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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之“仁”的意象詮釋
——仁道的本體論建構

2021-11-30 20:45:41李煌明
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年2期
關鍵詞:四書五經(jīng)張載三性

李煌明

[云南大學,昆明 650504]

仁至難言,卻不得不言,因為它是儒家哲學的核心。仁之難言,或有三:一是大,至大無外,無所不包;二是微,具體細微,本體幽微;三是貫,無所不通,變化無窮。為此,在文獻梳理與概念分析基礎上,如何系統(tǒng)而融貫地詮釋,是當前儒家哲學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然則,所見不同,詮釋各異,故百花齊放,萬紫千紅。從“意象詮釋”出發(fā),本文力圖對儒家仁論作一整體之勾畫,系統(tǒng)之呈現(xiàn)。哲學詮釋,一如作畫,既不可徒得模樣,不見氣魄,亦不能舍其形象,徒得精神,而當形神交融,意象渾淪,是謂“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意象詮釋,此之謂也。道一也,在“易”為:意-象-言,天-人-地;在“仁”為:仁-義-禮。故《左傳》曰“參和為仁”,董仲舒說“王道通三”。此即仁論之總綱,詮釋之要領,亦是本文之邏輯。

一、仁:仁之本體

言仁不易,仁體更難。一如朱子指出:“仁至難言,故圣賢之言,或指其方,或語其用,未嘗直指其體而名言之也?!?1)《朱子全書》第23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3394頁。在朱子看來,古圣先賢言“仁”者多矣,然卻未嘗直指本體:或言其形,或言其象;或言其事,或言其用。然則,言雖不易,非不能也,言之有道——立先立乎其大者也。大者,大本與達道,頭腦與總綱。立本故能一,達道故能貫。歷史上“仁”之諸說,文義各異,彼此不同,如同散落一路的銅錢,需要將其一一拾起,串上繩索,是謂“一以貫之”。然則,如何“貫”,何為“一”?此便見仁見智。以意象詮釋觀之,其“一”即易道,“貫”即脈絡。仁-義-禮,乃仁之流行,是謂流行三變;仁-智-勇,乃仁體之常,是謂一心三性。

本體與流行,不過仁之卷舒,故而一源無間。卷而藏之,即本體之一;舒而展之,即流行之三。簡言之,仁道之流轉(zhuǎn),不過屈伸上下,往來卷舒。大道即方法,故朱子說,對“仁”的把握,要“三看”:兼看,定看,活看。首先,要兼看。兼看亦即共看,便是不能單看,而要總觀統(tǒng)攬,大著心胸,大著規(guī)模。要見得“仁”字分明,便不能局限于“仁”,而當兼義禮智。若只看“仁”字,則越看越不出。(2)《朱子全書》第14冊,第250頁。其次,要定看。兼看是就萬殊上說,是博,是全;而定看則就理一上論,是約,是透。為此,朱子說:“看得個意思定了,將圣賢星散說體看,處處皆是這意思,初不相背,始得?!?3)《朱子全書》第14冊,第251頁?!绑w看”即是定看,通透徹底,則約其一理,故處處如是。再次,要活看。由于結(jié)構位置不同,“仁”字各有地頭說,不可一例看。朱子說:“文字須活看。此且就此說,彼則就彼說,不可死看。牽此合彼,便處處有礙。”(4)《朱子全書》第14冊,第217頁。不通則不約,不約則不貫。得其理一之約,而后有以驗之。及其看得熟后,自能揉成團,捺成扁,放得去,收得來,縱橫舒卷皆由自家。反之,道理生時,便無實見,故而紐捏巴攬,沒個丁一確二,只得東拉西扯。這道理收拾他不住,自家也使他不動,他也不服自家使。(5)《朱子全書》第18冊,第3815頁。

朱子說:“仁者,仁之本體;禮者,仁之節(jié)文;義者,仁之斷制;知者,仁之分別?!薄叭仕园撸w義禮智皆是流動底物,所以皆從仁上漸漸推出。仁智、元貞,是終始之事,這兩頭卻重。如坎與震,是始萬物、終萬物,艮則是中間接續(xù)處?!?6)《朱子全書》第14冊,第249、247頁此二句,實乃朱子“仁說”之總綱。不過,仁的結(jié)構不是固死的,而是常中有變:觀之以一,道通為一;觀之以二,不出兩端;觀之以四,元亨利貞;觀之以三,中間兩頭。由意象詮釋觀之,道理雖也一般,但具體卻有不同??傮w上說,朱子偏好“二四”模式,遵循“一而二,二而四”的展開方式。由“意-象-言”推之,仁之流行便是:仁-義-禮;仁之本體則是:仁-智-勇。這是本文“仁論”之總綱。以流行看,仁與禮,是仁之兩頭。仁者,仁之心,天之性;禮者,仁之形,物之文。義,猶道也,乃其“中間接續(xù)者”,上繼本體之善,下遂萬物之性。

仁之本體,莫非一心三性,圓融渾淪。其分也,三性粲然;其合也,一心渾然。其分其合,翕張如掌:張開則三,緊握則一。故心之與性,分而不離,合而不亂,三性圓融,一心渾淪。理一而分殊,道體如是,仁體亦如是。由大而小,“仁”有三層義:全體之仁、本心之仁、天性之仁。恰似“有一個小小底仁,有一個大大底仁”。(7)《朱子全書》第14冊,第252頁。全體之仁,便是生生之易,如水流不息,乃總通而論。只是對大道全體的形容描述,籠統(tǒng)一說,大概如此。故說:“仁,渾淪言,則渾淪都是一個生意?!?8)《朱子全書》第14冊,第246頁。本心之仁,即孟子所謂“惻隱之心”、朱子所謂“生物之心”,猶“谷種”相似,所謂“專言包四者”,是一中有四,如春生之氣,似大始乾元。天性之仁,則就本心之中,而指其固有之常、樞極之要而言者,所謂主宰根源,亦即本體三性“仁-智-勇”之“仁”。

