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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童貞

2021-11-12 10:45
雨花 2021年1期

世界是活的:樹兒會被激怒或傷心,鳥兒在場還是不在場都是意味深長的。你必須靜立才能體會到那種信息……

【美國】托妮·莫里森

行走的橋

生命破土而出的時候,黎明就從掛著露珠的花瓣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探出頭來,這時,橋就醒了——最自然也是最真實(shí)的聲音就演繹出生命里最佳的鳴唱。祖父荷鋤出門時,就喚醒了我,但我卻往往賴在床上,把耳朵伸長——伸出窗外,留意傾聽橋上的聲音:愛吵鬧的麻雀總是第一個在橋上爭論不休,主題是今天吃什么?它們一邊爭論一邊把嘴在橋上磨得尖尖的,“唰唰唰”的磨嘴聲像替橋抓癢。麻雀還未爭吵完畢,饑餓了一晚上的老鼠從鄉(xiāng)場上瑟瑟有聲地爬上了橋,一雙貪婪的眼睛在橋邊死死盯住橋下一只呱呱而鳴的青蛙。突然,老鼠像受到了驚嚇,背緊緊弓起,箭似的逃竄了。另一種聲音又從我耳輪上沉重而緩慢地走過,我聽見耕地的水牛,牛蹄“得得得”地踩在橋上,緊跟在后面的是一群羊的咩咩之聲和農(nóng)人的吆喝聲——有時農(nóng)人會突然中斷吆喝,仿佛戛然而止的琴聲,憂郁地發(fā)出一聲嘆息。聲音雖然很微弱,但使黎明的橋的心靈感到沉重。我?guī)缀躐雎牭綐蛎娉休d嘆息的喘氣聲和流水般的脈動。一大群鴨子“呷呷呷”地歡叫,嬉戲著游了過來;村姑們挎著裝滿衣衫的竹籃,扭著彩虹似的細(xì)腰走上橋,取出衣衫一面在河面上漂洗,一面用木棒在橋上搗衣:

橋上搗衣妹開花

搗衣聲聲唱山歌

二十歲情歌搖船過

看花容易采花難

咿咿不停的搖櫓聲,“啪啪啪”的搗衣聲,以及在水面上滑動的情歌聲,使黎明的橋歡叫著行走起來——越走越近,橋下的流水聲也清晰可聞地流進(jìn)我的童心……

在黎明中,我用全身的感知去守望著橋——卞龍橋。那是村中一座古老而年輕的橋,人們從童年的這邊走向老年的那邊,又從老年的那邊走回童年的這邊,無論你在村子里或世界上走了多遠(yuǎn),你總會感覺前面有什么東西在等著你——那就是橋。因?yàn)橛辛藰?,不管是露水太冷的早晨,還是烏云沉沉的中午,或者惶恐的黑森林似的夜晚,我的心總會怯生生地跳動起來,日子就會鮮活地繼續(xù)下去。

自然的陽光照耀在哪兒,哪兒就一定會有行走的橋。公路、鐵路、泥路、水路、山路……有路的地方一定有橋——木橋、石橋、竹橋、鐵架橋、水泥橋、船橋、廟橋、立交橋。橋是衡量一個社會進(jìn)步的標(biāo)志,被民眾記住的賢君,那個時代必定有一座傳世的橋。自然,趙州橋是傳世的,隋朝是不是有賢君?

趙州的石橋魯班修

玉石的欄桿圣人留

張果老騎驢橋上走

柴榮爺推車壓了一趟溝

……

我的老祖母居然也會唱這首民歌,她在陽光下一邊搖紗,一邊悠然地唱著。紡車飛快地轉(zhuǎn)動著,發(fā)出吱吱的叫聲,像鳴禽一般地跟著祖母唱歌。我伏在窗上竊竊笑著。后來,我終于抑制不住心靈的啁啾之聲,“依依喲喲”跟著祖母唱起來。橋就這樣在每一天走進(jìn)我的心里,沒有任何神祇來命名。自然,祖母也信佛,每到月半,總要顛著巍巍的小腳到寺廟燒香,南門的十方庵是祖母每月必拜的。有時會走得更遠(yuǎn),漏夜準(zhǔn)備好干糧,背上進(jìn)香的佛袋,乘一天的船到南通狼山燒香。我常常這樣想:橋和廟哪個更重要?是什么東西滋潤著像我祖母一樣的眾生的心靈呢?我常聽祖母講民間傳說,她臉上的神情是那么的鮮艷與生動,我每聽完一則傳說,總感覺太陽都黯淡了。橋和廟肯定有許多傳說,甚至可以追溯到神話以前的時代。因此,橋和廟就和農(nóng)人的土地一樣,和每天的日子息息相通。如果要進(jìn)一步解釋,可能就像我祖母講的一則民間傳說。

