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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沙窩的收獲季節(jié)(組篇)

2021-11-07 23:25:33毛玉山
回族文學 2021年5期
關鍵詞:打瓜夏收苞米

毛玉山

每年夏收都從西沙窩開始

這里所說的“西沙窩”就是新湖農(nóng)場三場九連。西沙窩的夏收一般是在每年的7月中旬到8月初之間,除去前面的準備工作和后面的收尾工作,真正的收割時間也就是十來天左右。夏收的主要農(nóng)作物是小麥和油菜。其實不光是西沙窩,農(nóng)場的其他連隊也是如此。

小麥主要是指冬小麥,那時候很少種春小麥。因沒有騰出地塊而沒有趕上播種季節(jié),又怕完不成下達的糧食任務,有些連隊才在來年春天勉強種一些春小麥。冬麥比春麥具有兩大優(yōu)勢。一是冬小麥的生長期長,從頭一年10月播種到第二年7月收獲,有十個月的生長期,因此,用冬小麥磨的面好吃,特別有筋骨,蒸出的饃饃特別暄,和出的拉條子面也特別筋道,想拉多長拉多長,想拉多細拉多細;而春麥就不行了,它是春天4月份播種,8月份收獲,總共才四個多月的生長期,因此,用春小麥磨的面沒有冬麥面好吃,蒸出的饃饃就像丟了魂似的死僵僵的,還做不成拉條子,那面就像被抽了筋一樣,一扯就斷。二是春小麥產(chǎn)量低,同樣的地,春小麥要比冬小麥產(chǎn)量低三分之一左右。現(xiàn)在市場上賣的,人們?nèi)粘I畛缘?,一般都是冬小麥?/p>

西沙窩的夏收時間與其他連隊有所不同,由于這里地處沙漠腹地,綠色植被少,水分蒸發(fā)量大,再加上沙漠散發(fā)的大量熱量,使這里的氣候更加炎熱和干燥,因此,這里的農(nóng)作物也要比其他連隊成熟得早一些。每年的7月中旬,這里的小麥就成熟了,而其他連隊的小麥都要等到7月下旬才開始陸續(xù)成熟,因此,每年全場的夏收都是從西沙窩開始的。這樣的好處就是,根本不用爭搶,農(nóng)場每年最好的機械設備自然就先開進了西沙窩。如果是新進的康拜因,西沙窩就成了它們的試驗場;即便不是新機械,也是剛剛經(jīng)過認真檢修,更換過零件而煥然一新的機械,因此,每年西沙窩的夏收都能順順利利提前完成。當西沙窩的麥子全都收割完了,很多連隊康拜因還沒有進地。

那時候,全分場有十來個農(nóng)業(yè)連隊近十萬畝小麥,小麥成熟的季節(jié)性很強,收早了麥子還沒有成熟,收晚了又怕熟透了麥粒掉在了地上,這樣都會造成減產(chǎn)。說成熟,在那短短的十幾天里都成熟了,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要把所有的小麥都收回來,而且還要做到場光地凈,顆粒歸倉,這實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一年的辛苦全靠這十幾天的收獲,那真可以說是爭分奪秒,和時間賽跑。

實際上連隊的夏收準備工作在半個月前就開始了,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提前給康拜因進地作準備?!翱蛋菀颉睘橐糇g名,實際上就是能夠一次完成谷類作物的收割、脫粒、分離等多道工序的聯(lián)合收割機。它身高四米多,身體加前端收割部分和后端的分離、儲存部分,長達十多米,僅前端收割裝置的寬幅就達五米多,可以說就是一個龐然大物,這就要求在它進地工作之前,為它做好一切準備工作。當然,我所說的是當時比較先進的自帶動力,能獨立行走的康拜因。還有一種是五六十年代的那種牽引式康拜因,就是說它只具有收割功能,而沒有驅(qū)動功能,它的所有行動必須要有一輛東方紅75鏈軌式拖拉機進行牽引,而且還只能前進不能后退,行動極其笨拙和緩慢,效率遠不如這種自帶驅(qū)動的康拜因。

首先,康拜因所要經(jīng)過的路都要檢查一遍。實際上一般車能過去的路它也能過去,因為即便它的身體再大,但它底部驅(qū)動的輪距和一般的車是相差無幾的。主要是檢查沿途有沒有會影響到前端收割裝置的障礙物,這主要是檢查那些把原來渠埂子平成路的寬度夠不夠;再一個就是要把地里所有的地埂子都要平掉,就是說原來為了澆水費力打起來的地埂子,現(xiàn)在還要費力把它變成平地。這可是一項比較浩大的工程,因為原來的地埂子基本上都是用鏈軌式拖拉機帶的打埂機打起來的,現(xiàn)在麥子長熟了,機械進不了地,就只能人工用鐵鍬一鍬一鍬地平埂子,一個連隊一般都是上萬畝的麥地,想想那得有多少地埂子!又是在七月流火、密不透風的麥田里,吃苦受累不說,想想那得有多難受,得流多少汗!

還有一項主要工作就是準備曬場。曬場的地面要求平坦、堅硬、寬大,幾百萬斤的小麥要全部堆積在曬場上,可以說那就是一座山,而且還要攤曬、揚場、灌裝、卸車、裝車等,各種工序都要施展得開,可想那得需要一個多大的場地!一般的連隊都要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經(jīng)過人工修筑,再經(jīng)石頭磙子碾軋多遍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曬場,而西沙窩不用,西沙窩就是有這點好處,因為西沙窩有許多光板灘,一般地處沙漠腹地,到處都是這種地質(zhì)結(jié)構(gòu)。這種光板灘土質(zhì)堅硬、平坦,上面連一根草都不長,本身就是一個天然的好曬場。其他連隊的老曬場還要經(jīng)過填補、修整、碾軋等工序才能重新投入使用,而西沙窩只需將一年來大風刮在上面的雜物清掃干凈,再在旁邊搭個看場的窩棚就可以了。地處沙漠腹地的西沙窩,每年都要遭受沙塵暴所帶來的煩惱,而這種天然曬場的賜予,似乎正是上天對西沙窩的一種補償。

再一項比較大的準備工作就是食堂的伙食問題。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夏收可以說就是一場和時間賽跑的大決戰(zhàn),為了這場戰(zhàn)役的勝利,就要時刻保證每個“戰(zhàn)斗人員”飽滿的戰(zhàn)斗精神和體力,特別是那些身處重要工作崗位的工作人員??渴裁磥肀WC,除了必需的硬件設施外,那就是靠每天的伙食。

這時候的食堂就不能像平時那樣按部就班慢條斯理了,完全呈現(xiàn)出一種戰(zhàn)前的緊張氣氛。食堂管理員也成了一個戰(zhàn)時的后勤部長,首先,他要考慮根據(jù)伙房的需要增加哪些人,在連隊職工中進行挑選,根據(jù)他們的自身條件和特長進行合理分工,而且要提前通知到,把人員固定下來,做到隨叫隨到。原來食堂每天做飯的也就一兩個人,管二三十人吃飯,現(xiàn)在每天要管上百人吃飯,服務人員也要增加到十多人。原來的伙房也不夠用了,還得提前在外面搭個棚子,再壘個鍋灶,專門燒開水。其次,他要考慮米面糧食、油鹽醬醋以及鍋碗瓢盆等問題,這些都要提前準備到位。至于肉的問題,因為那時候沒有冰箱,雖不能提前準備到位,但也要提前在連隊羊群里把羊看好,專挑那種又胖又大的二齒子羯羊,到時候可以隨時拉過來宰殺。

