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林
人人都做夢,但我所經歷的這個夢,太值得回味了。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人生在世,吃五谷食腥膻,歷經冬夏寒暑,春秋冷暖,七情六欲大喜大悲,五內必然積瘀陰滯,大病小情在所難免。然而,健康一如手足,平日里只當是理所應當,當失去時,才知道手足的珍貴。
去年十一月,我做腸鏡,因不進食,餓空了肚子,沒事便自憐自艾地摸肚子,就發(fā)現(xiàn)左側有個圓咕隆冬的東西,便找來院長,發(fā)現(xiàn)果然是個瘤子,之后又去齊市做了個增強C T,確定了這家伙的確是在未經本人允許的情況下,悄然扎根于我的腸壁之上,一點也不客氣地吸收著我最好的養(yǎng)分,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無私的愛。老伴和兒子便要急著帶我出去手術,但由于工作繁忙,一直拖著,直到今年三月份,才在老伴的再三督促下,啟程住進了上海復旦華東醫(yī)院。
人生無處不相逢,華東醫(yī)院普外科教授黃春錦竟然是我?guī)讉€月前剛剛結識的好朋友。當時,春錦教授的孩子就讀于大慶,他來大慶送孩子時,經朋友(也曾是他的病人)介紹,我們得以相識。不想,幾個月后,我們卻以這種方式再次相見了。巧的是,我的內弟也與我同病相憐,住進了同一個病房。
春錦教授認真看了我的片子,然后告訴我必須馬上手術。
春錦教授是個熱心人,加上老朋友重逢,便于百忙之中請我和家人吃了飯。在席間,我對他說,我這肚子里掉下了這么個林妹妹,本想腹內藏嬌,但她長得太快,有礙體統(tǒng),我的腹腔與胸懷已經無法承受她的胡鬧了,請春錦教授妙手回春,摘去我這心腹之患。他笑對我說:好的,你倒是挺文雅風趣,心態(tài)挺好,放心吧。春錦醫(yī)師也是性情豪爽之人,于談笑間,便定下了治療之策。
三月早春,東北大地還有皚皚白雪,而地處長江口的上海已經是春意盎然,繁花似錦了。盡管手術的日期越來越近了,但我的心情卻在這樣的春光中日漸佳境,只是看到術后陌生的病友們所現(xiàn)出的苦痛之態(tài),才將我勾回現(xiàn)實世界,也暗暗為自己即將面臨的生死攸關而緊張。
那個日子很快就到來了,當值班護士來到病房,將我放到手術床上,我無意中看到老伴擔憂焦灼的目光,我突然意識到了不安,內心驟然收緊。
此一去,還能再見到老伴嗎?還能再看到我的大孫嗎?
早于我手術完畢的內弟在一旁安慰我不要怕,手術不疼,要疼也是疼在手術之后。
但內弟的安慰并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那種生離死別的情愫瞬間彌漫在我的周圍,多了那么多不舍,多了那么多牽掛,而在此刻之前,自己似乎從來沒有感受過像今天這樣對親人的依戀。
我閉上眼睛,任由命運將我推向一個不可知的下一刻。
我仿佛走過了很長一段黑暗的空間,當進入一片光明里時,我看到了老爸,那剛毅而慈祥的面容,宛如昨日,清晰可見,歷歷在目。母親也從光明中向我走來,還像是當年站在陽臺上,目送我離家時的殷殷關切與注視。戰(zhàn)友們也來了,同事們來了,還有那些工作中的同事,事業(yè)上的朋友,他們個個都面帶微笑,于心中我感受到了一種強大的支撐,就這樣被愛緊緊地包圍著,內心安詳。當我聽到大孫那稚嫩的聲音在呼喚我時,我似乎身處于夢境的邊緣,大孫的聲音具有實質的力量,把我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眼皮充滿倦怠,用力才睜開一道縫隙,朦朧中,我分辨出大孫的聲音原來是麻醉師在我耳邊喚我醒來。我想起了自己的處境,才剛經歷了生與死的人生分水嶺。耳邊是一片嘈雜,在這片嘈雜聲中,我聽到麻醉師對我愛人說,他的身上比較冷,你們好好給他搓搓腳。我頓感心里一陣溫暖,還有一種擺脫危險后的喜悅,心一下子放下了。事后才知道,我在手術室里經歷了四個半小時的時間,我不知道老伴和家人們是在怎樣的焦慮中度過的這四個半小時,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們贏了。
