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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兇手

2021-11-12 07:11:36
山東文學 2021年3期
關鍵詞:成方王方雜志

1

畫到《蘆葦深處》的小路時,蒙克的《吶喊》在腦中一閃,我立刻停了筆,再也無法畫下去。望著畫面中茫然一片的蘆葦蕩里一條曲折小徑,還有藏于深處的茅草屋,這些記憶中的碎片一次次在腦海中浮現(xiàn),我可以不用去想便能信手拈來,只是父親的形象被那一聲吶喊淹沒時,我發(fā)現(xiàn)《蘆葦深處》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好。

我想這跟我不曾了解父親有關,直到現(xiàn)在,父親還是停留在我兒時的記憶之中,雖然一直沒有停止找他,可我發(fā)現(xiàn)越是想要找到他,就離他越遠,有時甚至懷疑那個從周莊出走的人是不是我父親。可他又無時無刻不在影響我,無論激情作畫時,還是一蹶不振時,他仿佛總在感召著我,引領我度過??梢呀?jīng)沒有畫《歡的河》時的激情,甚至懷疑“周莊”系列還能不能繼續(xù)畫下去。茫然地望著《蘆葦深處》,我無法確認父親將以怎樣的面孔出現(xiàn),我又能否表達出父親當時的心境。這樣的糾結(jié)常常讓我打斷自己,不得不停下來,仿佛總想在我與非我之間得到確認。我知道這無異于徒勞,就像調(diào)和顏料,你永遠無法衡量朱紅、檸檬黃、鋅白的比例,也無法捕捉到涂抹出來的肉體究竟承載了人物的幾分靈魂。佩索阿說過寫下就是永恒,可寫下就真的就是永恒嗎?文字如此,畫又何嘗不是?于是放下畫筆,來到樓下的“下午吧”。

屋子里沒有一個客人,王方正在收拾,看樣子是要打烊。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冬天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見我下來,她說客人剛走,正準備打烊呢。我問是不是王教授。她說,不是,王教授好多天都沒來了。說完,又問我畫得怎么樣了。我說,突然感覺不好就停下了。她有些遺憾,問我要不要喝點東西,我說來杯普洱。她把書放在桌上去倒茶。我隨手翻看時,發(fā)現(xiàn)其中一本嶄新的《辭場》,原本以為是書,竟是一本季刊雜志。雜志素面設計,絳紫印章襯出拙樸的隸書題字,看上去既厚重又讓冬月有了暖意,雜志做得簡潔精到,不拖泥帶水,中間插頁的灰色底紋讓“詭文字”更顯神秘。這么長時間,我竟然沒發(fā)現(xiàn)歡城還有這個雜志,更讓我驚訝的是封三刊登了我的畫??s小的畫面看上去有些拘謹,少了細節(jié),懷抱淹死孩子的裸體女人,一腳沒入水中,一腳踏在岸上,旁邊幾個裸體女人前去圍觀,驚恐的表情和孩子下垂的手臂,依然讓我心悸。下面是署名:駱家作品《歡的河》。我清楚地記得沒給過雜志,跟主編也不熟識,畫怎么會出現(xiàn)在雜志上?

王方將茶放下,看到雜志說,我正想跟你解釋。晚上他們送來雜志,看你正在畫畫,就沒打擾你。小程本來想約你做個對話或者專訪什么的,那段時間你去西藏就沒做成。他很欣賞你的畫,想先發(fā)一幅,我就想起你畫的《歡的河》,自作主張拍了給他,后來一忙,我也忘了跟你說,看到雜志我才想起來。

小程就是雜志主編?

王方說,是的,他是我同學。研究《周易》,還寫小說。這是他跟幾個朋友做的內(nèi)部刊物,在我看來,比很多正式雜志都好。接著,她又說道,發(fā)了你的畫,你不會介意吧?