那是一則關(guān)于卞龍橋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村子前有一條大河——龍河,常年濁浪滔天,淹死了人畜。村里人過河,都是擺渡。但往往性命難保。于是村子便與世隔絕,人們進(jìn)不去也出不來。年復(fù)一年……直到有一年皇帝巡視江南,不輕信傳說,駕船過河。船到河中心,果然波濤洶涌,一排排濁浪向皇船撲來。船上有一個叫頌的大臣,見勢不妙,頃刻變成一條巨龍,護(hù)衛(wèi)皇帝過河,并在河里捉到一條興風(fēng)作浪的惡龍,河里從此平靜下來。頌護(hù)衛(wèi)皇帝有功,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賜村莊為國,頌為卞姓。后來,這里就稱為卞國,頌造的橋就稱卞龍橋。這個傳說有多少是真的?——企圖闡釋這個傳說是幼稚的。在這個喧囂的時代,你不能在寧靜的陽光下,優(yōu)哉游哉地去翻閱那古老的卷帙。

夏天,我常常仰臥在橋上。卞龍橋是石橋,不是青石板橋,橋面是散布著小星星的麻石。它有半米多寬、十多米長,沒有什么花哨的點(diǎn)綴品,但農(nóng)人們都喜愛它。它溫和、自然、質(zhì)樸,叫誰看了都順眼。卞龍橋雖然沒有嫵媚的嬌態(tài),但這卻是她的美德。擁有美德的事物都是溫和的、自然的、質(zhì)樸的。

卞龍橋一年四季橫臥在龍河上,在童年的我看來從來沒有被囚禁的感覺,她無拘無束地生活在我的童話里,就像一只調(diào)皮的昆蟲,一對大翅膀每日在網(wǎng)中張開著,馱著我的童心歡快地飛翔。夏天里童心沒有偽裝。我和村里一群小不點(diǎn)兒光著屁股蛋,臉上身上用河泥抹得烏黑,嘴里喊著“一、二、三”,“撲通”一聲,從橋上跳到河心里,噼啪噼啪地打水仗;或者藏在燈芯草叢中,只露稀稀的幾根頭毛飄在水面,玩“河佬鬼”的惡作劇。自然,有時會竄出一條小魚啄你;有時草叢中會有一只蝦驚恐地跳進(jìn)你的嘴中,想在你嘴中遨游;有時會一個猛子潛游到橋下,瞅準(zhǔn)橋上汰衣的村里最美的阿春姑娘,突然伸出小手,在阿春姑娘藕白色的小腿上摸一把,然后又一個猛子潛出丈把遠(yuǎn),朝著阿春姑娘扮鬼臉。阿春姑娘照例會臉一紅,嬌嗔地?fù)P起搗衣棒,罵一聲:“小河佬鬼,當(dāng)心黑魚咬你!”我們就會爆出一陣大笑,爭先恐后地一溜煙爬上岸。老橋上燙人的小星星趁機(jī)你擠我擁,撓著我們的腳底板,享受著夏天共同的童趣。

秋天里童心一片金黃。我打開童心的窗口向田野望去,仿佛走進(jìn)了碩果累累的果園里:金黃的稻子無法抑制被收割的喜悅,不停地向收割的農(nóng)人點(diǎn)頭致意;黃蜂飛在成串成串紅燦燦的比畫更鮮艷的紅薯上,有一個穿開襠褲的男孩捧著一個紅薯,正甜甜地咬著。那就是我。感謝土地的恩賜,喂養(yǎng)成熟了紅薯,又來喂養(yǎng)我們不成熟的童年。童年時代,我們在外割草或游玩的時候,嘴饞時或饑餓時常常會扒開裂縫隆起的薯崗,挖出紅薯解饞或充饑?,F(xiàn)在我們長大了,紅薯卻常常出現(xiàn)在夢中。當(dāng)現(xiàn)代化的網(wǎng)絡(luò)統(tǒng)治我們的心靈時,紅薯的葉子和顏色,只能從收藏著的藝術(shù)品中看到它逼真的鮮艷。