夏收的繁忙景象

等到夏收正式開始的時候,連隊的各處都繁忙起來。

夏收開始的最重要標志,就是那個龐大的康拜因從場部的機修站開進了連隊,跟在它后面的是兩輛鐵牛55拖拉機 。那時候沒有那么多汽車,鐵牛55就算是最好的運輸工具了,而最早的運輸工具是鐵牛28,它們專門負責拉運從康拜因上脫粒出來的麥子。在這里需要說明一下,不要一聽“拖拉機”幾個字就以為是犁地的那種,專門犁地的叫東方紅75型鏈軌式拖拉機,而鐵牛55是輪式的,它的后輪比前輪大好幾倍,有近兩米高,這樣的目的是它在各種復雜環(huán)境下都能正常工作,比如在坑洼不平的田間、溝壑縱橫的野外,它都能行走自如。它的用途極其廣泛,既可以拉貨,又可以干農(nóng)活兒。在它的尾部有一個連接其他農(nóng)具的活動插銷,插銷后面連接什么它就可以干什么活兒,比如播種機、中耕機、打藥機、打埂機、車廂等等,而且它也能犁地,用那種懸掛犁。它沒有東方紅75力氣大、抓地穩(wěn),東方紅75可以帶五鏵犁,而它只能帶三鏵犁。它們名字中75、55、28這些數(shù)字,是代表它們的馬力。

在夏收的地里,鐵牛55的工作程序是這樣的:它的行走速度必須要和康拜因保持高度一致,康拜因邊收割邊脫粒時通過一根又粗又長的軟管直接將麥粒卸載到鐵牛55的車廂里,等裝滿后就開走去卸到曬場上,而另一輛在旁邊等候的鐵牛55立即替補上去,繼續(xù)裝載麥粒。這樣就是為了做到讓康拜因一刻不停地滿負荷工作。

當這三輛機械帶著一路塵土開進西沙窩,稍作停留后又開往麥地的時候,整個西沙窩都開始忙碌起來。和康拜因一同進地的有幾十號人,他們大都是為這三輛機械設備配套服務的工作人員,如抱著粗大的能伸縮的軟管子往鐵牛55上卸麥子的,他的作用就和現(xiàn)在澆灌混凝土時抱著鋼管頭的作用差不多,以保證裝糧車上麥子既不拋撒,又能薄厚均勻,充分利用空間;有站在康拜因尾部專門卸載麥秸稈的;有在地面協(xié)調(diào)的指揮人員,這一般都是連隊的干部;還有幾名是割麥子的,這是因為遇到地邊地角康拜因割不上的麥子,他們就要用人工方式,用鐮刀將那些麥子割下來,再扔到那些還沒有被收割的麥子上面,康拜因在收割的時候,就順便把這些麥子也“吃進去”了,這就是為了保證顆粒歸倉,豐產(chǎn)豐收,不浪費一粒糧食;還有在地邊上指指點點的幾個人,他們大都是連隊領導和場部來蹲點的干部,沒有具體的勞動任務,主要起到上傳下達、協(xié)調(diào)、指揮、統(tǒng)計及應急的作用,因為這里是主戰(zhàn)場,是前線,他們要時刻站在第一線。

第二個忙碌的地方就是曬場。當兩輛鐵牛55一趟趟把康拜因脫粒下的麥子拉到曬場上的時候,曬場上的幾十號人就開始馬不停蹄忙起來。首先是裝卸組上陣,那時候鐵牛55沒有自動裝卸功能,為了防止麥粒破碎,他們要用木锨快速地把一車麥子卸下來,目的就是讓它快快地回去,好去接替另一輛鐵牛55;接著攤曬組就把麥子在場地上厚薄均勻地攤開來,因為再成熟的麥子也是含有水分的,必須通過晾曬,讓麥粒干透,才能進行下面的幾項工作。

等麥子曬干了就開始揚場了,揚場的目的就是將麥子和雜物再次進行分離,如果麥子沒有曬干,含有水分的麥屑等雜物和麥子是沒辦法分離的;再就是灌裝,裝好的麥子要交到國家糧庫,為了便于保存和儲藏,國家收購時對糧食水分的含量是有標準的,他們要當場測試,如果水分超標,就要打回去重新晾曬,那樣可就麻煩了,因此,一定要保證麥子干透才能灌裝。他們也很有經(jīng)驗,隨手抓幾個麥粒放嘴里嚼一嚼,如果是嘎嘣脆,就說明干透了,如果是還有些柔性,就說明還沒有干透。

揚場是一個很有技術性的活兒,不懂的以為那很簡單,認為那不過就是一個出力的活兒,只要把麥子迎著風揚出去就可以了,只有你親自試過了,才知道那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情。不會揚場的,麥子揚出去之后都是一窩一窩的,根本散不開,麥子和雜物還是混在一起,而且也沒個準頭,這一锨落在這兒,那一锨又落在別處,落下來后麥子和雜物也根本沒有區(qū)分的界線;而會揚場的,揚出去的麥子看著就像天女散花,一粒是一粒地四散開來,然后非常均勻地落在地上,而且就跟長了眼似的,每次都落在同一個地方。而在空中迎風飛行的過程中,落在近處的是麥屑、麥芒等雜物,稍近的是麥雜頭(就是那些不太成熟,打不干凈還帶著殼的麥子),落在遠處的是麥粒,分得清清楚楚。用一個比較通俗和形象的例子來比喻,不會揚場的就像水龍頭,出來的水是一股子一股子的,會揚場的像是花灑,出來的水是一片一片的,非常均勻。那揚場的手藝可不是一日之功,那是歷經(jīng)多年才能練就的,它的技巧就在于把麥子揚出去的那一剎那間,手腕快速而有節(jié)奏地抖動,就是靠著那個瞬間產(chǎn)生的寸勁兒讓麥子四散開來。至于每次都能準確地落在同一個地方,那完全是通過多年練就的本領,既要有臂力,又要有準頭,還要不受風大風小的影響,一出手就知道該用多大的力,使多大的勁,就像打槍的準確性一樣,完全是靠長期實踐和苦練的結(jié)果,功到自然成。像這樣的揚場高手一個連隊也找不出幾個,就像部隊里的神槍手一樣。

至于后面的活兒基本上都是力氣活兒了,比如灌裝、裝車、上糧等,都是盤麻袋的活兒,每個麻袋都在二百一十斤上下,沒有把子力氣是不行的。

先說灌裝。灌裝就是把揚干凈的麥子往麻袋里面裝,裝滿后就要扎口。要先把麻袋口一層層按順序折疊好,不能有遺漏,折好后就開始扎口子。這二百多斤的麻袋要搬來搬去折騰好幾次,扎不結(jié)實說不定在哪道工序上就開了口子,口子一開那麥子就流得到處都是,想想那會增加多少麻煩。所以,扎口子的人一定要有力氣,而且還要用全力。扎好口子后就要把麻袋一層層摞起來,這往麥垛子上摞麻袋也是出力的活兒。

然后是裝車。裝車就是把那些裝好、摞好的麻袋往鐵牛55或鐵牛28的車廂里裝,一般是下面三個人或五個人,車上兩個人。下面兩個人專門抬著麻袋往車上扔,后面還有一個人是專門“燒火兒的”,這是行話,俗語說也就是“加油的”,當然不光是嘴里喊加油的那種,而是也要實實在在出力的。當抬麻袋的兩個人嘴里喊著“一、二、三”把麻袋往車廂里送時,“燒火兒的”就在后面把麻袋往上猛推一把,這樣麻袋就很輕松地上去了。如果下面是五個人,那“燒火兒的”這邊燒完了還得燒那邊。上面兩個人要負責把送上車廂的麻袋全部裝好,碼好。如此循環(huán),直到把車廂裝滿。

再來說說上糧,這上糧也就是交公糧時往糧倉里倒糧食的環(huán)節(jié)。當時在新湖農(nóng)場和北五岔公社的交界處有一個國家糧庫,因在那里的大干渠上修了一座比較寬闊的大橋,因此這里就叫大橋糧站。不僅是西沙窩,整個新湖三場、四場、六場、七場,以及北五岔等鄉(xiāng)鎮(zhèn)的糧食都往這里送。大橋糧站離西沙窩有二十來公里,那年代沒什么好路,就這點路也要走兩個來小時。