聽她這么一說,我也不好再說什么,于是說道,看得出來,雜志做得很用心,也很講究,品位不低。

王方說,這期還發(fā)了王教授的一個小說呢。

誰?王一?那老頭兒還寫小說?我有些不敢相信,翻到目錄才看到王一的《誰是兇手》果真在上面,還被納入“詭文字”專欄。我不禁笑道,真不敢相信他還寫小說。

有次王教授和一個女人來喝茶,我聽那女人說想讓王教授寫寫她,我還以為寫的真是那個女人。剛翻了翻,也沒細看,好像跟網(wǎng)吧殺人案有關。王方說,現(xiàn)在想起來心里還后怕,后來才聽你說被害的是李老師的兒子。

那還是暑假的時候,我從巴馬回來,王方就告訴我,“下午吧”不遠的一個網(wǎng)吧發(fā)生一起殺人案,嚇得她幾天都沒敢出門。后來見到李成方,他才告訴我被害人是他兒子李冬,這讓我怎么都難以接受。直到去他家里探望崔老師,看到李冬空蕩蕩的房間,我還是不敢相信。我上大學的時候,常去李成方家蹭飯,崔老師叫崔原,是歡城四中的老師。李成方讓我叫她嫂子,我不太習慣,所以我一直都稱她崔老師。李冬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崔老師看管很嚴,尤其在學習上絲毫都不放松。崔老師一直資助一個叫楊路的學生,她和李冬同歲,父母離異后一直跟著奶奶。每逢假期,崔老師都把楊路接來歡城和李冬一起補習功課。李成方說,那天太熱,兩個人在家補完課,李冬想出去玩會兒,崔原就答應了,誰知他們竟去了網(wǎng)吧。后來他才知道,他們跟另一伙孩子因為打游戲發(fā)生爭執(zhí),李冬被刺了一刀,送去醫(yī)院的路上就不行了。

2

兒子房間的藍色墻漆看上去有些詭異,讓她感到發(fā)自心底的冷,那是兒子選擇的色調(diào)。當初裝修房子,把色板拿給他看時,他一眼就相中了天藍色。如今,十多年過去,色彩已沒有當初那么鮮亮,陳舊得貌似更冷了,冷到她心疼。唯有寫字臺、書櫥原本的木質(zhì)紋理才顯出一絲暖意。

她整理了一下床鋪,又擦拭一遍寫字臺,拿起噴壺準備給石蓮澆水時,發(fā)現(xiàn)葉子蔫了。她記不清什么時候買回來的,當時很小,杯口那么大,換了兩次盆,現(xiàn)在已長得碗口大小?;ń痴f石蓮好養(yǎng),不需要特別照顧,十天半月澆次水,就像她養(yǎng)的綠蘿、吊蘭、寶石蘭、仙人球,都是好養(yǎng)活的花,說是花在她眼里其實更像草。她按照花匠的囑咐,定期十天澆一次,澆透。雖沒怎么用心,可這些花一直長得很旺,尤其放在兒子窗臺上的這盆石蓮,她不知道會長到多大,只希望它一直長下去。想不到噴嘴碰到葉子的時候,有幾片落下來,伸手一碰,葉子又往下掉。這才發(fā)現(xiàn)底盤里積滿了水,再看旁邊的綠蘿,底盤也有積水,頓時大叫起來,誰讓你澆水了,看看,花都給你淹死了。

他正在廚房洗碗,聽到吼叫立馬走過來,望著石蓮掉落的葉子說,前幾天你去看你同學,見花有點干了,就順手澆了澆,你別著急,端去陽臺曬曬試試還能救活吧。

她說,怎么救,根肯定爛了。

他說,你先試試,不行的話,我再去買一盆。

她說,再好也比不上這盆。

他怕她再說什么,一邊道歉,一邊把石蓮端到陽臺上,下次我一定記住,澆水之前先問你。

他收拾完廚房,見她呆愣著坐在沙發(fā)上,旁邊放著兩個真空袋子,里面裝著棉被,還有過冬穿的棉衣,抽完空氣的袋子有褶皺,看上去就像風干的牛肉。

他說,這么快就裝好了,就這些?

