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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秘密

2021-11-12 05:40李為民安徽
娘子關 2021年6期

◇李為民(安徽)

1992年夏天,父親去世后,陳石從新加坡回到老家,磕謝給父親做直腸癌手術的辛院長。

陳石是我小學同學,我倆都是醫(yī)院職工子弟,那天我也在場,陳石喝了不少酒,不知道是因為酒精刺激亢奮,還是失去親人后的哀傷,磕磕巴巴一個勁地說對不起辛靜,辛靜的父親沉穩(wěn)和藹,帶著感慨的語氣拍著陳石的肩膀說,大家都是親人嘛,有些事情只能說沒有緣分。

聽到緣分二字,我猜可能是他倆以前談過戀愛。喝完酒,我陪陳石去離醫(yī)院不遠的青弋江邊散步,陳石向我解釋,辛靜一家人也是弋磯山醫(yī)院的職工,多年前響應國家的號召,兩個母親帶上兩個孩子下放到皖南歙縣的大山溝里,住在地主家的大祠堂里,寒冬臘月的深夜,兩個母親跋山涉水給村民接生孩子,陳石膽小,一個勁兒地哭,辛靜就端了個木盆,倒上熱水,四只小腳泡在木盆里,陳石漸漸就安靜下來,煤油燈的火苗閃閃爍爍,四只眼睛怔怔地望著火苗發(fā)呆,后來一遇到此類情況,辛靜就這么做,陳石慢慢成了不哭的習慣。

陳石十幾歲就保送上了中科大少年班,然后留學美國,畢業(yè)去了新加坡,找到一份計算機程序員的差事,而辛靜上了本地的醫(yī)科大學,陳石和辛靜有了信件來往,他在信里明確表明自己對辛靜的感情,出乎他的意料,辛靜態(tài)度堅決地拒絕了,給出的理由很簡單中肯,她母親患白血病已經(jīng)病故,她已經(jīng)交往了一個本校的男友叫林澎,原先是他父親的一個學生,能照顧她,因為她的血型和母親一樣,白血病的遺傳基因概率雖然不大,但也有風險,所以她不能不負責任,將自己的下半生托付給陳石。

青弋江邊陣陣風吹來,陳石語氣沉重地說,重情而又絕情,才能不被情所傷害,辛靜就是這樣的女孩子。我未置可否地點頭,我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些黯然,眼神也隱藏著憂傷,他忽然喃喃自語,這兒淡淡的夜色有點像紐約的哈德遜河,我打了個哈欠,送他回到酒店。

那次喝完酒后,陳石飛回到新加坡,辭掉了程序員的差事,找到研究生同學完婚,他愛人祖輩是新加坡華僑,長年做水產(chǎn)生意,家境殷實,沒過兩年,陳石夫妻倆就把鰻魚的生意從國內做到新加坡,生意慢慢步入良性軌道,陳石往返于新加坡和國內的東莞,租用冷藏船將鰻魚運到新加坡,偶爾回老家探望癡呆的母親和辛院長,然后就拉我無休無止地喝酒,喝多了,總朝我口袋里塞新幣,我那時在海事局工作,東莞那邊有一些外貿、商檢和海關的朋友,他鰻魚出關的手續(xù)需要方便快捷一些,這樣需要我來協(xié)調周旋,還有層意思,他依然惦記著辛靜,讓我當個跑腿,找辛靜的中學同學,打探她的消息,為此專門還給我買了一個手機,有事隨時跟他聯(lián)系。

可是,陳石在我這里得到的消息令他很沮喪失望,甚至絕望,因為我不光向他渲染辛靜一家的美好生活,我還從辛院長那兒弄了不少照片寄給陳石,辛靜結婚后隨丈夫去美國陪讀,夫妻倆在長島買了別墅,照片里的辛靜顯得更加秀美、成熟和溫柔。一對兒女圍在身邊,讓這個家庭顯得更加溫馨,這讓陳石更加確信無疑,好在都是讀書明事理的人,所有的事就此作罷。

又過了十幾年,陳石夫妻倆在新加坡把水產(chǎn)生意做到上市,經(jīng)營范圍擴大到各個領域,唯一遺憾的是,陳石的太太喪失了生育能力,陳石只好全部精力放在生意上,全球各地亂跑,陳太太特意給他找了個女大學生露西當助手,陳石理解太太的用意,可他覺得對不起同甘共苦的太太,對露西始終保持距離。露西在耶魯醫(yī)學院讀書,畢業(yè)后,在多倫多邂逅了陳石,然后跟著他飛到新加坡,應聘到陳石的公司,陳太太讓她成了他的助手,陪他應酬場面,參加各種商品交易博覽會,回老家,陳太太總在上海和平飯店包下總統(tǒng)套間,這一切的發(fā)生,都顯得那么隨意和戲劇化。陳石百分百地聽從安排,可覺得滑稽和無奈,或許他心里還放不下什么東西。

記不清是哪一年的夏天,住在總統(tǒng)套房里,露西洗完澡,穿著米黃色的睡裙,頭發(fā)里散發(fā)著茉莉花的氣味,匆匆地按了一下陳石套房的門鈴,陳石剛和我通完電話,拉開門,眉頭微蹙,有時候他討厭露西,因為她太精干,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帖,幾乎天衣無縫,優(yōu)點往往也是缺點。

