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崇 （山東大學(xué)[威海]文化傳播學(xué)院）

鮑康，字子年，號阜侯，晚年退隱臆園，又號臆園野人；其書齋名觀古閣，故又號觀古閣主人，安徽歙縣嚴(yán)鎮(zhèn)人。生于嘉慶十五年（1810），道光舉人，官至夔州知府。致力于錢幣收藏及著述，其著作有《觀古閣叢稿》《觀古閣泉說》《皇朝謚法考》等。其收藏錢幣鴻富，鑒別精審，著述臻密，為一時之冠，當(dāng)時泉界名流“咸推之為祭酒焉”[1]。潘祖蔭為其所著《觀古閣泉說》序中所言：“近李竹朋丈著《古泉匯》，至為詳備，國朝為泉譜之學(xué)，無多于此者。其素所相與商榷者，唯鮑丈臆園先生。先生自束發(fā)以來，蓄泉最富，耽玩四十余年，故于源流、正變、正偽、美惡辨別精嚴(yán)，當(dāng)世無其比者。”[2]以潘祖蔭在當(dāng)時金石界之威望，對鮑康作出“當(dāng)世無其比者”之評語，足見其在泉幣收藏之地位。

一

唯其卒年，昔未有定論。楊愷齡撰有《鮑子年先生傳》，備述鮑康一生收集、研究泉幣及著述，交往之事。至于卒年，僅于傳末述及“先生以光緒某年、卒于某某，壽七十有幾”，語焉不詳。楊氏另有《鮑康年譜》一卷，逐年系事，光緒二年，“丙子，六十七歲。由二月至十二月，《叢稿三編》刻成?！惫饩w三年、四年均無事跡可考。光緒五年，“已卯，七十歲。”此年系事闕如[3]。

1986 年，唐石父先生撰《鮑康卒年考》一文，論定鮑康卒于光緒七年（1881）三月三日，所用材料為《福山王文敏公墨跡手札》，系金石學(xué)家王懿榮致其族兄王守訓(xùn)之信札，該通書札全文如下：

“《中吳紀(jì)聞》二冊，呢幛一卦，奉還，謝甚?！端歼m集》付下一閱，將為兄書題。汪翁文序即納。懿榮頓首。拾紙。鮑年丈三月三日故。”[4]

此札詳及鮑康卒月日，但未及卒年。唐石父先生翻檢《王文敏公年譜》[5]，拾得有關(guān)王守訓(xùn)材料一條：

“光緒七年，辛巳，三十七歲。新年過煙臺，住二日，二月間北上。過黃縣，住族人松溪太史家?！?/p>

“松溪太史”即王守訓(xùn)，松溪乃其號。唐石父先生依此兩條材料，認(rèn)為“王懿榮于光緒七年新年至煙臺，二月間北上，過黃縣，住王守訓(xùn)家，此二事洽與‘鮑年丈，已于三月三日逝世’手札正相吻合?！边M(jìn)而推定王懿榮致王守訓(xùn)書札作于本年，由此斷定鮑康之卒年為該年，即光緒七年（1881）。

唐石父先生此作發(fā)表于1986 年，此為30 余年來論鮑康卒年之所本?，F(xiàn)在論及鮑康卒年，除偶付之闕如外，多定為1881 年，如安徽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安徽省志·人物志》鮑康條：“鮑康（1810-1881），字子年?！薄痘罩菸幕贰孵U康條：“鮑康（1810-1881），字子年，號臆園主人。”《安徽歷史名人詞典》鮑康條：“鮑康（1810-1881）?！薄吨袊X幣學(xué)辭典》鮑康條：“鮑康（公元1810-1881）?！?/p>

唐石父先生所據(jù)兩條材料本身準(zhǔn)確無誤，但王懿榮致王守訓(xùn)書札本無屬年，何以只依月份，一個系二月，一個系三月就遽定為“正相吻合”呢？此兩事是否屬同一年之事尚難斷定，又無其它材料佐之，焉知此二月即與彼三月相連續(xù)也？恐系臆斷耳，故其結(jié)論認(rèn)為鮑康卒于該年（1881）之說草率不足信也。

二

《清代人物生卒年表》[6]鮑康條列其卒年為光緒四年（1878），所用材料系《鮑子年行述》及《鮑氏誦先錄》[7]?！鄂U子年行述》系鮑康孫鮑惟鐈撰，刊于光緒四年，該書明確記載“太府君生于嘉慶十五年六月二十八日子時，歿于光緒四年三月初三日午時，享年六十有九”。此書由鮑康后人撰述，頗為可信，后又以《先祖考子年太府君行述》之名收入民國鮑氏后人鮑友恪所輯《鮑氏誦先錄》，皆因言詞簡略，流傳不廣，向未見人提及。故其所言鮑康之卒年未被學(xué)界知曉，更談不上廣為采納。

