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稼

1

春光明媚，奶奶在院子里收拾她和爺爺種的花，我拿起掃帚清掃庭院。

奶奶澆著花忽然沖著我說：“振華啊，你不是說一大早就要去接南南回來嗎？怎么還沒走？”

自從爺爺去世后，奶奶就開始這樣時而認錯人，時而一個人講過去的事情。

我拎著掃帚走到她面前說：“奶奶，你看我是誰？”她認真看了我好一會兒說：“哦，南南。你爸呢？他剛剛不是還在這兒嗎？”每當看到她這樣恍惚的神色，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關(guān)于過去和現(xiàn)在的記憶她總是搞混，一直以為爺爺還在。

爺爺生前愛花，在院子里種了很多花，奶奶發(fā)現(xiàn)爸爸把爺爺?shù)幕ㄐ藜舳嗔?，有些生氣，不許爸爸再碰那些花。澆完花后她剪了最艷的兩朵放到爺爺?shù)恼掌?，她說：“你爸爸總是這么搗蛋，你爺爺前天才栽的花苗，昨天就被他踩壞了?！?/p>

然后轉(zhuǎn)眼又對著我說：“振華，你要好好學習，不然你爸又要生氣了。”

2

爸媽出門去干活后，奶奶就守著我開始念叨以前的事情：“你總說南南調(diào)皮不聽話，你不知道你小時候有多淘氣?！蹦棠踢€是把我當成了爸爸。

奶奶說爸爸小時候很聰明，就是貪玩兒。在學校里和同學一起偷偷做彈弓，放了學就去村外打鳥。后來那個彈弓還是被爺爺收繳了，因為擔心他誤傷其他小朋友。

爸爸小學五年級期末那會兒，跟爺爺說要去同學家一起學習，結(jié)果爺爺叫他回來吃晚飯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玩兒捉迷藏，氣得爺爺追著他圍著村子打，一路把他打回了家。

原來爸爸和爺爺比我和爸爸之間，雞飛狗跳得多了。

奶奶說：“你也不要怨你爸，你不知道每次打你的時候他心里有多痛。那年夏天你和同學一起去村北的大坑里捉青蛙把你爸嚇壞了——那個大坑淹死過人，所以才下了那么狠的手。其實他是在后怕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就真的要了我們的命了?！蹦棠陶f著眼淚就忍不住了。

奶奶說的那個大坑在我出生前就已經(jīng)填上了，后來村委會重建，就把辦公室和小廣場建在了那里。那里一直是我童年的樂園，卻沒想到以前還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

我輕輕拍著奶奶的背，眼睛跟著她一起濕潤，心底如亂麻一般不知該怎么安慰她。

“南南是個乖孩子，學習也很刻苦，你不要總是對他那么嚴格。我知道你很疼他，但你疼他就該讓他知道，不要像你爸一樣什么話都藏在心里，以至于你總是以為你爸不關(guān)心你?！?/p>

3

原來爸爸也曾有過和我一樣的想法。在我的記憶里，爸爸一向很嚴肅，是一個不會夸獎孩子的父親。不管我拿過多少張獎狀，考過多少個第一名，他都沒有親口說過我很棒，所以我總覺得爸爸根本不在意我是一個怎樣的孩子。

但在奶奶的記憶里，爸爸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

奶奶說我小時候發(fā)高燒，爸爸連夜帶我去鎮(zhèn)里的醫(yī)院看病，寒冬臘月的天他急得額頭直冒汗。在醫(yī)院里守著我看著藥水一滴滴輸進我的身體里，期盼著我下一秒就退燒。這是我不曾記得的事情，而爸爸也從未跟我提起過。或許，在他的心里，父親守護兒子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在我的心里，爸爸對我的每一份愛都是值得我炫耀的事。

傍晚爸爸下班回來時不知在哪兒踩了一腳泥，他把鞋子脫在院子里就去洗澡了。奶奶看到他的鞋后忽然就著急了，大聲喊著：“振華，你不是拿著雨鞋去接南南了嗎，怎么還讓他踩了一腳泥回來？”我聽到后愣了，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

我上小學的時候村里的路還沒完全修好，每次下雨，那條街就會變得非常泥濘，所以每當放學遇到下雨的時候，不是爸媽去接，就是自己趟著泥水回家。有一次放學時下了大雨，我沒等到爸爸，就和同學一起打著傘回家了。那時候我們根本不害怕下雨，甚至會故意淋雨，還會在雨里打泥彈仗。

那天，我的衣服全淋濕了，身上還有好多泥點。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家門，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小雨傘和印著海豚的小雨鞋。它們怎么會在門廊里？奶奶手里拿著爸爸的鞋說：“你在半路遇到了他就把他背回來嘛，非要讓他自己踩著泥回來。他還小，要讓他慢慢長大才行??！”

爸爸不但去接我了，還看到我和同學在雨里鬧著玩兒了。原來他沒有批評我是因為他知道我開始長大了，原來他一直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守護著我，看著我成長?？蛇@些我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如果不是奶奶這些錯了位的記憶，或許我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藏在爸爸心底的關(guān)于愛的小秘密。

不知道在爸爸和奶奶的記憶里還有多少我經(jīng)歷過卻已經(jīng)不記得的事情。但以后的以后，我會牢牢記住和他們一起度過的每一個瞬間，然后在某一天和他們圍在一起，說一說那些藏在我們彼此記憶深處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