陳石有些詫異,因為露西身后還站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中年男人,氣色紅潤,身架子很結實,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穿著一件灰棕色紅細格相間的棉布短袖衫,和初春的寒冷天氣有點格格不入,陳石覺得有點茫然,露西微笑地做了個簡單的介紹,這位大叔叫林澎,陳石心里咯噔了一下,雖然這些年在商場上廝殺,已經(jīng)見慣風浪,如生意場上的老套路,久別重逢、不期而遇等等,他還是有點不太適應,不露聲色地伸出手,禮節(jié)性地和林澎握了一下。

事后盡管露西矢口否認,陳石依然感覺眼前的景象不真實,在茂盛交錯各種花草包圍的大堂里,辛靜坐在輪椅里,滿頭銀發(fā),微笑地望著他,她從輪椅里緩慢地站起身,顯出了吃力的樣子,她伸出手,和陳石握了一下,林澎輕聲地解釋辛靜剛剛做了關節(jié)手術,這次回來主要探望中風的老父親辛院長。

盡管辛靜鏡片后的那雙眼睛疲憊不堪,竟也帶著孩子般的天真,這讓陳石眼前晃過一個鏡頭,一個陽光刺目的日子,在老家弋磯山醫(yī)院門診部紅磚樓前,辛靜燙了個齊肩短發(fā),穿一件白襯衫,淺灰色的百皺裙,戴一副白框的眼鏡,很斯文,她也是那么微笑地和他說,她已經(jīng)申請到了獎學金,還交了800元的簽證費。她的眼神也是這般無辜的天真。

陳石簡簡單單說了一句你要多保重,她們身邊都是醫(yī)生和患者,從眼前晃過,辛靜忽然微笑地做了個手勢,他也微笑地做了個手勢,陳石意識到這就算是告別了。那時的陳石顯得那么年輕、挺拔,臉上的笑意里有一股淡定沉著的安然,在他們身后不遠處有一棵不很高大的香樟樹,墨綠的枝葉反襯著一堵紅墻,還有陳石挺拔的衣服。他們就那樣隔著一小段距離,彼此對望了一會,然后辛靜轉身走了,給他留下了一個背影,兩人分別的場景就這樣鑲嵌在陳石的記憶里。

不過那個場景瞬間在此刻他腦海里消失得無影無蹤。露西訂了燭光晚宴,嬌弱的火苗身陷在蠟油里,散發(fā)出淺藍色的光,白色的臺布面上擺滿了各色西式菜肴,有紅酒,檸檬,蜂蜜,牛排,還有玫瑰花。露西攤開手,下意識地微笑著示意身邊的辛靜,那是瓷盤刀叉邊的花朵,問她是否喜歡。

辛靜點點頭,湊到一枝開著深紅帶白細點紋花朵的玫瑰邊,深深嗅了嗅,滿足地說,濃郁的味道讓她鼻子發(fā)癢。

那頓飯吃得很隨意,陳石有一句沒一句地似乎在回憶往事,因為他的心變得很靜,好像時間停止了一樣,他甚至還漫不經(jīng)心地提到了父親的那場手術,有一年他回老家探親,拜訪了辛院長,老人說話已經(jīng)不利索了,枯樹般的手哆嗦著指指點點,鼻翼翕動,老人在回憶那場手術:切除之后腸子接口沒有順利地愈合,因為他的疏忽,一截約2cm的消毒紗布留在腸子里,竟然沒有任何醫(yī)生和護士察覺,因為老人是全國知名的腫瘤專家,縫合后的傷口一直是局部感染,只好大量注射抗生素,耽誤了整整兩個月,造影和切片檢查,都認定是傷口的糞便造成的感染,結果再次切開刀疤,癌細胞輕而易舉地攻擊了肝臟和右側的肺葉。

陳石在觀察辛靜的表情,而辛靜顯得疲憊,眉頭微蹙,她隨意地問這次相見真是難得,以后還指不定是什么時候,如果有空,大家一起去曾經(jīng)下放的歙縣興隆公社轉轉,她母親還有部分骨灰埋在那兒,陳石愣了一下,點點頭。陳石還想問點什么,辛靜的臉上露出疲憊之色。

第二天凌晨,陳石就被樓下急促的120的鳴笛聲弄醒了。樓下一片嘈雜,露西敲門告訴他,她問了大堂,辛靜突發(fā)疾病被送進醫(yī)院,大概可能是心血管方面的毛病。陳石稍稍舒了口氣,隨后去了自助餐廳,兩人去大堂辦結賬手續(xù),低緩舒適的旋律情意綿綿,陳石始終覺得背后有一雙眼睛凝視他,直到走向吧臺,他轉過身,看到一個影子,就是他,昨晚燭光晚餐,那個彬彬有禮對露西淺淺鞠躬的大男孩,往餐桌上擺放玫瑰花朵,消失在燈光和音樂的深處,宛如一個夢,然后有兩個警察出現(xiàn)在他倆面前,很有禮貌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給陳石和露西做了一個筆錄,程序很簡單,好在露西冷靜應答,甚至晚上點了什么菜肴都倒背如流。

