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濤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世界歷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美國革命初期,黑人軍隊(black regiment)問題不僅在英帝國中心引起激烈討論,而且在英屬北美的南部殖民地引起重大關注。1775年6月,英國皇家海軍船長約翰·道爾林普(John Dalrymple)在倫敦發(fā)表了一本題名為《大英帝國人民對美洲居民的演說》的政治小冊子,呼吁帝國中央政府組建黑人軍隊,進而鎮(zhèn)壓英屬北美殖民地的起義。[1]在接受道爾林普的建議后,弗吉尼亞殖民地總督約翰·穆雷(John Murray),也稱鄧莫爾伯爵(Earl of Dunmore),鼓動非洲奴隸反叛愛國者。鄧莫爾許諾:一旦英國軍隊獲勝,黑人士兵將獲得自由身份。同年11月7號,通過頒布公告,鄧莫爾公開招募黑人士兵。[2](P62)[3]
在英屬北美的南部殖民地,效忠于英國國王的政府官員和軍事將領積極響應這個政策并試圖組建黑人軍隊。在這種情況下,把英帝國中央政府當作解放者,非洲奴隸紛紛加入英國軍隊。帝國中央政府與南部殖民地之間的政治和軍事沖突為非洲奴隸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他們可以通過加入英國軍隊的方式而獲得自由。在英帝國中心,雖然部分政治家們也支持在南部殖民地組建黑人軍隊,但囿于國內政治輿論和諸多因素的限制,中央政府最終放棄了成立黑人軍隊的計劃。但是,在南部殖民地,圍繞著黑人軍隊的組建,愛國者、效忠派、土著印第安人、王室政府官員、英國軍事將領和士兵都被卷入到這場政治漩渦中。
歐美史學界對黑人軍隊問題已做過一些探討,但研究成果依舊不足。通過使用比較方法,菲利普·摩根(Philip D. Morgan)和安德魯·奧肖內西(Andrew J. O’Shaughnessy)考察了英屬加勒比海地區(qū)殖民地和英屬北美13個殖民地武裝非洲奴隸的差異性,但他們忽視了這一政策在南方殖民地的具體實施。[4](P180-208)吉姆·派卡奇(Jim Piecuch)分析了多元的政治主體諸如土著印第安人、效忠派和非洲奴隸在美國革命時期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但他并未詳細討論黑人軍隊問題背后所暗含的帝國中央政府與南部殖民地在政治關系上的變化。[5](P123-173)西爾維·弗雷(Sylvia R.Frey)研究了非洲黑人在美國革命時期是如何爭取自身的主體性并積極反抗奴隸制的故事,但她忽視了土著印第安人和愛國者以及帝國中央政府和南部殖民地的愛國者在黑人軍隊問題上的博弈。[6]洛倫佐·格林(Lorenzo J. Greene)分析了革命時期的黑人軍隊,但他的研究區(qū)域主要集中在羅德島殖民地。[7]格里高利·馬賽(Gregory D. Massey)提到了南卡羅來納革命分子約翰·勞倫斯(John Laurens)在大陸軍隊組建黑人軍隊的故事,但他主要關注的是約翰和他的父親亨利·勞倫斯(Henry Laurens)的反奴隸制思想的局限性。[8]布魯斯·萊文(Bruce Levine)專門研究了黑人軍隊,但他考察的是美國內戰(zhàn)時期南方邦聯(lián)軍隊組建黑人軍隊的故事,完全忽視革命時期的黑人軍隊問題。[9]雖然歐美史學界對黑人軍隊的研究成果斐然,但他們很少關注美國革命初期南部殖民地的黑人軍隊問題。相比之下,中國史學界尚未有專著或論文專門討論美國革命初期的黑人軍隊問題。
