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蘭
德走后,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我。只記得那個金秋十月,城市的天空特別清朗,繁復(fù)盛開的桂花樹下站著一個憨厚的男生,他對著我很愉快很善良地笑……
我是聽到一個高中同學在電話里轉(zhuǎn)告“德哥問候你過得好不好”的時候,特別地念起德來的。
德是我高二高三的鄰桌。那個教歷史的班主任思想一點都不守舊,創(chuàng)出了“二二制”“滾動制”還有許多許多“制”來調(diào)座位,兩年的結(jié)果便是我和德不是我前就是他后,永遠緊挨。“從亞洲到非洲,從西歐到東歐,全球走遍,我們永遠唇齒相依。”——德暫時還不敢用“相濡以沫”。德坐前排的時候喜歡猛地回頭問:“擋著你了沒有?”他長得濃眉大眼,嘴巴也大,牙齒特白,臉卻很黑,每次都嚇了我一跳,生氣了我就不回答他。
經(jīng)常鄰桌,德便知道我有邊寫日記邊哭的習慣,而且常常是在周末,教室里空無一人的時候。有次,他悄悄進來,從高高的書堆縫里遞過一包沒有開過的餐巾紙。從那以后我就很少在公共場合那么肆意地哭鼻子了。
德還很寬容。一次,我和同桌安妮自習節(jié)大吃巧克力,由于想吃心切外加做賊心虛,開拆包裝時手忙腳亂導(dǎo)致失控,撞到了課桌,飽受震動的桌子又將強力傳遞到前座的椅子。正埋頭寫字的德自然又是猛地回頭,先是滿臉錯愕,繼而是合不攏嘴地笑。而我和安妮則先是齜牙咧嘴地笑,見狀驚愕相視,相視之后我們馬上又笑得氣都岔了:原來,剛才迫不及待塞到嘴里的黑色巧克力正以濃得撥不開的黑幕裹在了我們的門牙上……
我們一起值日時,總是德把教室七十多張椅子抬上又搬下。他去提水,負責倒垃圾。我和安妮說是負責清理講臺,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卻是在黑板上亂涂亂畫,等到回頭看時,地已灑過水。我們接著說要擦黑板了,結(jié)果是我擦她畫、她畫我擦,幾番下來,再回頭看時,地已經(jīng)掃得差不多了。然后我們就歉意地說:“呀!你快掃好了?對不起啊,我們動作太慢了!”德總是憨憨地笑說:“沒事?!笨纯磿r間差不多,我們于是“嘩啦”一下把黑板擦了就沖往校門口的“阿香米粉店”吃炒粉。
高三的日子填滿焦灼、煎熬和苦痛。最徹底的打擊要數(shù)最后那次模擬考。那些歷史材料題就把我這樣的文章分析家也給難倒了。
慘敗。痛不欲生。最難過的是,班主任從我桌邊經(jīng)過時,黑著一張臉,再也沒有像以往那樣俯下身來溫和地說:“讓我看看還錯在哪里。”
因為錯的實在太多了!
我們都知道,高三這年密密麻麻的一模二模三模(模擬考),大抵難逃最后一模定高考的宿命。安妮不說話,臉上是少有的嚴肅。德半側(cè)著身子坐著,我每次抬頭都看到他不露憂喜悲樂的側(cè)臉。那是星期六的下午,只因考砸了,班主任便把全班同學都集中到教室。
突然,我看到德冷冷回拒了班主任投向他的溫暖的眼神!蓄滿了笑容的班主任有點尷尬,停住了正踱向德的腳步……
后來才知道,德那次考了全班第一。
撫平傷痛后,我們又都像以往那樣,在一驚一乍、亦莊亦諧中完成了對試卷的討論……
風雨中,我們走過高考的獨木橋。
德是整個大學四年唯一來看過我的男生。德在另一座城市。大二那年國慶節(jié)時,他和他的兩個同學來找我。聽到樓下既熟悉又陌生的男聲喊,我好奇地趕緊跑下來,在樓下,見到德笑瞇瞇地站在一棵桂花樹下,靜靜地看向我。忽然有點感動。我一感動就特別笨拙,不知道說什么好。德上上下下打量了拖鞋T恤裝扮的我一番,笑道:“呵,怎么上了大學還不淑女點兒啊!我不遠千里趕來可不是看你這副尊容哦!”
由于家境貧寒,兩天的出游,我們只能去一些免費景點。所幸這座國際化的旅游城市,有很多這樣人性化的去處。我們一路說著,笑著,似乎輕松快樂,又好像心思凝重。我內(nèi)心很感激德的不辭辛苦探望,但一想到為了這次奢侈的探望,說不定他得連吃幾個月的咸菜淡飯,我的心便“突突突”地難過起來。我想,浪漫之于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無異于天方夜譚……有了同情,愛情便很難產(chǎn)生;之后的行程,就變成了煎熬。我后來竟連德是怎么告別的都忘了。
德走后,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我。只記得那個金秋十月,城市的天空特別清朗,繁復(fù)盛開的桂花樹下站著一個憨厚的男生,他對著我很愉快很善良地笑……
記憶中的畫面又有紛紛揚揚的桂花“沙沙沙”下落了。
唐龍摘自《右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