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
看張愛玲晚年真是辛酸。
“房間顯得十分空曠,只有一臺電視機、一臺老式收音機,她坐在灰藍色的地毯上看電視、聽收音機、吃飯、睡覺,甚至都不用碗筷,只用一次性的紙盆代替?!?/p>
曾經(jīng),她不僅追求文學(xué)上的成功,生活中的起居用度也很講究。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這樣描寫:“她的房間里竟是華貴到使我不安,那陳設(shè)與家具簡單,也不見得很值錢,但竟是無價的一種現(xiàn)代的新鮮明亮,幾乎是刺激性的。陽臺外是全上海在天際云影日色里,底下電車當當?shù)膩砣ァ!币环娪暗漠嬅妗?/p>
實際上,這時候的張愛玲已經(jīng)顯示出了對于日常生活的難以應(yīng)付。
她曾向炎櫻抱怨,由于炎櫻幫著設(shè)計的服裝過于奇異,她總是衣裳短缺,到了正經(jīng)時刻簡直沒有一件衣服好穿的?!缎F圓》里,她到溫州探訪胡蘭成,穿的是新做的一襲翠藍旗袍,可她因那翠藍旗袍一路上遭遇的窘迫,可知那當真不是一個探親旅途舒適且合適的裝扮。因著這不合適的裝扮,她到達溫州后幾乎遭到胡蘭成的嫌棄,而她曾經(jīng)讓他“華貴到使我不安”。
實際上,張愛玲在上海生活的周全,某種程度靠著她那位充滿生活情趣的姑姑。姑姑在電臺工作,收入頗豐,單身,獨住公寓。投奔姑姑一起生活,張愛玲有張愛玲的自覺。撞破了門玻璃,打破了一只碗,都想著要趕緊配上。這個小公寓是一個自洽圓滿的小宇宙。張愛玲時刻擔心有將這個小宇宙打破之虞。
姑媽會做飯,張愛玲不會。胡蘭成來,她只能買些百葉卷肉這樣的普通菜式作為添菜,明知胡蘭成喜歡“郊寒島瘦”類的菜式。張愛玲卻實在不敢想象自己哪一天要為胡蘭成洗手做羹湯。她既擔心自己的手藝,又擔心姑媽的笑話。
我倒挺好奇,這“郊寒島瘦”類的菜式究竟是些啥菜式?若不是原料稀罕,總得是相當費時費工費手藝吧。
相較而言,姑姑的生活態(tài)度則是要放松許多。張愛玲寫過一回姑姑做芝麻醬包子的事:“姑姑那一向心境也不好,可是有一天忽然高興,因為我想吃包子,用現(xiàn)成的芝麻醬作餡,捏了四只小小的包子,蒸了出來。包子上面皺著,看了它,使我的心也皺了起來,一把抓似的,喉嚨里一陣陣哽咽著,東西吃了下去也不知有什么滋味。好像我還是笑著說好吃的。這件事我不忍想起,又愿意想起?!倍嗨忌聘械膹垚哿岢粤撕喼币錅I,可姑媽大約是吃得自得其樂,心境再不良,也能打起十二分的興致做幾只芝麻醬包子,暖腹飽胃。
張愛玲早年斷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虱子”,她的人生態(tài)度又是如此的“郊寒島瘦”。我只想,她若能像姑姑那般學(xué)會做芝麻醬包子,暖腹飽胃,照顧好自己,或許能夠容易一些抵抗住她這一生中必將遇到的風(fēng)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