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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春信

2021-10-24 05:19薄皮大餡
花火彩版A 2021年8期

薄皮大餡

少年陸讓,在十七歲那年,淋了一場雨,遇到了一個解不開的謎題。

“所以說我最喜歡陸讓啊,雖然他看上去走的是那種又冷又酷的路線,但其實超級熱心!以前也一直在低調(diào)地做公益!”

“有一說一,我之前真的對他就是路人,整天聽粉絲吹什么‘神顏’也不太相信,剛剛?cè)タ戳艘谎郏耸钦娴暮每?,身材、氣質(zhì)也好,我服了,想轉(zhuǎn)粉了……”

“他們那邊采訪結(jié)束沒有啊,我還想再去要一張簽名呢,剛剛我二大爺家的小表妹來找我了。”

霖市廣播電視大樓,正門往西兩百米,有一排賣飲料、零食的自動售貨機。

幾個穿著精致的年輕女生在嘰嘰喳喳討論著當(dāng)紅明星,朝汐坐在一邊的長椅上,單手扯開手里罐裝橙汁的拉環(huán),咕咚咕咚喝完飲料,把易拉罐壓扁,往上一拋,正中垃圾桶。

整套動作連貫流暢,她心滿意足地往椅背上一靠,再抬起眼,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售貨機背面貼的大幅海報,上面英俊的男人手持一枝玫瑰,神情輕慢冷淡,卻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誘惑和吸引。

那正是話題中心人物,陸讓。

朝汐悄悄拿起手機,想把那張海報拍下來看得仔細(xì)一點,結(jié)果剛點開相機,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汐姐我回來啦!”

嚇得她差點把手機砸到地上。

她一轉(zhuǎn)頭,對上一張笑意盈盈的包子臉,是臺里派給她的實習(xí)助理小傾。小姑娘讀大四,還沒踏出校園,整個人洋溢著青春活力,就算被派到他們財經(jīng)頻道這么嚴(yán)肅正經(jīng)的地方來,也帶著勃勃生機。

朝汐的晨間節(jié)目一錄完,就被她拉著下來買東西。

小姑娘自然也聽到剛剛幾個人的對話,在她旁邊坐下,唉聲嘆氣道:“好羨慕娛樂頻道的人,我也好想要陸讓的簽名啊,可惜現(xiàn)在過去排隊都排不上了?!?/p>

話說得太可憐,聽得人于心不忍,朝汐猶豫了一下,說:“我?guī)湍恪!?/p>

“???”小傾睜大眼睛,“汐姐你現(xiàn)在能過去嗎?”

“過去是不可能了,不過我學(xué)陸讓的簽名特別像……”說著,朝汐從口袋里掏出紙筆,現(xiàn)場簽給她看,每一個轉(zhuǎn)角、勾折連同最后收筆時甩出的小點,都和陸讓原版簽名一模一樣,“假一賠十,童叟無欺?!?/p>

小傾看得瞠目結(jié)舌:“汐姐你也太厲害了吧!我估計陸讓自己來都分不清?!?/p>

饒是朝汐一貫沉穩(wěn),此刻也不禁被夸得有些飄飄然,一句“唯手熟爾”剛脫口而出,就聽見一道沉沉的嗓音:“能給我也簽一個嗎?”

說話人刻意將聲線壓得很低,但朝汐還是捕捉到了一抹熟悉,她驀地抬起頭,對上一雙冷淡的桃花眼,眼睫濃密開成扇,眼角處有一顆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小痣。

帽檐壓到了眉毛的位置,臉上還戴著口罩,整張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朝汐愣愣地看著他。

陸讓?

陸讓……

和海報里的陸讓不同,和那些女生提起的陸讓不同。

眼前的這一個,才是她認(rèn)識的陸讓。

“我叫朝汐?!?/p>

“朝是潮汐的潮去掉三點水,汐就是潮汐的汐。”

“新同學(xué),你叫什么名字?”