——黃昏中,祖父趕著牛車走進(jìn)村中。牛背上不僅馱著豐碩的果實(shí),還馱著燕子的啼囀,云雀的鳴唱,田鼠分贓不勻的起哄,自然,還有太陽落進(jìn)山里的輝煌。我赤著腳,用一根輕柔的柳枝幫祖父趕著牛走上了橋,老橋仿佛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應(yīng)當(dāng)是大地豐收的腳步聲,老牛像一個七尺壯漢,挺起了腰桿,步伐沉穩(wěn)地把我們送到對岸。牛一聲長叫,輕松而甜美,但又傳得很遠(yuǎn)。橋勞累了一天,終于也輕松地回應(yīng)牛的叫聲,笑了。橋下“汩汩”“噼啪”的流水帶走了她的汗水,有一只青蛙“叮咚叮咚”,在河上蹚水,這一切仿佛都是天籟。當(dāng)橋下的黃昏織成碎金的波浪,我揚(yáng)起柳枝,吆喝一聲“吁——”,祖父從牛背上開始卸下豐腴的秋色,大自然開始沉靜下來了……

冬天是收藏童年的季節(jié)。當(dāng)你老了的時候,收藏的童年像收藏的一枚枚錢幣一樣,可以坐在陽光下的躺椅里回味與欣賞。我從村邊隨手摘下一朵美麗的小花,插在我洗得發(fā)白的棉帽上,仿佛想提前把春天戴在自己頭頂上??蛇@是冬天??!老人們都蜷縮在朝南的墻根下曬太陽,孩子們捧著腳爐拿秋天的黃豆來爆著吃,每過分把鐘,一粒粒黃豆就會在腳爐里噼啪作響,并濺起一撮撮灰,孩子們饞蟲襲來,也不怕燙手,拈起黃豆咀嚼著。我的心卻像一只不安靜的田鼠,在稻草堆里尋覓著秋天的金黃。我瞇著眼睛,終于發(fā)現(xiàn)了那金黃的痕跡——路面上有秋天遺留下的一溜兒閃光的稻谷。我的心靈跟著這金黃的痕跡走去——來到卞龍橋,我看見許多稻谷擁擠在橋縫里。它們已經(jīng)發(fā)了芽,在陽光下是那么嬌嫩——但橋像慈愛的母親擁抱著它們,它們并不感到孤單和寂寞。我想,許多年以前,我也曾是一粒普通的、快活的、生長在一座橋的懷抱里的種子,河水就像一面鏡子,映照著我生長的秘密。我開始在鏡子上撒嬌——冬天的冰是河床奉獻(xiàn)給我們的游戲?!拔覞u漸明白一切事物的母親的含義”,凝視著我的橋也是母親,我在冰上游戲,猶如“在她的肩膀和膝頭嬉戲”。冬天還會下雪嗎?我在母親的河上行走,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許多潔白的小精靈向我奔來。潔白的雪像母親在油燈下縫制的厚厚的棉被,使我溫暖地過冬——我知道,大雪過后,春天快到了……在解凍的河岸有“一個謎語和它的謎底”,“一個兒童又非兒童,見又非見到一只鳥又非鳥停在一根樹枝又非樹枝上,用石塊又非石塊打它?!痹诎l(fā)酵的陽光里,你能猜到這一個謎語的謎底嗎?

春天是放飛童心的季節(jié)。河床上的冰像一只只松鼠啃松果一樣吱吱呀呀爆裂了,縮手縮腳一冬的童心從河床這一頭歡唱到那一頭,所有的花都嘰嘰喳喳地醒了,穿著長褲子的風(fēng)正一點(diǎn)一點(diǎn)吹開拴住風(fēng)景的籬笆,我的眼睫毛抖動透明的翅膀,讓金的銀的蝴蝶在土地上畫滿春天的窗子,窗子外盛開著天真的任性和童趣。我騎在牛背上,諦聽柳芽對河中的魚兒說悄悄話……春天的黎明嬌嫩地棲歇在牛角上,牛兒歡暢地召喚著,嬌嫩的茸毛就捉迷藏似的四下飛開了。我和小伙伴們爭先恐后地在田野上奔跑,放飛綠色的童年,尋找成了茸毛的春天。