以易而論,其總體是“易”,其流行是“意-象-言”。“意”其體之始,“言”其物之終,“象”便是中間接續(xù)者。故程頤說:“其極是仁,指本體之仁;一事是仁,指形色之仁;通上下亦是仁,指變易之仁。”(9)《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82頁。本心之仁,即指“意”言,有元始、根源義,含生成義,一如仁生義,義生禮。天性之仁,乃就本心所具三德性說。所謂“三德性”,即是仁智勇。仁智勇,三達德,源自《論語》。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10)《四書五經(jīng)》,《論語·憲問》,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32頁。此即本體三性,君子三德。此德此性,一如孟子說,良知良能,固有天性,非由外鑠,故而又稱其為“天德自性”或“本體自性”。以其為本體之性,故程頤說是“極本窮源之性”。朱子所謂“性即理”,便就本體三性上說,往往強調(diào)其本體義而非生成義。三性之中,仁是常體,是真性,智與勇俱是仁之用。然此皆就本體上說,故稱其為“自性本用”。

由上,仁有四義:全體之仁(渾全之仁)、源始之仁(本體之心)、德性之仁(本體之性)、流行之仁,四者層層深入,如抽絲剝繭一般。本心渾淪是生物之心,是生成論,故說“心為太極”;德性之仁是固有之性,是本體論,故說“心具太極”。由此,中國哲學是“本體生成論”或“本體宇宙論”,亦即包含本體的生成論或宇宙論。及其形成演變,乃以生成論融攝本體論,而非以本體論融攝生成論,生成論或宇宙論是大架構。至此,朱子說前人未嘗說出“仁體”,亦有其一定道理:本體三性之仁,前人多只說到“性”,而未曾說到“理”,此朱子之所謂“性即理”。就本體中說“性即理”,或許二程亦未及之,故朱子自信如此。為此,朱子評程顥之仁說云:“‘公’也只是仁底殼子,盡他未得。畢竟里面是個甚物事?‘生之性’,也只是狀得仁之體。”(11)《朱子全書》第17冊,第3183頁。“公”只是仁體之外殼,“生生”只是“體段”,形容道體如此,皆未及其性理之實。

然則,仁體何以止于仁智勇“三性”?于此,張載進一步解釋說:天以參為性,“吾儒亦以參為性”。(12)《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234頁?!皡⑿浴奔仁恰皡①澔?,也是象數(shù)之三,亦即“三性”。此“三性”者,常、無、有而已,故《正蒙》曰“有無混一之?!薄?13)《張載集》,第8頁。此亦《莊子·天下》曰:“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14)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80頁。無論莊子、張子還是朱子,本體“以參為性”的根源都在《易》。朱子解釋說:“天圓地方。圓者一而圍三,三各一奇,故參天而為三?!?15)《朱子全書》第1冊,第153頁。由徑一圍三,故圓之方是“三”,地之方是“四”。分而別之,心象圓,其數(shù)一;性象方,其數(shù)三。

然則,哲學詮釋非止文本之依據(jù),更有理論之依據(jù),當說出其中道理。仁體所以是仁、智、勇三性,實根于大道之圜轉(zhuǎn),實為仁之感通。一如程顥說:“易‘中’只是言反復,往來,上下?!庇衷唬骸爸?,仁守,勇決?!?16)《二程集》,第142、143頁。其《定性書》亦如是。中即仁,所謂“天地之?!?,固有天性;廓然大公與物來順應,則是上下兩端。(17)《二程集》,第460頁。此與張載思想,如出一轍。《橫渠易說》云:“自無而有,神之情也;自有而無,鬼之情也。自無而有,故顯而為物;自有而無,故隱而為變?!?18)《張載集》,第183頁。自下而上,故而是虛無,是藏往,是成智,實指仁體的形上性;自上而下,故而是妙有,是開來,是成物,實指仁體的貫通性。然所以反復,往來,上下者,便是融攝兩端之“中”,是自根自本的“太極”,所謂“寂然不動”者,實指仁體的根源性。故朱子說,仁之本體,統(tǒng)之則一心,生物之心;分之則三德,總攝、貫通、無所不備。(19)《朱子全書》第23冊,第3279頁。此即“虛靈不昧”。

或質(zhì)而疑之,孟子“四端”非四乎?“良知良能”非二乎?若此,何必固執(zhí)于三?誠然如此。其實,程朱“專言”與“偏言”的體用說,即是對此的回答。用都是從體中流出,故專言是一包四;而一切之用,莫非體之變化,故偏言是四貫一。若此道理明白,自不再拘執(zhí)其數(shù)是三是四。若就變化說,萬理咸備,萬象森然,豈止一三二四?其實,孟子與朱子,既言二四,亦言一三。如孟子言圣之清-和-任,士之中-狂-狷。至于“良知良能”,則是仁體之兩端,與固有之常,合成本體三性。知即智,亦即德也,得之心方轉(zhuǎn)成智;能即神也,亦即行也,非行無以成其能。故曰,知行合一存乎仁。但就意象詮釋看,由于天方之數(shù)為三而非四,故就其常定而論,本體之性,其當為三。

合則一心,分則三性。前者是分別說其性,此處則是渾淪說其心,亦即將心性合成一個說。三性之中,任取其一,皆融攝余二,皆是一心。所謂“心即是性”,僅就這個層面上說。渾淪者,以一攝二,此即圓融思維。故朱熹說:“舉仁,則義禮智在其中,舉義與禮,則亦然?!?20)《朱子全書》第14冊,第248頁。簡之,仁智勇三者,未曾相離。只是從何處看而已,但無論以何者為立場,任取其一,皆統(tǒng)余二。此即張載所謂“有無混一之?!保俺!奔慈跀z有無者。“無”對“虛”言,“有”對“神”言,“常”對“性”言。故張載曰:“氣之性本虛而神,則神與性乃氣所固有。”(21)《張載集》,第63頁。

仁體之所謂“寂然不動”,實指自根自本,自體自性,乃能知而未知,能行而未行,寂而能感,寂感不離。那么,君子三德亦可以“知行”而論:智以知言,勇以行論,合此二者,方謂“智勇雙全”、“知行合一”。然則,智勇知行,皆不可離乎仁,仁是三德之頭腦與主宰,理想與信念。為此,君子三德必主之以仁,貫之以仁,故舉仁則智勇必在其中,故“知行合一”者合于“仁”也。德雖三而實則一,合于心,主于仁,一于意,化用莊子之說,可謂“建之以仁智勇,主之以心志”。故朱子說:“仁者必有勇,便義也在里面;知覺謂之仁,便智也在里面。”(22)《朱子全書》第14冊,第705頁。