她說,你再想想女兒還需要什么。

他說,你不是給她打電話問了嗎,開學的時候該帶的她都帶去了,現(xiàn)在南方也不冷,氣溫跟這也差不多。

她說,馬上要到冬天了,萬一氣溫下來,著涼感冒怎么辦?我看你就不關心女兒。

怎么能不關心呢。他沒再說下去,換了衣服,拿著袋子,走出家門的時候,還聽她叮囑,一定要讓快遞包裝好,讓他們小心點,別弄壞了。他嘴上應著,走出家門才松了一口氣。

他一直習慣不了女人對孩子的稱呼,畢竟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兒,雖然他早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可心里還是別扭。兒子在網(wǎng)吧遇害已經(jīng)五年,他和女人似乎已經(jīng)慢慢接受,還接受了她“代理”的這個女孩。

當初女人一心只想讓兇手償命,讓她改變想法的是女孩奶奶的去世。女孩在父母結(jié)婚前就出生了,她爸去外地打工一直杳無音信,她媽一氣之下把她扔給奶奶一走了之。女人是在去鄉(xiāng)下的志愿活動中認識了女孩,后來就成了她的“代理媽媽”。因為和兒子同歲,每到假期,兒子總央求女人把她接過來。一晃幾年過去,兩個孩子都上了初中。直到那個暑假,他們偷偷溜去網(wǎng)吧,因為爭執(zhí),兒子被殺,女孩嚇得跑回老家。他和女人找到她時,才知女孩奶奶臥病在床,臨終前把女孩托付給他們。他們把女孩帶回家,女人就再也沒提兇手償命的事。從那時起,女孩就吃住在家里。她把兒子的東西全都收起來,想跟兒子交換房間,讓女孩住他們的房間,女孩堅持要住兒子的房間。女人就像照顧兒子一樣,把全部精力用在女孩身上。

一次,他看到女人給孩子清洗床單,收拾完床鋪,又把兒子的鋪蓋取出來鋪好,等晾完衣服,看了一會兒,又收起來封裝好。他以為女人是怕兒子的鋪蓋放久了發(fā)霉拿出來晾曬,就沒在意,后來又看到過幾次,所以一直想找機會,勸她把兒子的東西扔掉,可始終都沒張開口。每次想起來,他不僅心疼兒子,也心疼女人,還有他自己,真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幸虧有女孩陪伴在身邊。

3

看到這里,我不禁全身直冒冷汗,這哪里像王方所說只拿網(wǎng)吧悲劇作引子,寫的分明就是李成方。李冬的不幸遇害仿佛天塌一般,家一下就散了。李成方說,就像做夢一樣,每天看到崔原失魂落魄的,就怕她想不開,天天守著她,可誰能想得開?他不光勸不了崔原,也勸不了自己,擔心自己哪天也會撐不住。

那些日子,他們兩個人一直悶在家里,不愿出門,我常常去給他們送點吃的,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使看到他們也不知該說什么,我知道無論說什么,都無法解脫他們的痛苦。一次,去他們家的時候,見到楊路也在,李成方臉上似乎少了愁容,崔老師也開口說了話,還讓我一起在他們家吃飯,只是楊路一直面無表情。那頓飯吃的有些尷尬,崔老師不停給楊路夾菜,楊路不說要還是不要,只是吃,吃完饅頭,把稀飯喝完,說聲飽了,便去了李冬房間,將門關得嚴嚴實實。

道別的時候,崔老師送了我一盆綠蘿。她說這東西好養(yǎng),十天半月澆次水就行。其實這些花草“下午吧”都有,王方忙里偷閑養(yǎng)了不少,用各種玻璃容器浸泡的綠蘿、竹子,放在窗臺或者書桌上,我都叫不上名字,根須深扎在瓶底,交織纏繞,綠葉簇擁,伸出瓶口。她說這些水泡植物既能保持空氣清新,也能讓人心情愉悅。她在畫室里也放了幾盆,只是我想不起來照顧,都是她換盆澆水。當崔老師送我的時候,我沒拒絕便收下了。李成方告訴我,那次出去在路邊買了一盆,從那時起她就開始養(yǎng)花。說是養(yǎng)花,其實是種草、種葉。最早只是一盆綠蘿,她見藤蔓長長,用剪刀剪了,泡在瓶子里,生了根,后來盆盆罐罐全都泡滿,再移植到盆里,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養(yǎng)了這么多,屋子里、陽臺上,到處都是。李成方覺得這樣也好,有活干,她就不再一天到晚只想兒子。

楊路的到來似乎給了她莫大的安慰,他們的生活漸漸有了改變,我感到欣慰的同時,隱隱有種擔憂,至于為什么,我也說不清楚。

王方收拾完東西走過來,說,怎么還愣著,茶都涼了。我這才反應過來,喝了一口,她給我續(xù)上,說,看這么入迷。

我說,這王老頭,以前只知道他是哲學教授,搞個研究做個學問,真沒想到寫小說也有板有眼,跟他親身經(jīng)歷過似的,我就納悶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王方有點蒙,看了看我手里的雜志,馬上明白過來,剛出事那段時間,客人們經(jīng)常議論,他常來這兒,可能都是聽來的吧。

我說,過去那么長時間,還跟剛發(fā)生似的,真是難為了他們。

你是說李老師?