風(fēng)來了,雨來了,

黃狗長角家來了;

……

我們一邊唱著童謠,一邊追著飛舞的茸毛——一直到長大,我成了一座橋,生活的年輪一天天從我身上經(jīng)過?!耙坏┛缗P為橋,便無法停止做一座橋?!焙铀谖疑硐铝魈?,牛兒從我身上踩過;我的女兒和蝌蚪在我懷里嬉戲,夜鷹、畫眉、麻雀、鴿子、布谷鳥以及其他飛禽棲歇在我的頭上耳上,梳理羽毛或喝一口河水;有時,烏龜和螃蟹從我胳肢窩里宛如紳士一般慢慢踱過,使我癢得咯咯大笑……自然,還有雷電雨霧、野貓尖利的爪子,都在我軀體上尋求生活的法則。但我是橋——我一天天成長,一天天成熟,將挺起腰,展開微笑,給予每一個過橋者堅(jiān)強(qiáng)的步履——那時我又到了一生中的夏季。夏季是一個人的中午,接著又是秋天、冬天、春天……從橋的這邊走向橋的那邊,從橋的那邊走回橋的這邊,這或許是童年的延伸吧!

老樹的猜想

我家的窗戶很低——老樹綻芽的幼枝就把春天送到窗戶里。早晨,濕漉漉的沉思就懸掛在我的眼簾上,泛起一種小溪流淌般明亮清澈的激動,于是一百只、一千只眼睛走出老屋(憂郁狹窄的老屋),用幼枝似的茸毛或觸須探求未來的線索和光的秘密——因?yàn)檫@時太陽正從老樹的胳肢窩里調(diào)皮地升起,一縷縷時而筆直時而舞動的炊煙好似在卞龍橋村上空自由地涂鴉,我一蹦一跳,歌唱著:

一稀奇,老蟲捉貓咪

二稀奇,蚱蜢想吃大雄雞

三稀奇,三歲妹妹生個小弟弟

四稀奇,尼姑堂里招女婿

五稀奇,五只田雞跳進(jìn)湯罐里

六稀奇,樹頭頂上種荸薺

七稀奇,七只癩團(tuán)跳到秤盤里

八稀奇,八仙臺裝進(jìn)麻袋里

九稀奇,鼻涕拖到眼睛里

十稀奇,坑缸放進(jìn)夜壺里

吉勒貝爾·索卡爾在《忠于世界》中說:“一棵樹遠(yuǎn)不止是一棵樹。”老樹——我要說的是一棵特殊的老白果樹——音樂、旋轉(zhuǎn)、信仰、世界、靈魂、生命、圖騰一類富于質(zhì)感的詞語都可以在它身體上找到對應(yīng)的形象。記憶中的記憶,老白果樹是永不褪色的蔚藍(lán)。蔚藍(lán)中我就站立成一棵樹——童年的耳朵醒來,傾聽一組遙遠(yuǎn)的知覺。老白果樹就在我家老屋的屋后,后面就是卞龍橋村的鄉(xiāng)場,金色的池塘、青翠的竹子是它的姐妹,搖曳著春天氣息的柳樹是它的兄弟,世紀(jì)老屋是它忠實(shí)的朋友,我家的小花貓是它的小搗蛋——自然,我曾幻想自己也變成小花貓,在慵懶的陽春三月,給老白果樹抓癢,然后敷上一層不老的嫩綠……

“我的整個一生都在一個連續(xù)不斷的早晨中伸展開去。我從頭寫起,每天都有一個獨(dú)立的完整的新世界創(chuàng)造出來……”(亨利·米勒)每天早晨,我就聽到了老白果樹上永不停息的生活:麻雀在低矮的樹枝上吵吵鬧鬧攪成了團(tuán);啄木鳥已“咚咚咚”地敲響了勞作之門;烏鴉像粗壯漢子“哇哇哇”地嚷叫著,大聲商量今天到哪里覓食;喜鵲們則成雙成對“嘁嘁喳喳”“咕咕啾啾”合計(jì)著對孩子的培養(yǎng);貓頭鷹勞累了一個晚上,正“呼呼呼”地睡覺,發(fā)出愜意的呼?!匀唬B語中還有長音、短音,有時是單音符,有時是雙音符,還有急起急停的指責(zé)或變調(diào)式的撫慰。我常常能從這些高高低低、長長短短的鳥語音符中分辨出一對喜鵲夫妻的對話。這對喜鵲夫妻是去年春天來的,鮮花的芬芳還盤繞在它們美麗的羽毛間,它們一大早就信誓旦旦地耳語:咕——我——永遠(yuǎn)——不——離開——你——嗯,惹得一只不再年輕的白頭翁常常發(fā)出“咯——咯——咯”的傷感嘆息。

