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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臨終遺言”獻疑與辨證
——兼論《陽明先生年譜》嘉靖本與全書本的差異

2021-11-25 03:04鄧國元王大印
現(xiàn)代哲學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遺言年譜全書

鄧國元 王大印

在王陽明(1472-1529)生命歷程中,記載于《王文成公全書》(1)本文的《王文成公全書》的文獻依據(jù)是[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下文相關(guān)引文均引自此版本,不再贅述。(下文簡稱《全書》)卷34《陽明先生年譜》(2)《陽明先生年譜》有全書本和嘉靖本,關(guān)于兩個版本之間的關(guān)系和差異,詳見下文論述。(下文簡稱《年譜》)的“臨終遺言”“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義,這不僅是研究陽明生平的要點,甚至成為陽明思想世界和人格精神的象征。然細考相關(guān)文獻可以發(fā)現(xiàn),陽明臨終遺言存在不同的記載,特別是黃綰(1480-1554)在《陽明先生行狀》(下文簡稱《行狀》)中記述的“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與全書本《年譜》所載內(nèi)容存在顯著差異。這種文本的差異表明,在考察陽明臨終遺言時需要作仔細分辨與討論。同時,嘉靖本《年譜》與全書本《年譜》、黃綰《行狀》在相關(guān)內(nèi)容的記載上皆有異同,個中情況也值得認真分析,這是研究陽明臨終遺言問題的關(guān)鍵。本文以相關(guān)文獻和學界已有研究為基礎,對陽明臨終遺言提出獻疑與辨證,以呈現(xiàn)陽明臨終遺言的本來實際。鑒于陽明臨終遺言涉及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內(nèi)容上的差異問題,本文也擬對兩種《年譜》略作文獻上的比較考察。

關(guān)于王陽明生平及思想歷程載于《全書》卷32-34,由錢德洪(1496-1574)主要負責編撰的《年譜》無疑是最主要的文獻和依據(jù)。在陽明人生歷程中,最后時刻的臨終遺言是其中的關(guān)鍵內(nèi)容。全書本《年譜》嘉靖七年戊子(1528)“十一月丁卯,先生卒于南安”條下載:

是月廿五日,逾梅嶺至南安。登舟時,南安推官門人周積來見……遂問道體無恙。先生曰:“病勢危亟,所未死者,元氣耳?!狈e退而迎醫(yī)診藥。廿八日晚泊,問:“何地?”侍者曰:“青龍鋪?!泵魅眨壬俜e入。久之,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何遺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頃之,瞑目而逝,二十九日辰時也。(3)[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463頁。

就陽明臨終遺言而言,此處記載涉及兩個要點:其一,陽明臨終遺言的具體內(nèi)容為“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其二,陽明臨終遺言的見證人是南安推官門人周積(1483-1565)(4)按照地域劃分,周積屬于浙中王門,然黃宗羲《明儒學案》未載其學行。。這里“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臨終遺言,不僅成為陽明生命歷程的重要節(jié)點,也可謂其人格精神與思想境界的標志。不過,黃綰在《行狀》中針對陽明臨終遺言有不同記載,也引出了問題:

十月初十日,復上疏乞骸骨,就醫(yī)養(yǎng)病……至大庾嶺,謂布政使王公大用曰:“爾知孔明之所以付托姜維乎?”大用遂領兵擁護,為敦匠事。廿九日至南康縣,將屬纊,家童問何所囑。公曰:“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遂逝。(5)[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579頁。

黃綰《行狀》此處文字同樣涉及兩個關(guān)鍵內(nèi)容:其一,陽明最后遺言的內(nèi)容為“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其二,陽明臨終遺言的見證人是其家童。顯然,相較于全書本《年譜》的“此心光明,亦復何言”,《行狀》中“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的記載,不僅存有差異,甚至可以說相反,前者為“無憾”,后者則是“有恨”。同時,陽明臨終遺言的見證人從門人周積變成家童,也可謂截然不同。全書本《年譜》與黃綰《行狀》所載文本的差異促使我們思考:陽明臨終遺言當如黃綰《行狀》所載,還是如全書本《年譜》所載?陽明臨終遺言的見證人是門人周積,還是家童?(6)陳來已注意到全書本《年譜》與黃綰《行狀》記載上的差異,但未作明確結(jié)論。(參加陳來:《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第398—399頁。)