這上糧的確是一個比較能考驗人的活兒。糧倉其實就是一個不斷加高的圓形大茓子,剛開始的時候還好,那茓位不高,糧食還好往里面倒,隨著茓位的不斷增高,上糧也就越來越困難了。不像現(xiàn)在有卷揚機,直接倒在卷揚機上自動就把麥子送到糧倉里面了;那時就用一塊比較寬厚的木板子,上面釘一溜防止打滑的橫板,把木板靠在糧茓上,人就扛著麻袋上去往糧茓里面倒。

我們可以想象,木板是軟的,而且坡度也很陡,那糧茓的頂部離地面有四五米高,人的肩上扛著二百多斤的麻袋,勾著腰慢慢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手抓著麻袋口,因為為了方便往糧茓里倒糧食,那麻袋口已經(jīng)提前解開了;另一只手卡著腰,目的是讓腰桿硬棒些,因為扛麻袋就怕腰發(fā)軟,那腰一軟就算完了,不但閃了腰,人和麻袋都要從上面掉下來。當人一步一步顫顫巍巍地終于走到糧茓上面,然后把麻袋口對準糧茓,抓麻袋口的手一松,那一袋糧食“嘩啦啦”就流進了糧茓,然后拿著空麻袋從另一塊板子上走下來,這才算是完成了一麻袋糧食的上糧任務,可以說,沒有一把子力氣的人,是根本不敢上也上不去的。

一般都是這樣分配的,年輕力壯、膀大腰圓的都是扛麻袋的,年紀大、力氣小一些的,就在下面往扛麻袋的人身上放麻袋,一個人再幫忙把麻袋口子解開。那一車有五六十麻袋,每個人要扛十來袋,即便是年輕力壯的,剛開始感覺還挺輕松,但越背越重,到了最后那幾袋就感覺那麻袋越發(fā)地沉,每扛一袋都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下來都要有氣無力地緩好一陣子。說實在的,也就是那個年代的人,每天干的都是出力的活兒,風里來雨里去,才練就了那一副好身板,而且也不惜力氣,有勁就往上使,也從不算吃虧占便宜的賬。放到現(xiàn)在,別看都比過去吃得好,可能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力氣了,即便有,也不會那樣肯賣命地出死力了。

還有一個最忙的地方就是連隊的食堂了,自從夏收正式開始后,這里就成了聯(lián)系各個場地的中心地帶,也成了連隊最炙手可熱的地方。十幾個人忙得不亦樂乎,熱鬧非凡。想想吧,不說做飯的人手要增加好幾個,光是拉水、燒水、送水的就得好幾個。那時候還沒有自來水,要一個人專門從自流井往食堂拉水。拉水的工具就是一輛架子車,上面放一個開了小四方天窗的汽油桶,鐵桶尾部下面是一根能放水的皮管子。一個人從早到晚不停地拉水,往食堂門口的大缸里面裝,以保證食堂做飯和各處開水的供應,剛裝滿一缸水,等到下趟回來時缸又空了,很難有歇會兒抽袋煙的空兒。一個人要專門燒水。這燒水也不是什么好活兒,在這火燒火燎的大夏天,每天要跟燒得通紅的炭火爐子和熱氣騰騰的開水打交道,就跟進了班房上刑法差不多,要不停地往爐子里面加炭。燒好一鍋就要用馬勺舀到一個大保溫桶里,桶里已經(jīng)提前放好了一把掰碎的茯茶,開水進了桶,不一會兒,一桶既解渴又好看,黃燦燦飄著清香的茶水就算好了,這時候他又開始忙著燒下一鍋開水了。有時候不小心,滿頭滿臉的汗珠偶爾掉到茶里鍋里的情況也是有的。

然后是送水,送水人要有三個以上,因為不僅是送水,還包括送飯,要分多個地點和方向。

有一個人要專門負責往麥場上送水送飯,這里是夏收的次戰(zhàn)場。由于麥場一般就在居民點附近,再則也沒有其他多余的運輸工具,這樣就只能靠人挑著兩個水桶送水了。到了吃飯的時候又挑著兩個紅柳筐子送飯,一頭裝著白面饅頭,一頭裝著菜及碗筷等。場上吃飯的也有好幾十人,一個人一天來回要跑十好幾趟,也著實是夠辛苦的了。有往正在收割的麥地里送的,夏收的主力軍和連隊及場部的主要人物都集中在那里。由于那里是主戰(zhàn)場和前線,離連隊又遠,連隊唯一的一掛馬車專門往那里送水送飯,相比之下,他們反而比往麥場上送飯的要輕松些。

食堂的繁忙景象不僅僅是因為夏收人員本身,還有許多外來因素,因為還有許多沒有參與夏收的人員,如看瓜種菜的,喂馬放羊的,他們平時都在食堂吃飯,沒到中午飯點他們就提前來到食堂;還有一些不相干的人員,如那些沒事干的老頭老太太,在家?guī)Ш⒆拥募覍?,以及一些半大不小的孩子,甚至一些野貓野狗,都跑來在食堂周圍轉(zhuǎn),這讓本來就不算大的食堂顯得格外熱鬧和擁擠。

當然,這也難怪他們,在這偏遠的連隊,平時上工的時候村里都是靜悄悄的,鬼影子都難見一個,現(xiàn)在車來人往的,而食堂又是人員最集中的地方,難得這樣的機會,他們也想過來湊個熱鬧。

一年的好日子從這一天開始

似乎是一個規(guī)定的日子,從每年夏收的第一天開始,食堂就飄出誘人的香味了,那種久違的味道彌漫了整個村莊,讓人欲罷不能,那里也就成了人們最向往的地方。

我們可以想象,從春到夏,整個鄉(xiāng)村都處于青黃不接的季節(jié),在那個各種物質(zhì)奇缺,既沒市場又沒有物流的七十年代,無論是各種蔬菜還是副食品都是買不到的,一切都只能靠自給自足。而連隊的菜地里,除了春天有一個多月的光景,能吃到一些菠菜、小白菜以外,5月中旬過后,就再沒什么可吃的蔬菜了。不管是春天剛栽下的菜苗子,辣椒、茄子、西紅柿,還是種下的豆角、豇豆、黃瓜等,只能一天天看著它們成活、出苗,又一天天長大、開花、坐果。那時候沒有塑料薄膜,它們長得很慢,從開春一直要等到7月中旬以后才能吃上,唯獨就是那塊老韭菜地,從春到夏都是綠茵茵的一片,人們?nèi)窟@塊韭菜地過生活,餐桌上每天除了韭菜,幾乎見不到其他蔬菜。至于副食品就更別想了,牛羊經(jīng)過一冬天連凍帶餓的煎熬,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能留下一條命就不錯了。在這偏僻的鄉(xiāng)村,到哪里吃肉去?