知常而后通變,先素而后工,先質(zhì)而后文,先分而后合。任舉其一,皆涵融三性,無余無欠,圓滿自足,是謂“舉一涵三”。這便是仁體結(jié)構之變,自然之妙,錯綜之文。程頤說:“心即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只是一個道。茍能通之以道,又豈有限量,天下更無性外之物?!?23)《二程集》,第204頁。朱子說:“仁者,理即是心,心即是理。”“心性只是一個物事,離不得?!?24)《朱子全書》第15冊,第1372、1762頁。又說:“自古圣賢相傳,只是理會一個心,心只是一個性,性只有個仁義禮智,都無許多般樣?!?25)《朱子全書》第14冊,第703頁。還說:“心性則一,豈有小大!”(26)《朱子全書》第17冊,第3287頁。“ 心、性、理,拈著一個,則都貫串,惟觀其所指處輕重如何?!?27)《朱子全書》第14冊,第223頁這正是從大道渾淪上說,智、仁、勇;心、性、理;德、性、能。三者之中,任舉其一,無不俱足,無不貫通。

由此,心、性、理、氣,無論以任一為本體,實皆融攝其余,皆是一心渾淪,眾德全聚,圓滿自足,都是“仁”。誠如蒙培元指出:“明乎此,則不但形而下之心不是性,一般地說,也不能把心性等同起來,只有從形而上之心說,心便是性?!?28)蒙培元:《理學范疇系統(tǒng)》,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08頁。此即朱子所謂“一而二,二而一”,故不信同而疑異,不好異而惡同。仁體三性,合則相彰,任舉其一,相即相入;離則相傷,左支右絀,捉襟見肘。所謂“本體”,必當圓滿自足,無稍虧欠?;蛘f朱子本體之理乃“只存有,不活動”,良知本體有“坎陷”溝阱。若此,本體何以圓滿?何由自足?豈止虧欠?豈是至善?若此,所謂本體,不過死尸、殘障、陷阱!此若為本體,又何足稱“道”哉!

二、義:仁之感通

孟子說:“仁,人心也;義,人路也?!?29)《四書五經(jīng)》,《孟子·告子上》,第105頁?!叭?,人之安宅也;義,人之正路也?!?30)《四書五經(jīng)》,《孟子·離婁上》,第88頁。所謂“居仁由義”,正是仁之體用流行?!熬尤省奔词潜倔w,以仁為居。仁,便是靈魂的居所,精神的家園?!坝闪x”即由道,既是仁之顯,亦是顯之仁,既是流行、工夫與方法的統(tǒng)一,也是理與氣的圓融。理猶路,氣猶人,離人非道,離氣無理。氣是理之氣,理是氣之理,故曰“道兼理氣”。因此,便有朱熹“騎馬”之喻,比喻而已,當照之于心,無滯于辭。仁之流行,即是道,道即是義,是謂“道義”。有學者認為,仁是主觀德性,義是客觀原則,“由義”便是“循外在路徑而行”。(31)陳來:《仁學本體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110頁。其實,這是一種誤解。仁義固有主客對待義,但此處卻是流行義。仁體義用,一源無間,豈可裂體用為二?為此,孟子說:“由仁義行,非行仁義。”(32)《四書五經(jīng)》,《孟子·離婁下》,第92頁。行仁義,是對待,主客兩分,體用殊絕,故為孟子不取。由仁義行,是流行,我即是仁,仁即是我,一天人,合內(nèi)外,所謂“大道與我為一”。

仁而安者,寂然不動,未發(fā)之中;義而行者,感而遂通,中節(jié)之和。仁者義之源,義者仁之流。一如孟子說:“原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后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33)《四書五經(jīng)》,《孟子·離婁下》,第92頁。“混混”者,渾圓無缺,源源不斷?!霸旎臁奔幢倔w之仁,源頭活水;不舍晝夜,盈科后進,便是道義流行,如“爻之變”。所謂“盈科”,似水一般,流將開去:推行有漸,逐級有序,由近及遠,是謂“仁愛”而已,非墨子之“兼愛”。以“易”觀之,道義即是“象”,其上達本體之意,其下通形色之言。故《系辭》曰,八卦之畫,上“以通神明之德”,下“以類萬物之情”,“以體天地之撰”。(34)《四書五經(jīng)》,《周易·系辭下》,第543、545頁。

仁之感通,雖有同感異應,曲直常變,然皆不出對待與流行兩端。通縱橫為一,即是圜轉(zhuǎn)。故感通有三:一曰橫,二曰豎,三曰轉(zhuǎn)。借張載之語,概而括之曰“一物兩體”。一物者,道也;兩體者,兩端也。故曰:“兩體者,虛實也,動靜也,聚散也,不越兩端而已?!?35)《張載集》,第10、9頁。所謂“一物”,既指具體事物,然更指“易道”,故曰:“易一物而合三才?!?36)《張載集》,第235頁。然則,此感通之道即“太和所謂道”,非形上之道,乃陰陽之道,以兩而言也。形上之道是寂然之“中”,陰陽之道是感通之“和”。由此,“和”乃感通之道或陰陽之道最根本的特征,故曰“仁和”?!昂蛯嵣铮瑒t不繼?!焙蛣t感,感則合,合則通,是謂和合感通。故和合者,上下貫通,左右逢源,故曰“大通”。若墮乎其一,滯于一隅,則難免迷于傍蹊小徑,陷入斷港絕河。

