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 馬亞楠
九月底的廣武縣田野上莊稼漫布,豐收的季節(jié)卻鮮見有人在莊稼地里忙碌,幾間破舊的磚土房環(huán)繞在莊稼地周圍,墻上寫著紅色的“拆”字。
不遠處幾棟嶄新的樓房矗立在一片磚土房之中,顯得十分突兀。小區(qū)門前拉起了“慶國慶,迎新村”的橫幅。
村口大喇叭廣播著:今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收官之年,我們村也要跟上國家的步伐。老老少少都住進新農(nóng)村,保證每一戶拆遷后都能分到好房子。
收音機里傳來豫劇《朝陽溝》的唱段: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俺的娘待我像親媽,咱一家要聽黨的話,朝陽溝就是咱們的家……
任建國在廚房做飯,土灶里的柴火引得屋里濃煙滾滾。
劉伯和兒子提著飯盒走進任建國家的院子。
任建國瞥見后搬出兩把小板凳:請坐。
劉伯提起鼻子聞了聞廚房傳來的味道:又吃這沒營養(yǎng)的疙瘩湯?。績鹤?,快把飯菜給你任叔擺上。
任建國拱手回拒:要還是搬遷的事兒,你們就走吧。
劉伯和兒子放下飯菜,悻悻地離開。
劉伯和兒子剛走出任建國家,馬玉迎面走來。
劉伯轉(zhuǎn)身朝院里喊:老任,快出來看看,你外甥回來了。
劉伯兒子拍了拍馬玉的肩膀:靠你了。
馬玉目送劉伯和兒子離開,轉(zhuǎn)身走進院子。
院子里幾只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
任建國看向樹梢:你小時候特別喜歡鳥,我記得有件帶翅膀的衣服,你可喜歡穿了。
馬玉: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了,以前養(yǎng)鳥是樂趣,現(xiàn)在養(yǎng)鳥是負擔(dān)。
馬玉把手里的谷物撒在地上,起身走進廚房。
任建國跟在外甥身后不住地搖頭:你不懂,你不懂啊。
兩人在廚房忙碌著,任建國洗菜,馬玉切菜。
任建國:有你小時候幫我燒火做飯那意思了。
馬玉把菜放進大鍋:當(dāng)時我還沒這灶臺高。
任建國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了一下馬玉,離開廚房。
任建國走到馬玉房間門前,打開了門鎖。
房間里布滿了厚厚的一層灰,窗戶上還貼著一個褪了色的“囍”字。
任建國打開柜子翻找相冊。
馬玉走到任建國身后,晃了晃手里的鎖頭:舅,我這房間咋還上著鎖?
任建國用粗糙的手摩挲著剛找到的相冊:你常年不在家,所以我就把這屋鎖上了,這樣你再回來還是原來的樣子。
一陣焦煳味從廚房傳來,馬玉連忙跑回廚房。
任建國翻開相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他和馬玉在天安門廣場的合影,馬玉穿著一件帶翅膀的衣服。
馬玉端著飯菜走進房間。
任建國拿起照片:你看,你小時候的樂趣現(xiàn)在變成了我的,現(xiàn)在我一聽到鳥叫就感覺像是你在身邊。
馬玉點燃一支煙:我去車里拿瓶酒,咱爺倆邊喝邊聊。
馬玉剛走出門,桌上的手機響起短信提示音。
任建國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寫著:還剩兩天。
任建國感覺手機上的號碼似曾相識,他拿出電話簿一一比對。
馬玉走到半路發(fā)現(xiàn)忘帶了車鑰匙,返回時隔著窗戶看到任建國正在看自己的手機。
馬玉故意輕咳兩聲,推門走進房間。
馬玉:忘了拿鑰匙,回來取一下。
任建國指了指手機:短信上寫的還剩兩天是啥事兒?
馬玉順手拿起手機看了看:哦,孩子該交學(xué)費了。
馬玉走到院子外,拿出手機回復(fù):我想法兒搞定。
任建國的目光移回電話簿,手指停留在村主任的電話號碼上。
馬玉提著酒走進房間,任建國倒?jié)M一杯仰頭就喝。
馬玉連忙攔?。壕?,先吃菜,別這樣喝酒。
馬玉說著往任建國碗里夾菜。
任建國:你也倒?jié)M,陪我喝一杯。
馬玉起身把酒斟滿,兩人連碰幾杯,馬玉此時已有醉意。
酒過三巡,任建國把馬玉扶上床睡覺。
鼾聲響起,任建國獨自坐在桌邊拿起照片嘆了口氣,隨后把老照片揣進兜里,關(guān)燈走出房間。
院子里的鳥嘰嘰喳喳地叫著,馬玉坐在車上等待任建國。
任建國從倉庫端出了一碗谷物放到鳥巢下,隨后走到馬玉房間門口,鎖好房門,走出院子。
任建國打開車門上了車。
馬玉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調(diào)到靜音模式,揣進兜里。
任建國:誰的電話?怎么不接?
馬玉:騷擾電話,沒事兒。
馬玉說完,將車子啟動。
馬玉走進服務(wù)區(qū)的洗手間,撥通電話:喂,村主任,啥情況了?
村主任:小玉,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現(xiàn)在已經(jīng)準(zhǔn)備拆了。
馬玉:行,拆吧,但之前說的事兒一定要做到啊。
村主任:你放心吧。
馬玉看到任建國向自己走來,趕忙掛斷電話。
任建國抬頭看著天空:沒有鳥聲還真不習(xí)慣啊。
馬玉:這是大城市,您呀,得好好適應(yīng)才能不掉隊。
馬玉和任建國找到老照片上的位置,馬玉攔下一位路人:能麻煩幫我們拍張照嗎?