回家坐在高鐵上,陳石的臉色有點難看,直截了當?shù)貑柭段?,這一切是不是你事先計劃設計好的?陳石像個警官盯著她,露西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反駁陳石,陳董,我為什么要這么干呢?我昨天下午在登記房間的時候意外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名字,我想起以前您向我提起過這個名字,陳石盯著露西,緩緩地點頭,算是默認了。

這段經(jīng)歷是陳石回來后告訴我的。陳石這趟回來聯(lián)系我,主要是為保稅物流的運輸問題,幾年前從海事局辭職后,我就一直跟著陳石干,負責國內的水產(chǎn)品代理出口,沿著青弋江的下游不遠的江心洲上,政府開辟了一個不到一平方公里的保稅物流倉庫,陳石租用了一間冷藏庫。

勘探完倉庫,陳石顯得很滿意,我倆走在靠江邊的一塊礁石邊,露西在不遠處望著長江的景色,用手機拍照,我和陳石背靠背坐了下來,天空遼遠,陳石折了根燈芯草銜在唇間,有意無意地問我,辛靜在上海是否住院了,她家里情況怎么樣?我說,是一種藥物過敏,和她母親感染的致命的耐藥菌株差不多,幸虧搶救及時,現(xiàn)在處在淺昏迷狀態(tài)中,應該過幾天就能恢復知覺,昨天上海警察還去了我父母家,詢問了一下她家庭的情況,畢竟辛靜是外籍居民。

陳石轉過臉,辛靜和我相遇得蹊蹺,我一直轉不過彎來,你不會搗鬼的吧?他半開玩笑地問。我沒你那么多情,我嘆口氣,我總以為你們兩家當年的事一直未了,你母親是血液科的主治大夫,最清楚辛靜母親的病情。

陳石點頭,說也對,辛靜恨我拒絕我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母親最終不是死于白血病,而是鏈霉素過敏休克死亡,可我母親為她母親注射的是治療白血病的靶向藥物伊馬替尼。我母親癡呆前和我說得很清楚,還寫了字據(jù),怕以后會引起官司,可辛院長不能接受,我母親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解釋得清楚嗎?換作我也不能接受,因為我母親是醫(yī)學界最受人尊敬的專家,她會把榮譽一直延續(xù)下去,不會改變,而辛靜依然會認為是我母親的不負責任導致了他們家庭的悲劇,一個患者的死亡本應該作為一個醫(yī)學進步的經(jīng)驗和教訓,避免未來更多的悲劇,卻被我母親骯臟地掩蓋了。

陳石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過兩天我得去趟紐約,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你趕緊回家吧,我有一個包裹,是從東莞寄到你家的,另外,晚上我得去拜望一下辛靜的老父親,你幫我安排一下,我點點頭,提前乘輪渡過江。我開車回到了陳石在205國道邊的綜保區(qū)承租的另外一個中轉倉,他還有一批電子元器件用集裝箱裝運報關出口到墨西哥。

天已漸漸黑下來,我躲過卡口的攝像頭,悄悄鉆進倉庫的東側,摸到熟悉的地板洞口,拔出準備好的尖刀,我把尖刀插入地板縫,再用榔頭輕輕地敲,刀在榔頭敲擊下順利地進入地板縫隙,我用雙手去扳尖刀把,終于撬開地板,一伸手,摸到一個軟綿綿的包裹。

包裹里裝的是一套高檔護膚品,日霜,晚霜,底彩等等,每個瓶子里都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塑料袋,我打開電筒,對著光線打量,終于舒了口氣,我的心跳得又快又重。我收拾好包裹,開車回到陳石住的酒店。

我從門上的窺視孔往里看,看到的是一個穿米色夾克的背影,輕輕敲了一下門,門拉開,我將包裹遞給陳石,他向我介紹那個穿夾克的背影,他叫林澎,辛靜的丈夫,畢業(yè)于紐約州立大學,在加州的健康研究中心工作。林澎兩鬢斑白,笑容可掬,和我握手寒暄了幾句,又和陳石低語了幾句,陳石會意地點頭,林澎轉身繼續(xù)給在輪椅里躺著的辛院長用不銹鋼勺子喂流食。陳石望著疑惑的我,拍著我的肩膀,微笑地說,林太太還在上海住院呢。

我恍惚不安,眼前的辛院長滿頭凌亂的白發(fā),目光呆滯,嘴角涎著口水,歪斜著腦袋,陳石將我拉到一邊,面無表情地望著輪椅里的辛院長,晃了一下手里的小塑料袋,感慨地說,他的肉體和精神都癱瘓了,只有這個東西一直支撐他的生命,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露西正站在落地窗前,雙手捧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紅外線望遠鏡,瞄視著樓下的景色,她轉身向陳石點頭,陳石拍了拍林澎的肩膀。