早晨的潮來水常常漫過小河的堤岸,我甩開小腳丫,在蘇醒的早晨奔跑。我傾聽鳥語,鳥兒也傾聽著我。假如上帝賦予人類與鳥類共同的語言,自然界就沒有差異。在人類的成長進(jìn)化過程之中,人與其他物種也許就可以架起一座沒有硝煙的橋梁——也就不會有精致的竹編的或金屬制的現(xiàn)代化籠子去捕獲鳥兒,同時也捕獲人類自己。

請問上帝,自然界有這種共同的語言嗎?上帝始終沉默。于是,我只好請教我的祖母。祖母說:孩子,你只要想一想狼和山羊、狐貍與雞的寓言就知道了。我怏怏不樂地坐在老白果樹下思索著,從清晨伊始到夜之將至,老白果樹耐心地守候著我,但我能思索出什么呢?在鳥語的組曲中,我聽到的是加了標(biāo)題的:《真理》《早晨》《愛情》《離別》《憤怒》《但丁》《致流放者》《創(chuàng)造》《夜》《死亡》《不朽》……古老的寓言能幫我們什么忙呢?

我坐在老白果樹下的時候,老白果樹穩(wěn)重強(qiáng)壯的根須托舉著我,使我從思索的虛無走到廣闊無垠的田野。祖父正大聲吆喝著,趕著牛犁地,烏黑的泥浪在犁刀下快活地涌起(土地在為供養(yǎng)孕育了一季的豐收而自豪),它們才是滋養(yǎng)自然界生生不息的源泉啊!我跟在祖父后邊,學(xué)著祖父的吆喝趕牛:喲——嘿,喲——嘿……

工作與勞動有時是從第一聲吆喝開始的,這種美好習(xí)慣會使人的肉體與精神得到放松與滿足,因?yàn)橛袝r歌唱反倒會吞噬肉體與精神。痛苦與憂郁有時也是一種享受和幸福。詞語和運(yùn)動一樣都是對稱的。我吆喝著牛,云會在我頭上跑。田野里不時有野兔躥出,狗在后面“汪汪汪”地窮追,黃鼠狼也來湊熱鬧,把屁放得鋪滿了田野。牛不停地打著響鼻,抵制這種惡劣的泄放;犁刀犁耕思想,也驚醒生命的夢。幾只黑色的尖嘴田鼠,“吱吱吱”地抗議著,從夢中慌忙逃竄。我瞧著狼狽的田鼠,笑了。夢——特別是美好的夢:比如用一切美麗的詞語——輝煌、喜悅、黎明、幸福、歌唱、理想、源泉、天使等裝飾的夢,并不是對一切大自然的生命都是公平的。假如說,人類的夢,大地的夢,抑或犁刀的幻想是色彩斑斕的春天的夢,難道田鼠醞釀了一整個冬天的夢就不是夢?“每個人的觀念是多變而且不一樣的,譬如說一個蘋果吧:小孩子伸直了他的脖頸才勉強(qiáng)看到它擺在桌上——這是小孩眼中的蘋果;主人拾起它傲然地遞給客人——這是主人心目中的蘋果?!保ǚ蚩ǎ┯^念中的夢,經(jīng)驗(yàn)中的夢,是不是這樣呢?

