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泉
一個老和尚,一生的鐘將撞到頭了——
天地其大,落日其小
九宮山在涅槃,月兒還在山那邊
像一顆舍利,在燃燒里……
我親歷過他們,一根竹枝
很細(xì)很細(xì)的竹枝
吆喝,那一些過山的云朵……
穿草鞋,背桐油傘的他們
牽扯一條羊腸山道
一趟一趟,將起伏的湖北趕往江西
又將江西趕向洞庭
就那樣,將一個農(nóng)耕時代一步一步攆走……
云朵合不合山頭,野草合不合山腳
樹的種群適不適應(yīng)土壤
只有在經(jīng)過生長之后,才知道
而我們這些山民,像草籽
在萬年的山風(fēng)里
適合在哪里落腳,也只有生根后才知道
清晨,寶石村的白鷺林
發(fā)髻上,又插滿銀飾
淺灘,那只長腳鷺很不安分
正向河面伸出手指
一襲霧藹很瘦,像懷春少女
比紗還薄的衣袂,擋不住一尊河神的染指
指尖動一下,腰肢就躲閃一下
寶石村好隱秘,一天的隱喻又從白鷺林開始
砂罐。乳白的湯汁還在翻騰
我知道,淤泥里
這種水生食物,將會越燉越少
我,一個赤腳少年
也曾去稻田里抓過,還記得那一條軟時光
稍一用力,它就從指縫溜走
舊時光不用再嗅了
月影里,還有些隔離的味道
口罩里的留白
有太多圓圓缺缺的日子
一首詩,張力在一撇桂花里
一抺暗香浮動,絕不亞于一株幽蘭
要當(dāng)心,句子當(dāng)頭落下
漫天的霜華,就會紛紛地落下
我在想,他是以什么樣的姿勢
和動作,如此低下,接近塵埃
每到收獲稻子的季節(jié),這個
體內(nèi)殘留鬼子彈片的癟腿老人
像一只老母雞,匍匐在打谷場上
或虬曲,在一群婦女的篩子底下
從細(xì)碎谷草末中,扒出些癟谷
還要以同樣的姿勢,虬曲在
狹窄的田埂,或捆過稻子的谷茬中
用小竹枝扎的小叉掃,
從草根和泥塊,爬出一些谷粒
小心翼翼,如同他早年葡匐在
黃埔的操場。或長沙北墻河的彈坑
他拖著,癟腿般僵持的記憶
掃谷養(yǎng)雞。他做著這些藏藏
掖掖的事,恍如當(dāng)年潛伏
還得避開生產(chǎn)隊烈日的眼紅
在收割三伏天的正午
趁村莊的空氣。在歇晌的時辰
熱氣騰騰,上身赤裸。短褲衩
出現(xiàn)在田壟。似一條蚯蚓
在烈日盛夏的田野里,蠕動著