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浙江省出現(xiàn)了一起律師辯護四年多的案子。此案牽扯到從地方到最高的審判機關(guān)，先后判決9次，當事人與律師辯論40多次……這究竟是一起怎樣的奇案呢？

干涉別人招嫉恨

清朝末年，浙江余杭縣有一名叫王曰步的富紳，娶妻應(yīng)氏，多年未能生育。為了怕斷了王家香火，1883年，他將弟弟8歲的兒子王克彬過繼過來，成為自己的養(yǎng)子。

王曰步似乎并不為有了養(yǎng)子而滿足，他總想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因為家境富裕，于是他又陸續(xù)娶了兩房妾室——周氏和張氏。按照當時的習俗，過了門，周氏和張氏被稱為王周氏和王張氏。后來，王周氏生了一個女兒，兩個兒子;王張氏也生了一個女兒。至此，王曰步有兩個親生兒子和兩個親生女兒，一個養(yǎng)子，可算得上是人丁興旺了。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到了民國二年春，也就是王克彬過繼給王曰步的第30個年頭，王曰步一病不起，撒手而去。這一年，王克彬已是38歲的中年人，雖然是養(yǎng)子，但家里其他孩子尚小，許多大事自然由他支撐著。

此時，王周氏所生的女兒阿鳳已是十五六歲的姑娘了。王家有個族人王天志經(jīng)常到阿鳳的閨房閑坐談笑，有一次被王克彬發(fā)現(xiàn)，將王天志斥責一頓，攆了出去。從此，王天志和王阿鳳對王克彬懷恨在心。

被誣引匪殺庶母

就在王曰步去世這年的9月21日深夜，有七八個盜匪將王家廚房的后墻挖了一個洞，鉆進王家，潛入王周氏和王張氏的臥室，殺死了王周氏，砍傷了王張氏和王阿鳳。

此時，王克彬正在樓上睡覺，被搶劫聲驚醒，急忙起床召喚家中傭人開槍。盜匪們聞聲攜物奪門而逃，王克彬急忙追趕。但是，盜匪們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

第二天，王克彬赴余杭縣署報案，縣知事（縣長）親臨王家勘驗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除周、張二人臥房被搶，其他各屋沒受波及。于是，警方四處探訪尋查，卻毫無頭緒。

半個多月后，王阿鳳來到余杭縣公署，狀告大哥王克彬，說盜匪是由王克彬引來的，他為了謀奪家產(chǎn)，買通了盜匪，入室搶劫，殺死庶母。阿鳳還舉證說盜匪殺周氏時，她親耳聽見王克彬說“快殺快殺”之類的話語。

王阿鳳告狀的十天后，王應(yīng)氏也親到余杭縣狀告養(yǎng)子王克彬引盜匪入室殺死庶母。由于家中兩人入署告狀，當天，王克彬便被余杭縣公署拘禁了。

幾天后，被盜匪砍傷的王張氏也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而死。王應(yīng)氏再次來余杭縣公署，續(xù)告王克彬勾結(jié)盜匪殺死二名庶母之罪。

律師進行無罪辯護

民國初，由于余杭縣尚未有地方審判廳，故由縣公署代行審判權(quán)。王克彬在堂上拒不承認自己勾結(jié)盜匪入室殺人之事?？h公署審理了一年多，仍未審出個名堂來。

審來審去，審出一個王克彬的親戚，名叫王曰化。據(jù)王曰化供認，盜匪是王克彬叫他帶來的。這一供詞成了縣公署判定王克彬殺人罪的有力證據(jù)。民國四年，也就是1915年4月底，余杭縣公署以教唆殺人罪，判王克彬死刑。

王克彬不愿坐等當斷頭冤鬼，決定讓妻子去找當?shù)赜忻穆蓭煵套邳S，幫他上訴申冤。

蔡宗黃與周書律師在他們合辦的律師所內(nèi)接待了王克彬的妻子。聽了她講述事情前后的經(jīng)過后，兩位律師一致認為此案有冤，決定接受委托。

蔡宗黃與周書經(jīng)過調(diào)查后，向浙江高等審判廳撰狀，力陳王克彬無罪遭誣，并一一駁斥了王阿鳳、王應(yīng)氏等原告的不實之詞。

訴狀指出：據(jù)王應(yīng)氏、王阿鳳供稱，事發(fā)當日，有盜匪七八人，皆以墨涂黑臉，只有她們早就認識的王克彬、王曰化沒有涂面，豈非怪矣！

訴狀又指出：據(jù)王阿鳳供稱，盜匪作案時，聽到王克彬說“快殺快殺”。為何案發(fā)后，縣知事勘驗現(xiàn)場時不提此事？

訴狀還指出：王阿鳳和王應(yīng)氏都是在案發(fā)半個月至二十多天后才分別去控告，不合事理。但是，浙江高等審判廳草率地認為原審有確鑿之證據(jù)，因此，在余杭縣判王克彬死刑的3個月后，二審仍判王克彬死刑。

坎坷四年終勝訴

為此，蔡宗黃、周書二位律師不得不向北洋政府最高審判機關(guān)大理院提起上告。

十一月，大理院三審決定，將此案發(fā)回浙江高等法院更審。

浙江高等法院草草調(diào)查一番，認定王克彬勾結(jié)盜匪，教唆殺人，但未直接參與作案。因此，第二年8月，浙江高等審判廳第一次更審，改判王克彬無期徒刑，以敷衍大理院。

蔡宗黃、周書二位律師沒有因王克彬改判無期、保住性命而罷休，再次代王克彬向大理院提出上訴，指出盜匪作案與王克彬毫無關(guān)系，王克彬是被人挾嫌誣告，蒙了不白之冤。

四個月后，大理院再次將此案發(fā)回更審。

1918年6月，浙江高等審判廳第二次更審，認為辯護屬實，宣告王克彬無罪。沒想到，浙江高等檢察廳不同意高等審判廳二審判決，堅持王克彬有罪，向大理院提出上告。

9月3日，大理院第三次發(fā)回更審。為此，蔡宗黃和周書再次為王克彬進行無罪辯護，并提供了許多原審不實的證據(jù)。

浙江高等審判廳經(jīng)多次調(diào)查、辯論，終于查明，當初王曰化的證詞是在余杭縣審訊時，用刑逼供出來的，并非事實。于是確認，王應(yīng)氏與王阿鳳控告王克彬之狀不實。

1919年4月30日，浙江省高等審判廳第三次更審，仍宣布王克彬無罪。然而，浙江高等檢察廳再次向大理院提出上告。

1919年7月1日，大理院正式宣判：駁回高等檢察廳之上告，維持浙江高等審判廳第三次更審之無罪判決。浙江高等檢察廳才作罷，不再上告。

這件案子從1913年9月始，至1919年7月止，共拖了近6年之久，律師參與此案辯護4年多，牽扯到從地方到最高審判機關(guān)。各級審判機關(guān)先后判決9次，其中判死刑兩次，判無期徒刑一次，判發(fā)回更審三次，判無罪兩次，判駁回上告一次。當事人與律師言詞辯論40多次，全部案卷檔案摞起來達兩尺多高。

兩位律師用4年多的時間糾正了一起冤案，否則，王克彬早已人頭落地了。此后，蔡宗黃和周書的名聲大振，此案也成為民國間轟動江浙一帶的奇案。

（澎湃新聞網(wǎng)202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