在夢里,我的目光可以望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可以看到北京的天安門(這是每一個鄉(xiāng)村孩子夢寐以求的),可以看到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瑪峰。可是實(shí)際上,當(dāng)我跌倒和迷路的時候,我抬頭首先瞧到的是我的老白果樹,不管在北方還是南方,老白果樹都在我真實(shí)的視野之中。老白果樹就像茫茫大海中的指路明燈,每條道路都能引我回家。擁抱老白果樹——重逢就是一個神圣的詞語。

遙遠(yuǎn)的美,人只能想象而不可觸摸——比如天上的星星,你只能看得見卻摸不到,比如音樂,你只能聽得見卻看不到。老白果樹卻不同,它不僅有五六個成年人才能合抱得過來的腰圍,而且有沖天的身軀和在半空中巨傘般撐開的蔚藍(lán)。老白果樹有星星無法媲美的閃光——它從大地中深深汲取養(yǎng)料,然后凝聚成發(fā)光的力量。雨果說:“任何植物都是一盞燈?!碧柭渖搅?,老白果樹就燃燒起來了。那時我母親在常州工作,祖母每年總要帶我去小住一陣。在鄉(xiāng)村撒野慣了的孩子,每天在火車單調(diào)的輪軌相擊聲中入夢,在夢中我常常會瞧見火車拖曳著一長串猙獰恐怖的幻想從我身上碾過——醒來后虛汗?jié)M身,臉色蒼白。我問自己:你在哪里?你是不是你?為什么聽不到鳥兒們的組曲?為什么聽不到老白果樹的思緒?……一個雨天的早晨,我偷偷地取下母親鎖在我衣服上的掛鎖,偷跑回江陰卞龍橋村——一種尋找心靈的過程。我走在路上,雨仿佛突然停了。突然而至的太陽照得我的路途明朗燦爛。黑白的蠶豆花仿佛一只只蝴蝶,展開了欲飛的翅膀;麥苗兒挺直了腰桿,“唰唰唰”地直往上躥;樹上的桃花像剛過門的小媳婦,閃爍著嫵媚;有條黃狗搭起一條后腿在田埂上舒暢地撒尿。這些鄉(xiāng)村風(fēng)景以前有的是我注意到的,有的是我不在意的,現(xiàn)在都使我感到親切。我一邊走,一邊唱起了歌:

啥魚游水像條龍

啥魚游水蓬蓬松

啥魚游水往橫里走

啥魚游水往河泥里拱

鰻鯉游水像條龍

大蝦游水蓬松松

螃蟹游水往橫里走

螄螺蚌往河里拱

我像一只鳥飛翔起來,歌聲飛過常州到江陰的長途汽車所經(jīng)過的站名:三井、龍虎塘、小湖、璜土、西石橋、申港、于門橋、夏港……所有的鳥都在睡覺,停止了歌唱。我的心一點(diǎn)一點(diǎn)走近了老白果樹——其實(shí),這只是我孩童似的夢幻——我正走在雨中,雨滴在我幼嫩的舌尖上,雨水在睫毛上掛起珠簾,雨中的世界就像歷難的海上,我的身子像一只被海水打破的慘叫的舢板,或在大雨中被淋打得東搖西晃的向日葵……

陽光在哪里?帶走了我的紙船,真船在哪里?雨啊雨,你只想側(cè)側(cè)身,換一個舒服的姿勢睡去……我在雨中一搖一擺地挪動,被雨劃破的傷口像雛鳥的嘴微微張開呼喚著母親——老白果樹,聲音像箭一樣顫動著穿過田野飛去……田野開始振動起來,接著一群群牛羊沖破籬笆叫了起來,后面的一條狗在追趕它的主人,老牛瞧著發(fā)笑,笑聲跌進(jìn)牛棚旁的水溝里,又你擠我擁地嚷著流淌進(jìn)小河里。

抬頭朝前望去,我的行程仿佛在懶洋洋的下午倚著老白果樹打了一個高低不平的瞌睡,老白果樹明燈閃爍高聳在我的面前,樹蔭像萬道屏障護(hù)衛(wèi)在我的上空,樹枝像千萬只手撫慰著我被雨水洗刷的心——那一天我站了起來,像老白果樹挺直了身子(雖然還單薄),站成了一棵樹——于是,卞龍橋的村民們便看到了金色池塘旁的鄉(xiāng)場上的兩棵樹:一棵大樹,一棵小樹。在他們眼里,那里便是春天。

“爸爸也許已經(jīng)祝福了,媽媽也許已經(jīng)祝福了,但上帝仍要祝福那個掌握自己命運(yùn)的孩子。”(詹姆斯·鮑德溫)面對偉大的祝福,我幻想:我會和老樹分享未來,分享土地給我們的滋育,直至永恒。

我?guī)缀踅^對相信“永恒”這個詞了。因?yàn)橛篮憔驮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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