仁和者,仁之感通,即是道義;道義之開顯,不過對待與流行;對待與流行,不過時位與縱橫。對待即交易,是定位,如分陰分陽;流行即變易,是順時,如寒來暑往。朱子說:“陰陽,論推行底只是一個;對峙底則是兩個。”推行即流行,是縱向一貫,通而為一,所以說“推行底只是一個”;對峙即對待,是相對而言,如東西南北,所以說“對峙底則是兩個”。何以如此?概而言之,“陰陽之理,有合處,有分處,事皆如此”。(37)《朱子全書》第16冊,第2157頁。以合觀之,陰陽只是一氣之消長,屈伸,進退;以分觀之,左邊有個陽,右邊便有一個陰,與之相對。故說:“陰陽做一個看亦得,做兩個看亦得。做兩個看是分陰分陽,兩儀立焉;做一個看只是一個消長?!?38)《朱子全書》第16冊,第2156頁?!叭缁昶?,以二氣言,陽是魂,陰是魄;以一氣言,則伸為魂,屈為魄。”簡言之,縱看是一,橫看成二;屈伸為一,交感為二。故由“意”而“象”看,則先有流行而后有對待,一如先有太極而后有兩儀,是“一而二”。然則,就“象”而論,先感而后通,非感則無通,故先有對待之體,然后有流行之用,是“二而一”。故曰:“感而后有通,不有兩則無一。”(39)《張載集》,第9頁。由同構相推,對待與流行,既可以時位觀,亦可以常變論。象者,時與氣也。故張載說:“象若非氣,指何為象?時若非象,指何為時?”(40)《張載集》,第16頁。氣者,風云變幻;時者,無稍止歇。合之只是一個象,分之則有象有數(shù)。象以變言,數(shù)以常論。變者,與時俱化,氣象日新;常者,分限節(jié)度,氣數(shù)有定。故《系辭》說:“參伍以變,錯綜其數(shù):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shù),遂定天下之象。”(41)《四書五經(jīng)》,《周易·系辭上》,2009年,第541頁。簡言之,化成文,數(shù)定象。一如朱子指出:“數(shù)者,只是氣之分限節(jié)度處?!?42)《朱子全書》第16冊,第2211頁。“象”以“氣”言,“數(shù)”以“度”論。有象便有數(shù),有數(shù)便有象,二者相即不離。由結(jié)構觀之,此亦即理氣不離,通常所謂“情義”“義氣”“理智”“情感”都就“象”上來說的。

具體展開,感通之仁,其要有三:仁義、仁智、性情。簡言之,以對待觀之,仁與義、仁與智,性與情,分立左右兩邊,故而與位相適。以流行觀之,仁與義、仁與智、性與情,只是一氣之流轉(zhuǎn),故而與時俱化。然由同構故,可推之無窮;亦由同構故,可約之為一,仁義而已,陰陽而已。以流行看,仁義性情只是一個,與源流相似。故義者仁之和,智者仁之用,情者性之發(fā)。故張載說:義,仁之動;仁,體之常;仁,通其性,靜而安;義,行其知,動以變。(43)《張載集》,第34頁。以對待看,仁義性情分成二個,若其配然。故仁如春陽之暖,義似秋霜之嚴;仁言愛之情,智言理之則。通俗地說,道義包含相對的兩端:情感與理智,嚴肅與活潑,此為對待說,著眼于“不同”,強調(diào)其差別。以流行看,則著眼于“不二”,突出其一貫,仁即是義,性即是情。

《周子通書》曰:“天以陽生萬物,以陰成萬物。生,仁也;成,義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萬物,以義正萬民。”朱子解曰:“陰陽以氣言,仁義以道言?!?44)《周敦頤集》,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23頁。只是一個仁,可分別就意、象、言說;同是一個義,亦可就象(氣)與言(事)論。仁即其一貫,及其變則萬殊:可以為陰陽,為仁義,為禮樂,為生成。故濂溪曰:“禮,理也;樂,和也。”朱子釋云:“禮,陰也;樂,陽也?!?45)《周敦頤集》,第25頁。所以由陰陽而推出仁義、禮樂、中正、動靜等,其內(nèi)在之邏輯或原理,便是“同構相推”。要之,對待與流行,只是“和合”二字,不過“仁體”的彰顯。異而無同,同而無異,皆非中道,皆非和合。故張載曰:“感即合也,咸也。以萬物本一,故一能合異;以其能合異,故謂之感;若非有異則無合。天性、乾坤、陰陽也,二端故有感,本一故能合?!?46)《張載集》,第63頁。于此,張載說:“心統(tǒng)性情者也。有形則有體,有性則有情。發(fā)于性則見于情,發(fā)于情則見色。以類而應也?!?47)《張載集》,第374頁?!敖y(tǒng)”是合對待與流行說,其對待謂橫攝,其流行謂縱貫。形與體對,性與情對,二者統(tǒng)攝于心;性發(fā)為情,情見于色,三者統(tǒng)貫一心。

象者,感通之幾,吉兇之兆,蘊含立場之差異,路線之多方,規(guī)模之大小,氣象之靈滯,故歷來為中國先哲所重視。然則,玄通無礙而致感多方,雖不可作一途求,然亦可以一理推。如有同感,有異應,有同氣相從,有異性相求,但其實皆不外感應結(jié)構。以氣言,其為陰陽,只陰陽便盡了太極;以情言,其為愛惡,只愛惡便盡了仁體;以知言,其為是非,只是非便盡了良知。若就思維上說,感通之象便是結(jié)構思維,是總體脈絡的把握,是“道”真正核心所在?!耙渍?,象也”,非象無以知易。由結(jié)構思維觀之,同一詞語,不同結(jié)構,其含義往往不同;不同詞語,同一結(jié)構,其含義往往相通。如陰陽,可縱可橫,可分可合,有指流行,有指對待,有指圓融,此即縱、橫、轉(zhuǎn)。

然則,感通有正與不正,存在一個標準問題。此標準就在于“和”,故仁之感通實質(zhì)便是“和”。感通之“和”,便是本體之“生”的彰顯,是天地之德的實現(xiàn)。以“仁義”觀之,仁體之發(fā)用便是“義”。義者,宜也。宜不宜的標準,便是“中和”。及其展開,則有時宜與位宜,安其位而合其時也,此即對待與流行,故曰“萬物之生,各得其宜”。顯然,宜不宜的標準,或中和的標準,更進一步說,即所謂“向上一幾”,便是“生生”。“和實生物”,真和利生,假和傷生,違和殘生。仁體之發(fā)不中則不宜,故或溺或忍,或旱或澇,風不調(diào),雨不順,皆非生生之道。生之道,唯時宜;義之方,唯和順。故中道者,中和之道也,不墮兩端,不離兩端,而是叩兩端,竭兩端,此即張載所謂“竭兩端之教”。對待之兩端在左右,流行之兩端在上下,及其合也,圓融為一,是為“意-象-言”。及同構而相推,仁之結(jié)構:或中-和-物,或仁-義-禮,或德-道-政,或立志-成己-成物,如此等等。

