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雨霜

今晚，我把幾粒西瓜籽咽進肚子了。它們在我肚子里翻滾，想要長出碩大的西瓜。

事情是這樣的，我跳完舞渾身臭汗，口渴不已。匆忙回家打開冰箱拿出西瓜，三兩下切好，大快朵頤。盡管我有心吐掉黑色的西瓜籽，但狼吞虎咽大口地啃，估計咽下肚子的西瓜籽也有好幾粒吧。

稍微解渴后，剩下的西瓜，我邊吃邊吐籽。突然想起一個笑話來，說是一個小孩不小心吃進了西瓜籽，害怕得哭起來，大人得知孩子是怕肚子里長出西瓜便大笑不已，于是讓孩子喝掉大杯熱水，這樣西瓜籽燙熟了，就不會發(fā)芽了。

當(dāng)初看到這個笑話，只覺得孩子傻得可愛，大人的忽悠也是有趣。如今想來，這個笑話竟讓我感動了。多么純真可愛的孩子，他相信一粒種子的生命力，進了肚子的西瓜籽會生根發(fā)芽，開出花來，結(jié)出西瓜。

不妨讓我們借著這個思路大膽想象吧。那粒西瓜籽在暗黑翻涌的肚子里發(fā)了芽，循著食道長出來，在嘴巴里開了花，結(jié)了一個小西瓜，漸漸長出嘴巴，耷拉在肚子上，哈哈哈，好一個西瓜和人和諧共生的畫面呢！

我吃著西瓜，想到孩子肚子外掛著一個西瓜，不禁笑了起來。我笑著，還是羨慕孩子的童真，他相信種子的力量，相信自己的身體足以供養(yǎng)一株西瓜苗的生長。孩子的世界，沒有那么多理性，沒有那么多懷疑，這反而有助于種子發(fā)芽生長。

大人就不會這樣。大人太懂事了，或者說太成熟了，他們知道西瓜籽吃進肚子不會發(fā)芽，也不必擔(dān)憂。若真要發(fā)芽，喝一杯熱水，就把這顆種子弄死了。

其實，讓孩子相信會發(fā)芽的，何止是一顆偶然吃進肚子的西瓜籽呢？他們有好多好奇的、幻想的種子，在心里，在腦瓜里，在漫無邊際的想象里。大人往往善于破壞這些種子，或者無情摳掉，或者用一杯滾燙的語言之水燙死種子……

有些孩子幸運，他們小小的世界，有一粒或者幾粒機靈的種子藏了起來，躲過劫難，慢慢發(fā)芽，最終長成了藤蔓，結(jié)出果實。有些孩子就沒有那么幸運，他們的種子要么早早被弄死，或者剛發(fā)芽，脆弱的苗就被無情摧折了。

我曾吃過哪些種子呢？土豆，我吃過煮熟的、烤過的，我知道它不會發(fā)芽。慶幸我種過土豆，把帶芽的土豆塊放進土里，春來開出白色的花朵。如今我的記憶里，有一片長滿深綠色葉子、白花搖曳的土豆地。我吃過野生泡兒，紅色的嫩果子早已化作身體的一部分，那是自然的甜美，那是童年的純真。

我最難忘的，是一種叫作書的種子。鄉(xiāng)下放牛時，我吃掉一些書的種子，有人笑我呆傻，只曉得讀書。他們會說，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啥用呢？我不管，我吃掉書種子，我堅信肚子里會長出新的知識，甚至長出一本屬于自己的書來。

這幾年，我的種子萌芽了，長了一些叫做散文、詩歌的果實，它們個頭不大，甚至味道酸澀，卻是屬于我的珍貴的果實。

今夜，我吃掉幾粒西瓜籽，它們會長出西瓜嗎？偌大的世界，懷疑和失望已經(jīng)夠多了，無須再多我一份吧。我寧可做回一個孩子，傻傻地相信西瓜會從肚子里長出來。也許我會如孩子般擔(dān)心肚皮被撐破，但期待的緊張的感覺也是不錯的體驗。

哦，可愛的、倔強的種子呀，你要穿過黑暗的食道，沖出嘴巴見到光，見到供養(yǎng)你的孩子，瞧瞧她稚嫩的臉龐，然后和她一起奮力生長。

或許西瓜籽長出西瓜還需要一段時間吧，但這個叫作文字的果實卻在今夜因種子而生了。感恩你們，被我吃掉的種子，你們讓我相信生命的力量，足以穿破黑暗和阻礙，開出花來，結(jié)出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