鑒于學術界對黑人問題研究的不足,故通過考察1775-1778年間南部殖民地的黑人軍隊問題,對此作進一步的探討。之所以選取這個時段,主要是因為這一時期英帝國在北美的軍事戰(zhàn)場主要集中在新英格蘭地區(qū)而不是南方殖民地。在研究方法上,嘗試把帝國中心和南部殖民地的視角結合在一起,而不是片面地強調帝國或殖民地視角。在檔案使用上,既使用來自英帝國中央政府的官方檔案,也使用南部殖民地軍事將領和愛國者的通信信件。在革命初期,英屬北美的南部殖民地主要分裂為兩大陣營,一派以白人效忠派為中心,其成員主要包括殖民地的王室政府官員、軍隊和士兵,以及對英國議會和國王權威深信不疑的人,他們堅決反對愛國者的政治反叛,并力圖維持長久以來的政治和社會秩序。另一派以愛國者為中心,其成員主要包括殖民地的商人、律師和民兵,他們對英國議會和國王的權威持反對態(tài)度,主張推翻王室政府,并按照他們的政治主張建立新政府。隨著白人效忠派、土著印第安人和非洲奴隸紛紛被卷入這場政治和軍事沖突,英帝國中央政府和南部殖民地的愛國者不得不適時調整他們的政治和軍事政策。黑人軍隊的組建說明美國革命前夕的政治主體不僅有北美軍事戰(zhàn)場上的大陸軍隊和英國軍隊,而且有白人效忠派、土著印第安人和非洲奴隸。因此,對革命初期南部殖民地的黑人軍隊問題的考察,有助于我們認識英帝國中心與南部殖民地在政治關系上的變化,南部殖民地在革命初期的特征以及政治主體的多樣性。
英帝國在西印度群島的牙買加殖民地有武裝非洲奴隸的先例。英法七年戰(zhàn)爭期間,英國政府在軍隊中廣泛使用非洲人。一方面,獲得自由身份的非洲黑人在英國軍隊服役;另一方面,未獲得自由身份的非洲奴隸從事搬運軍事設備、裝備火炮和清潔營地等工作。英國軍隊之所以廣泛使用非洲奴隸,主要是因為加勒比海地區(qū)的白人殖民者人口數(shù)量太少。另外,在被奴隸貿易商販賣到中美洲之前,非洲人一直有武裝起義的傳統(tǒng),這使得他們能勝任各種軍事任務。1757年,英帝國中央政府在牙買加殖民地正式頒布法律,明確規(guī)定非洲奴隸可以在皇家海軍工作。[10](P45-46、 175)
到美國革命前夕,為鎮(zhèn)壓英屬北美殖民地人民的起義,英國國內的一些政治家之所以主張在軍隊中建立黑人軍隊,是因為他們考慮了如下因素。在軍事上,由于在人數(shù)上處于明顯劣勢,英國軍隊迫切需要更多士兵。英法七年戰(zhàn)爭結束后,英國軍隊人口大幅減少。到美國革命前夕,駐守在殖民地的士兵遠不能滿足軍事戰(zhàn)場上的需要。在政治上,鑒于南方殖民地的愛國者大部分是種植園主和奴隸所有主,武裝奴隸可以直接打擊南方的叛亂者。在經(jīng)濟上,武裝奴隸可以沖擊南方殖民地的種植園經(jīng)濟進而迫使叛亂者繳械投降。最后,由于英國國內掀起聲勢浩大的廢奴主義運動,開明的政治家們也主張在北美廢除奴隸制。在18世紀60年代,大部分英國人認為奴隸制在道德上是錯誤的并主張把非洲奴隸當作人而不是財產(chǎn)。到18世紀70年代,廢奴主義者在英國國內掀起了一場解放非洲奴隸的政治運動。1772年,在薩默賽特案(Somerset vs. Stewart) 中,曼斯菲爾德勛爵(Lord Mansfield)不僅裁定奴隸制非法,而且主張非洲黑人應被視為人而不是財產(chǎn),這為組建黑人軍隊提供了可能。[11](P306-318)
雖然組建黑人軍隊是戰(zhàn)爭初期的一種權宜之計,但英國國內的政治家們在此問題上立場不一。有些政治家支持帝國政府組建黑人軍隊。例如,1775年10月26號,南卡羅來納殖民地前王室總督威廉·利特爾頓(William Lyttelton)就告誡平民院:由于非洲奴隸人口眾多,南方殖民地是一個脆弱的鏈條。只要帝國政府派遣軍隊前往南卡羅來納,利特爾頓認為非洲奴隸會反叛當?shù)氐呐`所有者和種植園主。[12](Vol. 6, P96)利特爾頓還指出,武裝非洲奴隸不僅可以摧毀南部殖民地的種植園經(jīng)濟,而且有利于帝國政府平息殖民地人民的叛亂。遺憾的是,平民院否決了這個提議。[7]跟利特爾頓相比,其他政治家則立場鮮明地反對在英國軍隊中招募非洲奴隸。例如,埃德蒙·柏克(Edmund Burke)就堅決反對武裝非洲奴隸。在他看來,鼓動非洲奴隸反叛或許可以幫助帝國政府平息殖民地的叛亂,但會產(chǎn)生更嚴重的問題。一旦英國軍隊組建黑人軍隊,柏克擔心英屬北美殖民地的叛亂者會武裝非洲奴隸來反抗英國政府。[13](P612)考慮到武裝非洲奴隸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柏克不贊同帝國政府組建黑人軍隊。跟柏克一樣,西佛羅里達殖民地的前總督喬治·約翰斯通(George Johnston)也不支持武裝非洲奴隸。在約翰斯通看來,非洲奴隸軍紀淡漠且不能勝任軍事任務。[13](P105)
