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芳

（哈爾濱師范大學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5）

由殷若昕導演，游曉穎編劇的電影《我的姐姐》講述了失去父母的姐姐在面對追求個人獨立生活還是撫養(yǎng)弟弟的問題上所展開的一系列故事，并取得了非常好的票房成績。與此同時，無論從電影文本本身，還是從戲中所折射的社會性議題來看，影片都有一個非常清晰的“女性主義”定位，因而也引起了觀眾廣泛討論和關注。電影文本呈現(xiàn)出傳統(tǒng)男權中心主義下的“重男輕女”問題及“二胎”政策疊加的社會背景下“姐姐”這一群體的真實境遇，引起了受眾的共情。影片通過塑造姑媽和安然兩個人物，呈現(xiàn)了不同年代的“姐姐”形象，利用多個側面的鏡頭視角，體現(xiàn)出女性所面臨的困境和辛酸。本文以影片《我的姐姐》為分析對象，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解讀該影片如何通過影像來凸顯女性主義和個體意識以及女性在父權壓迫下的反抗和面臨的困境。

一、“姐姐”群體的鏡像對比觀照

影片以“姐姐”為敘事視角和中心人物，電影文本中存在著三對姐弟關系，姑媽和父親、安然和弟弟、舅舅和母親，重點刻畫了姑媽和安然兩個人物。姑媽是傳統(tǒng)父權社會背景下的典型人物群體“姐姐”的形象，同時也是傳統(tǒng)男權中心主義下被認可的“自我理想”中姐姐群體的鏡像表現(xiàn)。電影中的姑媽為了弟弟，放棄了自己上大學的機會，后來又因為要照顧弟弟的孩子，舍棄了自己的事業(yè)。至此，她為了弟弟犧牲了作為個體的理想和追求，一生都在為弟弟和家庭犧牲。在影片的重頭戲中她對安然說：“我是姐姐，從生下來就是，一直都是?！边@也表現(xiàn)出姐姐作為傳統(tǒng)男權社會下的女性形象，犧牲著自我和個體的價值，為了家里的男性付出，這在社會集體無意識下被認為是合理且正常的存在，姐姐形象依舊是被凝視和規(guī)訓的，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地位和個體意識也是被忽視的。

而安然作為姐姐，則是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打破傳統(tǒng)男權社會下的凝視以及女性作為他者的歸屬地位，凸顯女性作為個體的自我意識和獨立意識。安然在重男輕女的家庭環(huán)境下長大，父母去世后，撫養(yǎng)弟弟是傳統(tǒng)價值體系下的責任，也是被家族親戚和社會所接受和認可的選擇。但安然即使在家庭本位觀念和社會倫理的雙重壓力下，也勇敢說出了“不”，并用實際行動進行了一系列反抗。即使電影后半段在親情的過度渲染下，人物立意出現(xiàn)了些許偏差，但安然身上所體現(xiàn)的個體意識及以個體價值為中心的現(xiàn)代觀念都表達了安然是新的社會背景下大家所期許以及創(chuàng)作者理想中“姐姐”形象的鏡像觀照。影片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描寫了不同代際的“姐姐”形象，也對姑媽和安然進行了對比觀照，在展示女性困境的同時，也凸顯了打破傳統(tǒng)父系社會下女性從屬地位的女性主義理念，傳達出女性的個體意識和反抗精神。

二、女性形象與個體意識的凸顯

在男性社會的象征秩序中，按照“男性他者”的觀念，女性是被建構起來的。女性主義電影理論分析了在父權制社會語境下電影中的女性形象，從而發(fā)現(xiàn)這些女性形象總被自然而然地定位成男性觀賞的對象。她們不是按照男性審美標準塑造的女性形象，就是女性在“男性他者”文化影響下的自我投射。經(jīng)過“集體無意識”的塑造，女性自覺地變?yōu)椤翱腕w”。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女人不是生下來就是女人，而是后來才變成女人?！边@解釋了女性作為妻子與母親的命運。而性別角色的多重性也在延展這個概念，不僅是妻子與母親，作為“姐姐”的女人，也在承擔著她們非自然的宿命。影片中姑媽是被建構起來的“姐姐”形象，而安然作為姐姐，在社會倫理和家族親戚的觀念里，她必須承擔撫養(yǎng)弟弟的責任，接受為男性犧牲的宿命。但在電影文本中，作為敘事核心的安然，是有著個體意識和反抗精神的女性形象。電影給“安然”這個角色設置了不同維度下當代社會典型的女性困境：倫理上，父母和整個大家族都有著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她無法自如地選擇自己的命運；情感上，軟弱沒有主見的男友也沒有能力為安然爭取自主的空間；職場上，安然要面對有權階級的壓迫，不能憑能力被尊重和認可。即使在這樣的多重困境下，安然這個女性形象也在用實際行動表達某種女性的反抗性與自主性。編導們沒有用鏡頭過多渲染和展現(xiàn)安然所承受的痛苦和辛酸，而是著重凸顯她的獨立和倔強以及她作為個體為追求理想所做的努力。安然一開始就拒絕撫養(yǎng)她并不熟稔的弟弟，即使被勸說被議論，安然也沒有妥協(xié)。她堅決要回并賣掉了房子，給弟弟聯(lián)系收養(yǎng)家庭，一邊上班一邊努力備考。與此同時，當她了解到一起約定去北京的男友并沒有實際行動的時候，也果斷分手，繼續(xù)堅持自己的理想。影片也通過視聽語言著重表現(xiàn)了安然的勇敢和獨立。在這一部分，我們看到了女性即使在壓抑的環(huán)境下成長，也憑借自己的努力和堅強的意志，勇敢地追求理想，積極地為自己的人生爭取。這種有著個體意識的女性形象讓銀幕外的受眾感受到了女性力量，看到了女性作為個體的表達視角。即使這里刻意表現(xiàn)弟弟的頑皮，男友的工具人人設以及舅舅的突兀穿插，都不影響安然這個有著自我意識的女主角內在的生命力。在這里，安然沒有約定俗成地撫養(yǎng)年幼的弟弟，也沒有隨波逐流地依附于任何男性，沒有承擔男性社會秩序下“姐姐”的宿命，而體現(xiàn)出強烈的個體意識。