他們住的是花園酒店,樓下是鏡湖公園,這里有老城區(qū)的居民,居住密度很大,到處是休閑場所,跳舞的,放夜光風箏的,遛狗的,吹葫蘆絲的,打太極拳的,撞樹的,呈現(xiàn)出一派令人迷惑的旺盛生命力。我注意到一個穿米色夾克衫的中年男人,戴著鴨舌帽,低著頭緩緩地推著輪椅車,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沒有人注意他們。我瞪大眼睛,借著樹影背后的路燈,湖面泛起的水光以及天上遙遠的月光,斑駁地投射在他冷漠的臉上,輪椅里同樣也是一張冷漠的臉,他以自己對周圍的漠視來回敬環(huán)境對他的漠視。鴨舌帽忽然站在輪椅車前一動不動,然后慢慢轉身朝反方向的沿湖路漫不經(jīng)心地走去,輪椅孤零零地淹沒在匆匆行走的人流里。

前后也不過一頓飯的工夫,林澎又回到賓館的套房,我關上門,陳石一拳打在林澎的胸口上,他踉蹌幾步,栽倒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他拉他起來,林澎帶血的吐沫一塊涌出嘴唇,吐在陳石的身上,畢竟上歲數(shù)了,陳石如盛夏高溫氣候里的一條狗,喘著粗氣,趴在沙發(fā)的扶手背上,喃喃自語,辛院長,對不起了,是您女兒囑托我這么干的。陳石示意我和露西出去。

我和露西沿著鏡湖邊不急不慢地散步,露西邁著輕盈的腳步,腦后扎著馬尾辮,隨著腳步一跳一跳的,我感覺她真的很年輕,忽然有警車鳴著刺耳的警笛勢不可擋地從我們身邊穿過往前急駛,不少路人紛紛避開,我倆都意識到什么,鉆進湖邊的一條巷子。

露西似乎受到驚嚇,懵懵懂懂地跟著我邁進一家小茶館,我倆各自泡了一杯碧螺春,露西興味索然地搖搖頭,有點忸怩地說她不能喝茶,她有點想吐的感覺。我以為這是姑娘生理周期的緣由,就不再勉強,我饒有興趣地端起茶杯,望著杯子里跳躍的綠色葉片,剛把茶杯端到唇邊,露西捂著嘴巴,拎著手包沖出去,幾步之遙的地方,咣當一聲撞開衛(wèi)生間的小門,然后將門反鎖上,我聽見里面一陣陣干嘔聲,夾雜著低沉的呻吟聲。

我感覺不妙,繞過縱橫交錯的內走廊屏風,透過衛(wèi)生間的小窗射進去的余光,我看到一張扭曲痙攣的面孔,上半身趴在洗臉池上,細長的身體已經(jīng)半癱倒在地上,我用力擰開衛(wèi)生間的把手,沖了進去,托起露西的軀體,她面色蒼白,示意我關上門,她將食指捅進喉嚨里,伴隨著一陣陣呼嚕嚕的聲音,她的身體不斷地抽動、痙攣和顫抖,喉嚨口如同下水道的出口,嘩啦一聲,一團裹著胃液黏糊糊的東西從富有彈性的喉嚨口噴到我的身上,又是一聲吼嘯,露西渾身戰(zhàn)栗,癱軟在我的懷里。

我渾身顫抖,我意識到必須盡快收拾好這里的一切,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我迅速用塑料紙將那兩團面團大小的黑乎乎的東西揣進自己西裝的口袋里。露西艱難地挺直身體,對著洗臉池上的大鏡子,從手袋里掏出粉盒和唇膏,化完妝,我問她行不行,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然后挽著我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走出衛(wèi)生間。

露西如釋重負,她點了一大杯啤酒,別有用意地沖我微笑著,抿了一大口酒。我問她為什么這么干?膽子太大了。我將口袋里的那兩團黑乎乎的東西還給她,她回答,是啊,陳董父親活著的時候,就希望得到這點東西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可以減少痛苦。我們這么做不是販毒,而是幫助那些患有絕癥的人,更好平安地度過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當然這是犯故意殺人罪,人沒有權利承諾別人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我們在幫助別人,我們有的只是樸素的道義之心和正義之心。

我當時有一萬條理由來反駁和斥責露西,但我沒這么干,因為陳石給我發(fā)來了短信,他希望我陪同他一起去一趟紐約。

我沒有選擇,因為林澎被警方的監(jiān)控頭發(fā)現(xiàn)了。露西需要陪著林澎在國內四處轉轉,以躲避警方的追查。我確認露西也收到了同樣的短信內容,她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機屏,向我投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然后微微一笑,是那種含著話語的笑,原先額頭上疼痛的皺紋沒有了,她端起酒杯說,我只能告訴您,辛靜有一個親生的兒子叫科特,在紐約的哥倫比亞讀書。

我一下琢磨不透露西話里的意思,可我本能地意識到,僅憑她一張巧嘴就能把一股禍水引到我的身上,而且她所做的這一切,應該是在陳石的授意之下,這一點毫無疑問。

幾天后,我和陳石飛到紐約,出了機場,我們租了輛商務車直奔曼哈頓,曼哈頓是一個狹長的島嶼,看起來像是微風拂過略略飄動的一段領帶,哈德遜河和東河在身邊流過,哥倫比亞大學恰巧瀕臨哈德遜河,位于中央公園的北面。按照露西提供的路線圖,辛靜的兒子科特就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個緩坡地帶,那兒的公寓和別墅星羅棋布,大路小徑,林帶花木,都經(jīng)過精心設計規(guī)劃,我能想象到春天來了,積雪融化,綠色露出來,這里的景色一定很美。