八月的最后一天,哪怕已經(jīng)是盛夏的尾巴,天氣還是熱得人神志不清、昏昏欲眠。

高二剛開學(xué),朝汐所在的一班被劃分成了年級里唯一一個文科實驗班,班里一共五十個學(xué)生,一大半都是一班的“原住民”,只有零星幾個是從其他班分過來的。

其中就包括朝汐的新同桌。

班主任在講臺上說著新學(xué)期的注意事項,她則在下面積極主動地向身邊人做自我介紹,展示她們一班友好的班風(fēng)。然而這位新同桌像是自帶超強力度的信號屏蔽裝置,對周遭一切都置若罔聞。

前排有相熟的男生轉(zhuǎn)過頭沖她擠眉弄眼:“朝汐,我看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你就別熱臉貼冷屁股了!”

“你才熱臉貼冷屁股!”朝汐不客氣地踢了他的椅子一腳,轉(zhuǎn)身卻又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繼續(xù)發(fā)動攻勢,“新同學(xué),你看這人嘴欠不欠?你忍心你同桌被他欺負(fù)嗎?”

一秒、兩秒、三秒。

就當(dāng)朝汐以為又不會有任何回應(yīng)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你們好吵?!?/p>

時隔很多年之后,朝汐仍然記得,這是陸讓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十足的冷漠和不近人情,甚至說話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他手上的那本《自私的基因》,這場景像個冷笑話。

不過當(dāng)時的朝汐卻完全沒有被人嘲諷的羞恥感,而是“哇”了一聲,情不自禁道:“新同學(xué),你的聲音好好聽啊。”

大概是從未見過她這樣臉皮厚的女孩子,陸讓捏著書頁的手指忍不住蜷了蜷。

這點兒細(xì)微的動作都被朝汐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笑瞇瞇地說:“不打擾你看書了,其實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的。”

“陸讓嘛,久仰大名,以后多多關(guān)照啦。”

不同于未來在鎂光燈閃爍的舞臺和大銀幕亮相時能穿透鏡頭的美貌,少年時期的陸讓常年低著頭,戴黑框眼鏡,頭發(fā)沒有被好好打理過,偏長的劉海遮住了飽滿的額頭。

整個人像蒙上了一層灰撲撲的陰影,走在路上都不會被人多注意一眼。

而朝汐和他截然相反,從入校以來就一直霸占年級第一的位置,十幾歲的少女明艷又燦爛,照片長期出現(xiàn)在學(xué)校宣傳櫥窗上,整個學(xué)校高二的學(xué)生應(yīng)該就沒有不知道她的。

即便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陸讓,也曾數(shù)次在別人口中聽過她的名字。

這樣的人,對他說“久仰大名”,他本應(yīng)該覺得虛偽和莫名其妙。

但不知道是朝汐的笑太有感染力,還是那一天的陽光太熾烈,讓人恍惚了思緒,陸讓垂著眼,竟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朝、汐。

附中有座全市知名的圖書館,工作日只對校內(nèi)學(xué)生開放。

陸讓每周四下午的自習(xí)課都會去借書。他一向不喜歡與人交流,早就找好了圖書館里最鮮為人知的僻靜角落。

這兒長期見不著陽光,木質(zhì)書架都帶著一點陳舊和潮濕的味道,讓人像是置身在水汽彌漫的雨天。幾米高的屋頂垂下來一盞橘色的吊燈,是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的光源。

為了保護(hù)書本,書上不允許留下任何筆記,但是每本書旁邊都設(shè)置了一個文件袋,讀者可以隨意從里面抽取紙張,記錄下讀書時的所思所感,如果有興趣還可以把紙在放回文件袋中,和后面來借閱書的人交流感悟。

有人戲稱這是附中“相親角”,因為發(fā)展到后面,紙上就從正經(jīng)的讀后感,變成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交友宣言:

“帥哥到此一游,留下他的QQ:334××××××?!?/p>

“戀愛選我,我超甜!電話180××××××?!?/p>

“聽說喜歡看東野圭吾的書的女生顏值都很高,有沒有美女留張照片?”

……

但這也僅限于一些熱門的書籍,陸讓看書就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東西,那些書甚至連留言都少得可憐。

開學(xué)第一周的周四,陸讓去圖書館還那本《自私的基因》,順帶尋覓新書。選好目標(biāo)后,他按慣例從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張紙,這次的紙上卻不是干干凈凈一片空白,角落處有一行清秀的黑色字跡:

“《自私的基因》看完了,我猜你下一本會看《人類簡史》?!?/p>

無緣無故的一句話,看得陸讓皺了下眉。事情過于巧合,難免讓他懷疑這句話是寫給他的。但留言的人沒有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他搖了搖頭,只當(dāng)是陌生人的惡作劇。

然而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下一周的同一時刻,他又從新選好的書旁邊的文件袋里,抽出了留下相同字跡的紙張。

“看完《人類簡史》肯定要看《未來簡史》呀!”

