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雯

2021年8月28日，中國臺北中正紀念堂的“自由廣場”牌樓前，“大眾葬文化行動祭”活動正式開啟了為期10天的長跑，其間包含各種講座、行動藝術、展覽、表演等。

“大眾葬”源于1931年蔣渭水醫(yī)師因染疫（傷寒）而亡，他的支持者們藉由他的去世而舉辦了一場陳情抗議活動“大眾葬”。在蔣渭水去世90周年后的8月，臺灣仍籠罩在新冠疫情之下，這次的“大眾葬”就是為了“讓往生者生產(chǎn)力量，讓無力者說話”。

而這次所有的活動，都舉辦在一個造型獨特的巨型黑色帳篷之下— “大眾帳”。這頂帳篷長72米、寬24米、高5米，是由謝英俊帶領的“第三建筑工作室”的二十幾個實習生，用了一個晚上搭建而成。

當天因為難以預料的強風和過于光滑的地面，而致使搭建帳篷時遇到一些挑戰(zhàn)，后來他們增加了一倍的配重，讓這頂巨型帳篷順利完工。黑色的遮光網(wǎng)在風中搖曳，它不僅為前來參加活動的人遮陽，更是為了“庇護在疫情中冤死的亡魂”，謝英俊說。

謝英俊是享譽世界的著名建筑設計師，1954年出生于臺中縣和平鄉(xiāng)，1977年從淡江大學建筑系畢業(yè)，爾后從事建筑業(yè)多年，其中包括“新竹科學園區(qū)”廠房的建造。

臺灣在1999年發(fā)生“921大地震”之際，謝英俊受朋友之邀前往南投日月潭邵族部落進行災后重建，也于此開啟了讓當?shù)厝恕白约荷w自己的房子”的“協(xié)力造屋”理念，他開發(fā)出的“輕鋼架型式”自由、簡單、成本低，當?shù)孛癖娺€能因地制宜，用當?shù)氐牟牧洗蛟旆闲枨笄噎h(huán)保的家園。

2004年謝英俊認識了大陸“三農(nóng)”學者溫鐵軍，開始在大陸的農(nóng)村推廣他的建筑理念；2008年“汶川大地震”，謝英俊更是進入四川偏鄉(xiāng)協(xié)助災后重建；2009年臺灣發(fā)生“八八水災”，謝英俊幫忙800多戶住民重建。

多年來，他穿梭于世界各地的農(nóng)村，中國的河北、河南、四川、西藏等地，還有尼泊爾、加納、芬蘭等國。若不是此次疫情將他“困”在臺灣，南風窗特約記者大概也很難有機會采訪到這位六十七歲的“三歲小孩”。

自己的房子自己蓋

我見到謝英俊的時候，他戴著一頂圓帽，白色的頭發(fā)在脖子后面扎成一個短馬尾，穿著簡單的T恤，指揮著年輕的學生們固定被大風吹得搖曳的固定桿。烈日之下，臉上的皮膚被曬成了發(fā)亮的古銅色。一夜沒睡，卻還精神抖擻的模樣。

我向他約訪，“現(xiàn)在就可以啊”，他像個身經(jīng)百煉的老將軍。

“這么隨性的嗎？”我顯得有些訝異。

“對啊，很隨性啊?！彼ζ饋??！斑^兩天就要回去日月潭，不在臺北了?！蔽艺f我可以去日月潭找他，他說“隨時都可以”。

9月1日一早，我接到了謝英俊打來的電話，他說要回去日月潭的工作室，參加實習生的“結(jié)業(yè)報告”。說走就走，我匆匆忙忙收拾了行李，跟隨他一路開車南下，3小時的路程，謝英俊說，不講話的話開車很容易打瞌睡。

愛開玩笑、對大陸的歷史和地理比我還熟稔—我與謝英俊聊天時常常有種“答不出考題”的感覺。而我們要去的他位于日月潭的“第三建筑工作室”，正是位于“921大地震”所重建的邵族部落內(nèi)。

“第三”其實有著多重意涵。一個是“第三世界”，正如中國曾經(jīng)自認是第三世界國家；二是來自南美洲的“第三電影”概念，有別于歐洲強調(diào)個人虛無價值體系跟好萊塢體系的電影；三是“跟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兩邊都不搭”，如今人們既拋棄傳統(tǒng)、又離現(xiàn)代性很遠。

“我講的現(xiàn)代性，是歐洲特殊時空之下產(chǎn)生的一個文化價值體系，跟我們現(xiàn)在所講的現(xiàn)代性是不同的價值體系。那是一種很純粹的現(xiàn)代性，我們現(xiàn)在還夠不到?！?/p>

這就要回歸到謝英俊的“協(xié)力造屋”理念，他認為，如今我們蓋房子的權(quán)利被剝奪了，但蓋房子本身就是一種人權(quán)。而“協(xié)力造屋”，就是把蓋房子的權(quán)利還給住民，讓人們可以“自己蓋自己的房子”。

“協(xié)力造屋”，就是把蓋房子的權(quán)利還給住民，讓人們可以“自己蓋自己的房子”。

“921地震后，我協(xié)助參與重建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以前原住民部落或農(nóng)村，房子都是自己蓋，那現(xiàn)在為什么沒辦法自己蓋呢？而且遭遇地震后，大部分工作都停了，都在那邊等人家?guī)退w房子，但你要付錢啊，又沒錢。我就重新思考，這個問題為什么會這樣子？”

“其實他們本來會蓋房子的，用傳統(tǒng)的方式蓋房子沒問題的，但是他用新的方式就不會了。所以問題不是那么簡單，這是我們整個工業(yè)體系、建筑體系，甚至各個領域，一種讓人失能的狀態(tài)。所以我們能不能把自蓋房子那種狀態(tài)找回來？”

說得再簡單一點，就是用最簡單的技術，讓“蓋房子”這件事變得“常民化”，一般人都能動手參與。

謝英俊開發(fā)的“輕鋼系統(tǒng)”有別于一般蓋房子所用的鋼筋混凝土，他把技術簡化到“老人小孩只要會擰螺栓”就能蓋的狀態(tài)，蓋房子的過程中也不需要“焊接”，輕鋼架本身是鍍鋅的，這樣就能做到非常好的防銹功能。別以為“架子”不牢固，在里面灌漿后結(jié)構(gòu)非常堅固，比鋼筋混凝土的房子更能起到抗震的效果。

技術只是外在的，重要的是當?shù)刈∶瘛白约荷w自己房子”的過程。就像我們即將到達的日月潭邵族部落，整個部落40多戶人家，就是“921地震”后邵族原住民自己蓋起來的。屋子內(nèi)部是輕鋼架，外部則用竹片、木頭等搭構(gòu)。雖為“重建”，但房子不會像是單一無趣的流水線作業(yè)，房屋保留了邵族人的傳統(tǒng)、文化和特色，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歲月流淌過后靜謐又活潑的生活氣。

黃昏下，車窗外流過日月潭透亮的水，我們駛?cè)肷缴系纳圩宀柯?，車一進去，住民們都向謝英俊揮手打著招呼。對于蝸居于城市水泥森林的我來說，已經(jīng)好久未見這般的“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