我倆是在傍晚開車找到了科特的住處,我將車停在草坪附近的路邊,我倆走進人行道,不遠處果然看到一幢舊式的聯(lián)排別墅,沿著石臺階往上走,陳石步履沉重,氣喘吁吁,轉身對我說,就快到了。我望著他臉色有些難看,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竭力地掩飾自己的表情,搖搖頭。

其實我們看到的不是別墅,正門口是一扇玻璃門,垂掛著兩片厚重的簾子,金黃色,帆布料,開合處骯臟不堪,泛著黑膩膩的光。陳石掀開簾子走進去,又問了一個黑人學生。整個別墅分割成無數(shù)個格子間,里面掛著大同小異的布簾,像一個個死去的人釘在墻上,我倆站在無數(shù)格子間其中的一間門口,掀開布簾,看到一張海綿床上半臥著一個瘦削的小伙子,目光呆滯,有了幾分他母親辛靜的神韻,我有些慌亂,倒退了一步,陳石像怕我跑了似的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我倆跨進了格子間,陳石簡單向我解釋了幾句話,其實不用解釋,我也意識到了,他就是科特。

母親的遺傳基因讓他得了腦部腫瘤,一輪輪的化療,發(fā)燒,眩暈,嘔吐,又是一輪輪的全套檢驗手段,包括斷層掃描,科特的精神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只能靠毒品來鎮(zhèn)靜安神,他的臉色比任何人還要蒼白。毒瘤控制不住地瘋長,科特已經(jīng)沒了精氣,干枯的亂草頭發(fā)開始脫落。本來他在哥大拿到了碩士學位,實習期間已經(jīng)應聘到華爾街的一家風險投資公司任亞洲部經(jīng)理的職位,薪水很高,工作也很忙,可是這個病突如其來,把他整個人擊垮了。

陳石從口袋里掏出幾個小塑料袋,遞給科特,他搖搖頭,苦笑著說不需要了,他只希望盡快地結束這一切。

我頭暈目眩,心里砰砰亂跳,那些小塑料袋正是我從綜保區(qū)的倉庫的地板縫隙里挖出的包裹,而那個包裹是混裝在從泰國進口的電子元器件的木柜里,上面貼的小標簽是家用變壓器。

還是用一點藥吧,你需要安靜舒服和放松,待會兒我們去哈德遜河,陳石緊緊握住科特枯瘦的雙手,科特痛苦地低下頭,攢起一鼓勁,把自己的雙手從陳石的手里抽了回去,兩手抓自己的胸口,似乎要把胸腔抓破,把肺或者心掏出來。

陳石示意我按住科特,此刻科特呼吸已經(jīng)很困難了,胳膊被我摁住,張著嘴喘氣。陳石將手里的一片白色藥丸強硬塞進科特的嘴里,用礦泉水瓶堵住了科特的嘴,科特被水嗆咳了幾聲,我猜藥丸應該被吞咽下去,沒過幾秒鐘,科特的身體像海綿一樣柔軟,一動不動。

我的血液仿佛凝固起來,我誠惶誠恐地松開雙手,站著一動不動,陳石用嚴厲的目光,再次示意了我。我腳步蹣跚,背著科特往別墅的大門走,偶爾有幾個高大威猛的學生背著書包迎面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禮貌而微笑地輕聲和我們打招呼,我感覺眼睛里有一層灰蒙蒙脆薄的東西擋住了視線,科特身體是溫熱的,他的呼吸和心跳聲依然是那么均勻有力,因為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條格襯衫,我能感覺到他像一床毛毯,溫順地裹在我身上,替我擋住了屋外的嚴寒。

鉆進商務車,陳石熟練地打開身上的雙肩包,從里面拽出一件碩大的牛津布拉鏈袋,我立刻意識到那是什么東西,陳石將科特塞進Bodybag(裹尸袋)里,他像一個熟睡的嬰兒,嘴角似乎掛著一絲執(zhí)拗的笑意,陳石愣怔了一下,他后來告訴我,他的眼前又呈現(xiàn)出那一幕,最后一次在弋磯山醫(yī)院門診部紅磚樓前,他和辛靜分手的那一刻,辛靜微笑著揮手向他告別,那抹笑意他很熟悉,那應該是母親辛靜傳遞給他的。

隨著天邊最后一抹光線的消失,別墅區(qū)周圍的景色轟然墜入了巨大的黑暗之中,商務車在社區(qū)的街道上緩緩駛過,樹葉沙沙沙地響成一片,各式樓房、廣告牌和一排排樹木都變成了粗糲的黑色剪影在墨藍色的夜空下靜靜散發(fā)出鬼魅的氣息。

商務車開進曼哈頓,這里是下城區(qū),華爾街和紐約市政廳坐落在這里,搭船看自由女神像也是從這兒出發(fā),車沿著十四大街往西,就是哈德遜河了。陳石握緊方向盤,肅穆地凝望前方。車子左拐右拐,終于駛入一個類似建筑工地的地方。前方的五十米開外就是寬廣的河流了,我有些不寒而栗。

一切都是按程序,很自然流暢。

一陣寒風吹來,陳石的腳步有些不穩(wěn),身子晃了晃,我趕緊將他扶住,借著光影,他的臉上表情顯得寬容,麻木,陰沉,嘴角略帶著一絲微笑。

太過分了,我的眼神凄惶,哀告,乞求,我瞟了陳石一眼,問為什么要這么干?