依據(jù)文獻產(chǎn)生時間先后,先對黃綰《行狀》作討論。按照湛若水(1466-1560)在《陽明先生墓志銘》(下文簡稱《墓志銘》)中“甘泉子挈家閉關(guān)于西樵山煙霞之洞,故友新建伯陽明王先生之子正億以其岳舅禮部尚書久庵黃公之狀及書來請墓志銘”(7)[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537—1538頁。的論述可知,黃綰寫就《行狀》后,曾安排陽明之子正億(1526-1577)攜《行狀》和書信拜訪甘泉,并向甘泉求作《墓志銘》。而據(jù)《墓志銘》中“久庵公為之狀,六年而后就,慎重也”(8)同上,第1543頁。的內(nèi)容,可知黃綰《行狀》完成于陽明逝世6年后,即嘉靖十三年(1534)。無論是就黃綰與陽明之間特別的“亦師亦友亦親家”(9)錢明:《王陽明及其學派論考》,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04—108頁。關(guān)系,還是就《行狀》在陽明生平傳記文獻時間上的早出,以及從甘泉所說之“慎重”來看,足以說明《行狀》是“后世學者了解、洞悉王陽明生平事跡最可靠、最權(quán)威的文本之一”(10)張宏敏:《黃綰道學思想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128頁。。這也表明在考察陽明臨終遺言時,需要重視和肯定《行狀》所載文本的可靠性、權(quán)威性。

再來討論全書本《年譜》所載的文獻。單就全書本《年譜》所載周積為陽明生命最后時刻見證者這一方面,作為《年譜》主要編撰者的錢緒山,在其他文獻中有著不同論述,呈現(xiàn)了不同信息。陽明逝世后,緒山曾作《遇喪于貴溪書哀感》(下文簡稱《哀感》),其中有記云:

嘉靖戊子八月,夫子既定思、田、賓、潯之亂,疾作……二十一日逾大庾嶺,方伯王君大用密遣人備棺后載。二十九日疾將革,問侍者曰:“至南康幾何?”對曰:“距三郵。”曰:“恐不及矣。”侍者曰:“王方伯以壽木隨,弗敢告?!狈蜃訒r尚衣冠倚童子危坐,乃張目曰:“渠能是念邪!”須臾氣息,次南安之青田,實十一月二十九日丁卯午時也。是日,贛州兵備張君思聰,太守王君世芳,節(jié)推陸君府奔自贛,節(jié)推周君積奔自南安,皆弗及訣,哭之慟。(11)[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601頁。

緒山于《哀感》中也論及陽明生命最后情形。較之黃綰《行狀》和全書本《年譜》,《哀感》并沒有記載陽明臨終遺言的具體內(nèi)容,但與全書本《年譜》所載相同的是,《哀感》也提到周積。值得注意的是,《哀感》雖論及到周積,但明確指出周積“奔自南安”而“弗及訣”,即沒有見到陽明最后一面。這與全書本《年譜》中周積為陽明臨終遺言見證人的論述不一致,存在明顯“矛盾”。鑒于《哀感》作于陽明逝世6年(1534)后(12)陳來:《有無之境:王陽明哲學的精神》,第399頁。,《年譜》作于陽明逝世35年(1563)后的情況,顯然前者的記載當更接近實際情況。同時,基于《哀感》中周積等人沒有見到陽明最后一面的事實,陽明最后時刻的見證人就不可能是其門人,而更應該是“夫子時尚衣冠倚童子危坐”中的童子。另外,緒山在《謝江廣諸當?shù)罆?下文簡稱《當?shù)罆?中透露的信息與這里的討論也直接相關(guān):

冬暮,寬、畿渡錢塘,將趨北上。適廣中有人至,報父師陽明先生以病告,沿途待命,將逾庾嶺矣。即具舟南迎,至蘭溪,忽聞南安之變。慌怖三問三疑,奔至龍游,傳果實矣……在吾師以身許國,死復何憾,獨不肖二三子哀恨之私,有不能一日解諸懷耳。夫子講學四十余年,從之游者遍海內(nèi),沒乃無一人親含襚,殮手足,以供二三子之職,哀憫何甚!(13)[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603頁。