道義之要,在于“行”,在于“成己”,成就“真我”,所謂“為仁由己”。此“真我”者,上繼天地之德,下遂萬物之性,故曰“繼善成性”。然則,此“行”實圓融兩義:一是運行,往來上下;二是踐行,心理合一。故此感通之仁,既指方法(理路、運行)也有工夫(修養(yǎng)、踐行)。對待是橫,流行是縱,圓通是轉(zhuǎn)。而工夫則是圓融縱橫,循環(huán)流轉(zhuǎn)。此與本體之圜轉(zhuǎn),合若符契。自上而下,則曰居仁而由義,由本體出工夫;自下而上,則謂由義而居仁,由工夫見本體。合而言之曰“性修不二”,所謂“即本體即工夫”。一如程顥說:“易‘中’只是言反復,往來,上下?!?49)《二程集》,第142頁。此本體-工夫的流轉(zhuǎn),就好似春聯(lián)一般,一幅而三聯(lián):有上、下、橫。

何以“為仁由己”?行仁之方,亦有三要:自我超越、自我主宰、自我實現(xiàn)。及其展開,則有以“智”言,有以“德”論。智者,格物致知,是“道問學”;德者,正心誠意,是“尊德性”。智者,藏往,為學日益,積累成智;德,為道日損,以虛為德。然則,無論日益還是日損,都可謂“超越”,故而行之方合德智而論,知行論與心性論具攝其中。自我超越(智謀)、自我主宰(守仁)、自我實現(xiàn)(勇決),即《論語》所謂“克己復禮為仁”?!翱思骸眲t私欲盡凈,廓然大公,如云開霧散,是自我超越?!皬投Y”則是“踐形”,此“復”不是“復性”之復,故不當是“恢復本性”,而是踐履實現(xiàn)。理虛而禮實,有形而上下之分?!皬屠怼?,就心上說,如明心見性;“復禮”,就事上說,是本心之形著,孟子所謂“有諸內(nèi)必形諸外”,程顥所謂:知知,仁守,勇決;以結(jié)構觀之,不過“同于大通”。以易觀之,便是簡易,不易,變易。

就結(jié)構而論,就是陽明后學,如浙中王門、泰州學派等,皆不出于此。如張元汴說,統(tǒng)言仁體,只是生生不已。及其三性,則說“虛而靈,寂而照”。及其體用,則說“常應而常靜”。以體之虛,則說“一物不容”;以體之實,則說“萬物皆備”。(50)黃宗羲:《明儒學案》,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326頁。再如泰州中堅王棟說:“自心虛靈之中,確然有主者,名之曰意耳。”此就本體三性說:虛靈是兩端,主意立其中。又曰:“我這里真是廓然大公,則自然物來順應;我這里真是寂然不動,則自然感而遂通。更復有何事可思,何物可慮,而有待于計較安排者耶!”(51)黃宗羲:《明儒學案》,第732、739頁。此則合著本體三性,而論其工夫。以其超越,是謂“廓然大公”,故曰何思何慮,內(nèi)外兩忘,澄然無事;以其主宰,是謂“寂然不動”,故曰天性良知,不著四邊,不賴倚靠。以其貫通,是謂“自然感通”,故曰物來順應,真機妙用,真性流行。

三、禮:仁之事業(yè)

如果說形上之意還是抽象理論,那么,形下之言則是具體踐形?!佰`形”者,仁體之著而本性之彰,見于事業(yè)而成于形體。故儒家之仁,絕非袖手心性,空談義理,亦不止修身成己,而是舉措諸天下。故《中庸》曰:“誠者非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nèi)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52)《四書五經(jīng)》,《中庸》,第56頁。“誠”既是達仁工夫,亦指大道全體,所謂全體之仁,徹上下而合內(nèi)外。故誠之開顯,亦有三變:性-道-宜(物)。以其本體,故曰“性之德”,一如“天命之謂性”;以其流行,故曰“合外內(nèi)之道”,一如“率性之謂道”;以其成物,故曰“時措之宜”,一如“修道之謂教”。若此,仁自是整體之呈現(xiàn),何嘗支離破碎?不通故支離,不化故破碎。

一如孟子曰:“有諸內(nèi)必形諸外”“形色,天性”。形色者,時措也,事業(yè)也,現(xiàn)實也;天性者,本體也,全德也,理想也。理想總是圓滿的,現(xiàn)實總是殘缺的。而形色即天性,則是理想與現(xiàn)實完全如一,皆是至善圓滿。其實,這便是張載所謂“其踐形,唯肖者也”。(53)《張載集》,第62頁。與天同者,“肖”之極也,故繼其志而述其事。其志者,天地之德,生生不息;其事,順生遂性,各得其所。可是,具體事業(yè),時措之宜,萬物散殊,形形色色,豈可窮盡?雖然理一而分殊,萬變不出陰陽,萬事不外一理。此“一理”者,或曰“王道”,或曰“仁政”,或曰“禮制”,或曰“禮樂刑政”,或曰“事功”,或曰“實利”,或曰“教養(yǎng)”,不一而足。以意象結(jié)構觀之,皆是“言”,不過同構同理。

“意-象-言”之“言”,自然包括語言,但絕非局限于語言,而是指一切形而下之物。一如朱子說:“物,便是事物……語言,物也?!?54)《朱子全書》第14冊,第731頁。為此,儒家有以“言”論仁,有以事論仁,有以物論仁。言者,事物也,形色也,行之成,實之至,都是形而下者。由“意-象-言”,同構相推,故仁體流行,亦有三焉:仁→義→禮。故《禮記》說,“仁者,義之本也。”“禮也者,義之實也。”“修禮以達義。”(55)《四書五經(jīng)》,《禮記·禮運》,第347頁。禮以制言,利以實論,政以事說,其實一也。故仁-義-禮,亦可表達為:仁-義-利。故《禮記》曰:“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之利也?!?56)《四書五經(jīng)》,《禮記·表記》,第432頁?!洞呵锓甭丁氛f:“天之生人也,使人生義與利。利以養(yǎng)其體,義以養(yǎng)其心。心不得義不能樂,體不得利不能安。義者心之養(yǎng)也,利者體之養(yǎng)也?!?57)參見蘇興:《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263頁。無身則心安在?無人則道安在?無道則仁安在?故仁則義在其中,義則利在其中。