好像不只是惡作劇的范疇了。

陸讓繼續(xù)往下看——

“LR同學(xué),如果我這次又猜對了的話,你能不能來圖書館一樓的冷飲店一趟,我請你喝奶茶哦?!?/p>

之前他還可以告訴自己是恰好書單重合,可對方這次寫得這么清楚,點明從頭至尾就是寫給他的。陸讓臉色立刻冷下來。

他雖然討厭和人交際,但不代表被人“惹”到面前還要忍下去。

一進(jìn)冷飲店,陸讓就看見了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他的同桌,朝汐。

女孩子看見他絲毫不覺得意外,揚起笑靨,搖了搖手里的布丁奶茶:“還好沒有白點?!?/p>

一句話就讓陸讓確定在紙上留言的人是她。

他眉峰攢起,語氣不善,面色稱得上兇:“為什么跟著我?”

說“跟”不太準(zhǔn)確,但一時間陸讓也想不到更為貼切的詞。

朝汐沒被他嚇到,臉上笑意未減:“沒有跟著你啊,這不是說明我們有緣分嗎?”

或許是被他的目光盯出了幾分心虛,朝汐又摸了摸鼻子:“……好吧,我向你道歉,這么暗戳戳地留言的行為是不太光明磊落,但是……”

“平時在班里你都不理我,”說到這里,她語氣里有點小小的哀怨,“那我只能這樣吸引你的注意了。”

朝汐認(rèn)識陸讓,比陸讓認(rèn)識她,要早得多。

大概是從高一下學(xué)期開始,朝汐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常和同一個人借一樣的書。

光是這樣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是某次無意間抽出了那個人留下的書評,她才開始對這個和自己的審美出奇一致的人產(chǎn)生興趣。

“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墳場,而我只做守墓人,偶爾看月亮?!?/p>

孤獨又冰冷的文字,卻帶了一點浪漫的色彩。朝汐說不清被哪個詞戳中,但從此開始認(rèn)真地看他留下的每一個字句。

后來的某天,她正好撞上陸讓來還書。等他走后,朝汐拉過在圖書館當(dāng)管理員的同學(xué)問:“那個男生叫什么名字?”

同學(xué)伸長脖子看了一眼:“噢,是隔壁班的陸讓,怪人一個,從來不跟人講話的?!?/p>

再后來,隔壁班的怪人,變成了她的同桌。

說到最后,朝汐微微一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久仰大名不是假話,我想認(rèn)識你很久了?!?/p>

陸讓從沒聽人剖白過這樣的心事,腦海里一時間嗡嗡作響。他抬起頭,對上那雙烏黑瑩潤的眼睛,片刻后,嗓音生澀得像生平第一次對人做自我介紹:

“……陸讓。陸地的陸,當(dāng)仁不讓的讓?!?/p>

成為朋友的第一步,就是正兒八經(jīng)地交換名字。

但朝汐和陸讓對于交友的程序卻存在著很大的分歧。陸讓生性冷淡,身上不僅自帶屏蔽裝置,還要跟人保持距離,可朝汐天生就是要打破規(guī)則、越過距離的人。

既然把話都挑明了,此后再去圖書館,朝汐就直接幫陸讓把他可能要看的書帶回來。她同樣很會為自己爭取“回報”,晚自習(xí)陸讓把課本豎起來,一個人在下面用手機看電影時,朝汐就會十分自覺地從他手里拿過一只耳機。

他們一起看的第一部電影是《海上鋼琴師》,前一天晚上朝汐熬夜看了小說,一整天精神不濟,電影看到一半,她就睡著了,耳朵里的耳機放著催眠鋼琴曲。

陸讓扭過頭,看見少女趴在桌沿上,臉頰是微微的粉色,呼吸淺淺。教室的窗戶開著,十月的夜風(fēng)有點涼。他抿了抿唇,從桌洞里抽出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的動作已經(jīng)盡可能地放輕了,朝汐卻似乎還是感受到了,手指軟軟地握住他的手腕,眼睛闔著,嘴里咕噥出一聲撒嬌一樣的夢話:“好想吃小熊餅干?!?/p>