細節(jié)內(nèi)容暫且不論,單從緒山此處“夫子講學四十余年,從之游者遍海內(nèi),沒乃無一人親含襚,殮手足,以供二三子之職,哀憫何甚”,特別是“沒乃無一人親含襚,殮手足”的記述來看,充分表明陽明逝世時沒有弟子在身邊的事實。這不僅與《哀感》中周積等去見陽明最后一面“皆弗及訣”的記載相一致,更足以說明全書本《年譜》所謂周積問陽明“何遺言”的內(nèi)容,完全可能是后來緒山在編寫《年譜》過程中的杜撰(14)鄒建峰:《陽明夫子親傳弟子考》,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第78頁注釋①。。合而觀之,就陽明生命最后時刻的見證者而言,《哀感》中“夫子時尚衣冠倚童子危坐”,周積等人來見陽明最后一面“皆弗能訣”,以及《當?shù)罆分小盁o一人親含襚,殮手足”的記述,無疑與黃綰《行狀》中家童問陽明“何所囑”的內(nèi)容相一致。這更證明陽明臨終情形當如黃綰《行狀》所載,實為“家童問”是也。進而不難得出結(jié)論:陽明臨終遺言的具體內(nèi)容當如黃綰《行狀》所載,是“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而非全書本《年譜》所載的“此心光明,亦復何言”。不過,在明確得出此結(jié)論之前,需要圍繞全書本《年譜》中“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記述作進一步考察,以呈現(xiàn)其產(chǎn)生的過程與原由。

由緒山負責編撰、所載陽明臨終遺言為“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年譜》,刊刻于隆慶六年(1572)的全書本。同樣是緒山負責編撰的,還有早于全書本,即成書于嘉靖四十二年(1563)、刊刻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的嘉靖本《年譜》(15)關(guān)于全書本與嘉靖本《年譜》之間的關(guān)系,徑直言之,全書本是嘉靖本在編入《全書》過程中形成的特殊本子,即《全書》卷32-34的內(nèi)容。。嘉靖本《年譜》也載有陽明生命最后時刻,特別是臨終遺言的內(nèi)容,其中“十一月丁卯,先生卒于南安”條下載:

是月廿五日,逾梅嶺至南安。登舟時,南安推官門人周積來見……遂問道體無恙否。先生曰:“病勢危亟,未死者,元氣耳?!笔陶叽蛊?,以家事、嗣子問。先生嘆曰:“何須及此?!鄙夙曉唬骸拔┪吹门c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時時作越聲,訝吉安何無一人至者。廿八日晚泊,問:“何地?”旁對曰:“青龍鋪?!泵魅眨俜e入。久之,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遺言?”微笑曰:“此心光明,復何言?”頃之,瞑目而逝,蓋二十九日丁卯辰時也。(16)[明]錢德洪編、羅洪先考訂、龔曉康等點校:《陽明先生年譜》,龔曉康、趙永剛主編:《王陽明年譜輯存》,貴陽:貴州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162頁。此點校本以刊刻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的《陽明先生年譜》為底本。

首先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全書本《年譜》是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而形成的特殊版本,如果依據(jù)《年譜》來討論陽明生平及臨終遺言,那么相對于全書本,嘉靖本無疑更具有優(yōu)先性。具體就嘉靖本《年譜》此處文本來看,結(jié)合上文不難發(fā)現(xiàn)如下信息:其一,同于后來全書本,嘉靖本《年譜》也載有周積向陽明問遺言,陽明答之曰“此心光明,復何言”的內(nèi)容;其二,與全書本相比,嘉靖本載有侍者以家事、嗣子問,陽明在作“何須及此”之嘆后,答之曰“惟未得與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的內(nèi)容,后者則無。就第一方面而言,上文已指出,《年譜》中記載周積向陽明問遺言的情形,與緒山在《哀感》《當?shù)罆返南嚓P(guān)說法相矛盾??紤]到《哀感》《當?shù)罆吩谒鲿r間(17)緒山《當?shù)罆匪鲿r間不可考,但應早于《年譜》完成的時間。皆早于嘉靖本《年譜》的情況,完全可以依據(jù)二者的記述判定嘉靖本《年譜》中所載為非,即所謂周積向陽明“問遺言”的情形,當是后來緒山編寫《年譜》的人為設計,并不符合陽明最后時刻的實際。就第二個方面而言,嘉靖本《年譜》所載的內(nèi)容,顯然與黃綰《行狀》中家童問,陽明答曰“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的記載相一致。這不僅反證黃綰《行狀》所載內(nèi)容的客觀性和權(quán)威性,更表明緒山在編撰《年譜》中陽明臨終情形時,對黃綰《行狀》中的相關(guān)記述有著直接的借鑒吸取。