反過來說,功利是仁義的結(jié)果,故可說,功利則仁義在其中。此中仁→義→利,便是流行,是合成一個說,所以功利是仁義的實現(xiàn)。然亦有就對待說,如董仲舒說:“仁人者,正其道不謀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58)參見蘇興:《春秋繁露義證》,第268頁。道以公言,利以私論,故道與利是分開相對說;理就義說,功就事言,故理與功是流行合一說。“不急其功”,則功在其中,水到渠成,故非“不計其功”,只是否定急功近利。為此,不當把對待與流行二義混淆相立。若非此即彼,取一舍一,都將墮于兩端。故說,仁義與功利,二者是差異地同一。

綜上,“言”者,只是就“事物”上顯著仁道,是已成事實,是仁至義盡。要之,儒家的仁道論,最終還必須落在形物上,制度上,事業(yè)上,行動上,實利上。當然,儒家所講的“利”主要是指“利國利民”,公而非私。公利即是義也,故《大學》說:“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59)《四書五經(jīng)》,《大學》,第49頁。可謂義者仁之用,利者義之用。不能利國利民,不能愛人利物,仁義何用?虛空而已。所謂義者,不過利有先后。一如張載所說,與利國相比,利民更為核心,此即孟子所謂民貴君輕,社稷次之。簡言之,民先,國次,君后,亦即民→國→君,此為儒家行仁的先后次序?!洞髮W》說修齊治平,亦是由近及遠,盈科而進:家→國→天下。故說:“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60)《四書五經(jīng)》,《大學》,第47頁。同理相推,故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61)《四書五經(jīng)》,《孟子·盡心上》,第114頁。此即親親-仁民-愛物。故朱子說:“仁如水之源,孝弟是水流底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愛物則是第三坎?!?62)《朱子全書》第14冊,第689頁。

然則,流行雖一,而殊異自在其中,此亦是“理一分殊”,實乃“盈科而進”應有之義?!侗碛洝氛f:“仁有三,與仁同功而異情?!?63)《四書五經(jīng)》,《禮記·表記》,第432頁。此三者即“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64)《四書五經(jīng)》,《禮記·表記》,第432頁。雖此三者,同仁而異情,同功而異位,皆是仁之流行,然卻漸遠漸衰。故為政之道亦有三:“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考道以為無失。”(65)《四書五經(jīng)》,《禮記·表記》,第432頁。王道,為政以德,應之以仁;霸道,為政以智,應之以義;考道,為政以刑,應之以利。就“至仁”的理想而言,體現(xiàn)在事業(yè)上,便是“王道”,亦即《禮運》中的“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66)《四書五經(jīng)》,《禮記·禮運》,第344頁。這便是孔子所謂“老安少懷”,孟子所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張載所謂“民胞物與”,明道所謂“與物同體”。簡言之,物盡其用,人盡其才,順生遂性,各得其所。要之,大道流行,廓然大公,澤潤萬物,生機盎然。故天下大同即是仁之全德,是謂“形色,天性”。

仁之事業(yè),千頭萬緒。立場不同,千差萬別。在《禮記》,仁之事業(yè),總而言之,只是一個“禮”。畢竟,“為政以禮”,禮與政相比,更為根本?!岸Y”者,通上下,合內(nèi)外,和三才,順四時。由此,這就是“禮”的本體論,一如程顥所說,道亦器,器亦道。唯其如此,仁與禮,心與物,一源而無間?!抖Y記》曰:“禮也者,合于天時,設于地財,順于鬼神,合于人心,理萬物者也?!?67)《四書五經(jīng)》,《禮記·禮器》,第348頁。“凡禮之大體,體天地,法四時,則陰陽,順人情,故謂之禮?!卸?,有理,有節(jié),有權,取之人情也。恩者仁也,理者義也,節(jié)者禮也,權者知也。仁義禮智,人道具矣?!?68)《四書五經(jīng)》,《禮記·喪服四制》,第465頁。禮者,經(jīng)天緯地之事,定國安邦之柄,萬世太平之基。故曰:“治國不以禮,猶無耜而耕也?!?69)《四書五經(jīng)》,《禮記·禮運》,第347頁。簡言之,禮者,天時、地理、人和,三者之和也,是謂“參和為仁”,故孔子說:“禮之用,和為貴?!?/p>

在儒家看來,不僅“禮”是本,“孝”亦是本,是“為”之本。故曰“親親,仁也?!庇诖?,朱子說:“仁民愛物,都從親親上生去。孝弟也是仁,仁民愛物也是仁。只孝弟是初頭事,從這里做起。”“孝弟滿體是仁。內(nèi)自一念之微,以至萬物各得其所,皆仁也。”(70)《朱子全書》第14冊,第707頁?!都懒x》曰:“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薄皵嘁粯?,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71)《四書五經(jīng)》,《禮記·祭義》,第409頁。此前提即是“萬物為一體”,“宇宙為一人”,一如張載《西銘》所謂:“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奔纫郧楦改?,這個“孝”便是順乎天地:與天同,與地同,與仁同,與道同。故說,孝乃塞天地而行四海。張載曰:“樂且不憂,純乎孝者也?!薄爸瘎t善述其事,窮神則善繼其志?!?72)《張載集》,第62頁?!安灰云鋾r”,違也,逆也,忤也,故“非孝也”。

就分而論,禮制有四:禮樂與刑政。故《禮記》說:“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73)《四書五經(jīng)》,《禮記·樂記》,第382頁。在孟子則以“政”統(tǒng)攝其余,并提出了許多具體的舉措。如孟子說,諸侯之寶、王道之政,有三:土地、人民、政事,或仁賢、禮義、政事。故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無禮義,則上下亂。無政事,則才用不足?!?74)《四書五經(jīng)》,《孟子·盡心下》,第115、116頁。其實,孟子仁政的內(nèi)容很多,其要有三:養(yǎng)、教、政。養(yǎng),指生養(yǎng)萬民,有土地、農(nóng)時、耕作。行井田,均貧富,是仁政之急,王道之始。不違農(nóng)時,深耕易耨,種植桑蠶,飼雞養(yǎng)豬,豐衣足食。教,指禮義教育,行為規(guī)范,社會分工,社會秩序。如數(shù)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食之以時,用之以禮等。(75)參見《四書五經(jīng)》,《孟子·梁惠王上》,第63-64頁。政,指用人、稅賦、刑罰。如選賢與能,制民恒產(chǎn),省刑罰,薄稅斂。然則,養(yǎng)-教-政,皆在“得民”?!吧普裎分?,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76)《四書五經(jīng)》,《孟子·盡心上》,第112頁。可謂善養(yǎng),民親之;善教,民愛之;善政,民畏之。