是的。我嘆了口氣,總算熬過來了,只是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

王方說,你還擔心什么?

我說,當時楊路上歡城大學并不情愿,李成方說這是崔老師非要她報考歡城大學。楊路本來想去北京,以她的成績能上個不錯的大學,可崔老師堅決不同意,李成方本想尊重楊路的意愿,見崔老師態(tài)度堅決就沒再堅持,他也知道崔老師是想把楊路留在歡城,留在身邊。這當然可以理解,崔老師把楊路當成女兒固然不錯,無論對他們還是對楊路都好??赡谴魏蜅盥芬黄鸪燥垥r,我都覺得壓抑,看得出她心事很重,報考北京是想離開歡城。

王方說,那就該讓她去。

話是那么說,可畢竟有過這么一劫,李成方也只能順著崔老師,怕她再有什么閃失,原本崔老師還不想讓楊路住校呢。

王方說,也真難為了楊路,不過,一個孤兒能得到這么好的照顧,也算幸運了??稍捳f回來,楊路又愿意嗎?這是她希望的嗎?

我說,沒聽李成方說過,可從他的眼神里,我覺得他們都還沒走出來。

王方說,楊路現(xiàn)在怎么樣?

我搖了搖頭,說,我很久都沒見到她了。

王方安慰說,現(xiàn)在人家都是大學生了,你就不用擔心了。

4

寄完東西回去的路上,他特意去了一趟花市,買了一盆石蓮,肉嘟嘟的飽滿剔透,乍一看跟原先那盆相差無幾。他把石蓮放在后備箱,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上次去母親家拿的油菜,那是她在院子里自己種的,他去時母親拔了一把,放在車里竟忘了。如今葉子已經(jīng)枯萎發(fā)黃,沒法再吃,只得拿出來扔進垃圾箱里。他是上周去的母親家,他家和母親家離得不遠,只隔兩條街,不想去的原因是母親一直想要他們再生一個。為了這事,婆媳之間還一直別著,母親不去他家,她不去母親家。沒辦法,他只能買點東西抽空去一趟,母親嘮叨他只能聽著,不會反駁,也不會往心里記。

剛失去兒子那會兒,父母擔心他們承受不住,常到家里陪她,對于收養(yǎng)女孩的事他們也支持,但總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等她情緒穩(wěn)定一些的時候,便勸她趁年輕再要一個。起先女人還應著,后來說多了,女人便沖他發(fā)火,兒子剛走才幾天就想著再要,難道兒子不是兒子,死就不是了嗎?說完就哭。話是說給他聽的,父母當然也聽得見,便不在女人面前提起。他擔心這事被女孩聽到,怕女孩多想,一邊敷衍母親,一邊安慰女人,父母自那之后來家就少了。他知道其中原由,兩邊受氣都得忍著。于是,偶爾帶女人去探望父母。后來母親告訴他,并不是不喜歡那女孩,他們早把女孩當成孫女,只是女孩長大還是要嫁人,到時候身邊還是沒個孩子。

這事一直就這么擱著,女人沒再說要不要孩子,他也沒在女人面前提過。只是每次去父母家,母親還是念念不忘,所以,每次去那里都是把東西擱下,說幾句話便離開??伤趾ε禄丶?,女孩在家的時候還好,女人把眼神全盯在女孩身上,暫時忘記他的存在,他也可以趁機松口氣??扇缃衽⒁呀?jīng)上大學,離家遠,寒假才能回來。女人像是心被掏空似的,把注意力又都轉(zhuǎn)移到他身上??粗膬憾紵?,都不順眼,嘴上還說個不停,后來他知道那是更年期焦慮癥。處處小心地依順她,稍有不慎就會引發(fā),即使做得再好,她也會挑剔兩句。有時候,女人也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還忍不住問自己怎么了。