而到了夏收就不一樣了,這似乎是人們一年生活的分界線,前面過的都是苦日子,夏收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因為這時候不管是辣椒、茄子、西紅柿,還是豆角、豇豆、葫蘆瓜,所有的夏菜幾乎都齊刷刷下來了,二齒子羯羊也能下刀子了。雖然是一只羊要和一大鍋辣椒、茄子、豆角燉在一起,雖然對于一百多個人來說是菜多肉少,但對于此前幾個月都沒有見葷腥和韭菜以外其他蔬菜的人們來說,這已經(jīng)是天賜的美味佳肴了。自然生長的沒有任何化肥農(nóng)藥的有機蔬菜,加上野灘里放養(yǎng)吃百種草長成的羊肉,即便最不會做飯的人做出來都是美味。對于現(xiàn)代人來說,一飯一菜是最簡單最普通的一頓飯,而對當時的人們來說,那卻是從開春的幾個月以來吃得最香、最美的一頓飯。

這時候雖然大批的西瓜還沒有下來,但通過精挑細選,總還能在瓜地里找到幾個雖沒有熟透,但卻有七八成熟的紅瓤西瓜。這種瓜雖不是十分甜蜜,但在那樣一個水果奇缺的年代,在那個炎熱的季節(jié)里,也是能讓人看著眼饞吃著解饞的消暑極品了。當然,這種東西不可能每個人都能吃到,那是給主戰(zhàn)場的工作人員送的慰問品,品嘗它的是那些康拜因、鐵牛55的工作人員,以及在那里工作的相關人員。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無論是在收割的地里,還是在堆積新麥的場上,抑或是在運糧的路上,盡管他們個個忙得馬不停蹄、揮汗如雨,但他們的心里是甜的,因為這是他們一年中收獲的開始,也是一年中好日子的開始。如果說,春節(jié)的喜慶和悠閑是他們冬季最快樂的日子,那么夏收的收獲和忙碌,就是他們夏天最快樂的日子。

其實夏收后的日子,不僅僅是這里的人們,也包括生活在這里的各種動物,無論是家養(yǎng)的還是野生的,也都過上了好日子。首先是那些放羊的人和他們的羊群,過去看著那一片片由蔥綠變成金黃的麥地,以及渠埂上、田間地頭那一片片綠茵茵的青草,哪怕再眼饞也只能繞著走。趕著一群羊在了無生氣的戈壁灘上行走,羊群吃著那些靠天生長的耐堿耐旱,看著要死不活的植物,從早吃到晚也沒有吃一嘴滿口的,倒是練就了一副能走能跑的急性子,總覺得前面一定有好草在等著,可是結(jié)果沒有一天能混個肚子圓的時候??墒窍氖蘸蟮那闆r就不一樣了,收完小麥的麥茬子地簡直就成了羊群的天堂。沒有收割的時候看著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收完之后地里就呈現(xiàn)出一片片的綠色,那些原本藏在麥子下面的野草全都暴露出來了,什么蒲公英、灰灰菜、扯拉秧、稗子草、野莧菜、羊奶草、蘆葦?shù)鹊?,還有叫不上名字的又鮮又嫩的各種野草,這些都是羊最喜歡的食物。如果說夏收是一年中人們好日子的開始,那么對羊來說簡直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光,是它們最隆重而盛大的節(jié)日。

當康拜因和鐵牛55進入到另一塊麥地收割的時候,放羊人就把羊群趕到了那塊已收割的麥茬子地里,羊進到這樣的地里也就不再瘋跑了,一個個都低著頭猛吃。是的,那兒好吃的東西太多了,幾乎都動不了窩。不僅有各種美味的野草,還有一些麥子長得太旺,遇到刮風而倒伏,這樣的麥子康拜因是割不上的,這種麥子因不能正常生長,也是不成熟的,但對于羊來說那是最好不過的美食了。不但有鮮美可口的好草,還有長肉長膘的細料,這就相當于人們夏收吃的第一頓飯那樣過癮,而且在今后的一段日子里,每天都能過上這樣的美好生活??蛋菀蛎扛钔暌粔K地,它們就可以進到新的麥茬子地里。即便麥子割完了,康拜因開走了,它們還可以在那些麥茬子地里自由享受它們的美好生活。其實這段時間也是放羊人最愜意的日子,因為他們也不需要像過去那樣追著羊屁股跑那么遠的路了,每天只需把羊群趕到地里,剩下的就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了。比如幾個放羊人在樹底下打打牌吹吹牛,困了就找個陰涼處睡一覺,偷幾個苞米或洋芋在沙包上燒著吃,到了傍晚時分,再把羊群趕回來就行了。

當然,享受這一美好時光的不僅僅是羊,還有那些野外生存的動物,如老鼠、野兔子等,以及那些人們平常很少看到的鳥兒。當然,那些野生動物都是怕人的,它們一般都是夜間行動,而且它們的目標也不盡一致。老鼠是吃糧食的,麥子沒有收割的時候麥穗都在麥稈上面,它們夠不上,想爬上去麥稈又禁不住它們的身體,也只能在下邊吃一些倒伏的秕麥子。現(xiàn)在可好了,收割機收得再干凈,也有被碰掉的麥粒子,這些掉下來的麥粒人們幾乎是看不到的,只有它們能看得見,或許更多的是它們能聞得到,于是,這些麥粒就成了它們的美食。它們不但吃飽喝足,還要儲存,以備漫長冬季的到來。而那些野兔子吃的都是草,和老鼠沒有絲毫的利益沖突,你吃你的麥子我吃我的草,各安天命,相安無事。

而那些鳥兒就不一樣了,它們的生活習性不是像老鼠一樣晝伏夜出,而是和人一樣雞鳴而起,因此,它們進入麥茬子地覓食的時候都是白天,而且還一點都不怕人,更不怕羊,它們就和羊群攪在一起,很多時候它們就待在羊的身上,羊走到哪兒就把它們馱到哪兒,寂寞無聊了又飛到另一只羊身上,一副悠閑自在很是享受的樣子。不怕人不是因為它們相信人,是因為它們有充分的自信,它們是飛行之物,人根本逮不住它們;不怕羊卻是因為它們知道羊的善良和厚道,對它們沒有任何不軌之心,因而它們才如此隨性。

其實鳥兒是不怎么喜歡吃麥子的,那麥子又干又硬,實在沒什么吃頭兒,要想吃,麥子沒割的時候它們就吃了,老鼠吃不上但它們能吃上,它們寧可費工夫去找那些蟲子吃,都不吃眼前這些現(xiàn)成的麥子?,F(xiàn)在麥子割掉了,它們喜歡的是那些麥茬下面以及野草上面的各種蟲子,而且還只吃活的不吃死的,特別是那些昆蟲白胖鮮嫩的卵、幼蟲、蛹之類的,是它們的最愛。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無論是人還是動物,都能找到自己最喜愛的食物。

在這收獲的季節(jié)里,如果有一架高空攝像機的話,在那樣一個天氣晴朗沒有風的清晨,你可以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在這個沙漠中的村莊里,先是各家各戶的煙囪里冒起了青煙,慢慢地那些煙在空中連成了一片,籠罩在整個村莊的上空,讓村莊的房子和樹木都掩映在一片影影綽綽的迷蒙中;接著,在麥子堆積如山的曬場上,有人開始揚場,有人在打掃場地,同樣在上空飄起一片片飛揚的塵土;與此同時,在村子通往麥田的那條土路上,一路都是川流不息,人來車往,有騎自行車的,有趕著馬車的,有開著鐵牛55運糧車的,還有趕著一群群牛羊往麥茬子地里走的,他們一邊行走一邊揚起一路的塵土;從麥場到村莊,又從村莊到麥地,一路都籠罩在一片迷蒙的塵土中,那些緩慢升騰的塵土和炊煙,像霧一樣緩慢地四處蔓延,讓整個西沙窩都置身于夢幻般的美妙中;如果再往遠處延伸,在那廣闊的猶如波濤洶涌的麥海里,那輛龐大的康拜因正在緊張地收割著,而在那些已收割的麥茬子地里,是一群群散漫悠閑,正在享受美食的牛羊;而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在麥場、村莊以及麥田周邊的廣大區(qū)域,都是延綿不絕、一望無際的沙漠。這幅景象是不是讓人感到很驚奇?一邊是荒涼寂寥、人跡罕至的大漠戈壁,一邊又是塵霧繚繞,人們沉浸在豐收與繁忙、安穩(wěn)與沉靜的生活氣息中。這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如果這是一幀巨幅的水墨畫,是叫它《大漠奇觀》好呢,還是叫它《大漠豐收圖》好呢?如果不是你親身經(jīng)歷過,當你面對這么一幅畫面時,你會相信這是真的嗎?

