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琰
(湘潭大學法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安樂死”一詞源于希臘文,意思是“幸?!钡厮劳觥!杜=蚍纱筠o典》對安樂死的解釋是:“指在不可救藥的或病危患者自己的要求下,所采取的引起或加速其死亡的措施”。它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安樂的無痛苦死亡;二是無痛致死術。安樂死的種類劃分十分繁多,本文主要討論的是根據實施方式來劃分的安樂死類型,即積極安樂死和消極安樂死,這也是當今刑法學界主要爭議的一種類型,因為其手段行為飽受爭議。消極安樂死是指通過停止供藥和撤除醫(yī)療設備等行為(如停止使用飲食導管、停止使用人工呼吸器)而加速病人死亡,而積極安樂死是指有意識地采取積極措施(如為病人注射藥物)以縮短病人生命的行為。①由于消極安樂死逐漸與尊嚴死掛鉤,且并非主動縮短患者壽命,只是不再刻意延長其生存時間,是對患者死亡決定權的尊重,各國普遍接受了消極安樂死的合法性。但積極安樂死的手段行為與故意殺人罪類似,提前了患者的死亡時間。大多數(shù)人對其還不敢接受,因此積極安樂死能否合法化也一直是學界爭論的焦點。本文主要討論的也是有關積極安樂死合法化的問題。
世界上對“安樂死”一開始是強烈抨擊,近年來逐漸出現(xiàn)越來越多贊同安樂死的聲音。荷蘭是世界上第一個實現(xiàn)安樂死合法化的國家,有學者認為這是因為荷蘭的宗教崇拜日漸淡薄,荷蘭社會對于已實際存在的安樂死已產生了認同感。②之后比利時、盧森堡也相繼通過了安樂死合法化的法案,成為世界上率先將積極安樂死正式合法化的三個國家。然而英國、美國雖然默認了消極安樂死的合法性,但仍未通過積極安樂死的法案,同樣的狀況也發(fā)生在我國。
我國是成文法國家,法律雖未明文規(guī)定安樂死的相關內容,但也有積極安樂死案件不斷發(fā)生。1986年陜西省漢中市發(fā)生了我國第一起安樂死案件。此案中醫(yī)生按照患者家屬請求對重病患者注射冬眠靈,不久后患者即宣告死亡。漢中市檢察院以故意殺人罪將涉案醫(yī)生、患者兒子批準逮捕并向法院提起公訴。③此案是一起特殊的刑事案件,也是我國首例“安樂死”案件,引發(fā)了法學界、醫(yī)學界及社會各界的軒然大波,也就此展開了我國對于“安樂死”能否合法化爭論的長久拉鋸戰(zhàn)。
1991年漢中市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被告人王某,在其母夏某病危難愈的情況下,再三要求主治醫(yī)生為其母注射藥物,讓其無痛苦死亡,顯屬剝奪其母生命權利的故意行為。但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構成犯罪。被告人蒲某在王某的再三請求下,同其他醫(yī)生先后向重危病人夏某注射促進死亡的藥物,對夏某的死亡起了一定的促進作用,但其用藥量屬正常范圍,不屬于直接造成夏某死亡的原因,其行為亦屬剝奪公民生命權利的故意行為,但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構成犯罪。④由此案判決可以看出,司法機關還是將積極安樂死與故意殺人罪相比,只是基于其結果及情理考慮對被告不作犯罪處罰。其后發(fā)生了妻子用農藥毒死因晚期肝癌而痛苦不堪的丈夫、兒子用電擊方式結束因腦溢血而癱瘓多年老母⑤等一系列安樂死案件,司法機關均對其判處故意殺人罪,可見我國司法機關還并未承認積極安樂死的合法性。
安樂死案件的處斷如今尚處于尷尬的境地,歸根到底是因為我國還沒有關于安樂死的立法規(guī)定,司法實務界在處理相關問題時無法可依。由于不能隨意裁判,司法人員往往以求穩(wěn)心態(tài)去處理安樂死案件,使大多數(shù)案件的處理結果過于僵化保守,甚至一概以故意殺人罪定罪量刑,產生不公允的裁判結果。
