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廊是我們在未來建造的歸宿,
是石頭和樹編輯的一部叢書。
它被一幅無限長卷的宣紙遮蔽又扶持,
通往我們記憶里的最深處,
那一片如墨的綠蔭。
古道春風(fēng)吹,
如群山發(fā)布的浪漫主義宣言。
盡管暫時還沒有吹熱我們的柔腸。
卻早已吹空了道上的一株古柏
或許連它自己都已經(jīng)深深遺忘的根。
最堅硬的當(dāng)然不是那一塊塊大青石的心,
而是穿透云天和枝葉而來的陽光、雨水和風(fēng)。
最溫情的也不是那一條條根的沉默,
而是引金牛成道的五丁,
和一首讓地崩山摧的《蜀道難》。
但當(dāng)這一切堅硬的和溫情的,
在千年后的某個春天的某個下午的某一刻,
同時被我們手機的鏡頭捕捉和收藏,
世界的確馬上變得神奇了。
就像星際的驚鴻一瞥……
而你或許已經(jīng)因此發(fā)現(xiàn),
我們?nèi)康臍v史,
不過是一幅集體寫生的中國畫——
它既傳遞著大道來處古老的問候,
更猜測著長廊深處幽遠的期盼。
蜀道是一條古道,
也是一條新道。
以包容的篇幅寫滿
自由的相聚,
和平仄的別離。
皆不失真誠。
君不見劍門關(guān)下:
販夫、君王與書生,
匪寇、仙俠與詩人。
或躊躇或飄逸的身影,
詠嘆著李白的難,
和千古的情。
煙霞是我們的身世嗎?
終將逐一收編進
明天的新詩卷。
古柏是文曲星的妙筆吧?
早已悉數(shù)刊印在
昨日的古畫圖。
就此別過了啊兄弟!
沿蜀道可下綿州,
可上劍門,
可返回你的金陵。
飛機高鐵快過車馬,
但請慢于微信發(fā)布的回憶。
當(dāng)我們在一條古道上奔波,
能看見那百代之過客的時間,
也是一位匆匆的旅人。
它也如我們一樣偶然心有所感,
甚至顯露出迷人的困倦。
恰如此時車窗外閃現(xiàn)的景物,
既是時間流逝之創(chuàng)造,
也是我們情思之寄托。
雖瞬息變換著萬千形態(tài),
卻又與車窗內(nèi)走神之人呼應(yīng)相通。
而那每日起落的朝霞夕陽,
世代興衰的草木江山,
或許正是時間為我們命題的一首感遇詩。
并不記錄古今的輾轉(zhuǎn),
只續(xù)寫著永恒的相逢與別離。
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來,
在這個歲末的清晨。
天地?zé)o聲無息。
雪落在古蜀道,
像一位匆匆趕路的古人,
講述歷歷在目的往事。
雪落在劍門關(guān),
像一位寂寂無名的詩人,
寫著一首熱情洋溢的長詩。
雪落在我旅程的中途,
像一位突然造訪的友人,
來安慰我的中年。
雪落在我的臉上身上,
像一次期待已久的會晤和談話,
一時不知如何措辭。
古道上的一場新雪落下來,
像一篇躊躇滿志的新年賀詞。
世界不悲不喜。
山間崎嶇而幽靜的小道旁,
有另一座由零亂的巨石堆砌而成的小山。
它與作為風(fēng)景名勝的七曲山,
以及山上精致恢宏的古建筑之間,
形成了某種非正式的對話關(guān)系。
讓無名的石頭的講述,
成為這個四月或春末的某種意義。
就像遺失的野史的一頁或某個片段。
當(dāng)時,我在給那些不知來處的巨石拍照,
徑直走進雜草掩映的鏡頭深處。
而你恰好也在遠處給石山及我拍照。
因此,我與沉默而巨大的石頭們,
共同構(gòu)成了關(guān)于那次出游的,
殘損不全的記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