夏收還沒有結(jié)束

也就是大約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吧,西沙窩所有的麥子就都割完了,但那輛康拜因和兩輛鐵牛55并沒有完成使命,還有更多更艱巨的任務在等著他們。無論是在白天還是晚上,當他們割完西沙窩的最后一塊麥地后,就要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連隊,去那些正在等待他們收割麥子的地里。其實,關于他們下一步去向的指令,在幾天前就已經(jīng)下達了。

對于西沙窩來說,只能說地里的活兒是干完了,但夏收的工作還遠沒有結(jié)束,可就算這樣,也讓連隊領導們的心里輕松了一大截子,因為至少他們再不用分心幾處,地里的事情再不用操心了。

這時候所有的活兒都集中在了麥場上??梢哉f,場上前期進行的工作還沒有完成三分之一,大量的麥子還堆積在場上,必須要進行及時攤曬,及時揚場,及時裝運。特別是在攤曬的時候不能攤得太厚,一定要保證厚薄均勻。因為如果不及時攤曬,那些堆積的帶有水分的麥子,不能及時透氣、見到陽光,兩天之內(nèi)就會發(fā)熱、發(fā)霉,三天之內(nèi)就能長出麥芽來。當然,這個道理大家都懂,這樣的事情一般也不會發(fā)生。

這個時候別的都不怕,就怕老天爺下雨。那時候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而準確的天氣預報,也沒有這么方便查看天氣預報的工具,當時可看的只有場部油印的《夏收簡報》上登載的天氣預報,由于傳遞不及時,有也等于沒有。再就是有收音機的能知道一些大概的天氣預報,那是大范圍地域的預告,如“莫索灣一帶”,雖包括西沙窩,但因范圍太大,也不知道哪里有雨哪里沒雨,不足以為憑,聽那預報沒有幾次是有準頭的,可以說沒有一個是可信可依賴的預報。

俗話說“靠人不如靠己”,他們自有一套預測天氣的辦法,那就是憑借當?shù)啬切┝鱾鞯霓r(nóng)民諺語。“東虹日頭西虹雨”“早燒陰,晚燒晴”“天上鉤鉤云,三日雨淋淋”“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早看東南,晚看西北”“云自東邊起,一定有風雨”等等,這些都能比較準確地反映當?shù)氐臍夂颥F(xiàn)象,就是憑借這些爛熟于心的民間氣象諺語,他們可以基本掌握天氣的變化,而且是多年來屢試不爽,基本上沒有什么大差錯。

那時候麥場上隨時都準備好幾塊大篷布,以備不時之需。即使如此,一旦下雨,還是要給場上工作帶來很大的麻煩和損失。首先要把那些已經(jīng)攤開的麥子重新攏堆,要把那些攏過堆的,揚過場的,裝過袋的都用篷布進行覆蓋,還要蓋嚴實,不能漏雨;要考慮下雨后會不會有積水,否則就會造成上面沒讓雨淋著下面卻讓水淹著的后果,因此,還要考慮及時排水的問題;再一個就是,一旦下過雨之后,場上都是濕漉漉的,有的地方還有積水,一時半會兒干不了,一天之內(nèi)什么也干不了,在那個年代,雖不說“時間就是效益,效益就是生命”,但對于當時缺衣少食,經(jīng)常吃不飽肚子的人們來說,對“糧食就是生命”的理解,恐怕比現(xiàn)代人要深刻、透徹、刻骨銘心得多,那種對糧食的珍惜和擔憂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為了把糧食盡快交到糧站,做到場光地凈,全面完成夏收任務,連隊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場上。先前在地里跟康拜因的人,食堂里多余的人,以及連隊所有的業(yè)務干部,如會計、出納、保管、統(tǒng)計、文教、衛(wèi)生員等,只要是能動彈的,根據(jù)個人的能力和身體條件,全部都編到各個組里。這時候場上的人比原來多了一倍多,速度也比原先快了許多。翻曬的、揚場的、裝袋的、裝車的,場上是一片人歡馬叫的熱鬧景象。

這時候食堂的人手雖然減少了一半,但感覺壓力卻比先前減輕了許多,因為吃飯喝水的沒那么多人了,除了兩個做飯炒菜的大師傅以外,其他燒水、拉水、打雜的也不具體分工了,有什么活兒就干什么活兒,誰得空誰就干。再說,地里的西瓜也下來得越來越多了,連隊的那輛馬車每天都要從瓜地往場上送一兩麻袋西瓜,有了美味可口的西瓜誰還去喝水?因此,經(jīng)常上午送到場上的兩桶水,到下午還沒有喝完,倒是那兩麻袋西瓜吃得一個不剩。

這時候,麥茬子地里的那些放牧人還在過著比較悠閑的生活,但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太久了。從康拜因進地的那一天算起,最多也就是半個多月吧,東方紅75拖拉機帶著五鏵犁就要進地,把所有的麥茬子地都深翻了,因為那是養(yǎng)地的最好時候。俗話說:“頭伏一碗油,二伏半碗油,三伏還有油?!痹谙募娟柟獾谋裣拢切┓^的本來很僵硬的土地很快都被曬酥了,不僅改變了土壤結(jié)構(gòu),而且像上了一遍肥一樣又有勁了。雖然頭伏趕不上了,但中伏的“半碗油”是再也不能放過了。

當場上大堆的麥子都變成一垛垛麻袋,而麻袋又被一車車送到糧庫以后,那場上看著就干凈了。最后,把那些揚不干凈的麥雜頭,按照職工人頭數(shù),每人分三十或五十公斤都拿回去喂雞了。那場上除了一些散落的麥草和一堆堆揚場揚出來的麥屑、麥芒之外,再沒有什么別的東西了。這些東西除了誰家和泥抹個墻、盤個鍋頭壘個灶之外,再沒有誰能用得上。從大的意義上講,這時候一年一度的夏收就算是結(jié)束了,但從細微處來講似乎還未必。

此時各家各戶的雞都跑到場上來了,它們先是吃那些掉落在各處的麥粒,然后在麥草里、麥屑里,以及麥場邊的各處,用兩個爪子拼命地刨,尋覓著可吃的東西。這時候的曬場成了它們的天堂,它們成了夏收最后一批享受者。

地里的麥子都變成糧食交到糧站,掉在地里的麥粒被老鼠們費勁地拉進洞里,又被挖老鼠倉的人挖走,就連掉落在場上各處的麥粒也被雞撿食得干干凈凈。也許只有這時候才算是真正做到了顆粒歸倉,沒有浪費一粒糧食,也才算是夏收的真正結(jié)束。

漫長的秋收季節(jié)

如果說西沙窩的夏收是一場快速、短促而又激烈的殲滅戰(zhàn),西沙窩的秋收則更像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游擊戰(zhàn)、消耗戰(zhàn)。

為什么這樣說呢?我們知道,所謂的殲滅戰(zhàn)就是要用最好的武器、最正規(guī)的主力部隊,集中全部力量,以壓倒性的優(yōu)勢,將敵人快速分割、包圍,直到全部殲滅。而夏收就是集中了全場最好的機械設備和技術力量,分場及連隊兩級領導坐鎮(zhèn)第一線現(xiàn)場指揮,在幾天之內(nèi)就把一個連隊的萬畝小麥收割完畢,可以說,這完全就是一場“集全力而擊一隅”的殲滅戰(zhàn)。這時候,西沙窩夏收的主戰(zhàn)場完全交給了場部的機械化部隊和正規(guī)軍,而西沙窩人只能做一些輔助性的服務工作,這就像在戰(zhàn)場上抬抬擔架、送送彈藥什么的一樣。

秋收的有些作物就不能依靠場部的正規(guī)軍,完全要靠西沙窩自己。最主要的原因是秋收作物比較繁雜,有苞米、油葵、高粱、甜菜(也有人叫糖蘿卜)、打瓜等,甚至還有苜蓿、苞米稈等雖不是糧食也在收獲之列的東西,這些都是馬、牛、羊過冬的最好飼料。有些作物的面積不大,多則上千畝,少則幾百畝,甚至是幾十畝。像油葵和高粱,如果面積比較大,還能利用場部的康拜因來收獲;而像苞米、打瓜、甜菜等作物,更多的工序只能靠西沙窩自己了。關鍵是這些作物還不在一起,東一處西一處,今天到這里,明天又到那里;地塊也不規(guī)則,有長條子的,有一頭大一頭小的,有兩頭大中間小的,什么形狀的都有,像麥地那樣方方正正的條田就很少了。耗費的時間也長,從每年的9月下旬到10月底,都在忙著收獲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收到場上以后還要分開堆放,分開晾曬,看著也是亂七八糟東一堆西一堆的,有時候都不知道先干哪個后干哪個,你說天天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是不是就跟打游擊戰(zhàn)和消耗戰(zhàn)一樣?