從司法機關的態(tài)度來看,積極安樂死仍不被承認,但是目前我國民間對安樂死的贊成呼聲較大。上海曾以問卷形式對兩百位老年人進行了安樂死意愿調查,贊成者占72.56%;在北京,支持率則高達79.8%;另據《健康報》報道,有關部門對北京地區(qū)近千人進行的問卷調查表明,91%以上贊成安樂死,85%認為應該立法實施安樂死。⑥支持安樂死的人認為安樂死總體上對社會有益,與故意殺人罪有本質區(qū)別,對于那些不可治愈、瀕臨死亡的病人,通過安樂死將其從痛苦中解救出來,是對死亡途徑的全新選擇,也體現(xiàn)了當代人對死亡的坦然心態(tài)。有學者認為,人們敢于直面死亡,敢于以理性的態(tài)度對待死亡,爭取將人道死亡作為自身合法權利,以提高“死”——也即“生”的質量,⑦是一種社會文明的表現(xiàn)。
“安樂死”是一項十分復雜且需慎重的社會問題,它涉及到了法律、醫(yī)學、倫理、社會等層面,涵蓋面十分廣,如果不能處理好相關問題,必將會導致其裹足不前。當今學界爭議的焦點就在于“積極安樂死”是否具有可行性。
(一)認為“積極安樂死”具備可行性的理由
1.積極安樂死不具有犯罪性
有學者認為積極安樂死不構成故意殺人罪,也不構成其他犯罪,不具有犯罪性。犯罪應具有社會危害性和應受刑罰處罰性兩個基本特征,社會危害性是犯罪最基本的屬性,是應受刑罰處罰性的基礎,也是區(qū)分罪與非罪的最重要標志。只有具備嚴重社會危害性才是犯罪,因為我國《刑法》第十三條明確規(guī)定“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⑧。與故意殺人罪相對比,兩者有較大的差別:
(1)實施主體不同。故意殺人罪的實施主體可以是任何人,沒有身份要求;而安樂死的實施主體必須是醫(yī)生,否則安樂死就存在被濫用的可能。
(2)被實施的主體有所不同。前者的被害者可以是任何人,不對其身份特征有任何要求;而后者的被實施人必須是不可治愈、瀕臨死亡的病人,其他任何自然人都不可被實施積極安樂死。
(3)被實施主體的主觀心態(tài)不同。前者的被害人主觀上不愿意被殺害,死亡結果超出其主觀意愿、不被接受;而后者的被實施者主觀上接受其死亡結果,死亡結果是在其意識清醒下自愿提出的。
(4)實施主體的行為動機有所不同。實施故意殺人的主體其行為動機是惡意的,可能出于私仇或是隨機泄憤等緣由;而實施積極安樂死的主體其行為動機是善意的,是為了幫助患者結束痛苦不堪的生命,基于患者要求實施的。
對身患絕癥、不可治愈的患者來說,死亡是必然的、不可扭轉的,是否安樂死只是會使其死亡時間有所不同。即使選擇各種積極醫(yī)療措施努力挽救生命,也僅是暫緩了其死亡進程,無法中斷死亡的腳步。通常,絕癥患者在長期醫(yī)療維持生命的情況下,痛苦是無法得到緩解的,延續(xù)其所剩不多的生命的同時也在延長病癥所帶來的痛苦。此時對患者實施積極安樂死,只是加快了正在進行的死亡進程,其實是對患者的一種解脫,也順應了患者的心意。由此來看,積極安樂死的行為不具有社會危害性,一行為欠缺了犯罪最核心的特征,自然也就不具有罪責非難性。
2.安樂死并非“道德滑坡”,其動機符合人道主義精神
反對者認為安樂死是一種道德滑坡的表現(xiàn),違背了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他們認為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就是救死扶傷,主動殺人違背醫(yī)德,這其實是一種陳舊、落后的觀點?,F(xiàn)代醫(yī)德更加重視患者的生命權、健康權和尊嚴權,既然任何人都不能免于死亡,與其讓患者在痛苦中毫無尊嚴地等死,不如安樂死讓其能夠有尊嚴地平靜死亡?,F(xiàn)代醫(yī)學更重視臨終病人的生命質量,同情并積極維護臨終病人的生命尊嚴。⑨醫(yī)生若只維持病人的生命存續(xù)而忽視生命質量,實際上是偽善的,并不符合現(xiàn)代醫(yī)德的要求。我們不能隨意質疑一名醫(yī)者對患者實施安樂死的動機,因為安樂死畢竟是由患者自主決定,醫(yī)生只是在充分尊重患者意愿的基礎上作為,動機是善意的,也彰顯了現(xiàn)代醫(yī)學的人道主義精神。況且安樂死的具體落實并非混亂無序,必須經過嚴格的制度程序,在民主法治國家,不必過分擔心其會成為合法殺人的工具。