朝汐醒來的時候,教室里的人已經(jīng)走了大半,包括陸讓。

她耳朵里的耳機變成了一粒藥丸狀的耳塞,朝辭眨眨眼,低下頭,課桌上不知什么時候被人放了一盒餅干,底下壓著一張便簽。

“教育超市里的小熊餅干賣完了,小豬說它也很好吃?!?/p>

還真是盒小豬餅干。朝汐眼睛彎成一雙月牙,一邊吃著餅干,一邊在便簽上寫下回應(yīng):“小豬很好吃,但是好像沒有我同桌可愛?!?/p>

第二天上學(xué)時,便簽早就被每天第一個到教室的陸讓收起來了。他一言不發(fā),耳根卻紅了一片。

在朝汐眼里,陸讓害羞的樣子就更可愛了,讓她一個根正苗紅的三好少女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想逗他。

陸讓平時作息規(guī)律,保持一周一本的借書頻率,朝汐則毫無自控能力,每次遇到好看的書都讀得廢寢忘食。圖書館里能借的書都被她借過一圈了,她偶然發(fā)現(xiàn)陸讓會私下自己寫故事后,就名正言順地把他當(dāng)成了催稿目標(biāo)。

催稿的同時當(dāng)然還要佐以車載斗量的彩虹屁。

其中一個每日必備項目就是請陸讓給她簽個名:“你以后要是成了大作家,簽名都要靠搶的,作為你的好朋友、好同桌,我預(yù)定個幾百份,不過分吧?”

為了堵住她后面更讓人羞恥的話,陸讓飛快接過她手里的筆,簽好名。

陸讓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書法,臨過王羲之的字帖,寫出來的是標(biāo)準(zhǔn)端正的行楷,只是每次寫到最后,筆梢末端總是會習(xí)慣性地甩出一個小點。

朝汐掏出一面小鏡子湊到他面前:“陸讓,你看!”

他循聲望去,巴掌大的小鏡子里印出兩張臉,靠得那樣近,呼吸都快要連在一起。

緊挨著朝汐的半邊身體像失去了知覺,女孩兒卻對他的無措一無所覺,還企圖伸手戳他的臉頰。

“你看你每次簽名留下的那個小點,像不像你臉上這個小梨渦?”

陸讓不愛笑,梨渦長在他臉上難免讓人覺得暴殄天物,但朝汐覺得,就是這樣才顯得曇花一現(xiàn)的可貴。

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嘴唇不由得抿了抿,小梨渦恰巧露了出來。

朝汐惋惜不已:“如果鏡子有拍照功能就好了,這么好看的陸讓怎么能不留下一張照片。”

她好像對他的一切都有莫大的信心。

哪怕全世界都在糾正她的“錯”。

陸讓無意中曾撞見過一次朝汐和班上的女生聊天。當(dāng)時是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室外下雨了,女孩子們扎堆在體育館里熱火朝天地聊八卦。

“二班的班長真的好帥??!說他是校草沒人反對吧?”

“打一架吧!我覺得體育班那幾個男生更帥!”

“朝汐呢,朝汐選誰?”

陸讓抱著籃球,正要推開體育館的門,聽到這句不禁停住了腳步。

“我啊,我覺得陸讓比較帥?!?/p>

此話一出瞬間激起一片嘲笑:“朝汐你什么眼光??!”

面容清秀的少女皺皺鼻子,嗤她們:“你們什么眼光啊!只有我,慧眼識珠!”

“我就覺得陸讓最好看!”

