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弟左右:
二十日接十六日信,二十一日接十一日交雷哨官信,具悉一切。
杏南未愈而蕭、伍復病,至為系念。親兵獨到而丁道之匠頭未到。丁道以前二年在福建寄信來此,獻磞炮之技。去年十一月到皖,已試驗兩次,毫無足觀。居此半年,茍有長技,余方求之不得,豈肯棄而不用。渠在此無以自長,愿至金陵二為效用,余勉許之。至欲在雨花臺鑄炮,則盡可不必。待渠匠頭來此,如需用他物,或可發(fā)給,若需鍋鐵及鑄炮等物,則不發(fā)也。
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輔;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意居半。往年攻安慶時,余告弟不必代天作主張。墻濠之堅,軍心之固,嚴斷接濟,痛剿援賊,此可以人謀主張者也。克城之遲速,殺賊之多寡,我軍士卒之病否,良將之有無損折,或添他軍來助圍師,或減圍師分援他處,或功隳于垂成,或無心而奏捷,此皆由天意主張者也。譬之場屋考試,文有理法才氣,
詩不錯平仄抬頭,此人謀主張者也。主司之取舍,科名之遲早,此天意主張者也。若恐天意難憑,而必廣許神愿,行賄請槍;若恐人謀未臧,而更多方設(shè)法,成作板綾衣以抄夾帶,或蒸高麗參以磨墨。合是皆無識者之所為。弟現(xiàn)急求克城,頗有代天主張之意。若令丁道在營鑄炮,則尤近于無識矣。愿弟常存畏天之念,而慎靜以緩圖之,則善耳。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
弟于吾勸誡之信,每不肯虛心體驗,動輒辨論,此最不可。 吾輩居此高位,萬目所瞻。凡督撫是己非人、自滿自足者,千人一律。君子大過人處,只在虛心而已。不特吾之言當細心尋繹,凡外間有逆耳之言,皆當平心考究一番。逆耳之言隨時隨事皆有,如說弟必克金陵便是順耳,說金陵恐非沅甫所能克便是逆耳。故古人以居上位而不驕為極難。兄又及。
曾國藩在這封信里提出一個很重要的觀點,即凡辦大事,以識為主,以才為輔;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意居半。
辦什么事,能辦不能辦,什么時候辦,大體規(guī)劃及其前景預測,這些方面均屬于識的范疇。識,得之于學問,也得之于閱歷,同時也得之于天賦智慧。
定下來以后,如何將設(shè)想變?yōu)楝F(xiàn)實,即如何去實現(xiàn)目標,這要靠才干去起作用。才干是一種能力,主要來自歷練。
古人說“才難,才難”,才干誠然是難得的,而識高更為可貴。咸豐初年,朝廷幾乎同時間在江南任命43個團練大臣,最后只有曾國藩一人成功。 論才干,這些團練大臣中的大多數(shù)人不亞于曾國藩,有的甚至比他更能干。曾國藩強過他們的是在“識”上。自從接手辦團練后,曾國藩就沒有將湘勇局限在朝廷所期望的“保境安民”這個小圈子中,而是存心將它辦成能與太平軍打硬仗的軍隊,直至奪回江寧。
因此,他請求朝廷同意讓他建“大團”,又要朝廷同意讓他辦水師(以便日后占領(lǐng)長江水面,進攻江寧)。用今天的話來說,曾國藩是在把湘勇做大做強。這便是見識!是這個遠大的見識,讓曾國藩最終做成了其他團練大臣望塵莫及的大事業(yè)!
至于大事能否辦得成,也并不是全由人力做主的,其他因素同樣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中國古代的語言里,“天”這個字便包含有個人意志、人類意志之外的因素,故而“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句話有著千古不衰的真理性。辦大事必須有這種清醒的認識,它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有個充足的準備。有了這個認識,不但不會削弱辦大事的信心,反而能減輕包袱,輕裝前進,對事業(yè)的成功只會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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