跟英國國內的文官不一樣的是,英屬北美的英國軍事領袖們則是滿腔熱情地支持組建黑人軍隊。波士頓傾茶事件后,帝國中央政府決定懲治波士頓人,因此派托馬斯·蓋奇(Thomas Gage)將軍鎮(zhèn)壓愛國者的起事,進而加強對新英格蘭地區(qū)殖民地的控制。1775年6月,在一封寫給軍隊秘書巴靈頓伯爵的信中,蓋奇明確支持組建黑人軍隊的提議。[7]約翰·伯戈因(John Burgoyne)將軍也建議國王喬治三世在南方殖民地武裝非洲奴隸。[14](P178)大約是在1775年,道爾林普建議鄧莫爾在切薩皮克地區(qū)招募愛爾蘭天主教徒、非洲奴隸和逃奴,進而組建一支黑人軍隊。[7]在接受這個提議后,鄧莫爾宣布,只要隸屬于叛亂者的非洲奴隸愿意加入他的軍隊,他們將在戰(zhàn)爭結束后獲得自由。后來,大約有800名至2000名非洲奴隸加入了鄧莫爾的軍隊。[15]( P57-59)得知鄧莫爾伯爵在弗吉尼亞殖民地已成功組建黑人軍隊后,查爾斯·康沃利斯將軍(Charles Cornwallis),也稱康沃利斯伯爵(Lord Cornwallis),迫切希望把弗吉尼亞殖民地的例子推廣到其他南方殖民地。[16]
在組建黑人軍隊問題上,帝國中央政府顯得優(yōu)柔寡斷,這主要是由以下原因所造成的。首先,英國文官和武官在組建黑人軍隊問題上存在分歧。美國革命初期,由于殖民地人民的政治反叛主要集中在新英格蘭地區(qū),英國國內政治家并不認為殖民地會最終走向政治獨立。于是,文官們主張帝國中央政府與殖民地進行政治和解。其中,柏克就堅持這種立場。[17](P60-68)但是,英屬北美的武官們卻持跟文官們不一樣的政治看法。對軍事將領和士兵來說,鎮(zhèn)壓殖民地人民起義的最好辦法就是通過武力方式來解決。只要讓殖民地人民在軍事戰(zhàn)役上遭受重大打擊,殖民地人民最終會放棄政治獨立,轉而再次投入英帝國中央政府的懷抱。一旦英國軍隊雇傭非洲奴隸,國內政治家們擔心這種政策會進一步激怒殖民地的愛國者,進而激化英帝國中央政府和13個殖民地之間的矛盾。在政治和解的希望還未破滅之前,文官們暫時不會同意招募非洲奴隸加入英國軍隊。[18](P37 )
其次,對殖民地事務的誤判使得帝國政府未能及時作出正確的決策。如果組建黑人軍隊,秉持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新教徒血統(tǒng)的帝國中心政府官員們擔心黑人軍隊的組建會削弱英國軍隊的戰(zhàn)斗力,進而影響英國軍隊的戰(zhàn)斗士氣。另外,帝國中心的政府官員們對黑人軍隊的作戰(zhàn)能力和作戰(zhàn)決心深表懷疑,且不相信黑人軍隊會幫助英國軍隊鎮(zhèn)壓殖民地的政治起義。此外,帝國政府中心的政府官員們認為組建黑人軍隊所產(chǎn)生的負面影響不可估量。在革命前夕,鑒于叛亂只在局部地區(qū)出現(xiàn),帝國政府官員們希望可以采取恐嚇等手段逼迫愛國者就范,而不是要在軍事戰(zhàn)場上跟愛國者兵戈相向。[7]因此,帝國中央政府對殖民地事務的誤判使得政府未能及時作出正確的決策。
此外,國內人民的強烈反對也使得帝國中央政府無法直接做出組建黑人軍隊的決定。在英國國內,商人、紳士和奴隸貿易者認為武裝非洲奴隸反叛殖民地人民不僅手段低劣,而且會侮辱身在北美軍事戰(zhàn)場上的將軍和士兵。1775年10月,他們向國王喬治三世請愿并懇請國王否決組建黑人軍隊的提議。[18](P112)一旦帝國政府武裝非洲奴隸并鼓動土著印第安人反叛愛國者,喬治·蒙塔古(George Montagu),也稱曼徹斯特四世公爵,認為殖民地人民將不會接受來自帝國政府的和平條件。更糟糕的是,殖民地人民最終會走上政治獨立的不歸路,而這恰好是帝國政府不愿意看到的結局。[13](P565)