他聽見少女毫不猶豫的聲音,像密密匝匝的鼓點一刻不停地在他心臟上敲擊。

少年陸讓,在十七歲那年,淋了一場雨,遇到了一個解不開的謎題。

“我和陸讓還能有什么關(guān)系,高中同學(xué)咯。”

從自動售貨機回辦公室的路上,朝汐全程都在躲避小傾的圍追堵截。

“不可能!我書讀得不少,汐姐你別騙我!你和陸讓之間那個氛圍,怎么可能就是普通同學(xué)的關(guān)系,至少也要加個‘初戀’標(biāo)簽?!?/p>

眼看小姑娘要炸毛了,朝汐正兒八經(jīng)道:“真的沒什么,我連他的微信都沒有。是,我是喜歡他,這么帥的大明星誰不喜歡?但現(xiàn)實就是高中畢業(yè)后,大家就散入人海各奔東西了。”

就像剛剛她還沒來得及回應(yīng)陸讓,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的身影,尖叫了一聲,立刻有人蜂擁而上,他們就很快又被人潮擠散了。

朝汐覺得自己并沒有完全在說謊。

高考結(jié)束后,她跟隨家人搬去了上海,報考的也是上海的院校。

陸讓考上了全國最好的戲劇學(xué)校,要去往首都。

那時,在朝汐的想象中,未來她會是最優(yōu)秀的記者,而陸讓則會成為全國都聞名的大編劇。

畢業(yè)那年,七月的最后一天,她和陸讓約好去爬市郊的許愿山。

許愿山不是山的原名,只是因為傳言在山頂許的愿望都能實現(xiàn),所以有了這么一個別稱。

陸讓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朝汐也不信這個,但面臨分別總要有些儀式感。登上山頂?shù)哪且豢?,她大聲喊:“陸讓會大放光彩,成為最耀眼的人!?/p>

然后轉(zhuǎn)過頭來,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笑:“等你的故事拍成電影的那一天,我肯定會包場支持?!?/p>

陸讓這人一點兒也不循規(guī)蹈矩,別人把愿望喊出來,他偏偏許在心里。

朝汐故意逗他:“陸讓,你好不講義氣哦?!?/p>

那時陸讓剛做完近視手術(shù),摘掉了眼鏡,一雙桃花眼透露出懵懂的色彩,“……怎么了?”

朝汐教他:“你應(yīng)該禮尚往來,說等我成為金牌記者的時候,你會讓我獨家采訪你?!?/p>

陸讓很聽話,臉頰現(xiàn)出了那個小梨渦,他說:“好,只讓你采訪我?!?/p>

沒有什么“初戀”標(biāo)簽。

各自為王,頂峰相見,才是最適合他們的浪漫橋段。

雖然北京和上海也沒有多遠(yuǎn)的距離,但朝汐害怕按陸讓這種萬物都不在意的性格,一旦分開,不知什么時候可能就連她這個人都忘了,于是約定好,他們每年都至少要見一面。

可沒想到,最先食言的是她自己。

第一年,她加入了直系導(dǎo)師的項目,一整個假期都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跑新聞,只來得及和陸讓說:“下次再約!”

第二年,忙的人就換成了陸讓,他投遞的劇本被業(yè)內(nèi)知名的導(dǎo)演選中。不僅如此,他本人身上獨特的氣質(zhì),和那部文藝懸疑劇本詭譎的神秘感融為一體,以至于在簽合作協(xié)議時,對方一眼相中了他,問他愿不愿意嘗試出演片中的男主角。

朝汐是第一個得知消息的人,她驚喜道:“去?。‘?dāng)然要去!陸讓,你相信我,你做什么都會很厲害的!”

聽她這么說,視頻那頭的陸讓就真的去做了。

大三那年,朝汐去美國交流了一整年,陸讓奔波在片場,完成他的第一部電影。

他們像兩顆頻率不同的星星,一閃一滅,同時亮起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后來,陸讓憑借那部電影一炮而紅。他似乎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人,短短幾年,就攀升到炙手可熱的地步。只要抬起頭,她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見他。

朝汐用了七年的時間證明,當(dāng)年的她的確是慧眼識珠的那個人。

大四畢業(yè)季,是朝汐人生中最倒霉的一段時間。

論文被宕機的電腦吞了大,、實習(xí)報告丟了要重新填寫、蓋章,倒霉到連微信號被人盜了都只能排在最后。

好不容易處理完事情,騰出時間找回微信,才發(fā)現(xiàn)盜號的騙子把她整個好友列表都清空了。

挨個把人都加回來是個浩大的工程,所幸家人朋友們都對她慘痛的遭遇表示同情,過程還算順利……除了陸讓。

朝汐一共給陸讓發(fā)過三次好友申請。

第一次是:你好,陸讓同學(xué),你的好友朝汐丟啦,快把她撿回去。

第二次是:朝汐大仙掐指一算,今天適合加我為好友。

第三次臨近春節(jié),她在申請好友的對話框里寫:新年快樂,陸讓。

雖然不免失落,但朝汐心里其實并沒有怪陸讓。

他不是科班出身,也不是有根基的童星,紅得突然,伴隨名氣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質(zhì)疑和惡意。