三、人物及敘事與女性主義的斷裂

女性主義敘事學者認為，“女性的自我表述往往在雙向運動中進行：一方面要抵制由霸權話語和社會實踐創(chuàng)造的對女性的建構，另一方面要采用新的表述范式來打破這種常規(guī)建構。”也就是說，女性主義電影一方面要處理男女性別權力關系，以消除所有形式的性別壓迫為其核心目標；另一方面又試圖實現(xiàn)女性自救，為女性尋求主體性、獲得解放指出一條可行的路徑。然而電影《我的姐姐》雖然從女性視角大膽地表達了女性困境，也展現(xiàn)出了女性意識，但是在后半段劇情的發(fā)展中卻逐漸消解了女性主義的理念。

影片沒有通過隱喻來描寫女性困境，而直接用很多的戲劇沖突和典型瞬間來展現(xiàn)女性處境，比如安然父母為了二胎資格，讓安然裝瘸子，修改她的高考志愿，認為女孩應該早點畢業(yè)顧家；安然告訴姑媽被表哥當沙包，被姑父偷看洗澡；舅舅告訴她好好把握男友，因為他家住在高檔小區(qū)；有妊娠疾病的孕婦，哪怕搭上性命，丈夫也要她生下男孩。至此，影片前半部分大量女性創(chuàng)傷敘事揭露了社會對女性的結構性壓迫，也使影片充滿了戲劇性的矛盾沖突。同時，電影文本中將安然置于沒有選擇的困境之地，姑媽要照顧病重的姑父，游手好閑的舅舅不能照顧弟弟，家族里也沒有其他可以幫忙的親戚，安然似乎只有撫養(yǎng)弟弟或者放棄弟弟這樣二元對立的選擇。這樣的文本設置，可以更好地凸顯安然所帶有的個體反抗意識，但影片后半部分過度煽情，堆疊情緒以及所謂的開放式結局，都使安然的故事線呈現(xiàn)出無法自圓其說的卡頓和割裂感。此外，影片前半部分著重刻畫的有個體意識的女性形象安然，其人物的內核也出現(xiàn)了自相矛盾的地方。剛開始安然努力上進，獨立堅強的原動力是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去北京讀臨床醫(yī)學的研究生，可是后來她去爸媽的墓地告別，說：“其實我做了那么多，只是希望你們看到之后會說，我女兒還不錯?！卑胍拱踩辉诳蛷d流淚與自己對話，也在訴說自己很想得到父母的肯定。就這樣，安然努力的動力突然變成了作為女兒想得到父母的肯定。劇情發(fā)展走向了溫情以及和解，人物也依舊陷入了作為“他者”被肯定的“自我指認”中。

影片中所揭示的女性面臨的種種困境以及后期溫情化的劇情發(fā)展，是因為傳統(tǒng)父系社會秩序所形成的性別權利，這也是一種更為復雜和深層的社會機制。但是，影片并沒有真正地揭示和勇敢地批判這一點。電影中刻意渲染的情緒，人物標簽化的處境，社會主流議題下套路式的溫情和結局，使文本敘事被困在一個層面反復打轉，盡管用盡了各種方式，但指向的層次依舊單一，這使進一步的思辨受限，電影剛開始所建構的復雜和深刻的立意也被消解，浮于表面。至此，影片并沒有深刻探討造成困境的原因，也沒有探討其他可以解決困境的可行性路徑，雖然進行了女性敘事，但斷裂的劇情走向和人物內核的矛盾都沒有真正體現(xiàn)女性主義。

四、結語

電影《我的姐姐》闡述了女性議題，也凸顯了“姐弟情”的人倫溫情，雖在戲劇上顧此失彼，也產(chǎn)生了議題上的自相矛盾。但是，從反映現(xiàn)實的維度來看，影片也體現(xiàn)了其價值，即敢于揭示社會的傷疤，呈現(xiàn)了男權中心主義的社會秩序下以及集體無意識下女性所面臨和承受的種種困境，觀照了現(xiàn)實，也給人們帶來了反思。影片的女性議題和女性敘事以及塑造出的有個體意識的女性形象，都體現(xiàn)了一定的女性主義。即使創(chuàng)作者最后因面對復雜的社會機制，對女性困境的探析走向了表面和人情倫理，但這也為女性主義困境帶來了更多的思考。同時，從另一種層面來看，開放式的結局折射出當下中國女性問題的復雜性，這為女性主義視角下的女性電影帶來了更深刻的思考路徑。本文從影片中對“姐姐”群體的鏡像對比觀照入手，分析了電影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和個體意識，進而探討了其人物和敘事中女性主義的斷裂，引發(fā)對女性困境以及女性主義更深層次的思考，以此希冀中國的女性題材電影能從女性主義的內核出發(fā)，真正觀照到女性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復雜境遇，從而更加理性深刻地表達女性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