另外,組建黑人軍隊會離異南方殖民地的白人效忠派,這是英國政府不得不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美國革命爆發(fā)后,白人效忠派大都居住在南卡羅來納、北卡羅來納、弗吉尼亞和佐治亞的山區(qū)地區(qū)。在種植園里,白人效忠派擁有數(shù)量龐大的非洲奴隸。一旦英國軍隊組建黑人軍隊,白人效忠派的奴隸會直接逃離種植園。一旦非洲奴隸離開種植園,南部殖民地的種植園經(jīng)濟將遭受重大打擊,白人效忠派會損失大量財富。鑒于白人效忠派依舊效忠英國國王,帝國中央政府發(fā)現(xiàn)白人效忠派是需要爭取的對象,而白人愛國者則是需要打擊的對象。既然白人效忠派毫無反叛意圖,英國政府要盡量安撫他們并爭取其支持??紤]到解放非洲奴隸不僅會讓白人效忠派蒙受巨大的經(jīng)濟損失,而且會離異白人效忠派,帝國政府遲遲不肯下達武裝非洲奴隸的命令。
最后,帝國政府擔心武裝非洲奴隸不僅會激化帝國中央政府與殖民地愛國者之間的矛盾,而且會讓愛國者組建黑人軍隊來抵抗英國軍隊。帝國政府官員深知武裝非洲奴隸是一項非常危險的政策。他們知道南部殖民地的叛亂者害怕非洲奴隸造反??墒?,一旦鼓動非洲奴隸造反,這不僅會關閉和談之門,而且會把愛國者逼上絕路,最終造成殖民地與母國之間在政治上的分離。另外,他們也擔心愛國者武裝非洲奴隸進而反抗英帝國。對他們來說,不到萬不得已,帝國中央政府不必實施激進的政策。不然,英帝國必然得不償失。
受以上諸多因素的限制,帝國中央政府最終否決了組建黑人軍隊的提議。1775年11月20日,在平民院舉行的一場會議上,諾斯勛爵(Lord North)明確指出:在殖民地的叛亂者未使用非洲奴隸和土著印第安人反抗英國政府之前,帝國中央政府“從未想過武裝非洲奴隸或土著印第安人”來鎮(zhèn)壓愛國者的起義。[13](P281)最終,英國議會以278票反對,108票贊成的投票否決了組建黑人軍隊的提案。[7]
在南部殖民地,種植園主和奴隸所有者對奴隸反叛一直深感不安。在佐治亞、南卡羅來納、北卡羅來納和弗吉尼亞的沿海地區(qū),占人口絕大多數(shù)的非洲奴隸生活在這個區(qū)域,這使得白人殖民者一直對奴隸起義心懷恐懼。早在1739年9月9日,一個名叫杰米的剛果奴隸在南卡羅來納殖民地的斯托諾河附近發(fā)起了一場叛亂并殺死了25名白人殖民者。同時,這場叛亂也造成了35名至50名非洲奴隸被處死。斯托諾起義發(fā)生后,殖民地政府于1740年頒布了《黑人法令》,嚴格限制非洲奴隸的集體活動。[19](P62-125)18世紀60年代,南卡羅來納的安立甘傳教士查爾斯·伍德梅森(Charles Woodmason)就提醒沿海地區(qū)的白人殖民者提防奴隸起義。[20](P93-94)
到1775夏秋之交,隨著愛國者的力量不斷壯大,南部殖民地的政治力量已慢慢分化為兩大陣營。一邊以殖民地的王室政府官員及其支持者為主,他們堅決擁護國王喬治三世的權威并力圖維護英帝國在南部殖民地的統(tǒng)治秩序;另一邊則是愛國者,他們成立了情報委員會、地方會議和安全委員會等機構,借以維護他們的合法權利、闡述他們的政治主張,并反抗帝國中央政府的專制政策。[21](P85-110)
美國革命爆發(fā)后,愛國者對潛在的威脅感到憂心忡忡。首先,他們擔心山區(qū)地帶的印第安人叛亂。7月2號,南卡羅來納殖民地的情報委員會主席威廉·德雷頓(William Drayton)及其成員約翰·勒夫維爾(John Neufville)和托馬斯·科爾伯特(Thomas Corbett)截獲了查爾斯頓郵遞員杰維斯·斯蒂文斯(Jervis Stephens)手中的26封政府信件。在這些信件中,有5封是負責北美事務秘書的達特茅斯伯爵(Dartmouth)寫給佐治亞殖民地總督詹姆斯·賴特(James Wright)的,一封是達特茅斯伯爵寫給南卡羅來納殖民地副總督威廉·布爾二世(William Bull II)的,另外一封是寫給北卡羅來納殖民地總督喬賽亞·馬丁(Josiah Martin)的。