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香玉
早上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jīng)大亮了。
我迷糊著睜開眼,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廳,才明白,原來昨天晚上是睡在母親家里了。
客廳里,沒有母親的身影,走進她的臥室,也沒有看到。廚房里,案板上擺好了兩個盤子,里面是炒好的菜。掀開鍋蓋,是已經(jīng)做好的早飯。從飯菜的溫度來看,母親是早早就已經(jīng)做好飯菜了。
那邊的臥室里,妹妹和孩子還在睡夢中,五月肉肉的小腿搭在妹妹的肚子上睡得正香。床頭的繪本橫七豎八地扔著,似乎和小小主人一起在睡夢中經(jīng)歷著特殊的旅行。
六月中下旬的天兒,屬實有些熱,讓人躁動不安。客廳的吊扇一圈又一圈旋轉(zhuǎn)著,把這邊的熱空氣運輸?shù)侥沁叄麄€屋子里悶悶的。
門口的背簍和竹籃不見了,看來,母親又去摘梨了。
“天氣這么熱,賣梨會賣多少錢,你都七十多了,萬一再身體不舒服了……”開著車,我一路走著,一路心里埋怨著。
走在草間的小路上,潮潤的小路泥濘,顯得有些濕滑。蔚藍的天空上,飄著幾朵白云。透過梨樹的枝葉,我看到了一幅幅盛大的美景。一個個梨子,似乎是隱藏在綠葉下的精靈,一層層,一串串,都綻放著笑顏,溢發(fā)著芬芳。還有的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枝頭,一個個站在枝頭傲視藍天,炫耀著豐收的喜悅。
一架長長的木梯,搭在高高的梨樹上。母親站在木梯上,一手抓著樹枝,一手摘著那繁葉遮擋的梨子,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把梨摘下來,放在背后的背簍里。樹枝伴隨著每次梨落,都有不同程度的顫動。站在樹下,我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擔(dān)憂,仰頭看著,不斷叮嚀:“小心、小心……”
母親看我來了,從梯子上下來,從背簍里挑出最大的一顆梨,在衣服上使勁擦拭了一遍,又轉(zhuǎn)身從自己的水壺里倒了點水洗了一下遞給我。我使勁咬了一口,白白的梨肉,甜津津,美滋滋,汁水順著手指縫流下來,捧在手上,含在嘴里,許久舍不得咽下。
站在樹下仰望,拳頭般大小的梨子,青皮中泛著淡淡的金光,熟悉的香甜味兒令人垂涎欲滴,頓時想上樹摘幾顆下來。
母親攔住了我,一直說太高了,我沒有爬過樹,上去太危險。她可能忘記了,我小時候淘氣惹她生氣打我的時候,我總是三下兩下爬到后院的樹上。
母親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院子里追出去,再慌慌張張從外面回來,我整個身子平躺在樹杈上,不聲不響地看母親在院子里團團轉(zhuǎn)。
等母親出去了,我還躲在大樹的葉叢中,悠悠地聽著蟬鳴,有時盯著螳螂,看著它在我眼皮底下怎么虎視眈眈地埋伏。
直到母親把飯做熟后,飯菜的香味一個勁兒地飄向我,或者是等她來后院的時候,我就突然跳下來,把母親嚇一跳,然后她就笑著罵著把我拉向廚房,只剩下大樹被搖晃得前仰后合,枝葉婆娑。
母親執(zhí)意要把兩個籃子摘滿,我只好陪著她。
我們兩個人在夏天的樹蔭下,任林間的微風(fēng)吹拂,聽蟬鳴不息。不久,母親的背上便被汗水滲濕了,她絲毫沒有停歇的念頭。
我明白,這幾棵梨樹,從開滿嫩白的小花,到掛著一串串深綠的小果,經(jīng)過夏日早晨清露的滋養(yǎng)和陽光的觸摸,經(jīng)過三個月的日曬和雨露,梨子終于以成熟的模樣與我們見面。
風(fēng)吹半夏,冰爽脆梨,在熱浪灼人的夏日,梨子在母親的目光中有了豐碩和有意義的未來。
靜靜地站在梨樹下,聆聽梨子被摘下的簌簌聲,這種聲音在身邊流淌,如一縷舒和的微風(fēng)。
母親一生很平凡,沒有做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情。她起早貪黑地忙碌著、操勞著。我們兄妹四人先后降生后,她養(yǎng)育孩子,伺候莊稼,修建房屋,奉養(yǎng)老人,就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圍繞著家庭、家人,在田間地頭來回奔忙。
我們一個個邁出家門,勇往直前地向外面的世界走去,遇到困難時背后溫暖的燈光吸引著我們不禁回頭,卻發(fā)現(xiàn)母親憔悴的身影倚在門上,望著我們遲疑的步伐;偶爾我們回家短暫停留,卻和朋友談天說地,不知不覺地忘了時間,等人們都已進入夢鄉(xiāng),才心滿意足地停止,輕輕踱到客廳,卻發(fā)現(xiàn)母親的房門虛掩著,一縷燈光從狹縫兒中透出。
初入社會,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都說深夜不曾流淚的人便不會成長,可我們卻從未因為壓力淚流滿面,因為想到那滿樹梨花開放,想到父親無聲的關(guān)懷,想到母親仰望的叮嚀,生活似乎也沒有那么苦難艱辛。
日子就這樣過著,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
坐在那里,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再仰面看樹上摘梨的母親,我仿佛就想到有好多次回家,看到母親就坐在家里的院子里,呆呆地坐著,夕照下,一棟老屋,一棵老樹,一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