網(wǎng)絡(luò)時代,隔著網(wǎng)線不知對方是人是鬼,誰都可以抄起鍵盤口誅筆伐,對壓根不了解的人評頭論足。陸讓就曾吃過這樣的虧,有人頂著他高中同學(xué)的名號,散播一條又一條莫須有的黑料。

不論真假,只要沾上“陸讓”這兩個字就能吸引來無數(shù)眼球,而將流量變現(xiàn)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那段時間,不常刷微博的朝汐都鏖戰(zhàn)在給陸讓“反黑”的第一線,可她的能力終究是有限的,幫不上多大的忙,最后還是靠陸讓自己,用新一部創(chuàng)下票房紀(jì)錄的電影說話,壓下了一切無謂的紛爭。

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情,他對他們這些高中同學(xué)避之不及,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只是說好的頂峰相見,她還在這里,他卻早已去了離她很遠(yuǎn),她怎么都走不到的那座山峰。

朝汐無奈地對自己笑了一下,在心里說“沒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反正人生總是這樣,分離才是常態(tài)。

她兌現(xiàn)了諾言,陸讓的每一部電影,她都包場,一個人去看。

至于他那邊——接受她所在電視臺的采訪,四舍五入也算是沒有違背承諾。

知足常樂,朝汐最明白這個道理。

五點過半,臨近下班的時間,朝汐處理完工作,終于能忙里偷閑拿出手機處理一天遺留的消息,界面頂端突然彈出了一個微博話題窗口。

話題叫#學(xué)生時代的秘密#。

每到五六月,這類微博總是層出不窮。十八歲的朝汐看見會不屑一顧,二十五歲的朝汐卻興致勃勃地點開了話題。

“秘密就是學(xué)校食堂的番茄炒蛋真的好好吃,我高中三年整整長胖了八斤!”

“我前桌的女生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她丟的那些小皮筋其實都是被我藏起來了。”

“巧了,我是偷偷藏過我同桌的數(shù)學(xué)試卷,好傻啊,哈哈?!?/p>

……

朝汐眨了眨眼睛,忽然也想寫點什么,剛打出一行字,辦公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汐姐!隔壁娛樂頻道的負(fù)責(zé)人找你!”

朝汐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這樣的情景。

陸讓作為版稅作家富豪榜的新晉作者,被她的財經(jīng)節(jié)目邀請采訪。

他倆表面上疏離,公事公辦地提問、回答,實際上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每一個眼神都知道對方的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傳遞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暗號。

可現(xiàn)實中,這樣的機會真的砸到了她頭上,朝汐反而有那么一瞬間感到無所適從。

“今天陸讓過來,也只是跟我們商量了采訪的主題和大致的內(nèi)容。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還從來沒有接受過獨家采訪,這次的機會給到我們霖市電視臺,我們一定不能錯過?!?/p>

娛樂頻道的負(fù)責(zé)人頓了下:“他那邊表示不太習(xí)慣讓陌生人來采訪,你和他是同學(xué),應(yīng)該比普通人更熟悉……”

朝汐打斷他:“這是陸讓的意思嗎?”

“嗯?”負(fù)責(zé)人不解。

“沒什么,”朝汐垂眸笑了一下,“我可以幫這個忙?!?/p>

她告訴自己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可如果人能夠時時控制自己的情緒,就不會有那么多煩惱了。

比如她心里會有一個聲音說,陸讓是為她而來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可能性。

采訪的時間定在第二天的晚上,朝汐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頭一回連出門要穿的衣服都挑了半天,末了想了想,陸讓連她上學(xué)時素面朝天的樣子都見過了,還有什么不能看的。

進(jìn)入采訪間之前,她給自己做了無數(shù)的心理建設(shè),可在看到陸讓平靜無波的表情時,胸腔里那些沸騰跳動的小氣泡又一個個偃旗息鼓,安靜了下來。

理想中的默契沒有產(chǎn)生,在攝像機全方位地記錄下,他們明明只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卻像橫亙了跨越不了的鴻溝。

采訪一共不到二十分鐘,圍繞著陸讓最新上映的校園題材電影展開,最后一個問題是:“陸影帝在學(xué)生時代,有印象特別深的同學(xué)嗎?”