通過這些信件,達特茅斯伯爵命令南部殖民地的政府官員雇傭軍事力量,“以使殖民地人民服從英國議會的憲法權威”。[22](Vol. 10, P220)通過截獲帝國政府和南部殖民地政府官員之間的信件,愛國者發(fā)現(xiàn)帝國政府意圖煽動印第安人發(fā)動對白人種植園主的反叛。[23](Vol. 11, P232-233)為了讓土著印第安人保持中立,南卡羅來納地方委員會不得不指派兩名印第安人專員負責與克里克族和切落基族印第安人協(xié)商相關的政治事務。
其次,愛國者擔心邊疆地區(qū)的白人效忠派會發(fā)動反抗愛國者的起義。例如,在南卡羅來納山區(qū)地帶,托馬斯·弗萊查爾(Thomas Fletchall)、羅伯特·坎寧漢姆(Robert Cunningham)和帕特里克·坎寧漢姆(Patrick Cunningham)、約瑟夫·羅賓斯(Joseph Robbins)及其他效忠派人士對英國國王仍忠心耿耿并組建了一個效忠派聯(lián)合。[23](Vol. 10, P256)1775年的夏秋之際,英國政府煽動山區(qū)地帶的效忠派分子發(fā)動叛亂。為了穩(wěn)定邊疆的政治局勢,安全委員會先是派遣威廉·德雷頓(William Drayton)和威廉·騰奈特(William Tennent)進入山區(qū),“向那里的大部分人解釋大不列顛與北美殖民地之間不愉快的實質所在;努力解決山區(qū)地區(qū)和低地地區(qū)之間人民的所有政治分歧;平撫山區(qū)人民的心情;并使他們認識到有必要建立一個全體聯(lián)合的必要性”。[23](Vol. 10, P58, 64, 257)7月26號,為了支持德雷頓和騰奈特的工作,安全委員會還指派浸禮會牧師奧利佛·哈特(Oliver Hart)加入他們的工作中去,并說服山區(qū)地區(qū)的浸禮會教友不要攻擊沿海地區(qū)的愛國者。在他們的努力下,愛國者暫時穩(wěn)定了山區(qū)地區(qū)的政治局勢。[23](Vol.10,P162-167)
最后,愛國者們對非洲奴隸造反深感不安。南卡羅來納愛國者截獲了一封由北卡羅來納殖民地馬丁總督寫給北卡羅來納王室委員會成員劉易斯·德羅塞特(Lewis de Rosett)的信,這直接證實了英國政府正在鼓動非洲奴隸反抗白人種植園主。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775年的6月26號,在信中,馬丁總督這樣寫道,“不要將鼓動黑人參加叛亂這一計劃錯誤地歸咎到我的頭上,要怪就怪國王的臣民真實且宣告叛亂的行為,以及由此所造成維護王室政府權威的所有其他方式的失敗”。[24](Vol.10, P138)得知王室政府官員企圖煽動奴隸起義的情報后,愛國者惶恐不安。為了確?!白杂珊桶踩?,南卡羅來納的愛國者迫切希望殖民地人民“竭盡所能去抵制英國政府的軍事力量和計劃”。[23](Vol.10, P118-119)
帝國中央政府已放棄組建黑人軍隊的提議,但南部殖民地的愛國者卻對此深表懷疑。在佐治亞殖民地,帝國政府通過武裝非洲奴隸來鎮(zhèn)壓愛國者的謠言四處傳播。1775年5月25日,在一封寫給達特茅斯的信件中,賴特總督就指出帝國中央政府通過解放非洲奴隸來打擊佐治亞和南卡羅來納奴隸所有者的消息正四處發(fā)酵。這種謠言十分“荒謬”且讓王室政府官員陷入極度困境。[25]( Vol.9,P144)與此同時,在倫敦旅行的愛國者亨利·勞倫斯與來自弗吉尼亞殖民地的愛國者阿瑟·李(Arthur Lee)相識并結為好友。李告訴亨利,帝國中央政府試圖武裝非洲奴隸且鼓動土著印第安人反叛,以便鎮(zhèn)壓南卡羅來納殖民地愛國者的政治起義。隨后,亨利把這個信息告訴給遠在南卡羅來納的兒子約翰·勞倫斯。不久,帝國中央政府武裝非洲奴隸和土著印第安人的消息在南卡羅來納廣泛傳播。[22](Vol.9, p291)此外,愛國者還散布王室總督正在為非洲奴隸提供軍火和武器。1775年8月31日,在一封向達特茅斯的信件中,坎貝爾總督匯報了南卡羅來納殖民地的政治事務。但是,坎貝爾無法阻止這些謠言的進一步發(fā)酵。[26](Vol. 11, P94)
