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佳欣
畫家約翰·魯斯金說:“人類靈魂所做過的最偉大的事情就是睜眼看世界……能看清這個世界,既是一種詩意,也是一種預言,同時還是一種宗教?!弊骷矣抟缓彤嫾彝踝婷窆餐瑒?chuàng)作的圖畫書《一寸光》為“看”這一行為搭建了奇妙的舞臺,同時拋出了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睜眼”會帶我們抵達怎樣的世界?
對于正在好奇張望的兒童讀者來說,這是一場聚焦于眼睛的游戲。故事從封面就已開始講述:一只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似乎在提示我們“看”這一行為的不同尋常,為正文的敘事埋下伏筆。最初,地上地下的貓都閉著眼,似乎象征著混沌初開、意識中還沒有他者存在的狀態(tài)。后來地上貓在光明中睜開眼睛、觀察他人,并和大家表現一致,習慣后閉上了眼睛。地下貓一開始在黑暗中閉著眼睛、生活各異,而來自地上的一寸光帶來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光所到之處伴隨著目光——地下貓睜開眼后驚恐地發(fā)現自己和他人不一樣,于是它們的食物、衣裳、房子等也逐漸趨同,最后大家似乎都變得一模一樣并閉起眼睛。
通過畫家惟妙惟肖的刻畫,我們能從貓彼此試探的表情、左右游移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種互相制約的壓力,這種壓力迫使大家不敢和別人不一樣。在眼睛的“睜”與“閉”之間,兒童成長中“既不想跟別人一樣,卻又害怕與眾不同”的微妙心理被巧妙地展現了。這構成了一個極具現實性的隱喻:書中的“五花八門”“百紫千紅”“各式各樣”都盛放在黑暗里,黑暗包容一切,也藏匿一切;光明之中似乎只有“一模一樣”最為安全……貓在黑暗中的生活異彩紛呈,可黑暗中的彩色是真的彩色嗎?在一寸光中睜開眼睛后,被他人凝視的我們只能走向一個千篇一律的世界嗎?
在現代社會中,凝視已成為權力和規(guī)訓的象征。當看與被看的行為建構了主體與對象、自我與他者,在多重目光的交織中,主客體的地位又面臨著轉化的可能??此迫鮿莸目腕w亦可以通過注視改變現實,對已有規(guī)則進行顛覆。文圖作者都為呈現這一反凝視的抗爭姿態(tài)做出了努力:在本書的修改過程中,作家把最后一句“大家都一樣了……”改為“大家都一樣了?”,增加了結局的不確定性。在正文最后一頁,所有貓看似都已統一化,但畫家卻讓其中四只悄悄睜著眼睛,還有的貓眼睛將閉未閉。這是否暗示著有貓藏匿在“貓群”中偷偷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或許就是這些沒閉眼睛的貓也未可知。
《一寸光》運用了黑白對撞的畫面色彩和同中有變的語言形式,生動詮釋了對比的藝術魅力。這本圖畫書采用橫開本上下翻頁的設計和鉛筆勾線的畫法,畫家以上白下黑的復古色調完成了一場色彩的敘事。作家用童話般的語言、整齊的句式營造出復沓的節(jié)奏,使讀者關注重復中的不同,文圖合奏實現對比的藝術:既有地上地下兩個平行空間的橫向對比,也有同一場景在光射入前后時間上的縱向對比。隨著“哐”的一聲,“地面上破了一道口。地底下照進一寸光”。光的到來為“看”這一關鍵動作創(chuàng)造了客觀條件,隨著光照范圍的擴大,地下“同化”的范圍也逐漸變大。而“睜眼”和“閉眼”是故事發(fā)展的重要線索,亦是展現人物狀態(tài)的重要特征。尤其在最后一頁,文圖構成的反諷和差異讓人不禁思考:后來大家真的都一模一樣了嗎?即便不知道上述修改過程,細心的讀者也會發(fā)現:有些貓的衣裳可不像大家一樣都有口袋呢!
我們或許只有在不被凝視的無光之地才能保全自己的獨特性,但這樣的愿望難以扎根于現實的土壤。當我們在光亮中睜開眼睛,承受他人目光的同時,也在發(fā)出自己的凝視。盡管睜眼看到的世界不一定盡如人意,但在這場追逐眼睛的游戲中,孩子們所獲得的迎著光與凝視悄悄堅持自我的力量更為重要?!兑淮绻狻肥且粋€關于自我與他者、個體與社會、兒童與成人、原始與現代的寓言,寫給永遠處于成長中的讀者們?!?/p>
愚一 文
王祖民 圖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
出版:2021年6月
定價:45.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