像苜蓿和甜菜一類的部分能用機械的還稍好一些,人不是那么費力。比如苜??梢杂酶畈輽C,在鐵牛55的后面帶上割草機,圍著苜蓿地轉(zhuǎn)圈,邊轉(zhuǎn)邊割,圈子越轉(zhuǎn)越小,最后地轉(zhuǎn)完了苜蓿也割完了。割倒的苜蓿就地晾曬,等曬干了就用馬車一車車拉回去。

往車上裝苜蓿也是個辛苦活兒,幾個人在下面用鐵杈把苜蓿往車上挑,車上就一個人裝車。裝車還是個技術活兒,會裝的能把車裝得跟個藝術品似的,上下方方正正,四周有棱有角,無論上下看還是左右看,都是直溜溜、齊刷刷的。這裝車就跟蓋房子一樣,講究的是壓茬子,先裝四個角,然后用苜蓿依次挨著壓過去,每一杈苜蓿都放在該放的地方,每一層都要保證鋪得均勻?qū)嵲?,不能有空、虛、缺的地方,每一層都要保證連成一個整體。這樣一層一層壓著裝起來,整個車都變成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整體。

到了目的地要卸車,一邊把捆苜蓿的繩子解開,繩頭上拴兩根棍子插到苜蓿里,那邊沒插棍子的兩個人拽著繩子使勁拉,這邊的兩個人用鐵杈使勁搗,然后同時喊“一、二、三”,再一起使勁,那苜蓿垛子在車上要晃幾下,然后再一起使把勁,那苜蓿就齊刷刷地下來了。在苜蓿垛子要倒的那一刻,拽繩子的兩個人要趕快跑,跑慢了就會被埋在苜蓿堆里。再看那苜蓿垛子,倒在地上還是整整齊齊,四四方方堆在那里。

要說最享受的就是拉苜蓿的三匹梢子馬了,一進苜蓿地它們的嘴就閑不下來,因為苜蓿是它們最喜歡的食物,進了苜蓿地就像進入了天堂,它們總是邊走邊吃,一刻也停不下來。有時候車已經(jīng)裝好了,趕車人都已經(jīng)喊“嘚兒駕”了,它們中有貪嘴的還要歪著頭去叼一口苜蓿草,這樣不聽話的免不了要挨上一鞭子,雖然被鞭子抽打的地方疼得要抽動幾下,但絲毫也沒有停止嘴里的咀嚼?;蛟S在馬的心里也是暗暗算過賬的,感覺多吃一口而挨了一鞭子是很不劃算的,下次遇到喊“嘚兒駕”的時候就再沒敢偷嘴,而且是第一個邁出了前進的蹄子。

要說最倒霉的就算是轅馬了,三匹梢子馬都能吃上最喜愛的苜蓿草,但是它吃不上,因為它在三匹梢子馬的屁股后面,跟前根本就沒有草,而且即便有草它也不能吃。它被固定在兩根車轅條中間,身體被捆得死死的,只有頭能夠自由活動,但也不敢亂動,因為車轅的重量都壓在它身上,頭一低重量就要前移,就不能保證車的平衡,搞不好能把它壓趴下。它的身體是有感覺的,它的責任和使命告訴它是不能亂動的。想想也夠冤枉的,它擔的責任最重,整個車的平衡和前進的方向都是它掌握的,而且還是最累最不自由的,它付出最多,可是享受的時候就沒它的份兒了。它也很著急,看著其他馬都吃得香甜的時候,它也急得用前蹄在地上刨,大概和人急得直跺腳時心情是一樣的吧,可是急又有什么用呢?看著動物世界里都有著這么多的不公平,想想人世間的許多不公平,也就釋然了。

收甜菜的時候也能用上機械化。還是用鐵牛55,帶上三鏵犁,像犁地一樣在甜菜地里犁一遍,但不能犁深,深了就把甜菜埋住了,人就看不見、找不到了;也不能太快,要等人把甜菜都撿出來了才能繼續(xù)犁。這收甜菜最麻煩的是收之前和收之后,收之前要先收甜菜秧子,那甜菜秧子可是好東西,馬、牛、羊都愛吃,而且吃了還長膘。當時吃不掉,拉回去晾干了,冬天都是好飼料。滿地綠茵茵的甜菜秧子要靠人一筐筐提出地外,也確實是夠費力的。特別是那甜菜秧子長得特別低,像劈白菜葉子一樣一片片劈下來,也確實是夠麻煩的。甜菜收回去后還要一個個地削,要把長甜菜秧子的那一頭削干凈,尾部的根須也要削掉,看著要光禿禿、干干凈凈的才行,否則糖廠就不收。因為削不干凈就不好洗干凈,這樣就會影響榨出的糖的質(zhì)量,而且也影響出糖率。一般情況下,像這樣削甜菜的活兒都交給女人們?nèi)ジ闪恕?/p>

在收過的甜菜地里,會有很多人拿著鐵鍬和尿素袋子拾甜菜。人們在收甜菜的時候難免會有遺漏,況且有人在收的時候還故意不撿干凈,目的就是回頭再把它們撿回家。在副食品極度缺乏的那個年代,甜菜可是個好東西。平時家里來個客人,給化杯白糖水那就是待客的最高禮節(jié)了。那時候,供銷社里賣的白砂糖、水果糖都是甜菜做的,可是誰又舍得去買它們呢?就不要說平時喝點白糖水、蒸籠糖包子了?,F(xiàn)在把撿回來的甜菜洗干凈,切碎,再摻上些苞谷面,在籠上蒸出來,那也是香甜無比的。如果甜菜再多一些,把它們放在鍋里熬,熬到最后就是黏糊糊的糖稀,吃在嘴里和在供銷社里買的水果糖的味道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十分甜的,而且都有一些只有甜菜糖才有的那種獨特的焦煳味;特別是把饃饃或發(fā)糕掰開,里面夾上一些糖稀,那才叫一個香甜,那種感覺遠比今天司空見慣的,甚至是吃膩的糖油糕的味道還要美好,甚至覺得那已經(jīng)是很奢侈,很值得留在記憶中的一件事了。

如果把甜菜放到冬天,人們在煮洋芋的時候里面放幾片切好的甜菜,煮出來的洋芋就特別好吃,又沙又甜。孩子們在鐵爐子上放幾片甜菜,當把甜菜烤到焦黃,甚至糖稀都流出來的時候,整個房間里都彌漫著一種甜甜的味道,那焦黃的甜菜吃著是那么香脆而又綿甜。但這種太甜的東西不能吃太多,吃多了反而覺得摳心和難受。

油葵和高粱都可以用康拜因收割,這就省去了不少麻煩。我說的油葵就是專門榨油的那種,長得不太高,稈子也較細,花盤子也不大,結(jié)出的籽兒也比較小,但個個都顆粒飽滿,所以它很適合榨油,種得比較密集,較適合康拜因收割。