綜上信息,不難發(fā)現(xiàn)以時間先后而論,陽明臨終遺言存在黃綰《行狀》、嘉靖本《年譜》,以及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而形成的全書本《年譜》三種文獻。對比三種文獻所涉陽明臨終遺言的內(nèi)容,存在如下兩個信息:其一,相對于黃綰《行狀》所載“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嘉靖本《年譜》在對前者直接吸取,表述為“惟未得與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的情況下,增加了“此心光明,復何言”的內(nèi)容;其二,相對于嘉靖本《年譜》,全書本《年譜》則刪除了前者的“惟未得與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只保留“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記載。在此,存在兩個問題:

就第一方面而言,緒山在編撰嘉靖本《年譜》中,為何在對黃綰《行狀》所載文本有直接吸取的同時,人為增加周積問陽明遺言,陽明答“此心光明,復何言”的內(nèi)容? 對此,并沒有直接的文獻說明其中理據(jù),但基本可以確定,這與整個中晚明對陽明的推崇與“神話”有直接關(guān)聯(lián)(18)錢明:《從“圣域”走向“神壇”的王陽明——中晚明神話王陽明的當代警示》,《貴陽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2期。。徑直言之,作為弟子的緒山,為了彰顯與推崇陽明“正面”形象,在編撰《年譜》過程中杜撰了周積問陽明遺言的情形,增加了陽明答“此心光明,復何言”的記載。當然,這也就意味著無論緒山在嘉靖本《年譜》中人為增加該部分記載的理據(jù)與目的何在,陽明臨終遺言非“此為光明,復何言”,而更應該如黃綰《行狀》所載。

就第二方面而言,在原載有“惟未得與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的情況下,緒山為何在將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過程中刪除該內(nèi)容,只保留“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記載?對此,顯然可以從嘉靖本到全書本《年譜》的編撰原因作答。單就緒山而言,并未看到其對從嘉靖本到全書本《年譜》的編撰原因和過程的具體說明,這不免增加回答該問題的難度。不過,鑒于全書本《年譜》是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過程中形成的特殊版本,可以從《全書》刊刻的角度來回答這一問題。關(guān)于《全書》的刊行過程,此處限于主題不作具體考察,但可以明確的是,《全書》的刊行與陽明從祀孔廟有直接關(guān)系。對此,朱鴻林明確指出,由于參與刊行《全書》之人實際參與了朝廷關(guān)于陽明從祀孔廟的爭議與過程,因此可以判定《全書》的刊行與陽明從祀孔廟有直接的關(guān)系(19)朱鴻林:《〈王文成公全書〉刊行與王陽明從祀爭議的意義》,《孔廟從祀與鄉(xiāng)約》,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第125—150頁。。換言之,《全書》的刊行是為陽明從祀孔廟的“大局”服務。具體到《年譜》,則當如楊正顯所言,從嘉靖本到全書本的增減和刪改,正是為了陽明從祀孔廟,即塑造一個合于從祀孔廟標準的陽明(20)楊正顯:《王陽明〈年譜〉與從祀孔廟之研究》,《覺世之道:王陽明良知說的形成》,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85—323頁(附錄二)。,陽明從祀孔廟是嘉靖本到全書本《年譜》增減和刪改的標準和目的。綜合朱鴻林、楊正顯的研究及觀點,意味著嘉靖本《年譜》所載的“惟未得與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也包括黃綰《行狀》原有的文本),并不符合陽明從祀孔廟的標準,需要予以刪除。畢竟相較于“此心光明”的“正面”,“為可恨耳”這樣的“負面”內(nèi)容顯得與從祀孔廟“不合時宜”。

