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則爾
她叫豆子,因為身材微胖,便有了這個綽號。高一下學期,豆子從其他班級轉來,作為她的前桌,我深受其害,“學校側門的炒面特別軟”“楊記家的飯團非常Q彈”大多時候沒人去接她的話題。為了緩解她的尷尬,我偶爾附和一兩句“嗯”“哦”“啊”,以盡同學之誼。
說實話,并非我本性善良,而是我在豆子的影子中看到了自己,讓我產生了同病相憐之感。我們學校是全市重點高中,我所在的班級又是精英班,像我這種顏值與智商都欠缺的普通男生,豆子是我唯一說得上話的異性。
慢慢地,我們熱絡起來。
這段歲月靜好的同學關系在兩個月后被打破了。某個晚自習放學后,豆子忽然把我攔下,將一枚信箋遞給我,然后一溜煙兒消失了。
回到家,我沖進臥室關上門,展開信紙,是一封情書,當時我的內心是一種怎樣的復雜呢?大概是羞愧、驕傲、茫然、詫異的結合,我用斟酌許久的話寫下婉拒的回信。
第二天,讀完回信,豆子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帶著勉強的笑容向我比了個“OK”的手勢。此后,大家又變回前后桌關系。
高一結束,文理分科,我選擇了文科班,豆子繼續(xù)留在原班級,我們的教室隔得并不遠,但彼此再沒碰過面。
再次聽到豆子的消息,已是高三前夕。聽說立志減肥的她瘦了不少,學習成績邁上新臺階,甚至收獲了許多朋友。聽說,她的改變是因為喜歡上了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習委員,她還在好友的鼓勵下寫了一封情書……
當我和豆子共同的朋友繪聲繪色地向我分享著這些八卦時,我表面一派祥和,內心卻莫名憤怒。在那個愛憎分明的無聊年紀,移情別戀被視為一種輕視。當即,我寫下一張言辭激烈的字條,指責豆子是不是在戲弄我,并單方面向她發(fā)出斷交信號。
朋友很吃驚,不明白我和豆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認為這段留言太傷人,反復向我確認是不是要將原話帶到。
第二天,朋友回復“話已帶到”,還說豆子希望能在櫻花奶茶店門口和我見上一面,無論我去或不去,她都一定會等。到了約定當天,我并未赴約。往后,我們也再未謀面。
畢業(yè)后,青春好像一瞬間就結束了。后來,我和同事一起看《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書呆子陳孝正被表白時,反應如同一屁股坐到了釘子上一樣,神情一愣,兩眼圓睜,跳起來大罵對方是神經病,轉身逃命似的跑開。同事覺得這幕戲拍假了,被表白多么光榮啊,怎會搞得如此苦大仇深?唯有我在演員的情緒處理中心酸地看到了真實的過去——
身旁的同學,高大帥氣,馳騁球場,曾是多少女孩子的青春情結,而我,無論怎樣打扮,在鏡子中看起來始終有些矮和胖,是早已習慣了被忽略的存在。忽然有一天,一直低頭走路的人居然接收到了某位異性的仰慕,那種猝不及防,那種不可置信,甚至做出一些怪異舉動——就像,我莫名其妙去指責豆子喜歡上別人一樣。
曾被傷害的女孩,若有一天重歸故里,在櫻花奶茶店的門口能有幸與豆子偶遇,我想為當年的偏激向她道歉:請你諒解,諒解那個有些神經質的少年,他也是第一次被人表白,以至于激動得有些亂了方寸。除了歉意,我還想向她說一句謝謝。來自你的肯定,這封我學生時代收到的唯一的情書,如同一束白月光,為我貧瘠的青春彌補上一小塊遺憾。
這是一種綿延一生的鼓勵,在往后因為被否定而感覺自己一文不值的時刻,一想到曾擁有過一位姑娘的欣賞,我便能重新抬頭振作,迅速治愈內心。
豆子,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