲觀界地”[20]。2016年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廣州市江燕路發(fā)掘一座南漢墓葬，出土李十一郎合同券和地券各一，兩券券文內(nèi)容幾乎完全一致，墓主李十一郎葬于乾亨九年（公元925年），其生前居住于“大漢國番禺府南?？h”[21]。根據(jù)考古出土實物，結(jié)合歷史文獻，筆者認為：南漢國興王府府縣的設(shè)置，應(yīng)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自乾亨元年（公元917年）南漢立國至乾亨九年（公元925年），仍然是南海縣，至遲于大有元年（公元928年）改南海縣為咸康縣，其后又將咸康縣分為咸寧縣和常康縣。

五、關(guān)于李紓出使馬楚

李紓不見于兩《唐書》和兩《五代史》，但其人其事在宋人《資治通鑒》和清人《十國春秋》《南漢春秋》《南漢書》《南漢紀》中均有記載。李紓其事，首見于《資治通鑒》：“是歲（后晉天福四年），漢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裔言于漢主曰：‘自馬后崩，未嘗通使于楚，親鄰舊好，不可忘也?！蛩]諫議大夫李紓可以將命，漢主從之；楚亦遣使報聘。”[5]9209司馬光雖對李紓使楚記述極簡，但也足以證明這是天福四年關(guān)乎南漢國興衰的一件大事。清人吳任臣在《十國春秋》中對李紓的記載共有4處，并為李紓作傳?！妒畤呵铩じ咦姹炯o》記載：“（大有十二年）□月，遣諫議大夫李紓使于楚，以通舊好，楚亦遣使來聘?！盵22]848《十國春秋·文昭王世家》記載：“（天福四年）十二月，漢諫議大夫李紓來聘，隨遣使報聘?！盵22]953天福四年（公元939年），即南漢大有十二年，此兩條記載可相互印證，并明確李紓使楚發(fā)生在十二月。《十國春秋·趙光裔傳》載：“居數(shù)年，楚勢益張，光裔言于高祖曰：‘自馬后崩，未常通使于楚，親鄰舊好，不可忘也?！蛩]諫議大夫李紓有使臣才，可以將命。高祖從其言，楚亦隨遣使報聘。”[22]887-888《十國春秋·李紓傳》的記載，則更為詳細：“李紓，大有時為諫議大夫。雅有風(fēng)采，文辭占對，觀者傾竦。會宰相趙光裔言楚本昏姻之國，不可忘舊好，且薦紓有才，可將使命。于是遣紓將命于楚。楚文昭王見紓，大喜，深加款渥，隨遣使報聘，以復(fù)二國之好。是役也，睦鄰封，續(xù)舊姻，寧邊鄙，彌敵兵，謀出光裔，而紓實有以成之?！盵22]898可見，李紓使楚，起到了“睦鄰封，續(xù)舊姻，寧邊鄙，彌敵兵”的重要作用，其功績可比漢之陸賈出使南越，李紓由諫議大夫升遷為御史中丞，授上柱國，蓋因此事。清中葉劉應(yīng)麟在《南漢春秋》中亦有相同的記載，《南漢春秋·兵部尚書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裔傳》載：“居數(shù)年，楚勢益張，光裔言于高祖曰：‘自馬后崩，未常通使于楚，親鄰舊好，不可忘也?！蛩]諫議大夫李紓有使臣才，可以將命。高祖從其言，楚亦隨遣使報聘?！盵23]386《南漢春秋·諫議大夫李紓傳》載：“李紓，大有時為諫議大夫。雅有風(fēng)采，文辭占對，觀者傾竦。會宰相趙光裔言楚本婚姻之國，不可忘其舊好，且薦紓有才，可將使命。于是遣紓將命于楚。楚文昭王見紓，大喜，深加款渥，隨遣使報聘，以復(fù)二國之好。是役也，睦鄰封，續(xù)舊姻，寧邊鄙，彌敵兵，謀出光裔，而紓實有以成之。”[23]391其言大多因襲《十國春秋》。清道光時梁廷楠的記載也較為生動，《南漢書·高祖紀二》載：“是歲，遣諫議大夫李紓聘于楚；楚使來報聘?！盵24]12《南漢書·趙光裔傳》載：“大有中，與楚連歲構(gòu)兵。光裔從容奏曰：‘自馬皇后崩后四五年來，未嘗通使于楚。親鄰舊好，不可忘也?！蛩]李紓有專對才，可充使。