總之,陽明臨終遺言,從黃綰《行狀》“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到嘉靖本《年譜》“惟未得與諸友了學問一事,為可恨耳”,“此心光明,復何言”,再到全書本《年譜》“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存在從黃綰《行狀》到嘉靖本《年譜》的增補,再從嘉靖本《年譜》到全書本《年譜》的刪減過程。進而,基于三者有關(guān)陽明遺言的具體內(nèi)容,以及彼此之間從增補到刪減的關(guān)系,足以表明黃綰《行狀》所載的“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才是陽明臨終遺言的實際,陽明臨終情形的見證人為家童、侍者,而嘉靖本和全書本《年譜》所載門人周積問“何遺言”,陽明答“此心光明,亦復何言”的內(nèi)容,則出自緒山等《年譜》編寫者的杜撰,反映的是對陽明的推崇以及陽明從祀孔廟的大局。

上文表明,嘉靖本《年譜》是考察并確定陽明臨終遺言的關(guān)鍵,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之間存在內(nèi)容上的差異。鑒于學界對嘉靖本《年譜》,以及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之間的同異少有介紹討論,本節(jié)擬對兩種《年譜》所載內(nèi)容中重要而顯著者略作文獻上的比較考察,在呈現(xiàn)二者內(nèi)容上具體差異的同時,對其中原由及意義作一定分析。

陽明思想形成發(fā)展中,發(fā)生在弘治五年壬子(1492),陽明21歲時的“格竹”是重要事件。其中,嘉靖本《年譜》在“五年壬子,先生二十一歲,在越”條下載:

始在京師,遍求考亭遺書讀之。因思先儒謂“眾物必有表里精粗,即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不可不察?!惫偈鹎岸嘀?,即取竹格之;苦求其理不得,病作而止。乃貶志,為辭章之習。(21)龔曉康、趙永剛主編:《王陽明年譜輯存》,第12頁。

全書本《年譜》同條的記載則為:

是年為宋儒格物之學。先生始侍龍山公于京師,遍求考亭遺書讀之。一日思先儒謂“眾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官署中多竹,即取竹格之;沉思其理不得,遂遇疾。先生自委圣賢有分,乃隨世就辭章之學。(22)[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348—1349頁。

比較來看,全書本相較于嘉靖本有兩點主要差異:其一是將此條的內(nèi)容揭標為“是年為宋儒格物之學”,其二是增加了“先生自委圣賢有分”的文字。就第一點來說,首先體現(xiàn)的是對格竹事件及性質(zhì)的概括,將格竹與陽明18歲時在迎親途中“始慕圣學”而拜訪婁諒(1422-1491),婁諒“語宋儒格物之學”,謂“圣人必可學而至”(23)同上,第1348頁。聯(lián)系起來,突出陽明思想形成發(fā)展過程中,尤其是格竹一事與宋儒(朱子)格物之學的關(guān)聯(lián)。就第二方面言之,體現(xiàn)了緒山自覺把格竹事件與陽明在成化十有九年癸卯(1483),12歲之時“讀書學圣賢”關(guān)聯(lián)起來,這不僅意味著早年讀書學圣賢是格竹的內(nèi)在動力,也表明“圣賢有分”的困惑與緊張是推動陽明思想進一步變化與發(fā)展的問題意識。當然,這樣的分析和結(jié)論構(gòu)成了相對于嘉靖本,緒山在全書本《年譜》中增補“是年為宋儒格物之學”和“先生自委圣賢有分”的理據(jù)與目的。

正德三年(1508)的龍場悟道是陽明心學思想的標志事件。對于龍場悟道,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所載也有不同。嘉靖本《年譜》“三年戊辰,先生三十七歲,在貴陽”條下載:

是年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因念:“圣人當之,或有進于此者?!焙鲋幸顾几裎镏轮迹粲姓Z之者,寤寐中不覺叫呼躑躅,從者皆驚。自是始有大悟,乃嘿記五經(jīng)證之,因著《五經(jīng)臆說》。(24)龔曉康、趙永剛主編:《王陽明年譜輯存》,第20頁。

全書本《年譜》該條下載云:

先生始悟格物致知。龍場在貴州西北萬山叢棘中……因念:“圣人處此,更有何道?”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語之者,不覺呼躍,從者皆驚。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乃默記五經(jīng)之言證之,莫不吻合,因著《五經(jīng)臆說》。(25)[明]王守仁撰,吳光、錢明等編校:《王陽明全集》,第1354—1355頁。