3.“孝”文化并不是阻礙安樂死合法化的理由
主張安樂死不具備可行性的學者通常以“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作為反駁安樂死合法化的依據。這實際上是對傳統(tǒng)“孝”文化的片面認知,“孝”即孝順,包含兩個內容:一是奉養(yǎng),二是順從。⑩現(xiàn)代社會經常有子女為了顧及自身名譽,以“孝”為名義阻止父母實施安樂死,即使父母發(fā)自真心的要求也不同意,因為怕被社會評價為“不孝”,但這種行為實際上是不孝的表現(xiàn),真正的“孝”應當充分尊重父母的意愿。同時,“孝”文化是封建時期為維護宗法制而產生的,但現(xiàn)代社會的倫理秩序早已與古時有很大差別,也就說明孝文化的社會基礎已逐漸薄弱,難以強力反抗安樂死的合法化。
4.期待可能性的缺失構成安樂死的違法阻卻事由
梁根林教授認為:“司法者之所以能夠對形式上符合故意殺人罪構成要件的安樂死進行無罪處理,是因其可以通過缺乏期待可能性得到合理正當?shù)慕忉??!?所謂期待可能性,是指在行為者實施犯罪的場合下,依行為時的具體情況不可能期待他能夠實施不是該犯罪行為的其他合法行為。?法律只會要求人們去做可能的事,而不能強迫人們去做不可能的事。極端痛苦且瀕臨死亡的患者擁有兩種選擇:一是自然死亡,但要繼續(xù)遭受無邊痛苦;二是積極安樂死,以安樂的方式提前結束自己痛苦的生命。無論哪種死亡方式,對患者來說只是時間上的差別。面對遭受無盡痛苦折磨的絕癥患者,具有同情心的正常人很難做到無動于衷。因此醫(yī)生可以在收到患者或者患者家屬不違背患者真實意愿的真誠懇求時,經過醫(yī)院會診綜合評估后實施安樂死。
法律是嚴肅的,但并非冷酷無情。生命的價值不僅在于“量”,還包含了“質”的要求,一味延長生命的量而嚴重降低人的生存質量,無疑是對生命權的損害,采用安樂死的方式溫和結束患者生命,實際更符合人道主義。因此安樂死在這種情況下只是一種無奈之舉,應當排除其刑事非難可能性,不予定罪。
(二)認為“積極安樂死”不可行的理由
1.積極安樂死構成故意殺人罪
有人認為積極安樂死行為應以故意殺人罪進行定罪量刑,因為“積極安樂死”表現(xiàn)為以積極醫(yī)療手段提前終止患者生命,行為人在主觀上是明知的故意心態(tài),與我國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基本相符。提出故意殺人罪與積極安樂死有以下相似之處:
(1)實施主體和死亡主體都非同一人。故意殺人罪與積極安樂死的行為人與被害者都是分離的。
(2)所侵犯的客體都是他人的生命權。前者侵犯的是自然人的生命權,不因年齡、健康、性別等因素對客體有影響;后者雖然要求對象必須是不可治愈、瀕臨死亡的病人,但其身為自然人的生命權并不因臨近死亡而有所滅失。
(3)主觀上都是追求他人的死亡結果。前者的行為人在主觀上表現(xiàn)為明知行為能夠或可能造成他人死亡,仍期望或放任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是積極追求他人死亡的心態(tài);后者的實施者明知自己的行為能夠使瀕臨死亡、不可治愈的患者提前死亡,仍積極追求死亡結果的發(fā)生。
(4)均表現(xiàn)為提前終結他人生命,無論是故意殺人罪還是積極安樂死的被害人,其生命都是不在發(fā)展軌跡內自然結束,都是被人為提前終結的。
2.積極安樂死可能成為合法殺人的工具,實施者的動機無法預計
此外,有些人還擔心安樂死合法化會演變?yōu)闅⑷嗣撟锏墓ぞ?。因為安樂死畢竟事關生命權,雖然理論上提出患者在安樂死過程中居于主導地位,但因醫(yī)生、家屬等因素,實施時可能會存在安全隱患,患者的意愿很可能被扭曲,自決權也可能不被有效貫徹。有學者指出:“實際生活中,很有可能出現(xiàn)家屬為擺脫重病患者帶來的負擔而假借安樂死名義殺害重病患者,這是安樂死立法過程復雜的重要原因之一。”?