鮑康曾在《續(xù)泉匯》序中提及：“竹朋刊成《泉匯》之次年，余即出守夔州。甫二載，以宦興索漠，遂解組，旋京都。時竹朋尚里居。都中同癖日以少，僅胡石查、王廉生兩農(nóng)部，孫春山駕部，吳清卿太史時一過從，略談金石而已。……同治癸酉七月歙鮑康序”[8]。此序作于“同治癸酉七月”，即1873 年，敘及晚年與金石界交往之事，故晚年情節(jié)可依此諸人考訂。王廉生即王懿榮，國家圖書館藏有王懿榮致濰縣金石大家陳介祺書札一冊[9]，陳介祺與鮑康亦為金石摯友，故札中多有言及鮑康者，今依次羅列如下，以證其卒年。

1.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從鮑年丈處得節(jié)墨刀拓本一紙，拜賜敬謝。侄三場完事，已自解脫，心地頓覺清涼。進(jìn)第一場，侄婦又觸舊癥，吐紅大作，尚未愈，出場忙窮節(jié)，視醫(yī)藥，心殊惡不及細(xì)陳?！凑埜０?。侄懿榮頓首上。八月十九日。

2.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傳足孛復(fù)時，正以初出場，又了節(jié)事，迫未及詳復(fù)，甚歉?！秷龊笃寥ヒ磺谐跃?，自了節(jié)事，刻尚未已，以種種須躬親也（鮑丈來謔云此是第肆場矣）。……侄榮八月廿日夜上。

此兩札言及“三場完事”“初出場”，此系光緒元年（1875 年）丙子，王懿榮參加順天恩科事。此時鮑年丈還“來謔云此是第肆場”，知其身體尚無大礙。

3.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竹丈百年天上，聞之悲悼。年翁舌本木強(qiáng)（微聞宦囊北來時，其婿為之行鹽折本，此老不欲人知，而心事以不遂云云）?！凑埜０?。世侄懿榮上。六月廿七日。

竹丈即李佐賢，清代錢幣學(xué)家，字仲敏，號竹朋，山東利津人，逝于光緒二年，即1876 年。此札言“竹丈百年天上，聞之悲悼”，可知此札書于1876 年。札中言“年翁舌本木強(qiáng)”，知其有病。

該年王懿榮致楊繼震信札中，亦言及此事：“手畢誦悉?！窭咸焐弦?，吾丈聞之當(dāng)為悼嘆。子年翁舌亦木強(qiáng)，奈何奈何?！藦?fù)又云世十一叔大人。如榮頓首。”[10]王懿榮跋《齊吉金室藏印》，文中稱:“去年，纘甫侄屬向鮑子年（康）借拓觀古閣藏印，時鮑已甚病，拓而跋之?！盵11]此跋做于光緒三年，此札中“去年”，即指光緒二年（1876）?！鄂U子年行述》明確提到“光緒元年冬，患舌強(qiáng)之證，然起居撰述猶如常”[12]，亦可資驗(yàn)證。

4.壽翁年世伯大人新喜?！K七有寄年翁幼泉，重一兩，十月鈢年翁讓與石查，皆真而不精?！都胰瞬∪杂形匆颜?，不及細(xì)復(fù)，先請福安，并致春熹。并問合府新喜。世侄懿榮正月四日上。

此當(dāng)為光緒三年（1877）正月初四所書。札中言“侄家人病仍有未已者”，指其原配黃氏病重，患咯血之癥，與上文所引第一通書札可為呼應(yīng)。此札中言“十月鈢年翁讓與石查”者，蓋此時鮑康仍可勉力支撐。

5.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侄春來頑適，侄婦沈疴亦漸有起色。……年翁心事不適，已口不能言，鮑母則奄若朝露。人生窮富只在轉(zhuǎn)瞬?！磾敶喊?，合苐清福。侄懿榮頓首。正月廿九日。