他只說可能是心情不好,便不敢再多說。于是就想,她心情好的時候真還不多。有段時間見她情緒不錯,張羅給孩子買衣服的時候,他本來想說再要孩子的事,接到她同學打來的一個電話,說得了乳腺癌。他們趕緊去醫(yī)院看望,家屬說幾年前做過手術(shù),誰知又復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期。不用說他也看得出,同學右眼球突出,仿佛燈籠一般,想必是癌細胞已經(jīng)擴散全身。同學告訴她不想就這么離開,孩子還沒養(yǎng)大,她不甘心。因為同學的事,她回去一連哭了幾天,直到送走同學,她又一次深處痛苦之中。他知道女人是為了同學,也是為了死去的兒子。

過后不久,她總是懷疑自己的乳房脹痛,給他說不舒服。他帶著去醫(yī)院做了檢查,醫(yī)生告訴她是正常生理期反應,她還是不放心,又換了醫(yī)院查,結(jié)果一樣,她才貌似放了心。不知是受同學的刺激,還是搭錯了哪根神經(jīng),她給女兒打電話非讓她也去檢查。這是他事后才知道的,當時他有點生氣,但沒發(fā)作。問她提沒提同學的事。她說,說了,要不也想不起來讓女兒去查,這樣也能引起她的重視。

孩子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就不能替她想想?這話是他的心理反應,沒說出口。很多話他都憋在心里,時間一久,他覺得說話都有障礙,索性什么也不說,可還得去面對。他把石蓮拿回家的時候,女人正在打電話,見他進來,問道,你給女兒打電話了嗎,怎么我一直沒打通?

他說,是沒打通還是沒人接?

她說,打通了,沒人接。

他說,我寄快遞之后給她打了一個,想讓她注意接收,可她沒接。

女人埋怨道,這孩子,電話也不接,不會有啥事吧?

他說,她可能不方便接聽,也可能忘帶手機了,你別一天到晚給她打。

直到晚上吃完飯,他們才接到校方電話,女兒跳樓自殺,他們正在調(diào)查處理。

5

還不該休息?王方問道。

我趕緊把書合上,喝了口茶。

不會為了小說里那個自殺的女孩吧。王方見我神情凝重,笑道,那可是小說,王教授瞎編出來的,你不會當真吧。

我說,這當然是他編出來的故事,只是女孩死得太突然。

王方說,真理解不了你們這些文化人,成天憂心忡忡的,著魔似的,真不知道心里想的啥?

我走進臥室,卻怎么也睡不著。女孩的死深深刺痛了我。王方只當是小說,對女孩的死也不會當真,她沒仔細讀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她不是孤兒,沒有失去父母的傷痛。我從周莊到歡城,經(jīng)歷了父親出走母親去世,還有母親唯一讓我找到父親的遺愿一直困擾著我,可直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父親的任何音信。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里,就像女孩親歷男孩的死一樣。雖然小說沒寫女孩為何自殺,但從文字中清楚地感覺到壓抑,不僅女孩壓抑,男人和女人都壓抑,似乎他們都沒找到出口。兩個人因為兒子的死,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女孩,女孩因為負疚感太重,直至抑郁,她無法擺脫男孩被害的陰影,畢竟是她和男孩一起去了網(wǎng)吧,并且見證了被殺,在恐懼和自責中生活在這個家里,不僅沒有消融痛苦,反而助推了悲劇進程,女孩仿佛走進一個難以破解的怪圈,逃不脫,甩不掉。

作為孤兒她是幸運的,得到了他們的照顧,享受了缺失家庭的溫暖,也正因此,她又沒那么幸運,所有關聯(lián)、不關聯(lián)的因素最終將她推向死亡。我想這正是小說帶給我的震撼,也讓我陷入沉思,如果我沒畫畫,不用畫筆去宣泄,我懷疑自己也會像女孩一樣孤獨地離去,沒人知道我是誰,我來自哪里。當我用去描繪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無論是記憶還是想象,都可能是另外一個自己,畢竟,我用這種方式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出口。