如果是我們過年過節(jié)嗑的那種葵花子就不行了,這家伙的個子特別高,很多葵花長得比人都高,稈子也特別粗壯,花盤子更是奇大,個個都跟個臉盆、鍋蓋似的,所以它里面的籽兒也特別大,很適合人們嗑著吃。但這種大籽兒葵花就比油葵難種,油葵隨便怎么種都能收獲,而且是用播種機播種,也不用間苗,盡管長得小一些,矮一些,但里面的顆粒都是飽滿的。而大籽兒葵花就不行了,如果種得稠了,還要間苗,如果中間水肥沒跟上,收的時候看著盤子很大,但里面的籽兒都是秕的。

收的時候就更麻煩了,油葵可以用收割機收割,而大籽兒葵花就不行了,必須人工用鐮刀一個一個把盤子砍下來,裝上車拉回去。因此,一般情況下,油葵可以大面積種植,幾百畝上千畝,而大籽兒葵花就只能種個十畝二十畝的,收獲后就分給職工當福利了,這和連隊瓜地、菜地的功能差不多。盡管大籽兒葵花難種難收,但職工們還是很樂意種的,在那個物資缺乏的年代,在那漫長的冬季,閑著沒事圍著火爐嗑嗑瓜子聊聊天,也是很享受的日子。

收打瓜屬于說難不難,說不難也挺麻煩的那種活兒??赡茉S多人還不知道這打瓜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都見過冬瓜、西瓜、南瓜,就是很少見過打瓜。其實一說大家都知道,就是我們過年過節(jié)常吃的那種真空包裝的黑瓜子。在沒被掏出瓜瓤之前,它和西瓜的形狀、大小基本上是一樣的,沒見過打瓜的都會把它們當成西瓜,只有種過或經(jīng)??吹酱蚬系娜瞬拍芤谎壅J出來。因為西瓜的顏色比較深,紋路清晰,而打瓜的顏色比較淺,基本上呈白色,紋路也比較模糊,對比之后就會覺得其實是很好辨認的。

收打瓜和西瓜的區(qū)別就是,西瓜主要吃里面的瓜瓤,而打瓜是只要里面的瓜子,再好的瓜瓤都只能廢棄掉。收打瓜時的最大好處就是不用帶水,滿地的打瓜隨便你吃,刀子也不用帶,看哪個品相好,摘下來在地上一摔,摔成兩半后,先用半個瓜洗手,再用手直接把另一半瓜瓤掏出來享用。每個打瓜都要經(jīng)過打爛之后才能取出里面的瓜子,也許“打瓜”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吧。它金貴的是瓜子,只要把瓜子收管好,瓜瓤隨便怎么糟踐也沒人管,反正也吃不掉,又不能吃太多,否則后面遇到更好吃的瓜了還怎么吃得下?

面對那些白白浪費掉的打瓜瓤,那時候我就想,如果能發(fā)明一種回收打瓜瓤的機器,把它的營養(yǎng)成分提煉出來,那絕對是一種深受人們喜愛的上好補品。

至于打瓜好不好吃,打瓜和西瓜哪個好吃,這話就看怎么說了。要論它們的糖分、水分,以及它們的品相、外觀、可口程度,那肯定是西瓜好吃了,要不然都去賣打瓜不賣西瓜了。但要是在西瓜吃好、吃夠的情況下,反而覺得打瓜好吃了。特別是在太陽底下汗流浹背干活兒的情況下,那西瓜吃多了不但不解渴,嘴里反而發(fā)干、發(fā)苦,越吃越渴,不如喝一缸子涼開水或者黃燦燦的涼茶來得舒服、痛快。為什么西瓜地里的看瓜人最后寧可喝白開水都不吃西瓜了,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在打瓜地里干活兒吃打瓜就沒事。這打瓜不像西瓜,西瓜是涼性的,而打瓜是溫性的,它是養(yǎng)人的,打瓜吃再多都沒事,不但解渴生津,而且還管飽。因為它不像西瓜吃到肚子里都是水,最后變成一泡尿,打瓜的瓜瓤都是柔軟而厚實的瓜肉,吃在嘴里滑潤綿柔,要輕微咀嚼才能咽下去。它不像西瓜那樣透甜,而是帶著一絲絲的甜味,顏色也不像西瓜那樣鮮紅,呈現(xiàn)一種淡淡的黃色,極像一種人們不常種的黃瓤西瓜。

收打瓜的時候首先要把它們一個個都撿成堆,堆越大越好,因為這樣就減少了搬運壓榨打瓜工具所耗費的時間。最開始收打瓜的時候,都是人工把打瓜一個個在地上摔爛,然后掏里面的瓜子。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不但費事且效率低下,于是人們就發(fā)明了一種簡易壓榨工具,就是利用杠桿原理,把一塊寬厚的木板的一頭固定在長條凳子的一頭,然后負責壓榨的人雙手抓住木板的另一頭,把放在凳子上的打瓜使勁壓下去,這樣可以說是一步到位。經(jīng)過壓榨后的打瓜立即皮瓤分離,皮是皮瓤是瓤,瓜皮里面基本上沒有一粒瓜子,而瓜瓤也被壓成了瓜水。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把經(jīng)過壓榨的瓜皮和比較大一些的瓜瓤撿掉,瓜水也自然流出去,剩下的都是黑亮黑亮的打瓜子了,這樣就比先前靠人工掏挖瓜子的速度快了好多倍。當然,在壓榨之前,一定要在凳子下面鋪一塊很大的塑料布。

一般情況下四個人配合壓榨效率是最高的,一個人負責壓板子,兩個人用鐵杈負責往板凳上放打瓜,一個人在下面撿瓜皮瓜瓤。壓板子是最累最辛苦的,幾個人要輪換著壓,這樣馬不停蹄的流水線作業(yè),一大堆打瓜不一會兒就壓完了,最后把留在塑料布上的黑瓜子都裝進蛇皮袋子,一堆打瓜的收獲工作就算完成了,然后把工具搬到另一個打瓜堆跟前繼續(xù)壓榨。

這說的都是七十年代末期的事情。到了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很快到處都出現(xiàn)了手扶拖拉機和小四輪,這種東西的出現(xiàn)就意味著傳輸動力的出現(xiàn)和廣泛應用。于是人們利用小四輪或手扶拖拉機的發(fā)動機做動力,很快就發(fā)明了專門針對打瓜的脫粒機,這種東西的出現(xiàn)又比人工壓榨的土辦法快了無數(shù)倍。

這種脫粒機的上面是一個正方形向外延伸的口子,中間圓形的“肚子”里是快速運轉(zhuǎn)的刀片,打瓜從上面的口子扔進去之后,瞬間就被打成碎片,然后把它們分離出去,一邊出瓜皮,一邊出瓜水,中間往袋子里面流的全是打瓜子。可以說它的工作速度完全取決于你往里面扔打瓜的速度,你扔多快它就能吃多快,可想而知它的工作效率有多高了。這時候的主要工作就是往里面扔打瓜,機器兩邊各站一個人,手里拿著鐵杈輪換著往里面扔,而更多的人是把遠處的打瓜往兩人跟前運。想想也是,它好歹也具有十幾匹馬力的動力,扔進去的是瓜又不是石頭,而且每次扔進去的最多也就是一兩個,對付那點連湯帶水的打瓜又算什么呢?就是這么一臺小機器運轉(zhuǎn)幾個小時,就能抵得上過去幾十個人辛辛苦苦干一天的。僅從這一點上,就讓人們深刻體會到“科技是第一生產(chǎn)力”這一顛撲不破的真理了。