余 論

朱子說:“孔門之教,說許多仁,卻未曾正定說出。蓋此理直是難言,若立下一個定說,便該括不盡?!?77)《朱子全書》第14冊,第697-698頁。朱子說,“仁”之含義,儒家從未“定說”,為何如此?視“仁”為“定名”,當成“意義確定的概念”,“便該括不盡”。化用《系辭》的話說,然則儒家之仁,其不可見乎?因言不盡意,故立象以盡意。換言之,“定說”,那是概念思維,結(jié)果是言不盡意,甚至支離破碎。為此,立象以盡意,通過結(jié)構之象來把握其幽深之意。當然,這個結(jié)構,乃其自有之象、固有之理,是其本體之“意”自然地彰顯,絕非任意找一個套在其上。此即莊子所謂“庖丁解?!薄篮跆炖?,因其固然。這種詮釋,便是“以物觀物”,便是“意象詮釋”。

以易觀仁,仁即易之注釋。易者,“意-象-言”也,故稱其為“意象結(jié)構”或“意象思維”。以其中道而立,融攝兩端,故也稱其為“中道思維”“圓融思維”“參和結(jié)構”。與概念思維相對,稱其為“結(jié)構思維”:以結(jié)構為先為常,為大為一。依此建構的哲學,便稱“意象哲學”;(78)李煌明:《意象哲學簡論》,《云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依此展開的詮釋,便是“意象詮釋”。(79)李煌明、宋宇婷:《意象詮釋簡論》,《徐州工程學院學報》2020年第1期。但是,強調(diào)結(jié)構,非必排斥概念。以橫觀之,沒有概念,結(jié)構容易懸空;沒有結(jié)構,概念難免雜亂。以縱觀之,結(jié)構是“共通之象”,而概念則是“具體之言”。在中國哲學中,結(jié)構思維絕非“樸素”而“直觀”,而是“易簡”而“圓融”,既高于且優(yōu)于概念思維。故而《易傳》說:言不盡意,象以盡意。正因概念之“言”不能盡本體之“意”,故轉(zhuǎn)而依結(jié)構之“象”來理解和詮釋。

儒家之仁,有全體說、本心說、道義說、事物說。這些分別,皆各有所指,不能混為一談。如《莊子》說:“愛人利物之謂仁。”(80)參見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第298頁。此言愛與利為仁,便是指人物上說。再如董仲舒說:“仁之于人,義之與我”,“仁之法在愛人,不在愛我;義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81)參見蘇興:《春秋繁露義證》,第250頁。正我之義指成己說,愛人之仁卻就成物說。以結(jié)構觀之,便一目了然:“義之與我”指“象”上說,“仁之于人”指“言”上說,故義先而仁后。然則,儒家之仁,更是一系統(tǒng)之整體,雖分而不害其一?!叭收?,人也”,其理論亦圓融如一人:本體之仁是心志,道義之仁是氣運,事物之仁是四體。一如孟子說:“夫志,氣之帥也;氣,體之充也?!薄捌錇闅庖?,配義與道?!?82)《四書五經(jīng)》,《孟子·公孫丑上》,第72頁。此即志-氣-體。道義之氣,上通心志,下貫形體。告子說:“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氣?!?83)《四書五經(jīng)》,《孟子·公孫丑上》,第72頁。就流轉(zhuǎn)觀之,此亦不可非。自下而上,言盡而后理得,故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自上而下,得意而后得象,故不得于心,勿求于氣。

仁論的展開,千變?nèi)f化,不一而足。然則,“易”本是簡易、不易、變易之一體,故不可取一而舍二。以結(jié)構觀之,仁論之常與簡,實不外乎仁-義-禮,此即本體-感通-事業(yè)。三者一以貫之,圓融渾淪,故說是差異地同一。一如《荀子》曰:“仁,愛也,故親;義,理也,故行;禮,節(jié)也,故成?!?84)《荀子·大略》,文淵閣四庫全書。此即三者之別,別而后貫,故曰:“仁義禮樂,其致一也?!敝乱患词秦炛砸唬灦笸?,故曰:“三者皆通,然后道也?!辈荒苤乱?,何由貫通;不能貫通,豈能無礙。董仲舒亦說:“王”字,三畫而連其中。三畫,即是天地人。連其中,便是通其道。故“王”者,取天地人之中以為貫,而參通之。(85)參見蘇興:《春秋繁露義證》,第328-329頁。此即所謂“王道通三”,亦即《左傳》“參和為仁”,道理總是一般。

全體之仁,徹上徹下,故說“心統(tǒng)性情”。以性情觀之,性-情-色也,即仁之開顯。張載說:“心統(tǒng)性情者也。有形則有體,有性則有情。發(fā)于性則見于情,發(fā)于情則見于色。以類而應也?!?86)《張載集》,第374頁。以性情論之,故朱子說:“仁者,心之德,愛之理?!?87)《朱子全書》第6冊,第246頁。朱子門人陳淳解釋說:“心之德,乃專言而其體也;愛之理,乃偏言而其用也?!?88)陳淳:《北溪字義》卷上《仁義禮智信》,文淵閣四庫全書。其實,此解與朱子本義并不相符。就結(jié)構觀之,此“德”當指發(fā)用之情?!靶闹隆币蝗纭绑w之用”;而“愛之理”,則一如“情之性”“用之體”。如此,則心、性、情,三者渾淪即是“仁”,有“體用一源”之義。故朱子解釋說:“愛是惻隱,惻隱是情,其理則謂之仁。心之德,德又只是愛。”(89)《朱子全書》第14冊,第252頁。朱熹此解雖落實了“情”字,推進了胡宏之心性論,然則,又似輕忽了“形”字?!佰`形”二字,正是儒家血脈所在。非形則淪空,不踐則蹈寂,豈可不慎哉!