在放棄組建黑人軍隊后,帝國中央政府決定聯(lián)合土著印第安人和效忠派來鎮(zhèn)壓愛國者的起義。一方面,帝國中央政府擔心組建黑人軍隊會進一步加劇殖民地與帝國中心在政治上的緊張關系。另一方面,鑒于武裝非洲奴隸可能會造成的負面影響,帝國政府偏向雇傭土著印第安人和白人效忠派來支持英國軍隊在南部殖民地的政治和軍事活動。在殖民地與帝國中央政府之間的關系還沒有徹底破碎之前,帝國中央政府試圖采取一種相對保守的政策以平息南部殖民地人民的叛亂。
為了響應帝國中央政府的決策,南部殖民地的效忠派試圖通過與土著印第安人結盟來控制南卡羅來納和佐治亞。1775年6月,在一封寫給達特茅斯的信件中,蓋奇將軍建議帝國政府早日爭取切羅基和克里克印第安人的支持。鑒于新英格蘭地區(qū)殖民地的愛國者已采用土著印第安人來反抗英帝國政府,蓋奇將軍認為帝國中央政府不要在此問題上猶豫不決。[26](Vol.1, P404.)斯圖爾特試圖通過武裝土著印第安人來加強中央政府對南部殖民地在政治和軍事上的控制。在南卡羅來納和佐治亞殖民地的山區(qū),卡托巴、切羅基和克里克印第安人一直居住在那里。英法七年戰(zhàn)爭結束后,殖民地人民大量西遷,這使得切羅基和克里克印第安人的土地越來越少。另外,在皮毛貿易過程中,沿海地區(qū)的白人殖民者經(jīng)常剝削土著印第安人。由于白人殖民者與土著印第安人之間在土地和貿易上一直存在矛盾,斯圖爾特正好可以利用土著印第安人來攻打愛國者。南卡羅來納愛國者試圖與卡托巴結盟并讓切羅基和克里克保持中立。相比之下,斯圖爾特則建議帝國政府鼓動切羅基和克里克印第安人來攻打愛國者。[27](P5)
南方的土著印第安人愿意支持英國國王,但英帝國政府在煽動土著印第安人反抗愛國者時存在諸多弊端。第一,在作戰(zhàn)方式上,土著印第安人與英國軍隊截然不同。前者喜歡游擊戰(zhàn),而后者偏向列隊前行的集體作戰(zhàn)方式。第二,一旦土著印第安人參加戰(zhàn)爭,那就意味著他們不能從事狩獵和耕作。換句話說,在戰(zhàn)爭期間,土著印第安人需要英國軍隊提供補給和食物,而這恰好是英國軍隊所不愿接受的。[28](P11)第三,因為英屬北美和英帝國中心溝通不便,帝國政府的命令很難及時傳達給南部殖民地的軍事將領和王室政府官員。1775年3月27日,在一封寫給蓋奇將軍的信中,斯圖爾特提到契卡索和喬克托印第安人愿意與英國士兵一起作戰(zhàn)。斯圖爾特還提到切羅基和克里克印第安人也愿意與英國軍隊一起戰(zhàn)斗。[29](P127)可是,帝國中央政府卻遲遲不向斯圖爾特傳達使用土著印第安人的命令。第四,帝國政府不能及時向克里克和切羅基印第安人提供軍火和武器。5月份,克里克和切羅基印第安人仍然愿意與英國軍隊一起戰(zhàn)斗,但囿于武器和軍事裝備的匱乏,他們卻無法執(zhí)行軍事行動。[30](P129)最后,帝國中心政治領袖們在土著印第安人問題上的意見不一也使得殖民地軍事將領無法作出明確的抉擇。在戰(zhàn)爭初期,達特茅斯極不愿意使用土著印第安人來鎮(zhèn)壓愛國者。相比之下,達特茅斯的繼任者喬治·熱爾曼勛爵(George Germain)認識到使用土著印第安人來鎮(zhèn)壓愛國者的潛在價值,但他對此問題依然謹慎,因為他擔心愛國者也會采用同樣的措施來反抗英帝國。[16](Germain to Tonyn, December 23, 1775)