高祖從之。楚亦報聘。故終高祖之世，不復(fù)有楚難?！盵24]45皇后馬氏崩于大有七年（公元934年）冬十二月[24]11，“四五年來”，應(yīng)在大有十一年（公元938年）或大有十二年（公元939年）?！赌蠞h書·李紓傳》載：“李紓，大有時為諫議大夫，有風(fēng)采，工酬對。以光裔薦，出使于楚，見文昭王，具言兩國新好，當棄舊嫌，從此安邊息民，要于永久為兩國利。文昭王喜甚，厚加款接，禮成而還?！盵24]46稍晚于《南漢書》的《南漢紀》亦言：“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裔言于漢主曰：‘自馬后崩，未嘗通使于楚，親鄰舊好，不可忘也?！蛩]諫議大夫李紓可以將命。漢主從之，楚亦遣使報聘。”[25]綜上，李紓于南漢大有十二年（公元939年）成功出使馬楚，有定邊安民之大功，并以此載入史冊。然而，對此等榮耀之事，其墓志卻不言一字，且按志文，李紓卒于大有元年四月十四日，即公元928年，更不可能在死亡11年后出使馬楚。查考南漢與馬楚之關(guān)系，在南漢立國前，劉氏政權(quán)與馬楚有激烈的戰(zhàn)爭，后梁開平二年（公元908年），馬楚擊嶺南，“與清海軍節(jié)度使劉隱十余戰(zhàn)，取昭、賀、梧、蒙、龔、富六州”[5]8704，開平四年（公元910年）馬楚又取得容州和高州[5]8734，勢力深入嶺南，在與劉隱的戰(zhàn)爭中處于主動地位。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劉巖奪取容州和高州[5]8749-8750，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后梁“聞嶺南與楚相攻，甲戌，以右散騎常侍韋戩等為潭、廣和葉使，往解之”[5]8756，雙方斗爭開始緩和，轉(zhuǎn)入聯(lián)姻。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劉巖“求婚與楚，楚王許以女妻之”[5]8777。 貞明元年（公元915年），“劉巖逆婦于楚，楚王殷遣永順節(jié)度使存送之”[5]8796。自后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始，至南漢大有元年（公元928年）之前，南漢與馬楚基本未有戰(zhàn)爭。大有元年（公元928年）三月，馬楚圍困封州，南漢先敗后勝[24]10。大有九年（公元936年），南漢進攻馬楚[24]11-12，兩國重啟戰(zhàn)爭。而根據(jù)志文，李紓死于大有元年（公元928年）四月，故李紓?cè)温毱陂g，南漢與馬楚正處于睦鄰時期，即使李紓出使馬楚，也絕無定邊安國之功，而史籍所言大有十二年（公元939年）出使馬楚者，應(yīng)另有其人。李紓墓志無疑為糾正文獻記載錯誤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六、結(jié)語

本文對廣州出土的五代南漢李紓墓志作了粗淺的釋讀，并結(jié)合史料對李紓的家族世系、生平歷官、葬地和出使馬楚進行了簡單考證。

李紓墓志為考古出土，年代明確，對于五代南漢墓葬的分期和斷代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李紓是唐代宗室，也是五代南漢初期的高級官員，但各類文獻對其記載均較為簡略，墓志的出土彌補了這一缺憾。尤為特別的是，志文中對李紓死亡時間和葬地的記載，不僅可確定《資治通鑒》《南漢書》等史籍所載大有十二年（公元939年）李紓使楚之事并非歷史真實，而且為研究五代南漢興王府南?？h的設(shè)置提供了寶貴的實物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