若以結(jié)構觀之,非止仁說如此,儒家如此,就是釋老亦如此。如《老子》,象之以氣,則曰:夷、希、微;狀之以水,則曰:湛、淵、沖。湛與夷,言其無,無形無象,故曰“視之不見”;似有還無,故曰“似或存”。淵與希,言其靜,天地之母,萬物之根,故曰“萬物之宗”;寂靜無聲,故曰“聽之不聞”。沖與微,言其妙,若泉之涌,用之不竭,故曰“或不盈”;微妙玄通,神妙莫測,故曰“摶之不得”,及其流轉(zhuǎn),故曰“周行不殆”,所以“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及其展開,則為:道-象-物。故曰:“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90)參見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第4、14、21章,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71、113、145頁。同構相推,其工夫論亦三:致虛極,守靜篤,順自然。

又如《莊子·天下》說:“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背o有即本體三性,太一便是渾淪一心,此亦《老子》所謂:“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91)參見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第14章,第113頁?!氨倔w”者,立“常無有”為根本三法,而后以“太一”來統(tǒng)攝,是謂:顯之以三,攝之以一。及其流行,則為:無名(泰初)-未形(有分無間)-物成(形體)。(92)參見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第309頁。又如王弼說:“道也者,無之稱也,無不通也,無不由也。”(93)參見樓宇烈:《論語釋疑》,《王弼集校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624頁。再如宗密說:“但言空寂知,一切攝盡?!?94)宗密:《禪源諸詮集都序》,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90頁。其言不同,其象(結(jié)構)相通。以其不易,故曰常,曰寂,曰真,以明其寂然不動,指規(guī)律性、根源性,所謂“無不由”;以其簡易,故曰空,曰無,曰精,以明其無聲無臭,指超越性、形上性,所謂“無之稱”;以其變易,故曰知,曰靈,曰妙,曰信,以明其生生之不窮,應感之靈妙,指貫通性、普遍性,所謂“無不通”。

仁道即大一也。大則無外,無所不包;一則不二,無所不貫。故太極即本體,天心即人心,形色即天性,只是一個“仁”而已。由此,哲學之本體即人生之本質(zhì),大道之流行即工夫之秩序、境界之轉(zhuǎn)進。儒家之仁論,亦即儒家之人生論、境界論、工夫論。“仁者,人也?!痹谌寮铱磥?,人之本質(zhì)自是至善之仁。然則,問題是如何理解“仁”。此即仁本論,亦心亦理。統(tǒng)之即“仁心”,分之則三:仁、智、勇,三性渾淪,完滿自足。此亦孟子所謂“赤子之心”,良知良能,《易傳》所謂“知來藏往”。由舉一含三故,舉仁則智勇在其中,其余同理,無須贅述。故統(tǒng)而言之,人的本質(zhì)便是知性、德性、靈性三者全俱,故生生、創(chuàng)造乃其應有之義。然則,此所謂“本質(zhì)”是潛在,甚至是信仰,并非現(xiàn)成,一如“人皆圣賢”。但是,作為本體,它又是徹上徹下,既指理想而言,更就當下而論;它是行動的指南,是奮斗的目標,是價值的導向。簡言之,儒家仁道之根本,就在一個“行”字。這便涉及修養(yǎng)工夫與人生境界問題。

人生,是一個過程,是本體的開顯,是大道的流行,也就體現(xiàn)為“工夫”。與大道流行相應,人生的本質(zhì)便是三個“自我”:自我超越、自我主宰、自我實現(xiàn)。自我超越,是在砥礪中前行;自我主宰,是在孤寂中堅守;自我實現(xiàn),是在忘我中創(chuàng)造。故《孟子》曰:“雖千萬人,吾往矣?!?95)《四書五經(jīng)》,《孟子·公孫丑上》,第72頁。往敵者勇也,勇則不懼?!墩撜Z》曰:“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彼鶚氛呷室玻瑯穭t不憂。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即是忘我中創(chuàng)造。又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96)《四書五經(jīng)》,《論語·述而》,第17頁。與者不智,智必謀成。再曰:“知其不可而為之?!?97)《四書五經(jīng)》,《論語·憲問》,第33頁。愚公移山,純粹也;不可而為,非不智也,執(zhí)著理想,固守天良。所謂“為仁由己”,便是收拾精神,自作主宰,凸顯人的主體性。由體用一源故,即本體即工夫,人的本質(zhì)與人生的本質(zhì),二者其實相互貫通。

作為流轉(zhuǎn)結(jié)構,自然含有方向與秩序,故而工夫與境界便具有層級性。大道之流轉(zhuǎn),即是人生之境界。王國維、馮友蘭,以及禪宗等,都有自己的境界說。此中主旨,不在徒增一說,而在闡明“境界”之原理——依“意-象-言”這一本源結(jié)構及其變化,審視人生之境界。人生三境,最常見的結(jié)構是:言-意-言,這是循環(huán)結(jié)構。還有是單向結(jié)構:言-象-意或意-象-言。由“言-意-言”結(jié)構為例,人生有三境:庸俗-不俗-易俗。嗜欲深故曰俗,天機淺故曰庸。庸俗境界,役于物,宰于欲,故迷真逐塵,雖人而物,是謂“化物”,此第一境。不俗者,超凡也,不俗也,知真見灼,直指道體,“物物而不物于物”者也,故曰“物物”,可謂“極高明”,此第二境;易俗者,深入淺出,移風易俗;參贊化育,博施濟眾;以成物為心,以天下為任,故曰“成物”,可謂“道中庸”,此第三境。至于單向結(jié)構,主要就上下內(nèi)外說,如立志-修己-安人,即是意-象-言,是一向下向外結(jié)構,是形之開顯,所謂“踐形”。如忘言-忘象-忘我,則是言-象-意,是一向內(nèi)向上結(jié)構,是神之入微,所謂“悟道”。同構相推,其變窮盡,可為以怨報德-以德報德-以德報怨;亦可為苦亂-逍遙-平常;還可為知之-好之-樂之,破-立-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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