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瓷兔子
1
對很多中國人來講,孔融的知名度很高。
就算曾僥幸逃過被“融四歲,能讓梨”支配的恐懼,你也一定多多少少聽說過他和陳韙的精彩對嗆。
彼時,一個名叫李膺的名士在洛陽任職,孔融一家正好搬到了那里。孔融仰慕李膺的大名,登門拜訪,門人卻告訴他,李膺只見名士或者親戚,閑雜人等一概不予通傳。
年僅10歲的孔融靈機一動,對門人說:“我是李膺先生的親戚,有事要跟先生面談?!?/p>
門人不敢怠慢,趕快跑去通報,可李膺并不認識這個陌生的小孩,他說:“你說你是我的親戚,可我為什么從來沒見過你?”
孔融不慌不忙:“我們的先祖孔子和老子有師生情誼,所以算起來,我們當然是世代通好了。”
在場的賓客無不驚奇,唯有太中大夫陳韙嘖嘖搖頭:“小時了了,大未必佳?!?/p>
孔融立刻反擊:“想君幼時,必是了了?!?/p>
陳韙被嗆得無話可說,李膺則哈哈大笑:“你現在聰明,將來一定能成大器?!?/p>
于是,孔融一戰(zhàn)成名。
2
名聲有了,仕途之路自然也就通了,但孔融一直端著架子不肯出仕。直到32歲,他才半推半就地被司徒楊賜征辟為屬官。
當時,何進因平叛“黃巾之亂”有功,被任命為大將軍,孔融奉楊賜之命前往祝賀。
司徒和大將軍一文一武,算得上平起平坐,孔融本就是天下名士,又代表楊賜,無論如何也有資格成為座上賓。
何進的門人卻因為孔融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塞銀子打點,就找借口不肯幫孔融通報。
說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入鄉(xiāng)隨俗塞點好處費,回頭也能找楊賜公費報銷,但問題是,讓年少成名、心高氣傲的孔融去做這種事,他根本就拉不下這個臉。
拉不下臉,就進不了門,看著何進門人一臉小人得志的樣子,孔融選擇了最具戲劇性的一種處理方式:他直接一個箭步上前,把楊賜的名帖奪了回來,然后揚長而去,還放出話來,說自己這個官當得沒意思,還不如回家種地。
孔融不過是一個小文官,按重要性來講可有可無,可在漢末,這種狂傲不羈的做派,偏偏被當作衡量一個人是否真名士的重要標準。
越是態(tài)度高傲,越是口下不留情,就越有一呼百應的魅力。而得罪一個名士,就相當于得罪了全天下的讀書人。
于是兵權在握的何進也只能忍下想殺孔融的心思,甚至還親自跑到孔融家道歉,請求他不要辭職。
對何進來講,這不過是圖謀大事的人,為了拉攏人心而做出的小讓步??蓪兹趤碇v,它的意義很不一般。
如果當年反駁陳韙贏得滿堂喝彩,不過是無心插柳,那么這一次以退為進,讓何進不得不讓步則是小試牛刀。
孔融已經在自己內心推算出了一條“出圈”之路:管什么長幼,管什么高低,只要我愿意,全天下沒有我不敢得罪的人,反正我得罪的人越厲害,就有越多的人挺我。
3
不得不說,孔融的確一度給自己找準了路。
雖然只是一個小官,孔融卻動輒指摘國家大事,三公九卿,沒有他不敢批評的。
狷狂如他,一度成了無數讀書人的精神領袖,不僅唬得何進沒了脾氣,就連董卓進京之后,也不敢輕易對他動手。
可整不死他,不代表對他完全沒有辦法。當時天下已經大亂,而董卓特地打聽到了一個最不太平的地方——北海,于是,把孔融趕到了那里,是為北海相。
看過《三國演義》的人應該還有印象,北海作為兵家必爭之地,不僅一直被黃巾軍惦記,而且呂布、曹操、袁紹,都把它當作囊中之物,對它虎視眈眈,想把這塊地搞到手。
但不管怎么說,身為北海最高長官,不正有了放手一搏,實現人生抱負和展露政治才干的好機會嗎?
雄心勃勃的孔融的確很快付諸行動,他招兵買馬,開設府學,端的是一副中興之臣的架勢。
有些人的才能在于實踐,有些人的才能在于議論,遺憾的是,孔融屬于后者。
當孔融被黃巾軍打得大敗,不得不倉皇退守于一座小縣城的時候,想必他的內心是崩潰的。
自己的才能明明在官場上所向披靡,為什么上了戰(zhàn)場卻行不通呢?
左思右想之后,孔融得出了一個結論:那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夠酷。
4
于是,在劉備幫孔融擊退黃巾軍,孔融回去繼續(xù)當北海相之后,他基本就只做了一件事:讀書。
哪怕袁譚已經攻到了城下,哪怕城外血流成河,北海已經朝不保夕,到處都是箭矢與火光,孔融也依然能神情自若地坐在書桌前,面帶微笑地翻著一卷古書。
如果在當天晚上,他沒有拋妻棄子,倉皇趁夜出逃的話,那么這個在刀光劍影中靜靜看書的剪影,就一定能定格為中國歷史上不朽的畫面。
正如他留在課本里的,那個“天才兒童”的高光時刻。
人總說成名要早,才有足夠的紅利可以享受??沙擅^早的人,往往會因為心智與經驗的欠缺,身不由己地迷失在掌聲之中。
即使聰明如孔融,也無法免俗。
5
孔融丟了北海郡,折騰了一大圈,只好去他最看不起的曹操手下工作。
可他顯然不明白要干就好好干的道理,他在曹操手下基本就只干一件事:想方設法給曹操添堵。
戰(zhàn)勝一個對手有兩種方式,一是在實力上碾壓他,二是在道德上攻擊他。
孔融顯然沒有跟曹操正面比拼的能力,只能拿“你是小老婆生的”“你是贅閹遺丑”“你是漢賊”這樣的“黑料”四處嚷嚷。
正忙著搶地盤的曹操雖然對孔融恨得牙癢癢,但也實在騰不出手來收拾他。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收拾他,容易得罪天下的文人。
于是孔融又一次認為自己贏了。此后,曹操推行的每一份政令,他不分對錯一律反對,就連曹操的家事,他也敢拿出來編成“八卦段子”。
我狂,我傲,我怕誰??煽兹谕?,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旦戰(zhàn)場和朝堂穩(wěn)定下來,曹操就一定會騰出手,拔除這顆干啥啥不行、罵人第一名的眼中釘。曹操甚至連借口都不用找,孔融的狂言就是他自己的死證。
孔融那浮夸的表演,那只存在于舌尖的機智與聰明,既無法讓他成功,也無法讓他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