路人:沒問題。
馬玉和任建國按照片里的位置站好。
路人:看鏡頭!三,二,一!
馬玉和任建國齊聲喊:茄子!
路人走過來把手機遞給馬玉。
馬玉:謝謝!
任建國環(huán)望著周圍:我們?nèi)ギ?dāng)年那家店吃午餐吧。
任建國和馬玉穿梭在小巷中,許久也沒找到當(dāng)年的那家餐館。
任建國自言自語:沒記錯啊,怎么連巷子都變了?
兩人走到了一處已經(jīng)經(jīng)過好幾遍的地方,任建國停下腳步。
馬玉:舅,還沒找到呢,咋不走了?
任建國:就是這兒。
任建國抬起頭,眼前是一座摩天大樓,大樓上的玻璃刺眼炫目。
馬玉:舅,要不咱先就近吃點兒吧!
任建國:好吧。
兩人走進餐館,任建國被門口掛著的鳥籠吸引,馬玉先走到桌邊點餐。
馬玉:舅,快坐下歇一會兒吧。
任建國:沒事,等一會兒上菜了我再坐過去。
任建國指了指鳥:我發(fā)現(xiàn)這兒的鳥沒有家里的活潑。
馬玉笑道:誰被關(guān)在籠子里還能開心?
任建國:你啊,以前喜歡鳥,也是從在飯館看到開始的,當(dāng)時我點菜的時候你就杵在門口一個勁兒地看。
馬玉:是啊,一晃這么多年了。
任建國:也不知道家里的鳥還有沒有吃的了。
手機鈴聲響起,馬玉起身到門外接電話。
任建國家的半面墻已經(jīng)變成廢墟,幾個村民從遠處跑來站在推土機前揮手。
村民大喊:不能拆!
推土機停了下來,一旁的村主任拿出電話。
村主任撥通馬玉的手機:小玉,你舅這房子不能拆,堂屋里的牌位都沒收好,我們可不能動。
馬玉頓時不知所措,轉(zhuǎn)頭看向任建國。
馬玉掛斷電話,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坐回桌邊:舅,有件事我得和你說。
任建國疑惑地問:怎么了?
馬玉:舅,我騙了你。我?guī)愠鰜砺糜纹鋵嵤窍虢o你一個驚喜,想讓你回去直接住進新房,新房我已經(jīng)找人裝修好了。但沒想到剛才村主任打電話說老房子里有牌位沒收好,他們沒法繼續(xù)拆下去……
任建國用手指著馬玉,氣得說不出話:你……你……帶我回家!
任建國倚靠在窗戶一側(cè),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fēng)景發(fā)呆。
馬玉一邊開車一邊解釋道:那條“還剩兩天”的短信其實是村主任發(fā)來的,他們想讓我來勸勸您拆遷的事。您把我從小養(yǎng)大不容易,我也一直想找機會報答您,所以就同意了,還擅自主張?zhí)崆斑x好了新房,買了家具……
任建國嘆了口氣:唉,我這么多年自己一個人,身邊連個活的氣息都聽不到,好不容易有幾只鳥來陪我了,你們卻要給我拆了。
馬玉沒說話。
任建國把照片放在一旁,點燃一支香煙,車里煙霧繚繞。
幾個村民站在任建國家門前議論。
村民一: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一點都不理解長輩!
村民二:老任真是不知道享福啊,孩子是一片好心!
馬玉停下車,任建國下車后徑直走進家門。
村主任走到馬玉的車邊:小玉,我們知道你是好心,你也別再催你舅了,多給老人家一些時間。
馬玉點點頭。
馬玉從墻的廢墟處走進院子。
任建國正坐在院子里看著地上散落的谷物愣神。
馬玉搬來一個小板凳一聲不吭地坐在任建國旁邊。
任建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事兒就隨你們吧,但是……
任建國說著,看向堂屋:但是年前我還不能走,最后一年了,得給他們一個交代。
任建國起身走進堂屋。
任建國撕掉最后一頁日歷,時間定格在大年三十。
房子后面不遠處的林間有幾個高高凸起的墳頭,任建國和馬玉走了過去。
任建國把水果擺在墳前,馬玉點燃了幾炷香。
任建國:今天是大年三十兒,你們在那邊啊,要吃好穿好住好。咱家換新房子了,是村頭那邊新蓋的高樓,以后想回家看看可別走錯路??!小玉也回來了,讓他跟你們說兩句吧。
任建國說罷磕了三個頭。
馬玉走上前:祖爺祖奶,現(xiàn)在生活條件好了,咱有新房子住了,我舅現(xiàn)在挺好的,你們就放心吧。
馬玉說罷也磕了三個頭。
馬玉和任建國來到新房,任建國坐在沙發(fā)上,馬玉忙著歸置各種物品。
樓下傳來廣播聲:我村拆遷安置工作順利完成,每家每戶都住進了新房子,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取得的豐碩成果正在改善我們的生活!
門外傳來敲門聲,任建國開門,發(fā)現(xiàn)是村主任。
村主任將手里提著的鳥籠遞給任建國:這是小玉的心意,小玉讓我一定要把這幾只鳥留住。
任建國把村主任迎進客廳,接過鳥籠,安置在陽臺上,又把和馬玉的兩張合影貼在墻上。
門外又傳來敲門聲,馬玉開門把妻子和女兒迎進房間。
馬玉女兒:舅爺爺過年好!
任建國抱起馬玉的女兒走向陽臺,二人將籠中的鳥兒放飛。
任建國轉(zhuǎn)身回到客廳:今天是大年三十,走,去理個頭!新日子咱得從頭開始!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