回到病房,老伴和兒子遵照醫(yī)囑,一人一只忙著幫我搓腳,那會兒,我雖然恢復了意識,但肢體并不聽大腦的指揮。正如麻醉師所說,腳上冰涼。老伴和兒子就這么為我搓腳,直至深夜。那段時間,我好像第一次感受到愛人和兒子的手是那樣的溫暖與柔軟,他們就像緩凍梨一樣,慢慢緩開了我腳上的陰寒,我有一種莫名的珍惜,我慶幸我回來了,我更慶幸我又回到了親人的身邊。
凌晨一點多,黃春錦教授完成第七臺手術,趕到病房來看我。當我第一眼看到黃春錦時竟如久別重逢的親人,我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涌出眼簾。他問我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我哽咽著告訴他自己很好,請他放心,催他趕緊回去休息。黃教授真的是太累了,從早上開始,一連做了七臺手術,我是第六臺,此時已是凌晨,我深深為他的敬業(yè)精神所打動,更為他高尚的醫(yī)德所折服。他看我意識清醒,便又細細囑咐了我愛人一番,才放心離去。看著他疲憊的背影,我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感,任由眼淚浸濕了枕頭。
為了避免對大腦神經有影響,我拒絕了使用麻醉劑。疼痛如潮起潮落,一波一波的沖擊讓我整整一夜沒合眼,陣發(fā)性的痙攣,讓我一陣陣冒冷汗,而鄰床的內弟似乎也有意與我的疼痛相附和,郎舅二人便一左一右,呻吟之間,上演了一場現(xiàn)實版的哼哈二將。我們做的是同樣的手術,不同的是內弟手術切口在右邊,我的在左邊。我突然疼樂了,我們哥倆這刀口,就像生活再次為我們打開了兩道門,希望從此通透無礙,再無厄運。
我知道此刻的堅持,是對我以后的生活、工作負責。那晚,我想了很多很多,許多之前自己執(zhí)著的東西,在這場意外面前,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反倒是親情、友情讓自己更加留戀了。從大難中回來,內心對每一位親人、朋友、醫(yī)生、護士都充滿了感激,我不斷提醒自己在以后的生活中,一定善待每一個出現(xiàn)在自己生命里的人。我明白了,他們每個人的出現(xiàn),都不是沒來由的。突然想起了單位,自己離開快一月了,雖然每天都能收到單位的消息,但自己不在,許多工作都壓在了他們幾個人身上,特別是近幾天,意識形態(tài)班子考核工作迫在眉睫,我不趕回去,會影響工作的正常推進,心里便暗暗著起急來。但是畢竟這是開膛破肚的大手術,前三天我在五內俱焚中煎熬著,連個大氣也不敢喘,平??人?、打噴嚏這些不起眼的小動作,此時都成了一個一個難關,每動一小下,渾身都疼冒汗,幾乎是一動都不能動,這對于我這樣一個運動型的人來說,雖不能說是撕心裂肺也可以用刻骨銘心來形容了。
由于身體底子好,我恢復得很快。休養(yǎng)期間,許多朋友發(fā)來溫暖熱忱的問候,讓我內心充滿了愉悅。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我,心里希望快點回到家中,回到朋友和同事中間,回到自己熱愛的工作崗位上。于是,我抓緊一切時間,加強鍛煉。老伴無數(shù)次勸我減少運動量,注意安全,我嘴上應著,腿上卻暗暗加勁兒。四天,可以下床;七天,我終于完成了破繭,出院了。
我和黃春錦教授當面道別,感謝他的幫助,他則不斷提醒我注意這個,注意那個,我唯有無限感激。
再見了黃春錦教授,再見了華東醫(yī)院,感謝你們的付出與努力,讓我對生命有了全新的認識,更要感謝我的家人、朋友、同事與哥們兒,是你們的關愛,讓我的新生活重新開始。
我與愛人飛回哈爾濱,本想直接返回加格達奇,但因傷口尚未痊愈,還需要休養(yǎng)觀察。再次看到大孫,心里喜愛得一塌糊涂,一時沒注意,正在生長的刀口掙開了新的口子。
欲速則不達,看著掙開的傷口,聽著老伴的責備,我只好安下心來,靜靜養(yǎng)傷。
由于班子考核迫在眉睫,為了不影響工作,我決意纏著繃帶返回了加格達奇。
直到飛機落地,一段夢境醒來。那個瘤子恍如隔世,它是渺無聲息地來,又那樣轟轟烈烈地去,這東西帶走了我全部的痛,卻留給了我無限的回憶與感恩之心,此時此刻,心中唯愿天下蒼生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