枝節(jié)內(nèi)容暫且不論,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在龍場悟道上最顯著的差異在于,后者增加了為人熟知的“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即所謂“先生始悟格物致知”的龍場悟道的確切內(nèi)容。如何看待全書本《年譜》增加該內(nèi)容的意義?可從兩方面略作回答:其一,單就嘉靖本《年譜》所載龍場悟道來看,事實上并不能對其中所謂“是年先生始悟格物致知”的具體所指有一確切結(jié)論,這或許是緒山在全書本《年譜》中增補“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的原因;其二,與前一方面內(nèi)容相關(guān)聯(lián),如果緒山在編撰全書本《年譜》時未作內(nèi)容上的增補,而是徑直采用嘉靖本《年譜》的記載,意味著我們在考察龍場悟道時,必然會出現(xiàn)不同的問題與面向。換言之,如果基于嘉靖本《年譜》的記載,即無“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誤也”的內(nèi)容,那么當如何把握“是年先生始悟格物致知”的具體所指?如何理解和定位“龍場悟道”的內(nèi)涵與意義?

在將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形成全書本《年譜》過程中,緒山還增加了一些按語。全書本《年譜》正德“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在吉”,“十有二月,升南京刑部四川清吏司主事”“論實踐之功”條(嘉靖本《年譜》無此揭標)下,緒山有云:

按:先生立教皆經(jīng)實踐,故所言懇篤若此。自揭良知宗旨后,吾黨又覺領悟太易,認虛見為真得,無復向里著己之功矣。故吾黨穎悟承速者,往往多無所成,甚可憂也。(26)同上,第1358頁。

此條按語不載于嘉靖本《年譜》。緒山為何要在全書本《年譜》中增補這一內(nèi)容?結(jié)論言之,緒山增加此按語,是針對陽明提出良知宗旨后,“吾黨又覺領悟太易,認虛見為真得,無復向里著己之功”,“吾黨穎悟承速者,往往多無所成”“可憂”現(xiàn)象的有感而發(fā),融入了緒山對后學有悖于陽明“實踐之功”思想現(xiàn)象的批判性思考。換言之,陽明后學中一些思想現(xiàn)象與問題成為緒山反省批判的對象,并影響其在將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形成全書本《年譜》過程中的編撰。

加上前文臨終遺言及這里格竹、龍場悟道、實踐之功條下之按語,表明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在內(nèi)容上存在差異。從嘉靖本到全書本《年譜》有具體內(nèi)容上的刪減與增補,也有揭標的概括和按語的增加。而從嘉靖本到全書本《年譜》的增減與修改,除了前文提到的陽明從祀孔廟外,還有緒山對陽明思想的理解和概括,以及對陽明后學中一些思想現(xiàn)象的反省等原因。

綜上所論,從黃綰《行狀》到嘉靖本《年譜》,再到《年譜》全書本,體現(xiàn)出以“為可恨耳”“此心光明”為內(nèi)容的增補到刪減的過程與關(guān)系,表明黃綰《行狀》所載的“他無所念,平生學問方才見得數(shù)分,未能與吾黨共成之,為可恨耳”方為陽明臨終遺言的確切實際,陽明臨終遺言的見證者是侍者、家童,而非門人周積。相對于黃綰《行狀》中的“為可恨耳”,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增補和保留的“此心光明”,反映了后學對陽明的推崇,以及服務于推動陽明從祀孔廟的大局。總之,陽明臨終遺言是“為可恨耳”,而非“此心光明”。此外,以“臨終遺言”“格竹”“龍場悟道”“論實踐之功”條下之按語為內(nèi)容作考察,顯示緒山將嘉靖本《年譜》編入《全書》、形成全書本《年譜》過程中,存在內(nèi)容上的增減和刪改。陽明從祀孔廟、對陽明思想的理解概括以及對后學中某些思想現(xiàn)象的批判反省,構(gòu)成緒山在編撰全書本《年譜》過程中作增減刪改的原因。嘉靖本與全書本《年譜》在具體內(nèi)容上的差異及其意義,值得作更全面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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