陳石嘆了口氣,望著黑魆魆寬廣的哈德遜河,語氣有些堅定,我們不必為這些事情糾結,有些事情別人做是替天行道,快意恩仇,有些事醫(yī)生做就是道德敗壞,草菅人命,一個合格的醫(yī)生要視自己為特殊材料,把所有的病人都當成自己的親人,救之如火,愛之如傷。

我低下頭,太瘋狂了,我既像安慰自己,又像安慰陳石,抖著聲音說,其實人生就是選擇,雖然我們很痛苦,不愿意,但是必須選擇。陳石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眺望著遠方,當年那起醫(yī)療事故,如果我母親如實上報,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錯就錯在她一念之差,推卸了自己的責任,那件事情像一塊石頭壓著辛院長喘不過氣來,我母親曾經(jīng)告訴過我,辛院長曾私下找到我母親,表明的只是一個質疑,或者說,他要求的僅僅是我母親給他一個交代,因為兩個母親彼此間太熟悉,太了解了,可我母親太執(zhí)拗,太頑固,辛院長最后只有放棄和絕望,我能不能以此推論為那就是造成我父親悲劇的原因呢?

我嚴厲地質問陳石,所以辛院長重復了你母親的錯誤,人啊,多多少少不愿放下自己的虛名,尤其是為了掩蓋之前的錯而犯更多的錯,包括我們自己,對嗎?

這件事該有個結果了,科特被我們扔到河里去了,我追問陳石,你還要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所做的都是受辛靜之托,還有露西給我找的紐約律師事務所出具的公證函,要自責和懺悔,那是你自己的事,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對了,你還得陪我一起去一趟多倫多。陳石冷冷地盯著我,遞給我一根香煙,他自己又點燃一根,我的心像掉到冰窖里,我意識到他已經(jīng)麻木了。

這個世界發(fā)生的一些事情是無法澄清的,我們到達多倫多的漁人村,接待我們的是活潑開朗的露西,坐在飛機上,陳石沒有告訴我任何事情,我倆保持沉默。我不敢正視露西,腿肚子發(fā)軟,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而陳石卻像一個慈祥的老者,慈愛地望著她。露西像一個導游,向我們介紹漁人村大概有一百年的歷史,這兒有比薩、燒烤和火鍋店,還有意大利人開的Gello冰激凌店。我們三人走到一個岔路口,露西介紹這條街叫伯克利,另一條街叫斯坦福,這里的社區(qū)房價很貴,真正的居民別墅是在前面的樹林里。

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我們走進樹林。站在一棟別墅前,那兒有草坪和噴水池,由于燈光的點綴作用,暗紅色水影動蕩,日光燈影浮在水面,起伏動搖。

跨進狹窄的門廳,燈沒開,黑暗中我們感覺進退兩難,露西熟練地走進門廳,拉開兩扇推拉窗,沒有窗簾,燈忽然亮了,深灰色的夜空似乎近在眼前,忽然我聽到了野外別的別墅區(qū)好像在開派對,有音樂聲,朦朧又斷續(xù),猶如天外飄蕩的星辰。這好像是意大利的小夜曲,可我聽著卻很陌生,旋律很舒緩。我的心漸漸放松下來。露西彎下腰,招呼我們換上布鞋。她慢條斯理地解開鞋帶,其實她穿的鞋早已松脫了,等她再次抬起頭,整個客廳的燈忽然燦爛輝煌。

燈光刺得我睜不開眼,但迷蒙中我隱約看到了辛靜和她的丈夫林澎,睜開眼果然是,辛靜坐在輪椅里,微笑地望著我和陳石,身后站著的林澎,摸著自己稀疏的頭發(fā),以無可奈何的語氣說,她在醫(yī)院待不住,我們從上海只好飛到這兒來的。

露西,給兩位伯伯沖兩杯咖啡,露西應聲去了廚房,辛靜帶著抱歉的口吻溫柔地沖陳石說,孩子不太懂事,這些年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我準備還是讓她回耶魯醫(yī)學院。唉,這是我和林澎唯一的希望了,以后也托付給你了,辛靜說話的語氣好像含著一絲寒意。

我半張著嘴,回望了一眼陳石。陳石倒顯得很鎮(zhèn)靜,不急不慌地換上棉拖鞋,拉著林澎,慢慢地走到客廳的沙發(fā)里坐定,若有所思地說,記得父親去世后,我回老家弋磯山醫(yī)院請辛院長吃飯的時候,我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我對不起你,辛靜,因為我曾經(jīng)喜歡過你,可我們永遠走不到一起,我只能這么說。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干什么呢?辛靜擺擺手,光影下我看到她的臉上布滿了皺紋,我們的父母該做的都做過了,我們該做的也做了,不是嗎?辛靜意味深長地回望了陳石一眼,陳石的語氣有些生硬,我爸手術失敗了,你一直保持對我的敵意,我可以接受,但是作為病人的家屬,你父親最終還是堅持認定我父親的術后治療方案沒有錯,我至今無法釋懷。