此亦為光緒三年（1877）正月間事，黃氏之病似有好轉(zhuǎn)，但鮑康“已口不能言”，病且加重。

6.壽翁世年伯大人坐下：……侄以婦病為累，此來轉(zhuǎn)劇，恐不復(fù)瘥。年翁老境更不堪問。……草泐。肅叩福安。侄懿榮頓首。四月十三日。

此系光緒三年（1877）四月間事，王懿榮原配黃氏咯血日篤，病勢加重，有不復(fù)起之勢。札中言及鮑康“老境更不堪問”，病不堪矣。

7.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侄婦病仍未愈，累人如此?！娝哪晡坦盘掌鞔虮荆湃酥谱鞑黄?，然亦足證齊魯大邦文物似較別地為勝，此亦一端。敢祈惠侄一分?！晡滩∧瞬恢?，猶手貼拓本，可謂篤好?？磥硗谜?，地下人將日以多，至黯然也?！C上。即敂莭安。世愚侄懿榮頓首。四月廿三日。

此亦光緒三年（1877）四月間事，黃氏病危。札中提及鮑康“病乃不支”。

8.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侄八月四日果有糟糠之痛，七年之病至此，雖鐵石人亦不支矣?！д埜０?。侄期懿榮頓首。九月望日。

又鮑年翁屬轉(zhuǎn)寄呈徐阮卿太守所得垖一，釿幣搨本一附呈。……致上簠齋年世伯大人。九月十七日榮又及。

此札書于光緒三年（1877）九月，“糟糠之痛”是指王懿榮原配黃氏于該年八月四日歿于京師。札中言及鮑年翁尚能托王懿榮轉(zhuǎn)寄搨本之事，以“病乃不支”之軀與諸同好交流拓片，真可謂“篤好”者矣。

9.壽翁年世伯大人坐下：侄京寓去年所厯幾不堪問。侄婦之事重荷賜賻，當(dāng)即叩領(lǐng)，復(fù)謝?！晡汤先ァＶ杜c石查遠(yuǎn)引，春山別有所圖，無復(fù)抗手，然而耗財，然亦必有所得也。自江油輾轉(zhuǎn)寄上。敬叩福安。世年侄期懿榮叩上。七月廿七日。合府清吉。

此札書于光緒四年（1878）七月。王懿榮原配黃氏歿后，王懿榮于第二年即光緒四年（1878）三月廿九日，攜帶一兒一女出都，至川省親，其父王祖源時任四川龍安府知府。六月六日抵江油縣，在江油致書陳介祺。札中言及“年翁老去”，可知鮑康于該年三月三日逝世，當(dāng)時王懿榮尚未出京師，且系同城至友，故知之詳。《鮑子年行述》記載更為詳細(xì)：“積兩年余，病益劇，兩手庳痿，服藥無效，四年春，添痰壅喘嗽，而著衣履地未嘗一日輟。三月三日早起，汗出如瀋，氣喘不止，午刻，遂端坐而長逝矣?！盵13]

王懿榮致陳介祺未刊書札言及鮑康逝前三年行狀歷歷，由此可知《鮑子年行述》所載鮑康卒于光緒四年（1878）三月三日之說良不誣也，堪為定論，可正諸書之失矣。

注釋：

[1] 楊愷齡：《鮑子年先生傳》，《古泉學(xué)》第一期，1936 年。

[2] 王貴忱、童子玉：《鮑康著述及其彩箋遺札》，《中國錢幣》，1986 年第1 期。

[3] 唐石父：《鮑康卒年考》，《中國錢幣》，1986 年第4 期。

[4] 唐石父先生只引此札最后一句，且作“鮑年丈，已于三月三日逝世”，下文同。觀其注釋，此句引自有正書局石印本，與本文釋文不同。本文引自《福山王文敏公墨跡手札》，見王春瑜編：《中國稀見史料》第一輯第14 冊，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07 年。

[5] 王崇煥輯：《王文敏公年譜》，王云五主編：《新編中國名人年譜集成》第九十輯，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6 年。

[6] 江慶柏編著：《清代人物卒年表》，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第802 頁。

[7][12][13] 鮑友恪輯：《鮑氏誦先錄》，1936 年，第 259—261 頁。

[8] 鮑康：《續(xù)泉匯》序，見王增山編著：《李佐賢生平著述考》，齊魯書社，2014 年，第241 頁。

[9] 《王懿榮致陳簠齋書札》，國家圖書館藏本，本文所引王懿榮致陳介祺書札皆依此。因原札較長，凡無關(guān)考證者均用省略號代替。

[10] 此為廉生致楊繼震札，王貴忱私人藏品。參見可居：《王懿榮索泉拓書簡一通》，《中國錢幣》，1983年第3期。王貴忱、童子玉：《鮑康著述及其彩箋遺札》，《中國錢幣》，1986 年第1 期。

[11] 《齊吉金室藏印》，山東省博物館藏，轉(zhuǎn)引自王貴忱、童子玉：《鮑康著述及其彩箋遺札》，《中國錢幣》，1986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