可我始終走不出父親的記憶,就像小時候挎著籃子給他送飯。那時候他一個人住在茅草屋里,看守村里的蘆葦蕩。我害怕見到他,可還是愿意給他送飯,大半天走到,再大半天回來。見到他時,還能吃一口他掰給我的煮地瓜。見不到他就在茅草屋旁耍上一陣,那時候我就隱約覺得他有很多話要說,可他幾乎不開口,即使在家里,也不說話。直到多年之后,我才知道父親注定是要離開周莊的,不僅我留不住,母親留不住,周莊也留不住他,他去看守蘆葦蕩只是想遠離周莊?,F(xiàn)在,我對父親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這些零星的記憶之中,但他近乎呆滯的眼神,他的沉默,他的孤獨,一直印在我腦海里。

那個挎籃前行的弱小身影突然從記憶里跳出來,在我腦海中變得越來越清晰,于是起身來到畫室,拿掉之前沒完成的畫,重新放好畫布,將茅草屋放大,在闊大的窗口前,父親雙手伏在桌子上,手中握筆,桌上放著我用墨水洇濕的演草本。他眼望遠方,若有所思,更遠處是隱約可見的村莊。彎曲的小徑上,一個挎籃而行的身影,正朝茅草屋走來。我把草圖勾勒出來的時候,畫面頓時明朗起來,我的心也被激越著,不停地畫下去。

直感到疲累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凌晨四點,我趕緊清洗一下,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已是十二點。于是來到一樓的“下午吧”,看到書架上的書,突又想起王一的小說,不知道該不該把小說里的故事告訴李成方,心里總感覺別扭,就像某種暗示,讓我無法釋懷。

自從在李成方家見到楊路,我就覺得李成方不該那么做。起初,他還想換個房子,換個環(huán)境對他們來說肯定是好事,可崔老師沒說換也沒說不換。每天照顧楊路,像對兒子一樣,直到今年暑假,楊路高中畢業(yè)上了大學,房子也沒換。后來我聽李成方說,楊路一直很聽崔原的話,學習成績也不錯,她的融入也緩解了他們失去兒子的痛苦,他們相處也很融洽,楊路從不多事。聽他這么一說,我覺得自己多慮了。

自從崔老師送我綠蘿后,我才仔細觀察那些綠蘿,發(fā)現(xiàn)藤蔓從葉柄里鉆出,長成葉子后,藤蔓再長,不斷衍生,攀爬??臻e的時候,畫了幾幅綠蘿的靜物。那天李成方說他正準備歡城大學畢業(yè)生作品展,問我有沒有合適的畫參展。我說正畫靜物。他來到一看,覺得色彩綠得有些脹眼,讓人不安。我說這是崔老師送我的綠蘿,要不是她,我還想不起來畫靜物。他停頓片刻之后,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發(fā)給崔老師,崔老師當即說喜歡。李成方又仔細看了一會兒,說,是有感覺,越看越覺得瘋狂,于是決定拿去展出。我讓崔老師選了一幅,答應在展出后送她。

那些天李成方一直忙著做學生畢業(yè)畫展,想不到崔老師和楊路因為報考志愿的事嘔氣,楊路一心想去北京。可崔原不同意,堅持讓她上歡城大學,后來問起這事的時候,他說楊路還是選了歡大。我想不出這是楊路做出的妥協(xié),還是他們的工作做得到位??傊?,一想起小說中的女孩,我就會想到楊路。

王方告訴我她已經(jīng)叫了外賣,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李成方從外面進來,他說,我剛在文化市場買了顏料,順路過來看看你的畫,在畫什么呢?

我說,一直在畫“周莊”系列。

李成方說,這個系列太棒了,走,去看看。

我讓王方再叫幾個菜,李成方說正好一起喝一杯。問起崔老師,他說她在學校上課,中午去她媽家吃飯,她一直念叨喜歡我的畫。來到畫室,看到剛剛構(gòu)圖的《蘆葦深處》,李成方不禁感嘆,這幅跟《歡的河》一脈相承,每幅都有一個讓人回味的故事。等你把系列完成,做個展出,我相信肯定會爆棚。

我說,老是好卡殼,畫不下去,昨天好像才找到一些感覺。于是,拿出之前扔掉的那一幅,告訴他,這是之前畫的,你看看。

李成方看了一眼,搖頭說,這構(gòu)圖太一般了,像個風景畫。還是這個好,對人物的刻畫,人物關系的表達,還有村莊、蘆葦?shù)拿枋觯喼笔且粋€綿長的故事。

聽他說到故事,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王一的小說,雜志就放在臥室的床頭上,我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給他說,于是問道,你認識王一教授嗎?