可你面對過我今天所面臨的痛苦和矛盾嗎?辛靜伸手緊握丈夫林澎的手。

請不要轉移話題,作為一個醫(yī)生,辛院長能見死不救嗎?陳石語氣平靜。

但是作為一個人,我父親從來沒有違背自己的良心,別忘了,他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還有科特,你還需要我為你做什么?辛靜語氣有些哽咽。

陳石語氣放緩,接過露西遞過來的咖啡杯,也許我問錯了,恐怕你從來沒有意識到那臺手術失敗意味著什么。

我意識到了,太過分了,你在逼我討論我父親作為一個醫(yī)生應該做什么,是嗎?辛靜聲調有些尖銳。

醫(yī)生首先是人,連做人的底線都沒有,還有什么資格來談論醫(yī)德呢?辛院長當初做過什么?你心里應該最清楚,陳石不卑不亢,抿了一口咖啡。

我們的父母都在這個醫(yī)院里工作過,治病救人,他們秉持的信念至今仍然在延續(xù),辛靜嘆了口氣。

我從不懷疑,但辛院長做完我父親那臺手術后,他內心的自我譴責就一點沒有嗎?

林澎接過話茬,你們不要爭執(zhí)了,陳董,一切都過去了,我們不需要自我譴責,某種意義上我們都在犯罪,或者說是贖罪,林澎低下頭,雙手捂住臉,科特已經(jīng)死了,他是我們親生的兒子,現(xiàn)在你會好受些嗎?辛靜接受不了打擊,可又不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親生的兒子忍受病痛的煎熬,她選擇了讓你來幫助我們,讓他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正如小時候她幫你洗腳,你不再恐懼和害怕一樣,她也需要你的幫助。

陳石不吭氣了。

林澎繼續(xù)說,只有露西是上帝送給我們的禮物,盡管我們領養(yǎng)了她,可她就是我們親生的女兒,你也明白我有病,不然辛靜不會選擇我。

我在一邊像個觀眾似的,內心忽上忽下,我感覺自己終于明白了什么,可又搞不清楚最終的結果會是什么。陳石面無表情,那張面孔像一塊懸崖壁上的青石一樣堅硬、冷漠,其實我和我父親一樣,只需要一個道歉,他輕聲喃喃地說。

林澎低沉地問,這算是報復嗎?你也算是個有臉面的人,至少我們不該把私人的恩怨凌駕于道德之上吧,況且辛靜都這個樣子了,本來她決定在上海結束自己的一切,可是考慮到許多復雜的問題,她不愿牽連你,她接受了我的勸阻,實際上她已經(jīng)以自己的行動在向你道歉了,難道你沒有意識到嗎?你會看到結果的,因為我們需要回報你這些年對露西的照顧,你還給她買了這么一大套別墅。

我注意到露西從另外一個房間里走出來,蹲下來,默默地依偎在母親的懷里,面孔變得更加明媚與柔和,她好像換了一套衣服,寬松的線衫上面佩戴了佛珠,一串淺褐色的菩提,一串紅瑪瑙,一串綠松石,美麗而醒目,似乎輕輕一搖就會發(fā)聲,看上去翩然脫俗。

辛靜問陳石,她像我年輕的時候嗎?

陳石面部表情溫柔下來,點點頭,不過比你時尚多了。

辛靜很滿意陳石的答復,慈愛地撫摸著女兒的臉龐,親愛的,明天你就穿這套衣服送送媽咪吧,露西似乎沒有聽見,眼神空洞而迷茫地望著陳石說,當一個人沒有辦法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實話實說,陳董,那天在上海的晚餐,我母親就不舒服,長途坐飛機的勞頓,飛到上海后,本來是想見見您,把一切都攤開了,可是下了飛機,她幾乎休克,我找到華山醫(yī)院的同學,就是那個大男孩,我們商量準備讓她住院,可她死活不肯,她太要強了,所以我只好向您坦陳我的身世和我們的計劃,當時她聞著的那朵花,就是抗過敏和休克的藥物,因為我們全家都欠了您的,況且母親的狀況不好,您也能看出來,所以她是強撐著自己不要失態(tài),露西語氣低沉,凌晨母親病情再次發(fā)作,我只好打電話把她送到華山醫(yī)院搶救,當時她的胸廓塌陷,呼吸反常,氣管移位,幸虧做了閉式引流,胸腔的皮下氣腫才得到緩解,血壓和心率基本恢復了正常,后來就沒有做心包穿刺,這次回到我的住所,她感覺好像找到了自己的歸宿,辛靜輕輕打斷女兒,好啦,我和你外婆一樣,心態(tài)好了,就什么都好了。

可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陳石沉默了好半天,從沙發(fā)里站起來,苦笑一聲,攤開雙手,問林澎,要不要去喝一杯?林澎臉色蒼白,搖搖頭。