有人因此提出了“滑坡理論”?,認為生命是造物主賜予的,是神圣且寶貴的,蓄意殺害自己也屬于謀殺,幫助他人自殺更是謀殺。安樂死不僅違背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也貶損了人性尊嚴,違背了醫(yī)生的職業(yè)道德?;颊呷粼诮^望情緒下臨時提出安樂死,但經治療緩解后其求死的心態(tài)就可能消退。并且若安樂死被普及,患者可能會出于心理壓力而謀求安樂死以減輕家庭負擔。
以荷蘭為例,近年來不斷有報道傳出荷蘭許多安樂死都是在患者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實施,有研究人員對荷蘭七千起安樂死案件進行調查分析,約有41%的患者是在不知情且非自愿的情況下被實施安樂死的,其中更有11%的患者在死前仍然保持神志清醒,完全有能力自主做出選擇,?這無疑令人感到恐慌,患者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淪為下一個被實施安樂死的對象,這種變相殺人的行為引發(fā)了患者對主治醫(yī)生,甚至對家屬極端不信任。這種濫用安樂死權利的行為進一步證明了積極安樂死不具有實施可行性。
3.我國長久以來的“孝”文化觀念難以扭轉
在中國,儒家文化長期以來影響著人們的思想觀念和價值取向。“孝”是儒家文化中最重要的一項內容,孝文化根植于每個中國人心中,深刻影響了中國人的思維及行為模式。從孝文化的角度去看安樂死,無疑在根本上挑戰(zhàn)了道德底線,因為安樂死是讓親屬看著尚未停止心跳的親人提前死亡,無疑會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安樂死打破了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觀念,對于我國某些落后的農村地區(qū),其很難理解安樂死這種由新理念、新思想催生出來的行為方式,接受程度十分低,難以推行。這種“孝”文化也阻礙了安樂死的推廣和立法進程,也說明了安樂死在我國目前并沒有可行性。
據統(tǒng)計,我國每年死亡人數(shù)近千萬,其中超過百萬人在極度痛苦中離世,其中相當一部分人曾尋求過安樂死,但因缺乏法律依據而被拒絕,只能“含痛死去”??;谌说乐髁x,允許積極安樂死合法存在對于社會發(fā)展十分必要。雖然有學者提出我國目前的政治經濟發(fā)展水平尚不能支持安樂死合法實施,但面對社會對安樂死越發(fā)迫切的需求,一味熟視無睹無益于法治進步。我們無法對那些身患重病、極端痛苦且瀕臨死亡的患者無動于衷,也就促使我們去思考如何為“積極安樂死”尋找出罪路徑,令重病患者的生命權得到尊重,能夠安詳?shù)厮廊ィ腔钤谌怏w的極端折磨中,也使那些出于善意幫助患者解脫的醫(yī)生及家屬免于刑事責難,體現(xiàn)刑法的寬容性和諒解性。
(一)明確安樂死出罪機制的適用條件?尋找安樂死出罪的路徑必須要明確能夠適用安樂死的幾個條件 :
1.對象條件。安樂死若要合法化必須要明確界定適用對象的范圍,防止對象被肆意擴大。安樂死的適用對象必須是身患不可治愈的絕癥、瀕臨死亡且持久遭受極端痛苦折磨的重病患者。身患不可治愈的絕癥是指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無法治愈的病癥,而非患者所就診的當?shù)蒯t(yī)療機構診斷得出無法治愈的結果,否則容易因當?shù)蒯t(yī)療技術水平、設備限制而得到不正確的診斷;瀕臨死亡是指患者已無限接近不可逆轉的死亡狀態(tài),而非暫時性休克等;持久遭受極端痛苦折磨是指患者基于所患病癥而經受持續(xù)不間斷且令人難以忍受的極端肉體痛苦,而非暫時性的肉體痛苦或精神折磨。