帝國政府也嘗試聯(lián)合效忠派來鎮(zhèn)壓愛國者的反叛,但并未產(chǎn)生實質性效果。1775年5月,在一封寫給達特茅斯的信中,威廉·坎貝爾(William Campbell)總督的秘書亞歷山大·尹尼斯(Alexander Innes)明確指出,南卡羅來納沿海和山區(qū)地區(qū)有數(shù)量眾多的效忠派。如果沒有帝國政府的軍事保護,尹尼斯暗示效忠派分子效忠喬治三世的愿望將很快破碎。[31](P129)在沿海地區(qū),在愛國者的恐嚇下,許多效忠派不得不屈服。盡管如此,坎貝爾認為英國軍隊可以爭取山區(qū)地區(qū)的白人效忠派的支持。7月,在向達特茅斯匯報殖民地政治事務的同時,坎貝爾請求帝國中央政府早日采取行動。[16](Vol.11, P50)在聽取王室政府官員的匯報后,帝國中央政府支持白人效忠派反抗愛國者。遺憾的是,由于英國軍隊的主要兵力集中部署在北部殖民地,帝國政府未能及時開辟南方戰(zhàn)場,白人效忠派也只能苦苦等待英國軍隊的到來。
愛國者繼續(xù)勸說山區(qū)地區(qū)的白人效忠派加入愛國者陣營,以便粉碎帝國中央政府的陰謀。1775年8月23日,德雷頓和騰奈特試圖說服弗萊查爾和其他白人效忠派分子加入愛國者。[24](P179-180)[31](P301-302)鑒于效忠派分子們缺乏足夠的軍火,弗萊查爾決定暫不起事反叛。9月16號,弗萊查爾和愛國者簽訂了《九十六協(xié)議》(Treaty of Ninety Six)。[24](P86-89)只要山區(qū)地區(qū)的白人效忠派不遵守愛國者的政治權威,弗萊查爾允諾將把他們交給愛國者處罰。為了回應弗萊查爾,德雷頓承諾:只要山區(qū)地區(qū)的白人效忠派保持和平,愛國者就不會干擾他們的生活。[32](Vol.1, P184-186)
在使用政治勸說的同時,愛國者也采取嚴厲措施阻止白人效忠派為英國軍隊服務。6月9號,由于勞格林·馬丁(Laughlin Martin)和詹姆斯·蒂利(James Tilly)拒絕加入愛國者的陣營,愛國者把他們囚禁起來。不久,愛國者對他們進行鞭打,在他們身上插滿羽毛,把他們放進囚車并游街示眾。[23](Vol.10, P167-168)通過采用這些極端手段,愛國者試圖警示沿海地區(qū)的效忠派。8月21日,愛國者開始使用經(jīng)濟手段來逼迫效忠派就范。[23](Vol.10, P344-345)在這種情況下,效忠派分子不能購買食鹽,不準在雜貨鋪購買食物,也不準在渡口使用渡輪。另外,愛國者還威脅效忠派的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在愛國者的恐嚇下,許多白人效忠派紛紛離開南卡羅來納。例如,效忠派摩西·柯克蘭德(Moses Kirkland)就被迫離開南卡羅來納。
為了防止奴隸起義,愛國者開始嚴厲懲罰非洲黑人。在南卡羅來納殖民地,托馬斯·杰瑞米耶(Thomas Jeremiah)是一名水手、滅火員和自由黑人,當?shù)厝嗣穹Q他為杰瑞。[33](P200-201)杰瑞本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他卻被愛國者提起審判,主要是因為他被指控密謀為王室海軍艦隊做向導并煽動非洲奴隸反叛殖民地的白人種植園主。[34](Vol. 2, P365)愛國者主張?zhí)幩浪?,但王室總督坎貝爾認為杰瑞是無辜的。[23](Vol. 10, P118)在坎貝爾看來,愛國者對處死杰瑞蓄謀已久??藏悹柨偠綄蹏叩男袕椒浅2粷M,但他無力拯救杰瑞。不久,杰瑞被帶到法庭上審判并被判處死刑。同年8月18號,在麥格茲因街的囚犯所前面,杰瑞被殘忍地絞死在斷頭臺上。通過處死杰瑞,愛國者希望可以殺一儆百,防止非洲奴隸造反。
在軍事戰(zhàn)場上,作為對鄧莫爾武裝非洲奴隸的回應,愛國者試圖組建黑人軍隊來抵抗英國軍隊的進攻。在美國革命初期,盡管愛國者討論過武裝非洲奴隸的可能性,但這個提議并未認真執(zhí)行。直到1778年1月初,羅德島的愛國者正式通過了武裝非洲奴隸來反抗英國軍隊的提議。當時,大陸軍隊在軍事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敗退,軍事將領和士兵們不得不退守在賓夕法尼亞西部的弗吉谷(Valley Forge)。考慮到軍事上的需要,華盛頓將軍同意在大陸軍隊組建黑人軍隊。