不認識,但知道他帶哲學課,我去大學沒多久他就退休了。李成方說,怎么想起他了?

他是“下午吧”的???,常來這里喝茶。

這時,王方在樓下喊了一聲,我趕緊讓他去吃飯,走過臥室的時候,李成方朝里瞅了一眼,看到《辭場》,拿起來翻了一下,說了句設計得不錯就放下了。我當時還有點擔心被他看到,還好他沒在意,我也不愿再提小說的事。

吃飯的時候,說起“周莊”系列,王方說《辭場》雜志刊登了《歡的河》,還說有王教授寫的小說,被我打斷了。李成方走后,王方還跟我解釋,她知道不想讓她提小說的內(nèi)容,是因為我不愿讓他看到,可雜志哪里都有,即使李成方在“下午吧”看不到,也不一定在別的地方看不到,即使他看不到,楊路也不一定看不到。

6

那是個陰沉的下午,外面零星地飄起雪花。我正畫《蘆葦深處》,轉(zhuǎn)頭看到王教授站在身后,正出神地看我畫畫,不知道是我驚著他了,還是他驚著我了,一時間,我們都僵愣在那里,就在幾秒鐘的時間里,我看到他眼里隱約含淚。

王一見我停下來,自責道,對不起,我太冒失,打攪你了。

我說,沒有,我正想歇一會。好久都沒見到您,一直想找您聊聊。

于是,我把他讓到客廳,他說不習慣,堅持去樓下,還不無恭維地說,“下午吧”已經(jīng)成了他在歡城的精神家園了。

我讓王方泡了一壺普洱,王方說,王教授知道你在畫畫,在這坐了很久,我想上去叫你,他沒讓,后來忍不住就自己上樓去看你。

我說,我已經(jīng)畫得差不多了,再稍微靜一下,修整修整就可以了。

王一說,自從看到《歡的河》,就有一種既愛又痛的壓抑,絞織在一起,想要表達又說不出,一直就想過來看看你的畫,看到你正在畫的這一幅,我才知道你對記憶或者印象的描摹,把握得精準到位,讓我吃驚。除了感動,還有略加憂傷的感動。

我說,您是在《辭場》上看到的?

王一說,是的,我沒看過原畫。剛才看了你正在畫的對你的“周莊”系列更有感觸。

我說,我在《辭場》也有新發(fā)現(xiàn),第一次看到您寫的小說。

王一不自然地用手撫了撫禿頂,說,那純屬無聊,寫著玩的。

您認識歡城大學美術(shù)學院的李成方教授嗎?

不認識。

您的小說就像他家里發(fā)生的事。

這么巧?王一望著我,停頓片刻又說,在“下午吧”聽人談論網(wǎng)吧殺人案,后來在《歡城晚報》看到一篇關于網(wǎng)吧整治的消息。我有點觸痛,一條人命僅僅就換來了歡城網(wǎng)吧的整治,檢查、罰款,達到他們所謂的效果,可是生命沒了,那么,誰該為這個生命負責?至于以后會不會再發(fā)生,誰都無法保證。況且,消息只是說了效果,絲毫沒有歉疚,我可能只是看到了問題,可無法呼吁,所以就想把它寫成一個故事。當然考慮的不僅僅是兇手,本來還想把兇手寫成他們的養(yǎng)子,可我覺得那太不真實。于是就給他們找了一個“代理”的女孩,把他們對兒子的念想轉(zhuǎn)移到女孩身上,這樣的話,故事就有了層次,直到愛扭曲成折磨,直到他們每個人都想要逃離,卻都逃不掉。故事只是故事,只有網(wǎng)吧案是真實發(fā)生的,其余的都是我的臆想,悲劇會有,但不一定發(fā)生,我只是把它放大了。

我剛想說什么,就聽旁邊兩個年輕人談論學生跳樓的事,我頭腦一漲,趕緊撥通李成方的電話,聽到話筒里傳來一陣陣的抽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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