2.主觀動機。這也是安樂死與故意殺人得以區(qū)分的最顯著區(qū)別。選擇安樂死時主觀動機必須是善意的,出于同情心而關懷具備上述特征的患者,為減輕或者說結束在極端痛苦折磨下已遭受損害的患者的人格尊嚴與生命權益,是一種人道關懷。但絕不能是為了緩解患者家屬的精神痛苦或為減輕經濟負擔、節(jié)省醫(yī)療資源而選擇安樂死,否則就是本末倒置。
3.請求的提出與確認。安樂死的請求必須由患者本人明確提出且出于真實意愿。嚴禁在患者沒有提出時或沒有表達意愿的能力時就對其實施安樂死,更不允許患者親友或醫(yī)師違背患者意愿為其實施安樂死。對此,必須要明確,患者提出安樂死必須是其內心真實的終極意愿,而非是在其無法忍受肉體痛苦導致情緒失控時做出的不慎重決定,不能是患者反復無常的意思表示。之后,安樂死的請求還必須要經過專業(yè)醫(yī)師的診斷并開展全院專家專業(yè)會診,并在會診后通過司法審查才能得到確認。經過醫(yī)院多方專業(yè)會診最大限度地避免未達到安樂死程度的患者被潦草實施安樂死,并留下書面憑證以便日后作證;同時經過司法審查后,醫(yī)院方面獲得了法院等官方機構的支持,能夠有效排除醫(yī)生對患者實施安樂死后被追究刑事責任的法律風險,解除醫(yī)生的后顧之憂,也便于醫(yī)生更好地為患者服務,充分尊重生命權以及人格尊嚴。
4.時機條件。安樂死必須是一種終局性選擇,只有沒有任何替代性措施能夠緩解患者的極端痛苦時才能被選擇適用,只能作為最后的手段考慮。
5.執(zhí)行主體與實施方式。能夠執(zhí)行安樂死的主體必須被限定在醫(yī)生這一身份范圍內,不能擴大到患者家屬、親友中,因為其并不負有減輕病人痛苦的法律義務,既不具有違法阻卻性,也容易發(fā)生惡意濫用安樂死的結果。同時醫(yī)生在實施安樂死時,方式應限定在不產生痛苦、不損害人性尊嚴的人道致死方法,使其符合安樂死幫助患者安樂死亡的本質。
這幾個適用條件無論選擇何種出罪路徑都必須嚴格遵守。只有明確安樂死的適用范圍才能有效避免安樂死被濫用,防止某些居心不良的人以安樂死為借口鉆法律的漏洞,避免給不符合安樂死適用條件的行為出罪免罪,保證法律的嚴謹性和公正性。
(二)探索安樂死的出罪路徑
部分學者認為我國目前尋求安樂死的出罪路徑為時尚早,我國尚未形成健全、可靠的醫(yī)療衛(wèi)生等公共福利保障體系,這一客觀環(huán)境決定了我國大多數(shù)人在面對重癥疾病時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去維持生存,也很難得到充分、有效地治療。若貿然在立法上將安樂死全面非犯罪化,無疑解除了親屬對患者的救助、照顧義務,在親情關系淡薄的情況下,將會產生濫用安樂死以推卸自身責任的惡劣后果,無疑是更大的不人道。
即使在立法上暫時不能對安樂死進行正式化處理,但不代表我們可以回避甚至排斥安樂死這一問題的解決。安樂死關系到人的生命這一絕對權利,驅使我們去尋找一種解決立法的一般規(guī)則與司法的個案處理之間內在沖突的有效機制??梢詮挠嘘P經驗知識與法理、情感方面入手,適用以下司法審查過程:?