是這樣的,辛靜欲言又止,陳石不管不顧拽著我的胳膊去了斯坦福和伯克利交叉路口的一間露天酒吧,陳石坐在木墩上,一邊抽煙一邊喝著冰酒,瞇縫的眼欣賞著夕陽的景色,難得有幾個華裔面孔的年輕服務生在他眼前來回穿梭,耳邊也不缺音樂,風兒像多情的手指,讓不遠處樹和花草做了琴弦,輕撥慢彈,發(fā)出動聽的聲音。

不遠處流水聲加上各色蟲鳴鳥鳴,在消去人語的時刻,此落彼起,令他感到愜意,陳石向我回憶,應該是六年前,他到多倫多來做水產(chǎn)生意,順便觀摩一個水產(chǎn)品博覽會,就是在漁人村和幾個朋友喝酒遇見了露西,她身材高挑,說話的嗓門也大。特別是語氣詞的尾音里含有老家方言的去聲發(fā)音,聽起來既熟悉又親切,后來我就注意了她,陳石灌了一大口酒,這個世界真大,也很小,我打斷他,不會又是設計好的一個局吧,陳石感嘆一聲,搖搖頭,反正我們后來就認識了。然后我就帶了她去新加坡。我有點不耐煩,語氣有點急躁,這樣的故事,以后回去無聊的時候再慢慢品味吧,下一步你該怎么辦呢?

能怎么辦呢?陳石自嘲地冷哼一聲,露西和我太太導演的一出戲唄,我們都是她們戲里的演員,那次從上海回到家,我怕你不干,只好對你撒謊,隱瞞了露西真實的身份和她下面要干的事。

我腦袋嗡嗡作響,好半天,我才小心翼翼地問,你和露西沒有什么特殊的關系吧?

你扯哪兒去了?要說關系,也只是我和她母親那點事而已,難道你不清楚?陳石無奈地攤開手,面色微醺,我只是心里至今沒有放下我父親那臺失敗的手術,這些年我心里一直很難過。

可你也把我也扯進來了!這算怎么回事呢?我有些憤懣不平。

別忘了你父親從弋磯山醫(yī)院出來后,當了衛(wèi)生局的官兒,是他點名讓辛院長做了這臺手術。

我站起身,大聲說,可我父親的初衷也沒有惡意,只是想緩和一下你和辛靜兩家的關系,畢竟辛靜的母親去世不久。

陳石又灌了幾口酒,舌頭打著卷兒,擺擺手讓我坐下,算了,過去的事都不提了,我就是不愿讓你再牽扯進來,所以拉你出來喝酒,辛靜希望我、露西還有她丈夫在最后一刻陪在她身邊,然后她安詳?shù)仉x開這個世界,就這么簡單。這是一部具有年代感又有悲情色彩的電影,不過演得有點過了,我拉你出來喝酒就是不想讓你明天參加辛靜的葬禮。

算了,你有錢有勢,我玩不過你,不過我提醒你,露西膽子大,還販毒,我大步跨出酒吧的門。

那是露西為她母親準備的最后的禮物,正如我為科特準備的禮物一樣,對了,你去哪兒?陳石在我的背后笑著問我,對啊,我能去哪呢?我站定不動,顯得窘迫和無奈。

我有一種恐懼感,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到原來的生活里了,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我抬起頭,夜空中繁星點點,燦爛的星光在樹葉之間時隱時現(xiàn),閃爍不已。我朝露西住的別墅區(qū)方向望去,一片燈光掩映在重重疊疊的樹木之間,亮一塊黑一塊的,猶如夜空里的星光。一切是那么安詳和隨和。

陳石給我找了一家酒店住下,叮囑我,他回露西的別墅,不要去酒店外的地方亂逛,等他回來,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回來,輕描淡寫地告訴我,辛靜已于昨天深夜過世,他和露西、林澎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她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她還讓我轉告你,謝謝你為他們家做得一切,唉,唯落花委地無言。我還想繼續(xù)追問一些細節(jié),被他的目光制止住了。

我和陳石在多倫多的皮爾遜機場分手后,他回到新加坡一直杳無音訊,我怎么也聯(lián)系不上他,國內的生意也中斷了,我甚至去了一趟新加坡,找到他的公寓住所,也詢問了當?shù)氐奈飿I(yè)管理部門,他們給的答復很簡單,這是業(yè)主的隱私,不能對外公開。

我只好作罷,回到老家后,我在住的小區(qū)附近開了一家夫妻小超市,生意還不錯,因為超市正前方是一片小廣場,廣場的西面緊挨著弋磯山醫(yī)院,一到傍晚,廣場很熱鬧,跳健身操的,三三兩兩遛彎的,都是一些住院的病人和家屬,生意好的時候,我就坐在超市門口的躺椅里,瞇縫著眼睛,嘴里叼著煙,愜意地望著廣場的景色,記不清是哪個傍晚,一個頭發(fā)花白的中年人和一個年輕的孕婦相互攙扶著,步履緩慢地走近我的躺椅,中年人輕輕踹了我一腳,微笑地問我有沒有加拿大冰酒賣。我瞪大眼睛才看清楚,眼前站著的竟是陳石和露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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