不久,羅德島的愛國者通過對奴隸所有者進行經(jīng)濟賠償成功組建了兩個黑人軍團。[35](P23-24、P120-127)受羅德島黑人軍隊的啟發(fā),亨利·勞倫斯的兒子約翰·勞倫斯提議武裝南部殖民地的非洲奴隸并讓他們加入愛國者的陣營。1778年初,約翰已加入華盛頓所領導的大陸軍隊,亨利也已當選為大陸會議的主席。1月14日,在一封寫給父親的信中,約翰希望父親可以解放非洲奴隸并讓他們加入愛國者。只要父親能同意這個請求,約翰認為他可以在下一場戰(zhàn)役之前組建一支黑人軍團。[19](P60-67)大陸會議非常贊賞約翰的這個提議。遺憾的是,考慮到奴隸制是南卡羅萊納殖民地廣泛存在的事實,大部分愛國者并不支持約翰的這個主張。相反,白人愛國者不僅嚴格限制非洲奴隸逃離種植園,而且極力阻止他們加入英國軍隊。令愛國者沒想到的是,美國革命爆發(fā)后, 南卡羅來納有大約20%的非洲奴隸離開了他們的種植園。相比之下,佐治亞有將近1/3的非洲奴隸離開了他們的種植園。
由于未采納組建黑人軍隊的提議,帝國政府錯失了鎮(zhèn)壓愛國者起義的重要時機。白人效忠派對喬治三世忠心耿耿,但他們卻不敢與愛國者分庭抗禮。在等待援軍到來的過程中,白人效忠派遭受各種迫害,這迫使他們要么向愛國者屈服,要么離開南部殖民地。例如,由于無法忍受愛國者的種種迫害,效忠派柯克蘭德被迫離開南卡羅來納前往波士頓,進而投靠蓋奇將軍。在南部殖民地的軍事戰(zhàn)場上,盡管切羅基和克里克等部族土著印第安人支持英國軍隊,但他們在作戰(zhàn)方式、軍事紀律和生活方式上與英國軍隊存在重大差異,這使得二者無法一起戰(zhàn)斗。此外,由于大西洋的阻隔,南部殖民地的軍事將領和政府官員與英帝國中央政府之間無法直接溝通,這使得帝國政府無法制定及時且有效的政策。在1775-1778年之間,隨著愛國者政治勢力的日漸強大,英帝國中央政府在南部殖民地的政治權威日漸式微。
英帝國中心和南部殖民地對黑人軍隊的討論說明美國革命初期的政治主體是多樣的。這些政治主體不僅有北美軍事戰(zhàn)場上的大陸軍隊和英國軍隊,而且有效忠派、土著印第安人和非洲奴隸。由于非洲奴隸、效忠派和土著印第安人紛紛被卷入南部殖民地與帝國中央政府之間的政治和軍事沖突,帝國中央政府不得不制定相應的政治和軍事政策。在否決組建黑人軍隊的提議后,帝國政府傾向聯(lián)合土著印第安人和白人效忠派。當?shù)蹏谀喜恐趁竦貓?zhí)行這些政策時,愛國者不得不適時調整他們的策略。起初,他們試圖勸服白人效忠派加入愛國者的陣營。后來,他們采取極端手段對白人效忠派進行威脅或恐嚇,迫使后者要么向愛國者屈服,要么流亡。至于土著印第安人,在聯(lián)合卡托巴印第安人之后,愛國者試圖安撫并讓其他土著印第安人保持中立。如果克里克、切羅基和其他土著印第安人膽敢加入英國軍隊,愛國者對他們將嚴懲不貸。這些說明美國革命時期的政治主體是多元的,而不僅僅只有愛國者和效忠派。
另外,對黑人軍隊問題的考察有助于我們認識南方殖民地在美國革命初期的特征以及英帝國中央政府與南部殖民地之間在政治關系上的變化。由于白人效忠派、土著印第安人和非洲奴隸的存在,使得南部殖民地的政治形勢與新英格蘭地區(qū)的殖民地截然不同。在1775-1778年之間,由于英帝國在北美的軍事戰(zhàn)場主要集中在新英格蘭地區(qū)而不是南方殖民地,南方的愛國者才有機會對白人效忠派和非洲奴隸進行威脅和懲罰并試圖與土著印第安人維持和平的關系。在新英格蘭地區(qū),因無法忍受來自帝國中央政府的稅收和政治壓迫,殖民地人民最終發(fā)動政治起義。但在南部殖民地,愛國者之所以走上反叛之路,主要是因為帝國政府鼓動土著印第安人起義、非洲奴隸反叛和白人效忠派造反等政策威脅到愛國者的經(jīng)濟財富和人身安全。換句話說,帝國中央政府對白人效忠派、土著印第安人和非洲奴隸所實施的政策直接決定了帝國中央政府與南部殖民地之間的政治關系,這些正是南部殖民地與新英格蘭地區(qū)在革命特征上的重大區(qū)別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