1.通過司法審查可以向法院預先頒發(fā)許可令,允許符合安樂死條件的患者實施安樂死。前文中提到,適用安樂死的前提不僅包括醫(yī)院會診,還要經過司法審查程序,以確保安樂死合法有效實施。這一司法審查程序體現(xiàn)了司法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將安樂死納入到事前司法審查,保證實施過程的嚴格性。既能解決瀕死患者的痛苦,也能有效防止安樂死在私人環(huán)境下被濫用的風險。
2.對已實際發(fā)生的安樂死不再干預,避免啟動刑事追訴程序。生活中發(fā)生的許多安樂死案件都是患者家屬或者醫(yī)生基于惻隱之心而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做出的艱難抉擇。在安樂死尚未立法合法化的當今社會,引入期待可能性理論對那些確實為情勢所迫、情有可原的安樂死行為予以出罪處理,避免對其啟動刑事訴訟程序,不僅節(jié)約了司法資源,也能夠獲得公眾的認同與理解,有助于化解刑事立法的一般規(guī)則與社會情感之間的沖突。
3.對進入審判階段的安樂死行為盡量避免定罪。這是一種事后的司法審查模式,被告人在審判階段被指控實施安樂死行為,形式上雖然符合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但具體分析案件細節(jié)、運用期待可能性理論等違法阻卻事由,就能發(fā)現(xiàn)安樂死并不具有犯罪性,也就能合理地對安樂死行為進行出罪處理。期待可能性理論作為分析安樂死具備可行性的重要因素,也是將安樂死出罪化處理的最有力證明。
此外還有學者提出了將安樂死在經濟發(fā)達、群眾思想觀念開放、醫(yī)療技術水平先進、社會保障福利覆蓋面廣的地區(qū)進行率先示范試點,并嚴格貫徹“嚴格對象、確保自愿、完善程序、加強管理”的試點原則,?也不失為一種幫助探索安樂死出罪路徑的優(yōu)良舉措。
社會是不斷發(fā)展進步的,任何事物都不能停滯不前,否則將會被時代的浪潮所拋棄。我國傳統(tǒng)的孝道理念有其存在的價值意義,但也應適當增加與時俱進的內容,服侍照顧父母是“孝”,幫助父母解除痛苦也是“孝”在現(xiàn)代社會的一種嶄新體現(xiàn)。死亡教育作為一項生命課程,是人類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學習如何面對死亡,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實現(xiàn)自身的人格尊嚴,同時深化民眾對于安樂死的本質理解,讓安樂死能夠為更多人所接受。
反對安樂死的呼聲通常以中國傳統(tǒng)生死觀、孝道文化作為倫理基礎,然而發(fā)展至今,死亡教育已逐漸成為世界潮流。只有“生”而忽略“死”并不能構成完整的生命內涵。安樂死是人類共有良知催化下的產物,我們無法在醫(yī)療措施上緩解那些慘遭折磨、瀕臨死亡的絕癥患者的肉體痛苦與精神折磨,那么出于人道主義,至少應當尊重他們的人格尊嚴與生命權益,給予他們一場安樂的死亡,于是安樂死這一行為便應運而生。我國日益強大的經濟基礎使現(xiàn)代醫(yī)學技術得到長足發(fā)展,也使得無痛死亡成為可能。良好的法治令人們的生命自決權得到充分尊重,人們可以大膽地選擇死亡,而不必再活在病痛折磨的陰影下。由此來看,安樂死合法化確有現(xiàn)實意義。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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