最后再來說說最難收的苞米。它的正規(guī)名字應該是玉米,但老百姓一般都叫它苞米,或苞谷。為什么說它最難收?我們看到,前面說的無論哪種作物或多或少都能用上一些機械化,而苞米就一點都用不上,不但用不上,每年種得還多,除了小麥以外,就數(shù)它的面積最大了。那時候講的是“以糧為綱,全面發(fā)展”,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吃飯問題,填飽肚子問題,然后再說其他的。玉米面可以說是那時候的主糧,而且玉米的產(chǎn)量又高,不多種能行嗎?那時候供應的糧食一多半都是粗糧,這個粗糧基本上都是苞谷面,可想而知,那時候種的苞谷面積有多大。

西沙窩每年都要種一兩千畝地的苞米,由于西沙窩職工人數(shù)少,怕收獲時人手不夠,種得還算是少的,其他連隊一般都在五千到一萬畝之間。在苞米地里干活兒可以說就是活受罪,因為地里的苞米稈子不僅比較稠密,而且還長得特別高,特別粗壯,不然它就結(jié)不了那么粗的苞谷棒子了。小麥、高粱、油葵等作物,果實都長在頭上,稈子也比較細,這樣很便于康拜因收割。而苞米棒子都結(jié)在苞米稈子的中間部位,要是用收割機的話,等于是要把所有的苞米稈子都吃進去,那么多又粗又硬的苞米稈子混在里面,再加上苞米棒子里面還有苞谷芯子,康拜因就根本沒有辦法對苞米進行有效的兩次分離,因此,種再多的苞米也只能靠人工收獲,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掰苞米”。后來聽說發(fā)明了專門的苞米收割機,但在那個年代,既沒見過也沒聽過。

掰苞米是一項不是特別累,但卻很煩人,讓人很不舒服的勞動。一進到苞米地就有進入牢籠的感覺,四周的苞米稈子都比人高,里面又悶又熱,密不透風,人和人說話要大聲喊,這也只能辨別大致方位,聽著周圍都是窸窸窣窣掰苞米的聲音,就是看不見人。特別是那些苞谷葉子的邊緣上都帶著微小的刺和刃,又薄又利,胳膊上,臉上,額頭上,凡是暴露在外的部位,經(jīng)常都被它們劃出一道道的血口子。女人們都圍著頭巾,把臉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男人們沒那么嬌貴,也就隨它去了。那時候無論干什么活兒都不戴手套,感覺那是很奢侈的,皮肉破了可以自己長好,錢花出去可就回不來了,家里比買手套更需要錢的地方太多了,因此,在農(nóng)村干活兒磕磕碰碰受些小傷是常有的事,被苞谷葉子拉上些小口子又算什么。

關鍵是,苞米地里又悶又熱,心里又急又躁,一邊著急忙慌地掰苞米,一邊還不停地擦著汗,但那汗水還是順著額頭、脊背不停地淌,淌到那些小口子上十分地疼。不僅是疼,那些苞谷葉子上,特別是那些苞谷梢子上,都有殘留的花粉和花屑,在人掰苞米時的搖晃下,全都落在人的身上和脖子里,和流淌的汗水混在一起,在它們的刺激下,渾身上下都癢得難受,這時候都搞不清是疼還是癢了,可以說是難受無比。只有等到把自己正在收的兩行子苞米都掰完,出了地頭,才能好好地出一口氣,有一種重見天日的感覺。盡管知道難受,但還是要進去,只要苞米沒掰完,就要繼續(xù)“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像這樣的日子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

收完了苞米,還要收苞米稈。盡管這苞米地里的活兒難干,但你不能不承認這苞米真是個好東西。苞米是給人吃的,是當時的主糧,即便放到現(xiàn)在,也是人們餐桌上離不開的雜糧,而且賣得比細糧還貴。所謂的細糧就是指白面和大米,除此以外,都是粗糧、雜糧。而這苞米稈子又是馬、牛、羊的最好飼料,要不然現(xiàn)在的養(yǎng)殖專業(yè)戶要專門種植大片的青儲飼料呢!這個青儲飼料實際上種的就是玉米,種得非常稠密,因為他們的目的不是收玉米,在它還是綠色的時候,連苞米稈子和半生不熟的苞米一起收割了,進行加工、窖藏,這樣就變成了營養(yǎng)極其豐富,適合牲畜全年食用的青儲飼料。所以說這苞米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它一直都是個好東西,它的最大好處就是人畜都能兼顧。

收苞米稈子也不適合用割草機,因為那苞米稈不像苜蓿那樣稠密和柔軟,它的稈子特別粗壯和堅硬,拿割草機割苞米稈子就像是拿鐮刀砍樹,功能極不對稱。一圈子割下來,那割草機上的刀刃幾乎都被苞米稈打光了,跟個爛鋸條差不多了。而且那苞谷茬子也特別尖利,那輪胎即便當時不被扎破,也是傷痕累累,它的使用壽命也絕對長不了了。因此,用割草機割苞米稈子,是一件極不劃算,也沒有人愿意干的事情。這樣說來,這苞米稈子還非得靠人去割。

割苞米稈子還是要比掰苞米的感覺好些,起碼是在光天化日下干活兒,既通風又透氣,心里也敞亮,而且越割越少,感覺有希望,有盼頭。但也有許多的不好處,首先是那些被割掉稈子的苞谷茬子特別尖利,它不像割草機割的是平茬子,人工割的都是斜茬子,因為人在割苞谷稈子的時候,不可能用鐮刀平著割,那樣既費力還割不下來,都是從下斜著往上割,這樣既不彎腰又能很輕松地割下來,但這樣就留下了滿地又尖又利的斜苞谷茬子。

在這樣滿地都是苞谷茬子的地里干活兒是要十分小心的,搞不好就會受傷。盡管大家都非常謹慎,但受傷的情況還是時有發(fā)生。比如有人穿的鞋子舊了,鞋底就薄了,碰巧踩在那尖利的苞谷茬子上,那鞋底就會被扎通,腳就會被扎破,不但疼痛,也影響干活兒,傷得重了就干不成了,輕一些的也是一瘸一拐湊合著干,沒個十天八天是好不了的。割下的苞谷稈子要抱到地外面裝車拉回去。在抱苞米稈子的時候眼睛是看不見路的,只能憑感覺走,走不好就會被苞谷茬子絆倒。人絆倒后不是小腿頂?shù)桨炔缱由暇褪鞘謸涞桨炔缱由?,這樣無論是腿和手都會受傷,雖然比扎穿鞋底子要輕一些,但也是屬于受了傷、掛了彩的,也要經(jīng)過一番包扎。等到把苞米地里全部收拾干凈了,總有那么幾個一瘸一拐的,手上、腿上纏著紗布的,就跟剛經(jīng)歷一場戰(zhàn)役后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兵沒什么兩樣。

好在秋天是一個收獲的季節(jié),是一年中最好的一段日子。這時候天氣不冷不熱,秋高氣爽,物資也最為豐富,所有的瓜果蔬菜應有盡有。雖然經(jīng)過一天的勞動感覺很辛苦,但每天都有各種可口的菜肴盡情享用,感覺那日子還是挺美,挺幸福的。那時候人們的思想很簡單,也沒有過高的要求,因為沒有誰比誰好到哪里去,大家都過著同樣簡單的日子,因此,那種幸福感是很容易滿足的。

當?shù)乩锼械那锛咀魑锒际胀炅?,堆在場上的各種果實也收拾干凈了,一年中的從種到收也就結(jié)束了,一年的結(jié)果也成定局。經(jīng)過夏收的突擊戰(zhàn)和秋收的消耗戰(zhàn),從春到秋,忙碌了大半年的人們才算是真正閑下來了,等待他們的將是漫長的冬閑時光,那是給地和人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如果按照農(nóng)民的算法,秋收的結(jié)束,也就意味著一年的結(jié)束,一切新的盤算和計劃,都只能寄望于來年的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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