朝汐穩(wěn)住聲線,不敢表露出絲毫期待。

然后她就聽見陸讓說:“那時候我性格很獨,沒怎么和人交際?!?/p>

他言盡于此,話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果然……

不應(yīng)該抱什么期待。

朝汐想對自己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卻怎么也扯不起嘴角。

這趟采訪算是加班,結(jié)束時已經(jīng)很晚了。收拾完東西,拒絕了同事一起去吃消夜的邀請,朝汐一個人慢吞吞地往外走,路過那排自動售貨機時,她還是腳步一停,抬頭看向那張陸讓的海報。

不同于白天的熱鬧,夜晚這里人跡罕至,好適合醞釀一場眼淚。

可還沒等她考慮好要不要丟人地為遲到七年才宣告BE(壞結(jié)局)的初戀大哭一場,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滴”了一聲,彈出了她的微博特別關(guān)注。

“@陸讓:#學(xué)生時代的秘密#十七歲那年,喜歡上了一個耀眼的人,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她留在我身邊。”

朝汐視線還模糊著,心臟卻像被人驟然間握緊。她不敢置信地盯著屏幕,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剛剛的問題,我沒有回答完?!?/p>

她驀地轉(zhuǎn)過頭,有人逆著月光朝她走來。

“朝汐,從來都是你對我有信心,”他低下頭來和她對視,“我沒有這樣的自信,所以,想再來確認(rèn)一下?!?/p>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確認(rèn)什么?”

陸讓說:“確認(rèn)一下昨天上午是不是我的錯覺,你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我?!?/p>

事情要追溯到什么時候呢?

當(dāng)初的微信被盜事件影響的不僅僅是朝汐一個人。

那時陸讓剛獲得“最佳新人獎”的提名,算不上多么了不起的獎項,但給了陸讓踏出一步的勇氣。

他喜歡上了一個耀眼的人,所以要讓自己變得與她相配,讓任何人都不會質(zhì)疑她的選擇之后,才敢向她表明心跡。

他等了四年才等來這樣一個機會,怕再遲一刻,她就要投向別人的懷抱,所以在向她報喜的時候,沒忍住說出了那句:

“朝汐,我喜歡你很久了?!?/p>

可是一向秒回信息的朝汐,這一次卻遲遲沒有回復(fù)。他嘗試著再發(fā)去消息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刪除好友。

于陸讓而言,這就意味著朝汐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這本來就是為了聯(lián)系朝汐才注冊的微信號,自那之后,他再也沒登錄過。

多么好笑的一場誤會,卻讓他們分離了整整三年,一千多天的時間。

陸讓唇角微動,像是笑了,又像在嘆息:“你對我而言,怎么可能只是同學(xué)?!?/p>

她是照進(jìn)他晦暗生命里的第一道光。

此時,他的光紅著眼睛對他說:“陸讓,那你知道我的秘密是什么嗎?”

朝汐的秘密都藏在這些年的朋友圈里。

她還記得當(dāng)初,第一次在圖書館看見陸讓寫下的句子。

“世界是一座巨大的墳場,而我只做守墓人,偶爾看月亮?!?/p>

于是她就把“月亮”作為他的代號,這些年每當(dāng)想念他的時候,朝汐就在朋友圈發(fā)一個月亮。

好多人留言問過她是什么意思,她卻緘口不提,因為這是獨屬于她的,最隱秘的秘密。

她曾看過一句話:在不見面的日子里,愛只會越加濃烈。

而這一刻,積蓄整整七年的情緒不講道理地奔涌而來,沖得她眼眶酸澀:“陸讓,我好想你啊?!?/p>

陸讓屈指拭去她眼角的淚:“我就在你身邊?!?/p>

朝汐將臉頰埋進(jìn)他的胸膛,悶聲說:“可我還是在想念?!?/p>

在想月亮。

在想天邊月、眼前人。

在想我的陸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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